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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16日 星期日

《狼狼》 第十九章:所謂真相

《狼狼》

第十九章:所謂真相

我心神不定,忐忑不安,懷著異樣的心情跟隨亞依離開。假如死後意識依然存在,我會想念阿理和小女生,他們是我死前最親近的朋友,很想好好保留這些友誼,卻害怕自己的記憶再次不爭氣。

本來親密的人不再親密,那個亞依,所謂的老婆,沒印象的名字、不認識的外表、不近人情的態度,有關她的記憶消失得無影無蹤。事到如今,還要把她視作最親密的老婆來看待嗎?

不明白,不曉得答案,蒙在鼓裡似的。

我們從容地、緩緩地在城市邊沿繞圈漫步,天色已暗,大概是晚上的七八點鐘。在別人眼中,我們被看成一雙年輕的愛侶,手牽手浪漫散步。走到一個人跡罕至的小公園,入黑後,已經不會有人經過這一帶,我們選擇一列乾淨的長木椅坐下。在此之前,亞依還是緊緊牽著我的手不放,我不以為意,因為在心靈層面上不存在任何感動。我對愛情麻木,她的魔法未有成效,無法形成籠罩我的霧團。我們的不幸、我們的故事該在這個沒感覺的小公園結束,我該安樂的死去,她該置身事外,轉身就走。

由於是夜晚的關係,溫度自然的下降,我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短袖恤衫、卡其色短褲、拖鞋,陣陣冷風從四面八方吹打過來。我冷得起雞皮疙瘩,亞依見狀,擁著顫抖的我,我立時感受到她送來的體溫,緊緊的挨到她身上,甚至舒服得瞇起眼睛,沉醉於微微暖意之中。

亞依悄聲耳語:「狼,想知道真相嗎?」

我不知所以:「真相?」

在寂靜的小公園裡,亞依的語氣不像先前般冷淡,單獨相處下,她變得溫柔體貼,她續道:「這些年來,你一直活得很痛苦,記憶不斷流失,大腦不斷被蠶食,看你的情況,現在只餘下兩成記憶。」

我掀起嘴角微笑,這一笑是由於有人了解我的狀況,她會懂我的心情,我說:「越去想你,越是痛苦。在無數個午夜裡,我勉強自己回憶你的關於,記憶卻漸走漸遠,人一天比一天衰老,直至成了老人。」

亞依輕吻我的耳垂,悄悄說:「你所說的只是一部分真相,想我完完整整的講述一遍我們的故事嗎?」

聽罷,我發出呵呵傻笑:「哈哈,不用費神說太多故事。一來,我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快要拜見死神;二來,我害怕一轉眼便忘記你所說的故事。所以你只需要簡單的告訴我,那些是真實的,那些是虛假的,這樣便足夠。」

「果然,你已經發現部分記憶是由我所編寫的。」她似在承認某些事情。

我隨隨便便地說:「最可疑的該是孩子的部分了。」

亞依靠得更親密,語氣更溫柔,她說:「說中了,我無法為你誕下孩子,藍是由我虛構的。他的個性幾乎和你相同,是以你作藍本的虛構人物。我以為他的存在會使你不再寂寞,後來卻出現意外,原因是你的意識,那個他在成長期有點反叛,不太喜歡待在家裡。」

我卻注意到當中的一絲不協調感,懷疑說:「我們從來沒有孩子嗎?」

亞依苦笑,是感覺淒涼的一個苦笑:「那是一個悲劇,由於某些原因,就算我懷孕多少次,苦苦懷胎十個月,產前準備如何妥當,生下的只會是死胎。所以,我創作出和藍有關的真相,陪伴孤獨無依的你,作為對你唯一做到的補償。」藍又好,綠又好,我不在乎一個虛構而來的孩子。

我開始撫弄亞依的秀髮,髮絲中滲出淡淡香氣,從現實的角度看,是洗髮水的味道。我再說:「請不要告訴我修改記憶的方法和目的,只需要繼續說出故事中虛假的部分。」

亞依吻下我的臉頰,接著說:「我現在的樣子是虛假的,我把容貌修改成十八歲時候的自己,即是你的朋友麥格理在前往萊德鎮時遇見的那一個我。你記憶中的那個光頭的、醜陋的、毫不吸引的,才是最赤裸裸、最真實的我,只有你看得見那最軟弱的一面。」

我自信地說:「那個暴雨夜,那個被打雷聲嚇壞的你是真實的,那時候和我相擁的你也是真實的。」

亞依以「嗯」的一聲作回應,一瞬間,那柔軟的嘴唇已經鑽到我的嘴裡,我們交換彼此的唾液,激烈熱吻好一陣子,好多個回合,放棄思想,換來一片空空白白,不打算再想太多。

我們的嘴唇邊沿變得濕漉漉,分不清那是屬於誰的唾液,彼此的混合起來,我用手指頭拭乾亞依的嘴角,她向我展示天真的笑容,有點傻氣,有點孩子氣,我被這個模樣的她所迷住。

沉醉著,迷糊著,流失著……

亞依卻突然嚴肅起來,語氣認真的說:「狼,你可以憎恨我的,我把你的人生糟蹋至這個程度。如果沒有我,你可以活至八十歲,甚至一百歲,你為我受過太多苦,太不值得。」

我搖頭:「沒所謂,事情已然發生,一切都成為過去,我們改變不到什麼,我相信你有原因的,是迫不得已的,就算是現在,我也看不出你擁有一絲快樂。」

亞依垂頭,一臉落寞的說:「的確不曾快樂過……」

我再次把她擁進懷裡,揉弄她的背部,緊繃的肌肉代表她一直在疲倦、一直在緊張,離開我以後,她不曾活得輕鬆。她和過去的我相似,同樣活在痛苦中,直至我們重遇的這個晚上,她才獲得丁點兒的釋放,但我明白到,這次重遇不能為她帶來多少幫助,要獲得真正的解脫,前路遙遙茫茫。

經過一陣子的悉心按摩,亞依舒服得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在身心滿足的同時,她沒有忘記我們之間的對話,輕輕的說:「只有一個方法可以救回你,但必須付上一定的代價,你要變成像我般的怪物,願意一試嗎?」

我斷然拒絕:「不願意,我寧願勇敢面對死亡,不會感到害怕。況且,你隱瞞了方法的詳細,不用說清楚,我也可以猜得到。除了我會變成怪物外,你也會變成死人,故事裡的情節總是這樣使人無奈抱憾,世上是沒有不勞而獲的。」

亞依的眼淚不斷往下流,淌到我的臉上、嘴唇、胸口、衣服,這是彼此間真正的坦白,難能可貴的,守候多年的,我會珍惜死亡降臨前的最後一份真情。

「你要勇敢活下去,找出解脫的方法,可能是天堂,可能是地獄。我會在死後的世界繼續守候你。」這是在小公園內向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樂觀的,正面的,和死亡的氣氛差距甚遠。

亞依哭個不停,我牽著她的右手快步跑往那個曾經一起居住的家,知道她最喜歡被人牽著右手,當我們離開快餐店時,她故意遷就,用左手牽我,我記得這小小的真相、細微的記憶。

我們跑得既急且快,抱著趕快回家的決心,不顧途人、不顧交通燈號,視障礙如無物。終於,我們以驚人的速度回到那座殘破唐樓的入口,她累得快要跪到滿是泥濘的街上,我毫不猶豫,立即揹負她跑往八樓,幸運地沒有失足跌倒,順利回到渴望已久的家。我猛然撞開沒有上鎖的木門,裡面黑漆一片,亞依在黑暗中探索,突然發出「哎呀」一聲的慘叫,原來她被一張小木椅絆倒,恰巧撞到膝蓋位置,痛得要命。我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到床上,我們沒半點遲疑,立即為對方脫掉所有衣服,在黑暗中,進行有可能是本世紀最激烈、最持久、最捨不得完結的一場性愛。

我們沉沒於最原始的渴望之中,不思考,不回憶,忘我地幹著我們的最後一次,我彷彿摸到她的光頭,吻過無數次,她撫摸我臉上布滿的皺紋,或許洛克送我的禮物時效已到,我變回真正的老人。到了這個時候,我卻不顧虛弱的身體繼續進行只屬於我們的事情,世界變得翻天覆地,一切事物都圍繞著亞依和我,不起眼的舊唐樓頓時成為世界的中心。

最後,我們赤身相擁,倦極而睡,我享受亞依身上的體香,拼了命的吸入,我死後也會記得這種味道,是草莓味,像那杯草莓奶昔,我會記得的……

這些都是我最珍惜的記憶。

我失去大部分記憶,它們不會跑回來,幸好在死前一夜有她相伴,我死而無憾。

第二天,當我睡醒時已經是正午時分,不欲睜開眼睛,但透射進屋的陽光耀眼得過分,度過整整的一天,變回垂危的老人,身體虛弱得要命,生命脆弱得像一張薄紙。沒多久,我會離開人世。

有一把熟悉的聲音不斷呼喚我的名字,不斷喊著「狼、狼」,聲音屬於我的好朋友阿理,狼人族的領導麥格理,他是待我最真誠的老朋友。

我發現自己缺乏睜開眼睛的力氣,全身軟弱無力,動彈不得,甚至開不了口說話,我以僅餘的些微力量,勉強掀起嘴角微笑,這是我送給阿理的最後一個意識。

在生命終結前的一刻,我隱約聽見阿理的哭泣聲,他真是個傻瓜,面對死亡的人是我,是毫無懼色的我,他根本不需要如此傷心……

逐秒逐秒感受著步進死亡的滋味,我無法開口,心聲永遠被埋藏,很想向阿理多說一句「謝謝你,我的摯友」。

可惜,我再也辦不到,只能在阿理懷裡默默迎接死亡的來臨。很喜歡這美中不足的結尾,有遺憾的才是生命,有淚水的才是真情。

怎樣才算不枉此生呢?

留待他們替我尋覓答案。

【本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