熱門文章

2011年5月19日 星期四

《3N8》 第八章:辦公室

《3N8》

第八章:辦公室

洛克的親哥哥,別人大多稱他作良哥,長得略胖,酷似曾為可口可樂公司代言的北極熊,不帥不醜,卻挺可愛。他是個沒有家庭負擔的中年男人,這樣的形容很動聽,沒有婚姻、孩子、女朋友、寵物,年齡約四十歲,度過平凡半生,不怎麼了不起。

我偶爾會這樣想:他過得快樂嗎?

良哥挨在牆壁昏睡,一幕畫面猶如殘影,重疊在我的腦海內,留有印象,揮之不去。公司的新辦公室比以往更具規模,以我所知,其面積約是一萬多平方呎,既是辦公室,亦是倉庫,這樣廣闊的面積才能滿足洛克對事業的野心。這裡空間感十足,主色調是白色和灰色,很沉悶的配搭,卻毫不花巧,相當實用。甫踏入辦公室,已經感受到死寂的氣氛,使人昏昏欲睡,我強迫自己提起精神,否則,或落得和良哥相同的下場。

走過一段通道,我來到眾人工作的地方,這裡共有九張辦公桌,以三行三列的形式排列,職員的數目比桌子少,何以需要這麼多桌子呢?心裡產生懷疑,卻立即被我忽略過去,認為這是裝模作樣的排場,符合洛克誇張的作風,沒什麼大不了。

桌子上,每台電腦主機均處於運作狀態,畫面亮出公司一直沿用的辦公軟體,我了解如何操作,而且經驗豐富,已經用上好幾年的東西,那有可能不純熟呢?

熒幕顯示出一些痕跡,原本有人在工作,畫面中有好幾個結構複雜的試算表,一堆密麻麻的產品介紹,大量使人生厭的金額數字。熟悉的工作方式,了無生氣,使人生氣,不久之前,我仍需要每天面對,事到如今,可惡的一切終於結束,我需要面對的是密麻麻的文字,不斷進行創作,作無數次修改,這可能會是另一個地獄,我卻更為享受。

原本在辦公室工作的六個人,究竟到了那裡?

我要查出真相,找出他們,事情變得像個模擬偵探遊戲,留下的線索不多,容許的聯想亦不多,重點在於我正身處現實世界,我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不是名偵探,不是超凡人,自身能力有限,唯一自豪的技能便是寫作,但幫不到忙。

我走向左方,走過數步後,又突然停步,回身走回那堆辦公桌,我模仿電視劇集中的偵探,蹲下並輕按數張椅子的墊子以作檢查,隨即發覺只檢查數張並不足夠,於是再按所有墊子一遍,得出結論,六個人坐過椅子,六張椅墊殘留體溫,其餘三張都是發涼的,代表六個職員都有上班。不久之前,他們仍在這裡工作。

離開這個場景,我再度走向左方,看到牆壁上貼有的提示,知道走過通道便會到達會議室,這應該是洛克時常逗留的地方,他喜歡進行會議,甚至可以把他說成會議的極度愛好者,總是忙個不停,在會議上滔滔不絕,可以連續進行數個小時而不作休息,戰鬥力和持久力相當驚人。

進入會議室前,我發現廁所的存在,還知道自己情緒緊張,在手心、額上和頸項都冒出冷汗,我需要洗掉緊張的證據,環望四周,沒有可疑聲音,亦未有出現人影,這表示不會有人看見我的慌張神情。

廁所的大門是打開的,我立即進入,輕輕關門,留下一道不足兩公分的隙縫,刻意避免產生關門聲,現時的狀況不明不白,我需要小心一點。我仔細進行每一個動作,無論洗手、洗臉、整理髮型皆細緻緩慢,在這個時候,粗心大意只會打草驚蛇,誤了大事,魯莽衝動不會帶來好處。

花去幾分鐘時間整理儀容,終於可以離開廁所,縱使精神緊張引起排尿意欲,我卻否決了小便的主意,身為男生,我清楚了解小便是很容易產生出聲音,先有排尿時的一串串水滴聲,「嘀嗒、嘀嗒」,然後是誇張的馬桶沖水聲,「咕噜、咕噜」,很容易被人察覺。所以,在這裡小便實屬不智,我一向自恃聰明,並不容許自己犯下這樣的錯。

我小心翼翼,拉開廁門離開,放輕每一步,走得前所未有的謹慎,冷汗已被抹去,卻難掩緊張心情,眼睛在閃爍,手腳在抖動,前路並不明朗,並不好走,我的確懼怕,騙不了誰。

拐彎後,我終於來到會議室,第一個活躍的器官是眼睛,然後是嘴巴,緊接而至的是左手,然後又回到眼睛,我到底在幹什麼?

答案是吃驚。

我誇張地瞪大眼睛,卻不想看多一眼,前方的畫面,畫面裡的一切,一切帶來的血腥味,使我幾乎要吐,非常倒胃口,內臟的不適感源源不絕湧上來,一瞬間,嘔吐物卡在喉嚨裡,幸好我的左手反應極為迅速,立即掩住嘴巴作勉強的壓抑,才不致於嘔吐當場。

絕不希望回想整個畫面,偏偏那是故事的一部分,又不能自私地略過細節,我只好細說一遍。

事情是這樣的,會議室的面積比想像中小,有一張會議桌,長度約為三公尺,闊度兩公尺,擺放在房間的正中央位置,吃掉大部分空間,剩餘的地方用作放置多張椅子、一部蒸餾水機、一部迷你型雪櫃,還有六具人體,血肉模糊,交疊在一起,他們都是死人,面目猙獰,一臉不甘心,再往下看,看到地毯上血跡斑斑,傳出陣陣血腥味,使我更加想吐。

我卻一時大意的忘記掩住鼻子,犯下愚蠢的錯,直接吸入部分血腥味。我的身體未能抵受惡臭,頓時手腳發麻,全身乏力,失去平衡的跪到地上,就算用上右手亦阻擋不住嘔吐的衝擊力,哇哇的吐了一地。

我不欲多看一眼,包括會議室內的六具屍體、手中的污穢、地上的嘔吐物,希望把印象忘得一乾二淨,我轉身就跑,目標直指剛才到過的廁所,但不幸再次降臨,我的手機竟從褲子的口袋溜出來,跌在會議室門前的地毯上,回望地上的手機,我頓感猶豫,該即時拾起與否?

濕漉漉的雙手透露答案,先到廁所清潔妥當,然後回來拾回手機,就這樣決定好了。

重臨廁所,這一趟我不再注重細節,特別是關於聲音的環節,我把水龍頭的力度調較至極限,瘋狂地洗刷雙手,聲聲作響,務求洗掉一切污穢,洗手液本有一半容量,完事後,只剩下兩滴,我用鼻子重複地檢查雙手,確定沒有任何味道才捨得罷休。另外,我決定小便,尿急的問題比剛才更嚴重,讓膀胱釋放尿液,讓自己釋去緊張,排尿過後,我「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這時候,小便成為享受,閉上眼,腦袋空白,是一片刻意營造的空白,故意不去想在會議室目睹的場面,不斷回想色情片的片段,讓原始欲望掩蓋理智,支配思想,阻擋真實。

「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我怎可能知道。」

「這間辦公室相當古怪,一個人昏睡,六個人死亡。」

「我也這樣認為。」

「那……怎麼辦?」

「看來還是立即離開。」

「但……我要遵守約定,洛克仍在等候。」

「他應該在自己的房間。」

「在睡覺?」

「大概是。」

「動身去找他?」

「好主意。」

媽的!搞什麼鬼?

我怎可能在自言自語,一人分飾兩角,作內心鬥爭和對話,這會是人格分裂的徵兆嗎?過分恐懼造成幻覺的產生,使我不自覺地說出一段對話,一些廢話,我嘗試捽捽眼,舒緩情緒,忘卻不快,洗去心理殘象。

步出洗手間,選擇不關門,我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再度前往會議室,這是個艱難時刻,欲拾回手機,代價是重臨現場,再次感受血腥,再和景象重遇,和屍體重逢,我所認識的六個職員,不怎麼喜歡他們,卻說不上是憎恨或討厭。我想刪去和屍體有關的記憶,擔心到了將來,每個渴望安睡的午夜,惡夢又會依時來訪,產生心理陰影。

咦?

奇怪,血腥味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陣陣煙草味,和血相比,我從不把香煙視作一回事,因為早就習慣。此起彼落的議論聲從會議室傳出,隱隱聽見幾句說話,我加快步伐,站到門前,探頭一看,發現所謂的六具屍體安然無恙,坐在各張椅子上,再往中央位置看,桌面雜亂無序,一頁頁文件亂成一團。綜合以上條件,足以構成一個事實,會議正在進行,他們皆是活人。

霎時間,腦子裡走出一個個問句,我深感疑惑。

他們不是死人嗎?怎麼好端端的圍在一起?怎麼場面變得絕然不同?

我假裝若無其事,先開口打招呼,他們不約而同向我展露微笑,首先回應我的人是艾頓,他是個矮小的胖子,是個中年男人,老是掛著傻乎乎的表情,惹人喜愛,我一直認為他的樣子很適合當神職人員,看上去,很慈祥,又和藹可親。

艾頓用力揮手並問道:「阿生,怎麼會來了?」

我擠出笑容說:「啊……我來這裡是找洛克的,他躲在那裡?」

艾頓苦著臉回答:「他應該在自己的房間午睡吧。」

我一邊說話,一邊暗中觀察地毯,經過一輪搜索,尋找手機不果,它消失了,尋找嘔吐痕跡不果,都消失了,地毯十分潔淨,事情顯然不尋常,六具屍體轉眼投胎成活人,而且向我說話,眼前人是真實的、活生生的艾頓,我深信自己沒有被幻覺影響判斷力。

和艾頓及眾人寒暄幾句,大家問及我的近況,似是發自內心的關懷,使我感到一點窩心,我未曾向他們透露寫小說一事,所以在這個時候,只好隨便找個藉口胡混過去,他們不是熟人,更不是朋友,胡說往往是最恰到好處的回答。

我急於離開會議室,需要找到洛克作當面對話,他是這家公司的老闆,知道的只會比別人多。

《3N8》 第七章:扭蛋店

《3N8》

第七章:扭蛋店

巧遇麥慧晶,拯救小男孩性命,時間尚早,不過是四點十五分,我繼續走一個人的路,前往洛克辦公室,這是真實世界的洛克先生,名字同樣是洛克,不神秘,沒法力,更不會送我蘋果牌的平板電腦,他本來就是我的老闆,經營一家電腦產品批發及零售公司,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在賺錢方面甚具腦筋和投資眼光,認識他的人都知道其厲害,我也十分尊敬他。

目送母子的背影遠去,我呆呆站上五分鐘,直至兩人徹底離開我的視線,走到遠處的另一條馬路為止。

何以會看這麼久?

我的內心出現不祥預感,有點不安,多年不見的麥慧晶,突然在一個午後遇上,她認不出眼前的我,誤以為是陌路人,我卻把往事記得一清二楚,命運在開玩笑,我們當不成戀人,卻當了其兒子的救命恩人,在出手的一刻,我不求回報,純粹希望拯救一條生命,小男孩不過是五六歲,尚有漫漫長路要走,假如被貨車撞斃,太不值得。

預感卻告訴我,這會是最後一次遇到麥慧晶。

我準備轉身繼續前行,兩秒鐘過後,卻再次回望右方,我意外發現一家新店開幕,對我而言,那店極具吸引力,因為它是一家玩具扭蛋專賣店,我不是極端的扭蛋愛好者,偶爾看到扭蛋機才會碰碰運氣。一般來說,我的身上都不會帶備五元或十元硬幣,所以經常錯失扭蛋良機。

這一回碰到新店,而且手握麥慧晶給我的兩個五元硬幣,這個巧合未免過分刻意,我本來打算保存兩個硬幣,到將來才使用,此時此刻,為數不少的扭蛋機當前,我又怎可能把持得住呢。

新店的名字是「扭扭樂」,土氣非常,有點倒胃口,我刻意逃避造型誇張的招牌,不去想這幾隻字,直接走進店裡。果然是幸運的一天,裡面沒有客人,只有一個店員,她是個中年女人,負責看店,表情呆滯,像昏昏欲睡,我向她點頭示好,她遲鈍地點頭回應。由於沒有其他客人,我放心花時間挑選合心意的扭蛋機,由於身上只有兩個五元硬幣,即是說,最多只有兩次機會,我決不容許自己抽中討厭的玩具。

我叉著腰,暗中計算,算出不多不少,眼前共有六十台扭蛋機,數字相當驚人,每列共有上下兩行,每行有五台機子,排列整齊,眼花繚亂。

我換上認真的表情,查看每台機子的介紹,玩具五花八門,種類繁多,包括迷你模型、動漫畫角色玩偶、特攝片怪獸、貓狗之類的寵物、日式料理、遊戲機觸控筆、美國英雄人物,還有電玩遊戲角色、可愛的卡通人物,應有盡有,目不暇給。

無意中,我注意到非常重要的一點,近年間,碰運氣的價錢變得昂貴,六十台機子當中有一半以上是貴價貨,每次機會需花費十元或十五元,屈指一數,手上只有兩個五元硬幣的我,可以選擇的機子只剩下可憐的五台,事情一下子變得容易,因為選擇並不多。

最後,我選定兩個目標。

第一個,是美國英雄人物小拼圖,當中包括金鋼狼、美國隊長、綠巨人浩克、鋼鐵人,還有我最喜歡的「失敗的人」,即是Spiderman,常說的蜘蛛人,我投進一個五元硬幣,希望好運氣會粘著自己,閉眼祈禱,縱使沒有宗教信仰,還是祈求抽中蜘蛛人,硬幣落下,發出清脆碰撞聲,我轉動手腕,機關產生「咯咯」的聲音,兩秒鐘過後,又出現「嗒」的一聲,扭蛋玩具準備就緒,我伸手去拿,口中唸唸有詞,卻不含意思,拿來一看,我立時感到一定程度的震撼,竟然真的給我抽中蜘蛛人,這真是幾生修來的好運氣!

我差點控制不住臉上肌肉大笑起來,但一想到這裡只有店員和自己,立即壓抑內心激動,微微掀動嘴角,咧嘴一笑,一個機會,一個硬幣,我便得到自己想要的蜘蛛人,相當划算,我把扭蛋收進袋子,準備再度出擊。

第二個目標是扭蛋玩具狗,又稱「波波狗」,當中包括不少種類的寵物狗,有迷你雪納瑞、長毛臘腸狗、蝴蝶犬、金毛尋回犬、八哥狗等,我的目標明確,就是長相可憐的八哥狗,所有狗種之中,唯獨牠得我歡心。我屏氣凝神,再次閉眼祈求,一定要抽中八哥狗,重複一次扭蛋過程,只需幾秒鐘,我已經獲得答案,如我所願,成功抽中八哥狗!

運氣,怎可能爆炸般好?

真奇怪。

是因為今天做過好事,得到相應回報?

我呢喃自語,感謝久違的麥慧晶,感謝撲朔迷離的命運,感謝難得的運氣。

我把第二隻扭蛋收好,放進袋子,沒有即時打開,我喜歡在家裡拆開玩具包裝,放到手心,仔細欣賞一番。有些時候,扭蛋是純粹的碰運氣,用幸運換取好心情,無論是五元、十元、十五元的嘗試,換來的都是不值錢、沒用處的小玩意、小擺設。

今天,我幸運地抽中了蜘蛛人拼圖和八哥狗玩具,代表運氣好得很,我悄悄地享受勝利的香甜味道。

回望店員,她似乎否定了我的存在,目光不曾停留在我身上,她在搞什麼鬼?在忙什麼?

她可是這裡的唯一一位店員,店員的職責不就是看店嗎?我嘗試看清楚她的表情,她心不在焉似的,低下頭,往下看,像在閱讀什麼,我不禁聯想:她不會又是我的讀者吧?

我走到櫃檯那邊,假裝欣賞玻璃櫃裡的特色玩具,裡面置放了一系列的小熊維尼餐具,賣相可愛,造型吸引,我向它們投下注目禮。

離開對小熊的幻想,回到現實畫面,把注意力轉移到店員身上,原來她正在玩手機,專注、投入,手機是理所當然的蘋果牌,難怪她愛不釋手,這可是最容易使人上癮的時款玩具啊。

我出其不意地說:「謝謝你。」

店員反應很慢,沒有馬上正視我,先是呆住,兩秒鐘後,始顯得一臉詫異,她回應:「先生,什麼事?」

語氣不怎麼樣,沒神沒氣的。

我帶著微笑說:「只花了兩個五元硬幣,便抽到兩件心頭好,都是拜你的好運氣所賜,謝謝你!」

我絕對相信自己的真誠笑容,不懷惡意,不可能使店員感到不安。

推斷正確,聽了我的話,店員展露含蓄微笑,她輕輕搖頭說:「不客氣,這是你自己的功勞,運氣只會屬於一個人的。」

說話似乎有所暗示,我感到不妥,於是直接問她:「不會是兩個人的運氣嗎?你是故意這樣說嗎?不妨直接告訴我。」

店員想了想才回答:「哈哈,怎可能呢,我們只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我把嘴巴停住,稍作考慮後說:「的確是,看來是我想多了。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我一直喜歡扭蛋,知道這家店後,以後會再來碰碰運氣的。」

店員以行動作回應,把扭蛋店的名片遞上,我習慣性地收下,收到名片,總會不自覺地伸出雙手,可能是所謂的職業病。瞄過名片一眼,再次碰到那不對味的店名「扭扭樂」,差點使我忍不住發笑。

我們的短暫對話就此結束,她繼續埋首玩手機,至於是否在讀我的小說,則是一個未了解的謎。

離開扭蛋專賣店,我向左走,再次踏上擬定的路線,前往洛克辦公室,途經石地足球場、小學、中學、住宅大廈,走過一段又長又狹窄的小路,路旁種滿大樹,擋去大部分陽光,路上沒有途人,寧靜的路,寂寞的人,沿著此路前進,將通往工業區,除非是工作關係,一般人根本不用走這條路。

記憶中,小時候來過這裡一次,走過相同的路,憑腦海中的模糊地圖繼續前進,經過十分鐘,向右轉,快將到達目的地,只要走到馬路對岸,便是數座工業大廈,洛克辦公室位於其中一座的某層,對不曾來訪的我來說,這裡會是個新鮮的地方。

我打開手機,查看聯絡人,找到洛克的名字,檢視詳細資料,知道地址是工業中心第二座八樓B室,大廈共有三座,外牆皆塗上灰色和藍色,沉悶的配色和工業區匹配,了無生氣。

依照指示,我走到第二座,發現大門開放,保安鬆懈,不用輸入密碼,能輕易進入大堂。這裡的面積小得可憐,只能容下最多十人站立,前方有兩部大型貨物升降機,右方是管理員的崗位,他不在,減少一個惹到麻煩的機會,我按下升降機的按鈕,耐心等待了五分鐘,其中一部終於下降至大堂,我徐徐進入升降機,它以裝載貨物為主,內部十分寬闊,該可以容納十數人或以上。

手機突然震動,引起我的注意,看過熒幕,知道是洛克的來電,我二話不說的選擇接聽。

我提高聲調說:「喂。」

這是最經典的開場白,親切自然,卻不甚得體。

洛克用沙啞的聲音說:「阿生,走到那裡去?怎麼還未到呢?」

我笑說:「哈哈,我就在工業大廈的大堂,正打算乘升降機上來。」

洛克又說:「哦,還以為你忘記這次會面,快點吧,時間很倉猝的。」

我嘴裡說:「沒問題,馬上來。」

表裡不一,嘴裡這樣說,心裡卻起了懷疑,洛克說時間倉猝,究竟有關係嗎?時間尚未到五點鐘,辦公室的工作時間到七點鐘才結束,離下班仍有兩個多小時,他不用急於離開。

我又注意到洛克剛才所用的語氣,有點不尋常,他似乎認真看待這次會面,表現嚴肅又積極,他可能有很多話想說。很久以前,相識以來,我一直尊重他,但討厭和他對話,因為十分費時,他有不少獨特想法,天馬行空,把話說得詳細、複雜、天花龍鳳,我少有插話機會,只能迷迷糊糊的聽他說教。

升降機到達第八層,機門自動打開,我急步走到走廊通道,探頭一看,察看到牆壁上的指示,B室就在右方,我的腳步變得頻密,因為知道洛克已經等得不耐煩。轉眼間,我來到公司門前,赫然發現自動門已經打開,這狀況並不常見。

自動門內的空間,死氣沉沉,了無生氣,前方是一家運作中的公司,環境卻寧靜得沒有說服力。潛意識給我提醒,叫我小心翼翼地走每一步,不斷把步距收窄,腳步聲隨之變小,我知道這裡有異樣,該小心提防。

我的站處距離辦公室入口約三公尺,看到第一個認識的人,他是洛克的哥哥,也是公司職員,身形肥胖的他挨靠在通道旁的牆壁,我頓起懷疑,他到底是死了還是睡著?要了解真相,只好蹲下去觀察,很快便知道他仍有呼吸,並發出輕微的鼻鼾聲,我估計他只是昏睡過去。

我鬆下一口氣,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繼續往前探索,這裡充斥著代表危險的怪異氣味,我嗅得到。

《好想你》 第一章:阿九的電影

《好想你》

第一章:阿九的電影

好不容易的走到車站月台,在等候列車的時候著實感到沉悶,每個人都是一臉倦容,我也不例外,是因為需要面對沒完沒了的工作而疲倦?還是因為沒句點的城市生活而無奈?

幸好只是短短的幾分鐘,在候車期間,我戴著一副醜陋的藍芽耳機來聽音樂,當作打發時間。

說起聽音樂,我又改變了一個習慣,過往討厭使用隨機播放模式,近日卻愛上這個專為懶人而設的功能,每天的煩惱已經夠多,選擇歌曲這種小事就交由電腦代勞。

說起聽音樂,我認為在路途上聽音樂是一種似是而非的享受,何以這樣說?

我有自己的原因,掛著苦悶而呆滯的表情來站著聽音樂根本就不是快樂,音質也不會好到那裡去,耳機塞著雙耳給我一種約束的感覺,渾身不自在,唯一好處是音樂聲掩蓋了背景裡的嘈雜人聲,為我製造一個封閉空間。

科技發展迅速,一部手機已經將上網、通訊、娛樂、股票、音樂、影片、拍照、交友等功能集於一身。我記不起上一個手機短訊是那時收到的,現在發的都是通訊軟體的訊息或電郵。

剛踏進車廂,車門自動關閉,手機已收到她的郵件,包含短短的一聲問好和一張照片,隨意拍攝是她的喜好,走到那裡都會來一張「隨意拍」,這體現了新科技帶來的好與壞,事情一下子變得簡單方便,同時間,好像每分每秒都給人監視著,又是一種不自在。

有趣的是,在差不多的時候,我又收到另一個郵件,是朋友華仔發給我的,他是個典型足球迷,最喜歡英超球隊阿仙奴,郵件裡的東西當然也和足球有關,是效力阿仙奴的俄羅斯足球員艾沙雲的一系列趣怪照片。這個人天生擁有一張孩子臉,身材短小,但足球技術了得。單是幾張照片已經使我忍俊不禁。

剛才說過的她──是個被我喚作「阿九」的女生。

這當然不是真實的姓名,而是一個有趣的外號。她出生於九月九日,在眾多表兄弟姊妹之中排行第九,很喜歡小狗,又會瘋狂收集和小狗有關的精品,過度暱愛她所養的寵物狗……把以上的東西綜合起來,就是她叫阿九的原因。

我不甘於寂寞,是個好奇心很重的無聊人,在三十分鐘的車程裡,我不會花時間來玩手機或上網,而是忙於觀察車廂內的各類人。近來,又多了一種新類型人,在日本和台灣,那些人叫「宅男」;在香港,他們被喚作更淒涼的「毒男」,如此噁心的外號,誰也不想要吧?

說實在,不論老幼,每個男性都帶著一點毒男的特質,我不作詳細解釋,到網絡上問一下谷歌大神,又或者撫心自問,也是可以的。環望四周,幾乎每個男人和男生都表現得很忙碌和專注,他們忙於把玩手機,或一臉緊張的握著手提遊戲機,或手持那些奇形怪狀的影片播放器來欣賞電視劇集。看到這一幕,我馬上把手機收好,在電光火石間脫離毒男之嫌疑。

列車廣播用著三種語言來提醒我們「快到站了」。

香港──有趣,又奇怪。

土地不多,卻住滿了七百多萬隻螞蟻,使用三種法定語言:廣東話、英語、普通話,真的需要用上三種嗎?假如能減少一種,減少學習的負擔,已經是難得的幸福了。

這時候,阿九打電話給我。

「喂。」我懶洋洋的說道

「唏,有沒有忘記今晚的約會呢?」她調皮的問道。

我胸有成竹的回答:「沒問題,我早就將它寫進行事歷裡,每個小時都會提醒我一次,你放心了吧?」

這只是隨便撒的謊,她覺得高興就好了。

阿九取笑說:「很好,很好,你和阿八同樣是忠心耿耿的。」

我沒神沒氣地說:「唉,不要亂說,我不是你的狗……我快要下車了,先掛下電話,晚上見面吧。」

沒錯,阿八就是阿九養的寵物狗,單看名字已經猜得到是那種狗,就是八哥狗(又稱巴哥狗、Pug),樣子笨笨的,面圓而扁平,有著一身淺啡色的短毛,走路時會氣來氣喘,臉上永遠是一副可憐相,有些人嫌牠們樣子醜怪,我倒覺得是另一種味道的美。

工作了大半天,內容無須多講,如常的累積著一身的疲倦和壓力,人們總是難以從工作中取得歡樂,所謂的奴奴役役是每個成年人都必須面對的。幸運的是,每當下班後,我會立即把工作上的煩惱忘得一乾二淨,這樣深厚的功力並非每個人都能達到。

到了晚上,我們相約在老地方見面,這一次我早到了十分鐘,只好呆呆的站好,傻傻的等待,一邊發呆,一邊觀察著像工蟻般誇張的人群。

所謂的老地方不怎麼特別,位於一家化妝品專門店的櫥窗外,可能是約定俗成的關係,它成為人們等候朋友的老地方。又過了二十分鐘,等待終於有所回報,姍姍來遲的阿九從遠處跑過來,我不介意她的遲到,看到她的一張焦急臉,倒是覺得很有趣。

阿九推卸責任說:「等了很久嗎?我也不想遲到的,因為要和同學們一起做報告,所以就遲到了。」

我一言不發:「……」

她顯得憂心忡忡。

我突然大笑起來:「嘿嘿嘿!遲到大王,晚餐要由你請客!」

阿九苦著臉說:「好吧,聽你的。」

這個晚上,約會目的是看電影,而且是不精彩、不吸引的一齣戲,完全引不起我的興趣,那就是《恐懼鬥室》系列的最新一集。我是個感性人物,那有可能喜歡這種血腥電影,更不懂得欣賞所謂的劇本深度和人生道理,可是阿九就是喜歡看這系列,不會錯過每一集。電影初上映時,她錯失了和朋友一起進場的機會,現在已經是快將落畫的時候,她才邀請我去看,真的是害苦了我。

我們看電影的方式很沉悶,沒飲品、沒零食,這其實是阿九的問題,她喜歡專注看電影,我想吃爆米花、熱狗、燒賣……又可以拿她什麼辦法呢。

女生就是一種難以解釋的動物,願意進場,又缺乏面對的勇氣,戲裡的大部分血腥片段,她都選擇掩著雙眼,完全不敢看,還偶爾發出驚叫:「哎呀,好可怕喔!」

我和她很不同,我不會主動去看恐怖電影,卻可以大大方方的看完整齣戲,不會錯過任何血腥片段,我認為既然付了錢買票,就不要浪費。

離場時,在我們眼前發生了一件小趣事,三個金髮外藉女生給電影嚇傻了,連走路都走不穩,突然跌倒地上,大概是抵受不住那些血淋淋的畫面吧。看到她們如此狼狽,我也趁機取笑身邊的阿九。

阿九一臉膽怯的說:「那些場面真的很可怕,害我都不敢看,不過真的很精彩呢!」

「喔?那個地方精彩?你根本沒有看,一直掩著眼。」我假裝發怒的瞪眼罵道。

阿九解釋說:「沒有啦,我很了解劇情的,可以從頭到尾向你說一遍……開始時的解剖屍體畫面很可怕呢,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你有看到嗎?」

「唉,當然有啦,特技弄得那麼假,完全不可怕。」

接下來,我們撇下電影這個話題,展開尋找合適餐廳的路,沿途有說有笑,像兩個嘻嘻哈哈的傻瓜,我放肆的說笑,她放聲的大笑。

最後,我們合力找到一家西餐廳,食物價錢很便宜,每個套餐連飲品約是港幣三十至四十塊,阿九點了她最喜愛的肉醬意大利麵和冰檸檬水。我懂她的喜惡,冰檸檬水只是次要選擇,事實上,她是一個奶茶狂熱者,不過也只限於日間,麻煩的阿九擔心在晚上喝了奶茶會導致徹夜難眠,女生總會有這些莫名其妙的憂慮。

我的選擇是黑椒汁雞扒飯,咀嚼食物時的感覺是物超所值的,肉汁鮮美,調味至恰到好處的程度,配合我鍾愛的冰咖啡,午夜的失眠對我來說也不會是個問題。

吃著、說著、笑著。

吃晚餐期間,阿九刻意找一些無聊話題,我也樂意配合,沒有什麼比得上單純的歡悅時刻,不去想什麼,不去罵什麼。

唯獨是她突然提及說:「我打算接受他……你說,好不好啊?」

這時候,我注意到的並不是她的說話,而是其茫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