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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8月29日 星期四

《總是夜》 第六章:十七歲


《總是夜》

第六章:十七歲

ocoh說:「十七歲前後的那幾年,過著不安定的生活,生存是為了什麼?擁有自己的夢想嗎?希望賺很多的錢?希望出人頭地?通通都不是,那幾年的自己恍恍惚惚,要是早點覺悟,相信可以寫出更多文章吧。」

有回到過去的方法嗎?

這似乎是很多人腦子裡曾經有過的念頭,人們心裡渴望,卻無法達成心願。需要尋找過去大多是兩個原因:過去有著美好的回憶,現在的生活無法與之相比;在過去有著遺憾,後悔不已,希望能夠彌補錯失。

生存在世二十五年,未見有人製造出時光機器,回到過去看來是個不切實際的渴望。或許,過去的吸引力就是其一去不返的特性,沒辦法達成的事情最使人沉迷著迷。縱使如此,人類的腦袋卻是一個神奇的組件,憑藉回憶和夢境,勉強的把一個個片段湊合起來,總算是一個重溫往事的方法。

回到十七歲的當初,回到我們剛相識的時候,回到那段深刻難忘的初戀。

一個不怎麼有趣的晚上,一段沉悶的對話。

依婷說:「那個叫彩虹的男生很討厭啊,經常打電話來騷擾我。」

我說:「他怎麼會騷擾你呢?」

依婷說:「因為他在追求我。」

我說:「你喜歡他嗎?」

依婷說:「不怎麼喜歡。」

我說:「直接遠離他,拒絕他吧。」

依婷說:「他有我的手機號碼呢。」

我說:「不接聽也可以吧?」

依婷說:「不行的,他會用其他號碼打電話來,不好應付的。」

我說:「我認為換個新號碼好了。」

依婷說:「哈哈,也是一個好主意。」

這是一段在網絡上進行的對話,沒有語氣的輔助,假如有的話,也就是憑空想象出來的。這是我們成為朋友的第一步,討論的話題圍繞著一個討厭的傢伙——在網絡上化名「彩虹」的男生。老實說,我認為這個名字用在男生身上真的十分噁心。在我們常常流連的討論區裡,他也是使用這個名字,加上平日的言行,我早就對他不存好感。既然知道有一個女生被彩虹騷擾糾纏,我內心的正義感也隨之湧現。

後來,依婷除了更換新的手機號碼,還巧合的搬了家,這是家人的決定,原因跟彩虹無關。她搬進另一社區,彩虹一下子失去聯絡她的方法,事件自然告一段落。解決事情的難度比想象的容易,還是小孩子的我們思想簡單,曾經以為彩虹會是糾纏依婷一輩子的惡夢,結果是想多了。

因著彩虹這個話題,我們溝通聊天的機會增加不少,關係日漸親密。我不認為自己喜歡依婷,好感也不算多,最少我沒有像彩虹般主動追求她,只是覺得有一個女生在身邊團團轉也不是什麼壞事。感到寂寞的人多少會擁有這種想法,她曾經跟我聊過關於寂寞的話題,我知道我們都孤單。

那時候,我們都是中學生,學生們都不願意承受沉重的功課壓力,渴望獲得更多歇息呼吸的空間,我們都不例外。依婷就讀於女子學校,校規比一般中學嚴格得多,學習氣氛緊張,同學間的相處也不融洽,出現了很多不同面貌的小圈子,她在那裡學習一點也不快樂。

依婷是家中的幼女,兩個姐姐的年紀都比她大很多,已經有二十多歲,甚至嫁為人婦,擁有自己的小家庭。父母有一個心願,希望依婷能夠考上大學,完成兩個姐姐都辦不到的事情。就是這份期望,化成無形的壓力,使她漸漸吃不消。至於我,一直也是無心向學,喜歡無拘無束,打球、踢球、打電動、上網都是我的愛好,死板的讀書溫習實在沒法提起我的興趣,這就是個性使然。

以下的,又是一段在網絡上進行的對話,所以同樣沒有語氣輔助。沒辦法,誰叫我們早就活在網絡發達的時代。

依婷說:「當我的男朋友好嗎?」

我說:「什麼?」其實在暗自驚訝。

依婷說:「我很喜歡你,你來當我的男朋友好嗎?」

我說:「其實我沒有什麼優點的。」第一個想法是「逃」。

依婷說:「我覺得你的品格很好,為人友善,而且長得不錯呢。」

我說:「是嗎……怎麼我不是這樣以為?」沒有說謊,我覺得自己在很多方面都及不上別人,長相一般,擁有一張平凡大眾臉。

依婷說:「人們總會以為自己很糟糕、很差劣,我們都在追逐完美而漸漸忘記本身的優點。」這個女生不簡單,她竟然嘗試說服我。

我說:「哈哈,說得很動聽啊。」

依婷說:「我們相處了這麼久,也很投契,我沒有男朋友,你也沒有女朋友,嘗試一下好嗎?」

回到十七歲那年,不期然想起陶喆的一首歌,動聽得沒話說,有著一份忘不了的情懷,使人唏噓感慨。不管我們多想留住回憶,它依然隨著時光淡去,誰都無法叫它留下。

「她是個十七歲的小女孩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愛
她眼中只有相信和依賴
好像未來就該那麼好
讓我的心也跟著搖擺」

依婷跟我同是十七歲,比我大幾個月。她是一個典型的山羊座,個性沉實,擁有超人一等的忍耐力,有著不屈不撓的精神。換句話說,也是一個相當固執的人,跟她相處一點也不容易。

那時候,衝動的我還是作出了回應,渴望談戀愛的衝動使我們喪失理智,不顧一切的走在一起。不怎麼喜歡她,卻神推鬼撞的答應跟她交往,或許是無形的命運在暗中搞鬼。

我說:「好吧,就試一下。」

依婷說:「太好了,我覺得很高興呢。」

未有作過認真的考慮,我們草率的下了決定,這偏偏是我們珍貴的初戀。沒錯,我們都沒有戀愛的經驗,當然也沒有特別的心得,自然產生很多不必要的磨擦,這是避免不了的年少輕狂。我們都是幼稚的小孩子,卻喜歡假裝成熟,就像她臉上的化妝,就像我偶爾的逞強。

對不起,以下又是一段網絡對話。有些時候,我真的很討厭單看文字去猜測對方的想法和語氣,造成誤會是常常見到的。

依婷說:「我想換一個英文名字,有沒有好的建議?」

我說:「沒有啊,原來的不好嗎?Christy很不錯啊。」

依婷說:「想換一個簡單的。」

我說:「自己想過了沒有?」

依婷說:「我想過了,叫Rain好不好?」

我說:「不是不好,不過你會想起彩虹嗎?Rainbow也就是彩虹的意思,跟Rain很相近呢。」

依婷說:「我沒有想得這麼複雜,只是覺得Rain這個名字簡單直接,你說好不好?」

我說:「假如不會引起任何不快,這個名字是不錯的。」

依婷說:「哈哈,就聽你的,從這個晚上開始,我就叫Rain好了。」

這就是年輕的好處,想法錯了、決定錯了,也可以重新開始或設法改變。有些人每一年都換一個英文名字,有些人每個月都換一個新的女朋友,有些人每一年都轉往新的學校就讀。少年時代的想法就是犯了什麼錯都不要緊,反正仍然年輕,成年人會給予我們改過重來的機會。例如在學校裡,每年共有兩次大型考試,上學期的考試不理想,不要緊,寄望在下學期發力。下學期沒有進步,也不要緊,還有新學年可以依賴,反正有的是時間和青春。

擁有一顆年輕的心,犯下不少過錯,也錯過了不少好事情。

我們都年輕,免不了犯錯,依婷跟我魯莽的展開戀愛已經是一個錯。有過些許愉快的時光,有過很多爭執的時刻。她容易發怒,情緒長期處於不穩定的狀態,常常以為我認識了別的女生,以為我不理睬她,然後便毫不保留的痛罵我。我也是個不好惹的傢伙,互相對罵是家常便飯,每當她表現激動,我會相對的變得冷漠。我相信我們的情緒始終會平服下來,勉強各執一詞,倒不如讓事情自動冷卻。

不過,我們還是有過愉快甜蜜的時刻。記得有一次我們在購物中心的美食廣場吃晚餐,在幾家食店之中作出選擇,最終決定吃一些中式飯菜。事實上,我心情不好,食慾欠佳,對於早上發生的爭執,我仍然耿耿於懷。

美食廣場的每個角落都坐滿了客人,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等候,我們才找到合適的位置坐下來。我負責購買食物,依婷看守物品,折騰了幾個回合,我終於把兩份中式飯菜套餐捧回來,卻發現我們的位子多了一位陌生人物,是個貌似不友善的中年男人。

我詫異的說:「怎麼會多了一個人?」

依婷一臉委屈:「我……我已經說了不可以,他硬是要坐下來。」

我悄聲在她耳邊說:「勸他走吧。」

依婷語氣可憐:「我不敢。」她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到。

於是,我轉身面向中年男人:「先生,請問你可以離開嗎?我們不想分享餐桌。」

中年男人怒目圓睜:「什麼?難道這是你的私人地方?是你的家裡嗎?我不能坐下來吃飯嗎?」他的態度顯然不太友善。

我壓抑內心的激動,低聲說:「這是我們花時間找來的位子,請你到別的地方吧。」

「嘿,我才懶得理你。」中年男人毫不在乎。

要求他離開不果,結果我跟依婷只好乖乖的坐在同一邊,我跟中年男人面對面坐著。表面上是妥協了,但我心裡不服氣,認為他在強詞奪理,趁著我到了外面購買食物,強迫一個小女生跟他分享飯桌。

在美食廣場吃飯,食店都會給我們一個長方形的膠盤子來盛載食物,由於我們買了兩份套餐,所以也有兩個盤子。桌子的面積很小,我跟中年男人的盤子很貼近,稍微的移動也會影響到對方。不知道他是故意或是不小心,他的盤子不斷往我的方向移動,力度誇張,盤子裡的湯水也因此濺出,弄得半個盤子都濕掉。我憤然用自己的盤子碰撞他的盤子作為還擊,以此作為警告。不過他不當作一回事,而且用上更猛的力度推向我方,使我倍感憤怒。

我語帶激動的說:「先生,夠了,你不可以好好的吃飯嗎?」

男人裝傻:「嗄?我聽不懂啊。」

我指向盤子的邊沿:「你不斷把盤子撞來撞去,又是什麼意思呢?」

男人呵呵大笑:「哈哈,有嗎?我只是不小心。」

把話說完,他立即再作示範,這一次的力度更為猛烈,濺出的湯水當然更多,部分更濺到地板上。附近的客人聽見爭吵的聲音,紛紛走過來圍觀,來湊湊熱鬧。

這時候,依婷已經悄悄哭起來。她顯然不曾遭遇這種事情,而且一般的女生都害怕惹是生非,她擔心中年男人會出手傷我,所以被嚇得哭起來。

凝視花容失色的依婷,我心裡燃起保護她的勇氣。堅強的面對中年男人,他卻突然說盡粗話來罵我,我逐一反駁,但沒有以粗話來回應。我承認這些都是一時衝動,十七歲的少年只有單純的想法,在女朋友面前故作勇敢,不讓她可憐的哭泣。

中年男人或許真的有點精神問題,他抵受不住言語衝突,突然將桌上的所有盤子打翻,弄得整張飯桌和地板都是食物。最壞的情況終於出現,我們三個人的晚餐都需要提早結束,一切都不能挽回。

形勢急速變化,依婷哭得更厲害、更淒涼。我當機立斷,立即拉著她的手離開美食廣場,離開購物中心,走到人來人往的街上。由於這一帶鄰近地鐵站,熱鬧擁擠,人流眾多,我們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渴望儘快遠離購物中心,忘記那裡有過的不快。

我帶著歉意說:「對不起,嚇倒你了。」

依婷掛著牽強的笑容說:「我沒事啊,只是在擔心你。」

我嘆息:「唉,是那個男人在搗亂啊。」

「幸好你們沒有打起來。」依婷的表情不像剛才般緊繃,情緒穩定下來。

我故作輕鬆地說:「哈哈,我才不喜歡跟別人打架,我討厭受傷呢。」

「剛剛只是吃了一點點,你現在肚子餓嗎?」依婷溫柔問道。

我輕輕點頭:「一點點吧,我們找個地方吃一點東西好了。」

一陣子的甜蜜未能持久,我們的性格本來就不配合,勉強維持關係只會產生出更多的矛盾和磨擦。我曾經多次提出分手,每一次她都以死相逼,有幾次在我家大廈門前呆等一整夜,我不忍心看見她的自虐,便回心轉意跟她和好。當然,自己決心不足也是個相當嚴重的錯誤,是我害了她。後來的她學聰明了,常常主動提出做愛,讓血氣方剛的我沉迷性愛,這個方法確實有效的把我們的關係延長,卻不可能補償日益增加的缺失和不滿。

自夏天開始,持續幾個月的瘋狂做愛進一步毀掉我們的關係。

我們常常趁著家裡沒人,為了做愛而逃學,躲在家裡、躺在床上,不顧一切的做愛。她很瘦削,身材沒有亮點,毫不吸引,但她在床上的表現卻往往能夠滿足我的需要。在現今社會裡,少年男女發生性行為算不上特別嚴重的過錯,隨著年齡增長和身體發育,產生性需要、性好奇,想要性愛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我們真的太愚蠢、太幼稚了,沒有做過任何避孕措施,導致她最後真的懷有我的孩子。

由於懷孕,我們開始討論墮胎的話題。我不認為這是生孩子的時候,她仍然年輕,而且承受著家人的壓力,需要努力學習和考上大學。她認同我的說法,覺得墮胎是必須進行的。我們取得共識,打算到一些地下診所進行墮胎手術,打算一了百了。計劃妥當,做好資料搜集,決定了地點,預約了時間,依婷曾經走進手術室,幾分鐘過後,她卻跑回來緊緊抱著我痛哭。

面容扭曲、一臉恐懼的依婷說:「我覺得很害怕、很恐怖,我不要這樣啊……」

這發瘋似的叫喊卻未有改變我們分手的結果。後來我還是決絕的提出分手,就算她如何挽留,我依然視而不見,我竟然離開了一個懷著自己骨肉的女生,我是個不折不扣的賤人。

那是我們的十七歲,荒唐、幼稚、魯莽的少年時代。兒戲的展開初戀,卻需要面對嚴重的後果,後果不堪設想,我們只懂得逃避,躲開殘酷的世界,卻躲不開那微妙的緣分。

「記憶著那時候的我和你
My love Our love
那一段十七歲的愛情」

2013年8月3日 星期六

《總是夜》 第五章:黑色計程車


《總是夜》

第五章:黑色計程車

ocoh說:「想起來,已經好久沒有乘坐計程車。幾年前有過賴床的習慣,原本需要在九點半起床,結果到十點後才醒來,乘火車肯定趕不及。這時候,我不得不乘坐計程車,幸運的話可以趕及上班。計程車的確方便,省下不少乘車時間,唯一的問題是車資太貴,負擔不起呢。」

自我懷疑需要立即擱下,奇怪的事情接踵而至。握著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我為之詫異,還來不及思索。幾秒鐘後又傳來一首似曾相識的歌曲,沒有慣常的旋律和音樂作陪襯,只得一把低沉的男人聲音孤獨地唱出一首很多人也知道、也喜歡的歌。

「想回到過去 試著抱妳在懷裡
羞怯的臉帶有一點稚氣
想看妳看的世界 想在妳夢的畫面
只要靠在一起就能感覺甜蜜」

男聲唱得生硬,有欠流暢,節奏掌握得非常差。聽起來,他未有熟讀歌詞,唱了短短幾句都是斷斷續續的。從手機傳出的來電音樂竟然是周杰倫的老歌《回到過去》,就算不是他的歌迷也會知道這首歌。我又想起了奧治,他曾經在小說裡多次提及這首歌,應該是歌曲的愛好者,要不是讀過他的作品,我的印象也不會如此強烈。

聽到意外的《回到過去》怪奇清唱版,我呆上一會兒,然後才查看手機熒幕。那裡顯示著一個名字,這代表什麼?代表手機的聯絡人名單裡有這一號人物,名字是有一點懷舊味道的「張小夜」,無疑是個女的。

由於對方是個女的,我故意輕聲說:「喂,你好。」

她一開口就不客氣:「你到底在那裡?」

我有點不確定的說:「我想自己在旅館前方的行人道。」

她追問:「是那一家旅館?」

我立即查看那張從櫃檯上取走的名片,不敢怠慢。事實上,從醒來到離開,我都沒有特別留意旅館的名字,料不到順便取走的名片可以及時發揮作用。

我趕忙說:「對了,是『威利萊旅館』。」

她帶著失望的語氣說:「哦,原來是那裡。」簡單的一句話證明了另一件事,那個曾經跟我做愛的女人應該不是通話中的張小夜,而是另有其人。

我運用些許說話技巧:「我剛剛離開了旅館,夜,你的語氣很奇怪,怎麼了?」我嘗試親切一點的喚她,這純粹是一種試探,讓這個女的繼續以為我就是她認識的人。

她反問:「你的語氣才奇怪,平日的你不會喚我夜,你到底怎麼了?」

我隨便找個理由:「我只是希望帶來一點新鮮感。」

她迅即轉移話題:「這個不好玩,你趕快離開旅館,我們在老地方見面。」

「老地方?」我頓時迷茫。

「我說的是再見咖啡室。」她的回答非常爽快。

喔?

又是再見咖啡室。

這真是一個巧合,正合我的心意。離開旅館後的第一個打算就是前往這個地方,張小夜提出的見面地點跟我的想法不謀而合。那是她和別人的老地方,或許不單是個老地方這麼簡單,到那裡走一趟,我應該可以弄清楚一些事情。

「你忘了嗎?」她好像也覺得奇怪。

「不會啦,待會見。」我認為這樣的回應很恰當。

我們結束通話,張小夜的聲音使我想起一個人,就是何依婷。其實這應該是一種錯覺,依婷擁有大眾化的聲音,在少年時代的戀愛日子,我曾經在通話中誤會她是別人,也曾經誤會別人是她。想到這些蠢事,我不期然有了發笑的衝動,我們有過的回憶原來不單是悲傷。

闔上摺疊式手機,發出久違的「嗒」的一聲。忘了多久沒有用過這樣的舊型號,現在都流行長方形的智能手機,每天、每分、每秒都忘形的用手指頭觸摸熒幕,每根手指都累得快要折斷似的。此時此刻,拿著如此不一樣的手機,感覺大大不同,別有一番味道。

是懷念過去的味道。

我像盲頭蒼蠅般往前走,這一帶街燈疏落,燈光微弱昏暗,視野有限,僅可以看得見前路和旁邊的馬路。我又看了一下手錶,距離二十三點鐘還有一段時間,時間尚早,照道理,馬路上應該會有車輛駛過,而不是說不通的水靜河飛。

實際的情況卻有所不同。

走啊走,沿著行人道繼續往前困惑的走。我對前路完全沒有概念,到底怎麼辦才能到達熱林車站購物中心,走了十五分鐘都是沒有驚喜的直路。我覺得夜還不是夜,很多人也有夜生活,喜歡在午夜活動,喝酒的人會到酒吧,有些人會穿上運動裝束到街上跑步或騎單車。最少也要給我碰上一兩個途人,才有問路的途徑,否則的話,走到白天都不能抵達目的地。

「嗞嗞嗞……」

由於不熟悉,內心產生了不安和畏懼,此乃人之常情。

當我感到惶惶然之際,身後傳來一陣刺耳的聲音,這表示一定有事情發生。我馬上轉身關看,一輛黑色的汽車在我眼前作了緊急煞車,應該是衝著我而來。這突然的煞車舉動產生出更激動的聲音,是「唰」的一聲,我急忙用雙手掩耳,謹慎保護珍貴的聽覺。

我回過神來,仔細一看汽車,車身顏色是徹底的黑色,外型和日常生活中經常碰到的計程車非常相似,大概只有顏色的分別。車子停下來,司機調低車窗,我們的距離約是三公尺。我們互相對望,司機是個中年男人,年約四十歲,看起來有點像我的老闆洛克。

「喂,年輕人,怎麼一個人在街上遊蕩啊?」司機從車內高聲喊道,雖然街上沒有別人,我卻認為他應該小聲一點。

「你是跟我說話嗎?」我呆滯問道。

司機咧嘴一笑:「哈哈,這裡只有你和我,我不是跟你說話,難道是找鬼怪說話嗎?」

我腼腆地說:「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想確認一下。」

司機再問:「不要緊,你有特別的地方要去嗎?」原來不單是外表,他的聲音低沉厚實,跟洛克相似。說不定,這就是中年男人該有的穩重聲線,將來的我也不會是個例外吧。

我坦白想法:「冒昧一問,我想知道到達熱林車站的方法。」

聽罷,司機一臉欣喜:「哦,你走運了,竟然碰到最適合的人!」

我表示困惑:「我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

司機自信十足地說:「請往上方的車頂看一看,那裡有一個白色燈箱,看過後你自會明白。」

我依照司機的話抬頭看了一下,車頂的確設有一個體積細小的燈箱,用上白底黑字的設計,寫有一個英文單詞「TAXI」,就是計程車的意思。

看到答案後,我才恍然大悟:「哈哈,原來這車子就是計程車,真巧呢。」

司機向我招手說:「上車吧,我會直接將你送到熱林車站。」

我急不及待,馬上拉開車門,坐進後座。假如是單獨乘坐計程車,我絕對不會選擇前座,因為司機直接坐在身旁,我會覺得渾身不自在。這一趟,我更加抗拒坐在他的身旁,那張酷似老闆洛克的中年男人臉,給我營造出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心裡覺得不舒服。

車子開動後,我默不作聲,無聊的把玩著自己的手指頭,也沒有偷看前方的意圖。我一心希望儘快到達熱林車站,找到那個叫張小夜的女生。汽車行駛的呆板聲音使我納悶不已,漸漸產生出睡意,進入半夢半醒的迷糊狀態,但司機突然的開口卻又弄醒了我。

他自說自話:「黑暗城,是一個不見白天的城市,人們雖然習慣活在黑夜,心底裡卻埋藏著對白天的嚮往……所以……」大半天的時間都需要躲在車子裡,孤獨寂寞是免不了的,只要遇上貌似友善的乘客,司機們大多會滔滔不絕的說起話來。

我半開眼睛,偷看了司機一眼,然後繼續裝睡。

司機又說:「有些人會壓抑不住對白天的原始慾望,希望逃避現實,偷偷進入那個地方……」

聽到司機的話,我不期然想到一些科幻電影或小說的情節。什麼黑暗城,什麼不見白天,都是聞所未聞的怪談,我彷彿進入了一些電影片段,這裡擁有沒句號的無盡黑夜,是個跟現實有著一段距離的城市。

儘管如此,我打從心底裡取笑著司機。我認為他在胡說,時間將穩定的往前走,當時針分針走到了早上五點鐘,我將會再次見到親切的「天曚光」。

待他的嘴巴累了,我才睡眼惺忪的說:「司機大哥,我剛才睡著了,車子走了多久?距離目的地還有多遠啊?」

「車子走了二十分鐘,尚有十分鐘的車程。請放心,而且不用著急,我是個誠實的計程車司機,絕對不會故意繞道的。」司機的態度好得沒話說。

我微笑說:「哈哈,真的謝謝你,我該怎樣稱呼你?」

「叫我阿鵬可以了。請記住,是大鵬展翅的鵬,待會我會給你一張名片,有需要乘車的話可以直接打電話給我。假如你是個難得的大善人,也可以多拿幾張名片,然後分發給朋友。」

我點頭說:「鵬哥,沒問題,我會一一照辦。」

司機沒有食言,十分鐘過去,車子也停下來,他告訴我已經到達熱林車站,應該是時候下車。這裡似乎是一個設有上蓋的公車總站,我看見一輛輛排列有序的公車,還有為數不少的黑色計程車,建築物的設計似曾相識,彷彿在那裡見過似的。

「鵬哥,我應該怎樣付車資啊?」我像個白痴般問道。

鵬哥不厭煩的說:「年輕人,我不建議使用現金,你可以用交通卡付錢的,這是目前最流行的付款方式。」

給他這樣一說,我想起橙色錢包裡有一張名片狀的交通卡,用途說不定就如我認識的八達通卡,可以代替現金繳付車資。我立即拿出紫底黑字的交通卡,伸手遞給鵬哥。總共的車資是八十塊錢,我不清楚是便宜還是昂貴,反正交通卡的錢跟我無關,花多了也沒所謂。我也不會食言,順便取走了十張名片,有機會的話便會將名片分給朋友,關鍵在於「有機會的話」。

下車後,我多問一句:「前方的扶手電梯是通往購物中心的嗎?」

鵬哥點頭說:「對啦,你看來對這一帶很陌生,假如有需要幫忙的話,也可以打電話給我的。」

我揮手笑說:「那就麻煩你了。」

鵬哥豪邁地回應:「嘿嘿,多交一個朋友嘛!」

別過載我一程的黑色計程車,我走著一個人的路。這裡的燈光顯然有所加強,照亮整個公車站。雙眼有所發現,原來所有公車都塗有黑色的油漆。據鵬哥所言,這個城市被稱作黑暗城。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不論計程車或公車都是黑色的,或許我應該相信他的自語,他在無意中向我透露了一些重要資訊——黑暗城,這裡沒有白天,只有無盡的黑夜。

走上扶手電梯,感覺跟平日的電梯沒有差別,速度都是同樣的緩慢。我不著急,乖乖的讓電梯把我帶往上一層。如願抵達購物中心,我左顧右盼,觀察這個初次到訪的地方。右方是車站大堂,玻璃門把購物中心與大堂分隔,左方是各形各色的餐廳,乍看來都不合我的口味。我轉身觀望,發現一家開放式的咖啡室,抬頭抑望招牌,寫有顯眼的文字「adiós」。這應該不是英文,然後有較小的字體寫有「再見咖啡室」,整個招牌都是粉紅底色配合白色字體,顯眼注目。

這招牌就是招來客人的手段之一。

由於咖啡室採用了開放式設計,從左到右看了一遍,已經知道店裡有多少客人。實際上,工作的職員共有三個,比客人還要多。靠近門口的位置有一個老年人,他專心看書,我心想,這個人絕對不會是張小夜。另一方,接近扶手電梯的位置,有一個年輕的長髮女生,我自然望向她,我們四目交投,她意識到我的出現,並主動向我揮手。

我愕視著長髮女生,難以掩飾內心的震撼,難以假裝鎮定冷靜。難道咖啡室裡坐著的人就是身份神秘的張小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