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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1月17日 星期三

短篇《獨生子》

短篇《獨生子》

這是二千年起的第十年,十一月的第十七天,該來的季節依約到來,是亙古以來世界的約定。

大約是冬季,是叫人又愛又恨的冬,喜歡她冷得可怕,不得不躲在暖暖的被窩裡,不捨的賴著床,抱著枕頭大睡,初初忘記上學,後來又忘記工作,最後是忘記生存,她是個誘惑人們逃避現實的季節,有些人總是對溫暖充滿渴望,可惜那只是虛空。有些人擁有不一樣的想法,視冷冽寒風作等閒,身穿薄薄的運動背心,一條短無可短的跑步褲,一雙保護性顯然不足的運動鞋,就是這個樣子,頂著強風到街上奔跑。

來到晚上七點鐘,黑夜提早降臨,這是它的忙碌,太陽不為什麼的趕著回家,這是它的休息,在晝夜交替之間,眼下放著一場生動有趣的動畫,影像中出現了兩個男子,身穿差不多的裝束,分別在於顏色,一個是黑,一個是白。

在寂靜無聲的單車道上,這裡沒人,也沒有單車,整個空間似為他們而設,沒資格的人統統都消失了,只容許這兩個人出現。路旁的大樹緊繃地、僵硬地站直,不敢哼出半聲,還有附近一帶的流浪動物,狗兒、貓兒、鳥兒、蟲兒紛紛去找安全的地方躲藏,動物擁有敏銳的觸覺,在遭遇危險之前已經選擇了逃亡。

危險是在步步進逼嗎?

還是這是牠們天真的以為呢?

回到畫面的中央,兩個男子做著暖身運動,儘量伸展身體,目的是增加肌肉的反應和敏感度,進行暖身接近十五分鐘,他們好像沒有開始跑步的意欲,冷風無情地吹打臉頰,看兩人的表情卻是毫無懼色,說不定,他們都擁有超人一等的勇氣啊。

長髮男先開口:「知道,到這裡的原因嗎?」

「天曉得。」小平頭展露自信十足的笑容。

長髮男似有所思,瞇眼笑說:「說的沒錯,的確是天曉得。」

小平頭換上另一個表情說:「來這裡是為了跑步。」

認真的、嚴肅的、專注的,他不是在開玩笑。

長髮男模仿對方,收起笑容作回應:「錯不了。」

對話一下子結束,事情由這一刻出現了重大變化,在路旁的一棵大樹下,有著一片不起眼的小樹群,有著一堆不幸的落葉,也不知何故,從那看不見的洞裡跑來了一頭混種的黑色流狼狗。說得動聽是「混種」,事實上,人們更喜歡叫牠「狗雜種」,牠拼命似的逃跑,直奔他們那邊,牠和長髮男之間只餘下三公尺的距離,牠跑得狼狽,完全超越了自身的極限,是為了保命嗎?

可惜牠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意圖逃離原來的危險,卻遇上了不能避免的劫數,所謂「在數難逃」,一切自有主宰,大概是這樣吧。

狗雜種邊跑邊發出「哇嗚、哇嗚」的吠叫聲,是種煩憂和討厭的聲音,聲量逐秒遞升,直到沒先兆的被制止下來,時間的消耗是人類無法察覺的,牠連發出最後悲嗚的機會都被奪去。

牠死了。

這是結局。

揉揉眼睛去看清楚,殺狗的兇手不是長髮男,而是距離較遠,年紀較小的小平頭。剛才,他指向狗雜種,在約為半秒鐘的一瞬間,牠灰飛煙滅,恍似不曾存在於世上,恍似經歷了一場短暫的夢,生命渺小如幼沙,怎樣抓也抓不住。

「哈哈!」冷冷的一笑來自長髮男。

他關視著小平頭,說:「這到底是什麼來的?很神奇,很有趣,完全超越我的想像,你太厲害了!」

形容這一段話是種讚嘆,倒不如說是技巧低劣的嘲諷,長髮男顯然在諷刺對方,故意假裝不明不白,事實上,他洞悉一切,了解所有,他在裝傻罷了。

小平頭的反應有些不尋常,他沒有為嘲諷而表現憤怒,反過來,他露出含蓄內斂的笑容,一臉滿意地說:「沒什麼,不過是鵰蟲小技,真的沒什麼。」

虛偽的語氣把小平頭的心意出賣,在剛才的殺狗影像裡,他故意出手,施展出不留痕跡的魔法,在一瞬間殺掉一頭狗,把牠分解於空氣之中,這麼偉大的魔法在人類眼中才不可能是小技,小平頭在炫耀,在撒謊,似是興奮的心情沖昏了頭腦。

「穿梭時間的畫面的鐘 從反方向 開始移動」

一首流行曲出現在冷冷的街,這是一首半老的歌,感覺沉重,意識消極,關於時間,也關於記憶,這是一首代表長髮男的歌,歌聲來自他的手機,是他最喜歡的來電音樂。

「誓言太沉重淚被縱容 臉上洶湧 失控」

歌曲未捨得播完,像龍捲風般旋轉,只因長髮男沒有接聽來電,通話未能建立,歌不由自主的一直播放,沒完沒了的,脫離了時間的約束,歌來來回回的播過幾遍,一如剛說的,沒完沒了的,直到……

「怎麼不聽?」小平頭感到好奇。

長髮男反問:「那歌,你不喜歡嗎?」

小平頭無奈搖頭:「是厭了。」

長髮男低頭沉思一會兒,歌一直在放,沒完沒了似的,他忽然又問:「你可有方法不弄壞手機,不按下按鍵,不制止來電者,卻可以令音樂消失呢?」

此時,風吹得更盛,而且來得不尋常,像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突然顯現,像個不懷好意的第三者,暗中觀察著兩人的一舉一動……

當然,以上的只是虛幻的聯想,畢竟,那只是一陣源自大自然的風,冬季有風正常不過。

小平頭作個招手的手勢,示意對方把手機遞來,長髮男沒有異議,二話不說奉上手機,這些都是在幾秒間發生的事情。

然後,小平頭一臉自信的握住手機,瞄過一眼,沒有啟動手機熒幕,沒有按下任何按鍵,音樂也沒有停止下來,他的身體往後一挨,揮動右臂,令人意外的全力把手機擲出去。

哎呀,長髮男的其中一項要求,不是「不弄壞手機」的嗎?怎麼小平頭會做出這樣不符合條件的舉動?難道他不懂規矩嗎?難道他是個白痴嗎?

我感到迷惑了。

一切事物很接近完全的靜止,還在移動的只剩下被擲出來的手機,按道理它將硬生生的和石地碰撞,然後跌得支離破碎,按道理,按常規,事情會順著這個方向發展下去,這是誰都可以想像得到的。

然而,手機竟然在半空中消失,假如這裡是個表演場地,假如小平頭是魔術師,假如這裡存在一定數目的觀眾,他們會被嚇得目瞪口呆,然後再發出雷動掌聲,鼓勵那外表不起眼的偉大表演者。

這肯定是魔法,手機消失了,音樂消失了,小平頭徹底辦到了,這場演出實在是神奇精彩,值得花一輩子去讚嘆。

那麼,長髮男又在忙什麼呢?

原來他沒有被嚇倒,還氣定神閒的說:「很好,你果然做到了,很完美,很神奇,你成功了。」

小平頭高興得不亦樂乎,眼睛瞇得小小的,幾乎看不見瞳孔,他打算走近長髮男,看來有話要說,而且要在最接近的距離才願意說出來。

他激地動按著長髮男的雙臂,然後大聲高呼:「因為我是被選中的人,我是那傢伙的獨生子,我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足以愚弄每一個劣種人類,哈哈哈……」

小平頭笑得非常狂妄,假如笑聲傳播開去,這裡又是精神病院的話,他鐵定是個瘋子。

長髮男懷疑問道:「是神嗎?冒昧一問,祂不是只有一個獨生子的嗎?」

小平頭勉強壓抑自己的笑聲,他回應說:「第一個獨生子已經不在人世了,所以在日光之下,我成為祂現在的唯一。」

長髮男續問:「嗯,打算愚弄人類,那麼……你會殺掉我嗎?」

小平頭花掉兩秒去考慮,他想得認真,這關乎一條性命,不過他應該不在乎,甚至以行動來表達想法,再次運用自己的右手,五指緊合,以手刀刺向長髮男的胸膛,是心臟的所在位置。一擊命中,小平頭在血淋淋當中瘋狂挖取,他打算取走什麼呢?

這時候,被襲擊的長髮男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是死了或是怎樣了?

「啊!」

短促的驚叫聲響徹雲霄,震撼本來寂靜的晚上,本來靜止的一切事物再次活動,包括花草樹木、流浪動物,甚至是沉著的空氣,還有曾經歇息的冬季的風。

畫面出現了半秒的靜止,然後是一道閃電掠過,點陣圖再次轉換為動畫,長髮男和小平頭,究竟這兩個人的結局將會如何?

畫面的正中央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背後,他披著一頭凌亂長髮,身體完好無缺,狀甚輕鬆,他作出起跑的準備,打算通過眼前的行人隧道,卻突然回身一望,半空中出現熟悉的人體,原來是小平頭,他被橫放在空氣之中,沒有半點氣息,像個死人,或許他已經是個死人。

長髮男伸出左手向橫屍那邊指手劃腳,然後出現奇怪的「咔嚓」一聲,像個神秘的暗號,小平頭應聲消失,音樂聲再度揚起,歌唱至這一段「痛不知輕重 淚水鮮紅 全面放蹤」,本來消失的手機再次出現,並回到長髮男手中,他自言自語,說出一句:「對不起,世上從來不存在第二個獨生子,這是胡說的代價。」

風再次激動起來,捲起地上散落四處的落葉,一股微形的龍捲風神奇地形成,飛往長髮男的身後,如影隨形。

長髮男起跑,與風並肩前進,他對著空氣說:「父啊,我不喜歡這種訓練。」

經過三秒鐘的寂靜,他再說:「是契約嗎……殺死一個人類朋友實在很沒趣。」

再重複一次相似的三秒鐘,他又說:「可惜他不了解你的身份,才會上當。」

五秒鐘過去,他遺下最後幾隻字,然後加快跑動的速度,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你是惡魔……」

長髮男的身影消失於空氣之中,音樂聲隨之消失,一切恍似回到當初,當然,時間還是不留情地流走。

狗雜種和小平頭是消失了或是死了?

如小平頭所說,天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