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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2月30日 星期四

短篇《哼唱者的疑惑》

短篇《哼唱者的疑惑》

你,聽過卡農嗎?

節奏伴隨雨點前來,一點點由輕轉重,情感從含蓄至激動,旋律由慢至快地敲進心房,淡淡喜歡,隱隱憂傷,像在形容天堂與地獄,相信不少人聽過這樂章,包括你和我,這就是我形容的《Canon in D》。

透明的,軟軟的,觸摸不到,能粘合,能分離,這就是我形容的自己。

地點,人來人往的購物中心,天氣,看不見的天晴,這裡是室內,無論天氣好壞,眼睛看不到,鼻子嗅不到,靈魂感覺不到。

時間,下午三點鐘,人流較稀少,但仍然擠擁。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我站住不動,像個豎立於廣場中央的雕塑,嘴唇微動,哼唱出段段樂曲,心情非常愉快,內心激動秒秒增加,節奏更為急促,我在默默等待下一個碰撞我的途人。

「卡嚓」一聲。

突然間,我睜大雙眼,照相機的快門聲是個暗號,提示我,命中注定的人已經出現眼前,一個長髮女生迎面而來,嬌滴滴的身材,眼睛圓大,清秀可人,是個標致可人兒,要找一個相似的形象,我會說是松隆子,那一夜,在她的家,我無意中看過她的劇集。

半秒間的碰撞,產生出第二聲「卡嚓」,然後我像黏液般包圍她全身,似是液體,似是幽靈,似是附身,或許,我應該稱這種事為「附身」,對人類來說,比較適合。

這天有點冷,女生身披厚厚大衣,沉重累贅,在人群中,動作顯得笨拙,走路速度太慢,幸好我不焦急,繼續粘著她的身體,任由她帶領我走到下一個目的地。

我跟隨女生走路的節奏唱歌,越唱越慢,你有聽過卡農嗎?我正唱出緩慢段落,吐出淡淡憂傷,心情卻挺輕鬆,甚至興奮得轉換姿勢,爬到女生背部,頑皮地向迎面途人做出勝利手勢,摸摸其他女生的臉頰,暖烘烘的,嫩滑的,甚至吹起口哨,意氣風發。

好奇的我又騎到女生肩頭,左顧右盼,不知不覺,我們已經走出購物中心,來到戶外,左邊的風景很美,是一個供途人休息的小公園,有一家三口在嬉戲,孩子單純可愛,再望向右邊,那是一條單車徑,偶爾會有單車經過,為我們帶來一陣急風,十分涼快。

女生走完二十分鐘的路,結束歸家的路,她不知情把我帶回家,附身這種行為雖然古靈精怪,也不是每個人都接受,但我卻享受和女性碰撞的過程,喜歡「卡嚓」的聲音,那一刻實在很爽,感覺妙不可言,就如男與女的結合,教人捨不得放手。神秘的附身也有限制,我不能爬到任何人身上,包括所有男性,就算是女性,也有限制,我不懂得內裡的秘密,是隨機性?還是有一定條件?就是不懂,我只是個小角色,毫不起眼。

進入住宅大廈,走過長廊,女生等候升降機到來,她看過手機,回覆短訊,她按鍵的速度太快,我來不及偷窺內容,這時候,鐵門自動打開,她立即乘坐升降機,她住在八樓,不上不下的樓層,升降機內只有她一個……噢!錯了,還有我,透明的,軟軟的,觸摸不到。

一分鐘過後,女生步出升降機,向右走,走到第三間房子才停步,這時候,我幻想自己的心跳既急且快,手心冒出冷汗,由於我不認識女生,所以她的一舉一動都是不能預料,就如她住在那個單位?在那個地方停步?這裡到底是誰的家?一切來得突然,十分刺激,像懸疑片,像奇情片。

女生站到門前,準備拿出門匙,突然間,有人從後方突襲,撲向其背部,雙臂緊緊包圍她,我瞧過一眼,知道來者是個男人,非常健壯。這一下就慘了,我被夾到中間,動彈不得,這是個意外場面,過分緊張刺激,我感到疑惑,這個人到底是誰?一個個問句蜂擁而上,連一直哼唱的進行曲也唯有停下來。

女生沒有回望,沒有絲毫驚訝,似乎知道來者是誰,她羞紅著臉,吐出淘氣的一句:「哎呀……你總是壞壞的,喜歡捉弄我,喜歡嚇傻我。」

假如沒有猜錯,男人是女生的男朋友或老公,他們彼此認識,關係相當親近。

接下來,男人繼續抱住女生,捨不得放手,我們三個保持合體的姿勢步進屋內,異常親密,我夾在中間,卻不太好受,始終後方是個男人。我知道他相當興奮,某部位膨脹起來,像頭兇猛野獸,我甚至比女生更清楚事實,感受得更直接,更透徹。

從一舉一動,我彷彿知道這個男人看色情片的習慣,他喜歡呆滯地緊按快播,略過所有正常畫面和前戲,直至男女出現高潮前的兩三分鐘,他才拿出命根子,精神抖擻,怒目睜眉,不斷用力磨擦,直至撒出一道銀河,然後像死屍般攤到床上,色情片繼續播放,直至最後一秒鐘,男人的房間卻落得一片死寂,了無生氣,他獲得暫時的解決,卻得不到永遠的解脫。

「砰通」一聲。

男人粗魯地把大門關上,像餓狗般把女生撲倒到四座位沙發上,他拼命吸吮,自己連吻著那個部位都不清楚,他瘋狂了,喪失理智,思想被命根子操控,面目猙獰,相當可怖。我卻一目了然,他吻過女生的臉頰、頸部、胸口,咬過敏感的乳頭。轉眼間,他已經粗暴地脫去女生所有衣服,行動迅速得難以置信,我騎到女生肩頭,以免被男人碰到,眼裡看到的影像就如一幕庸俗的強暴戲,沒有優雅場景,沒有故事演進,缺乏吸引情節,欠缺精警對白,連演技也是九流,餘下的是一幕幕肉體磨擦,一段段激烈強暴,零碎的交流,咬尾蛇的性愛。

這幕戲只有一個觀眾,就是任誰也看不見的我,對此戲仍然有所期待,不會立即判斷它是爛戲,因為沒有人能夠正確無誤地預測劇情。

我不禁懷疑,除了滿足自己性慾上的需要,到底男人能否使女生達至高潮?還是這場性愛只是單方面的享受,他可能視女生為洩欲工具,一件死物,一件機器,一個吹氣娃娃。

或許,都不如。

很可惜,我估計錯誤,女生竟然享受被強暴的滋味,男人用力掌摑她的臉頰,她立即哭得慘痛,呼天搶地,這是演出的哭,屬於一種性愛情趣,她認同男人的做愛方式和態度,由於被雄性佔有,身體產生不停的抖動,我仍然站在她的肩頭,不過我已經換上另一個角度去欣賞好戲,回望女生,她的臉紅得像燃燒中的玫瑰,半開合的雙眼十分迷人,我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男人大喊:「快到了……快到了……這次我要全數射到裡面。」

女生不停地搖頭拒絕:「啊……不要……真的不要……要在外面……在外面……」

果然還是一齣庸俗色情片,連結尾的對白都像倒模般重現,他們愛用重複字句,懶得去想新對白和新動作。男人相當誠實,他企圖用自己的精液征服女生,女生相對地顯得羞澀和內斂,嘴裡抗拒,身體卻反映真相,她抱得男人越來越緊,捨不得放手,滿臉通紅,淚光閃閃,楚楚可憐,誰也為之心動。

我仍然看戲,兩人皆不知情,他們結合在一起,享受沒方向性的搖晃,製造一連串的抖動,搖搖晃晃,使我頭昏眼花。

突然間,又一個意外場面,第四者闖進現場,打開大門,站到門前的地毯上,男人察覺到異樣,面部變成死屍般蒼白,這個人到底是誰?是女生的家人嗎?那個人手上有門匙,輕易扭開門鎖,這裡就如自己的家,輕易得沒法相信。女生仍然沉醉於性愛,拼命享受男人送出的一連串衝擊,她緊閉雙眼,快要達至高潮,連天崩地塌都不顧。

色情片的節奏改變過來,男人想拔出命根子,立即逃離交歡現場,可是女生卻把他抱得用力,她進入高潮狀態,不會輕易放手,更發出一連串誇張的呻吟聲,相信鄰居也會注意得到。

第四者急步走至廚房,熟知布置,在櫃子裡找來一把小刀,用左手握住刀柄,他的右手好像也提著東西,黑漆漆的,比手掌略大,從我的角度偷看,看不出是什麼,卻有不好的預感。

第四者也是個男人,看上去,大概三十歲,比赤裸男大幾歲,他西裝畢挺,步伐拘謹,神情嚴肅,緊咬住下唇,有點緊張。顯而易見,他會走到大廳沙發那邊,赤裸男仍然逃不出女生的控制,他表現慌張,表情滑稽,如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他的身體禁不住出現震動,代表赤裸裸的恐懼,展示人前,肉洞內的命根子也打回原形。他想推開女生,情況卻相當奇怪,就算他如何使勁,也是徒勞無功,好像被卡住。

不消一會兒,第四者來到男女身前,他奇怪地把小刀丟到几子上,然後冷靜地說:「早就警告過你,叫你不要亂來,你偏偏不相信。」

我看得出他的緊張,其空出的左手躲在身後,出現輕微抖動,表面上的鎮靜掩飾不到什麼。

赤裸男頓時支吾以對,一時間,作不出回應,只是懷著驚惶的眼神回望第四者。

第四者續說:「拿起刀子吧。」

赤裸男疑問:「什麼?」

我也吐出一個問話符號。

第四者說:「給我提起刀子,然後刺死這個賤女人,我可以饒你一命,我的右手有手槍,要活命的話,就照做,我會留你活口。」

赤裸男的目光轉移到第四者的右手,那裡果然有一把黑色手槍,他毫不猶豫,立即拿起刀子,朝女生胸口刺去,他合上眼拼命去刺,為了活命,為了自己,他自私地宰殺和自己結合的女生,頓時血花四濺,女生死前不斷尖叫,胸口迅即變成一堆爛肉,原本羞紅的臉漸變蒼白,直至重要的一刻來臨,「卡嚓」聲再現,讓我明白她已經離開人世,又因為附身失效,我們被迫分離,然後,我從女生肩頭跌到地上,附身對象成為一具屍體,一個沒靈魂的軀殼。

色情片突變成變態殺人片,轉變來得突然,連我也感到詫異,被迫離開女生身體,我沒有粘著誰,剩下二人都是男性,我們不會發生碰撞,快門聲也不可能出現。

赤裸男知道女生失去呼吸和心跳,確定已經死去,他終於放下小刀,謹慎地放回几子上,他急忙穿回衣服,把屍體丟到地板,戰戰兢兢地問第四者:「那現在怎麼辦?如何處理屍體?這可是殺人啊!」

我走到第四者身旁,這邊看來比較安全和可靠,我討厭血淋淋的場面,也不喜歡碰到赤裸裸的男人身體。

第四者咧嘴一笑,笑容十分詭異,他反問:「這還用說嗎?」

赤裸男邊整理衣服邊提問:「這是什麼意思?這裡有一具屍體,我們需要處理……」

第四者打斷他的話:「明白,我明白。」

第四者行動迅速,右手提起手槍,動作乾淨利落,一張冷酷嘴臉使人心寒,赤裸男仍然懵然不知,忙於穿著褲子,他天真得以為只要合作便能化解怨恨,只要殺死女生便能逃生,事實卻未必如他想像般美好,甚至有點糟糕。

「呯」的一聲,我看到第二個生命體的結束,第四者沒有半點遲疑,狠狠開出一槍,轟至赤裸男的太陽穴,他食言,他說過會留下活口,這時候,我卻親眼目睹他殺人的過程,赤裸男隨即失去平衡,跌在地板上,像個斷線木偶,失去靈魂和生命,帶不走的,只有赤裸而醜惡的肉體。

第四者沒有檢查屍體,他閉起眼睛,抬起頭來,然後跪地,他哭出來,卻沒有製造聲音,這種無聲的哭還是第一次看到,是代表什麼呢?我還未搞清楚他們三人之間的關係,誰是女生的男人?誰是這房子的主人?活生生的二人,一個接一個死掉,究竟存在怎樣複雜的關係?

我想不明白,糊裡糊塗,好戲已經看完,什麼色情片?血腥殺人片?奇情片?以串聯形式放映到我的眼前,立體感十足,我略嫌節奏過分急促,轉折過於突然,有點不合常理。初時,我真的以為這是一齣沉悶的色情片,想不到最後竟然死去兩個人,差點嚇倒我。

這裡剩下一個男人,不會再有人和我碰撞,再逗留也沒有意思,我決定轉身離開,心情還是相當輕鬆,自然地哼唱出那首樂曲,節奏介於緩慢和急促之間,既不是天堂,又不是地獄,很簡單,這裡只是人間,以人類的觀點來看,我是夜空的精靈,不小心墮落凡間,頑皮搗蛋,極具好奇心。

終於走到門口,背後又傳來「呯」的一聲,子彈沒有射過來,他當然不可能發現我,我是透明的,就算我沒有看到落幕,也能了然於胸,明明白白,這裡出現了第三次結束,三顆靈魂蒸發得一乾二淨。

人類?

很有趣的生命體,喜歡性,多於愛,珍惜生命,又放棄生命,捨不得放手,情願勉強擁有。

我始終有點不明白,有什麼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呢?

不要緊,不要緊。

我要趕忙跑回購物中心,尋找碰撞的機會,要聽到美妙而神秘的快門聲,那感覺超級爽,值得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