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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月8日 星期日

《人生》 第十九章:跑往埃及冒險

《人生》

第十九章:跑往埃及冒險

『小豬篇』

轉眼便是十年,告別小二、安達臣,還有面目全非的老家,我感受著傷痛,一些和家人別離的痛,一些和吸血希妹分隔異地的痛。

十年後,故事仍然需要繼續,我的人生沒有因為任何原因停下來,世界和社會的步伐依舊急速,破舊房屋不斷被拆卸重建,馬路被掘起並重新鋪設,我還是十年前的少年模樣。由於我是吸血鬼,衰老得比人類慢很多,甚至不會衰老下去,為免別人懷疑,我故意束有短短的鬍子,裝作成熟,不再是二十歲的小男生,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我盡了最大努力調查家人的行蹤,終於在七年前找到他們,事情也告一段落,他們用電郵給我一個簡單的答覆:「我們不打算見面」。另一方面,他們又以一種過時的方式來斷絕我們之間的關係,便是在報章上刊登斷絕親屬關係的廣告,富有的他們甚至買下連續五天的廣告位置,我足足看過五次,我仍待在便利店工作,報紙一直都不缺,而且賣得比以前更加差,現在大家都愛用平板電腦來讀報,又厚又重的報章不再受歡迎,總有一天會被完全淘汰。

唯一不變的是我每晚依約前往愛琴海,屈指一算,我花了十二年時間等待希妹,期間她不曾出現,我選擇孤單,沒有結交任何女生,以表一片痴心。

街道上的老店愛琴海酒吧也隨著歲月變遷,這是它結束營業前的最後一個午夜,由於酒吧老闆資金周轉不靈,已經向法院申請破產保護。失去愛琴海之後,我會變成什麼樣子?這一刻,我真的無法預料,只知道這個屬於吸血希妹和我的約定之地快將消失,假如我繼續遵守約定,可能要在酒吧大門前的行人道上等她,酒吧和我相伴十二個年頭,心裡免不了難捨難離。可幸的是,我不用再每晚喝酒,能善待錢包和肝臟。

這十二年,我一直佔據著酒吧的最有利位置,這一晚也不例外,等了又等,這可能是最後機會,我依然目不轉睛的緊盯著進出酒吧的每一張臉。正因為這是最後一晚,我比過往更聚精會神,雖然點了啤酒,但只讓它安靜的放在圓形小桌子上,我不打算喝掉這最後的啤酒,在剩下來的時間裡,我會和默默無語的它相依為命。

靜待別人打破悶局,我心如止水,沒有絲毫激動。直至一個男生拉開大門,然後讓她進入酒吧,好端端的站到我眼前,是十年前的那個她,我不禁重複的揉了揉眼睛,以證實這些都不是幻覺,一個認識的人再次出現,但不是吸血希妹。

「小二……」我吃驚地吐出這個熟悉的名字。

「好久不見啊,吸血鬼星人,華仔。」她一臉輕鬆的向我打招呼,巧合的說出「吸血鬼」這個名詞,不過又說得有些古怪,怎會加上「星人」這兩個字在後面呢?

更稀奇的是,小二的俏臉年輕得和十年前毫無分別,十年不見,還是保持著一副美少女長相,就算是多厲害的整形技術都不可能達成這種效果,我不但覺得有趣,而且難以置信,她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女生,難道也是吸血鬼嗎?

「吸血鬼星人?」我問道,有點不解,有點惘然。

小二先是沉默,然後坐在我眼前的座位上,剛才為她頂著木門的男生也坐在隔鄰,他向我說「嗨」,我簡單的點頭回應,因為互不相識的關係,這招呼大概是最適合不過。

「你們要喝酒嗎?」我禮貌的問道。

「我們都要Blanc de Blancs,回來後就很想再喝一次。」小二說的是十年前那個叫安達臣的中年男人所點過的香檳名字,那一晚他們曾經說及,所以我略有印象。

首次見面的男生長有一副孩子臉,有著明亮、引人注目的大眼睛,目光滿是好奇,散發著一種不陌生的親切感,我看得入神,不禁懷疑這個人的身份。

「我也想再嘗一次它的味道,很使人懷念呢。」男生的神情表示他在懷念,就如真的喝過那杯香檳,說不定他曾經喝過,我不否定這個可能性。

「小二,這是最後一夜了。」他又說。

「最後一夜?」她頓感困惑。

「小二,你不知道嗎?」男生問。

「我不明白呢。」小二一臉委屈的說。

「這是愛琴海酒吧的最後一晚營業。」我搶著解釋說。

「那就好了,你不用再等下去。」男生隨即說道。

咦,他知道我的故事?

應該是小二來這裡之前告訴他的,想不到她仍然記得當晚一起喝酒的情景和對話,一定是這樣。

「我還是會等下去,就算是坐在街上也不成問題。」我斬釘截鐵的說,那份決心連自己都被震撼。

小二搖頭說:「沒意思的。」

同時間,那男生也搖頭,並「唉」的一聲嘆息著。

「小二,你很奇怪,一去便是十年,我不清楚你和安達臣到了那裡,當然這也和我無關,但你的樣子何以和十年前沒有分別?而且你又說什麼奇怪的吸血鬼『星人』?你身邊的男生又說什麼『不用再等下去』,這些東西和說話都使我混淆。」

我故意強調「星人」二字,無奈的語氣反映出內心負載的疑惑。

她沒說話,從衣服的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並遞給我。

「這不就是吸血希妹?」我自然的提問,儘量掩飾著內心突如其來的震撼。

「這個人便是將你變成吸血鬼星人的女生。」男生指著照片說道。

「你們快點告訴我她到底在那裡?我很想她。」我的情緒有點激動,但尚在控制範圍內。

小二再次搖頭,少女俏臉流露一絲莫名的哀傷。

「請你們告訴我……」我垂下頭來並苦苦哀求他們,甚至可以不顧尊嚴的屈膝跪求,要的只是一個答案、一個真相,他們知道的可能比我多。

他們未有及時回答,害我更為著急,二人躲在一邊耳語,那微弱的聲音在嘈雜的酒吧內如同靜音,我嘗試集中意志力去偷聽,聽到的只是一些模糊不清的低沉音調。

小二再次凝視我,從閃爍的眼神裡,知道她有話要說。

「華仔,她死了。」

她望著眼神瞬間變得空洞的我,再補充一句:「她死了。」

「華仔,她死了。」這一次說話的人是那個陌生男生,還是那一句,怎麼又是同一句……

聽到再三重複的一句話,我開始動搖,有點相信小二和同行的男生。我出奇地沒有流下半滴眼淚,對我來說,這可能是一種解脫,不用再花時間等待她的歸來。我身邊沒有知心朋友,親人早就和我脫離關係,關係最親密的人大概只剩下便利店老闆,員工已經面目全非,一起工作的都是膚淺庸俗的小女生。如小二所言,希妹死了的話,我便會失去人生中的所有意義,我的存在只因等待和思念,一直依賴著她。

頓時間,我有一種感覺,自己的人生將會徹底完蛋,這樣的我和死掉沒有分別,選擇猶如活死人的存在抑或果斷的結束生命?

「哈哈……原來她不是不來,而是來不到……」我呢喃著,也慨嘆著。

「華仔,不要太傷心,我可以告訴你,她很想回來找你,但她在故鄉患上重病,根本不可能再來地球。她也很想你,仍記得你們之間的約定,一直對你念念不忘。」小二的話說得很動聽、很安慰。

「地球?」傷心的同時,我仍然有些懷疑。

「對不起,我的說話技巧比十年前明顯變差了,我的意思是……她是外星人,即是剛剛提及的吸血鬼星人,所以她的故鄉不在地球,那裡離我住的星球也很近,坐飛船的話大概是半天便能到達。那一次,我們到了那邊作短途旅行,無意中碰見她,那時候她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不得不依賴病床。那一天她出外散步,陽光很燦爛,我認出那張酷似佐佐木希的臉,她嗅到我們身上殘留的地球氣息,作過詳細交談後,我們確認她是你口中的吸血希妹。」

我明白小二的意思,大概是說希妹是外星人,小二也是外星人,至於她帶來的男生和沒有現身的安達臣嗎?似乎也是外星人。

「我明白。」我吐出一句沒意思、沒語氣的話。

「華仔,請看著我的雙眼。」小二提出莫名奇妙的要求。

「呃……」我不懂得如何回應,只好依照她的意思去辦,凝望著那雙世界上第二美麗的眼睛,第一當然屬於吸血希妹,雖然她因病離世,但在我心目中,她永遠會是最美麗、最吸引的人。

小二的眼神有著前所未有的專注,而且我感覺到她在消耗著什麼力量似的,這該是吸血鬼的敏銳觸覺,她還說:「在她死之前,我複製了……」

話未說完,眼裡的世界變得天旋地轉,如同跑進了時光隧道,身邊的景象不再是愛琴海酒吧,現實裡的一切逐漸消失,一些神秘的綠光環繞著我,它們不停閃爍,有點似曾相識,很熟悉、很熟悉……

到底熟悉感來自那裡?是以往的記憶?還是一些隨著時間而遺忘的經歷?

低頭沉思的我記起了。

是兒時在鄉間見過的螢火蟲,那一年我只有五歲,除了螢火蟲,還見過一個小女孩,背景是布滿螢火蟲的夜空,那一幕美景使她為之神往,她看似笨拙的數算著螢火蟲的數目,還愚昧的伸手試摘眼前的點點螢光,抓不住、握不緊、捉不到。這個時候,整個黑夜都被螢火蟲之光所點綴,那一片如同宇宙縮影的浩瀚光海已深深的刻錄在她的腦海之中,她轉過身並發現我的存在,她沒有為此而驚動,只是單純的微笑著,帶著善意的回望我,螢火蟲的夜空和神秘小女孩的天真笑容一直埋藏在我腦海中的神秘角落。

離開往事,離開幻想,我又被夾放到白茫茫的另一空間裡,這裡很狹窄,我改稱它為房間會更為貼切。

眼前出現一個白色的小箱子,體積不大,一個普通人都可以輕鬆抱起它,從材質的表面來看,應該是精緻的木製品。

我好奇的走上前並嘗試觸摸木箱子,就在指尖差不多接觸到蓋子的頃刻間,事情和環境同時出現變化,它發出了刺眼的異樣光芒,是屬於白色的光,猛烈得使我不敢正視,害怕它會將我變成瞎子。我用手掩著雙眼,垂著頭靜靜等待白光結束的一刻。過了好久,真的是一段漫長的時間,我開始有點睏,在快要睡著之際,白光終於消失,周遭的牆壁變成了一片無縫的鏡子……

不,應該是像現實世界裡的熒幕,因為鏡子裡的我不見了,正放映著她的影像、她的臉。

「小豬,對不起,我不能應約,我知道你在等我,卻不可能回來找你,曾經以為這個病有機會治癒,但回到故鄉後,身體竟然不斷衰弱,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直至那一天,醫生將事實告訴我,我患的是前所未見的不治之症,我不可能回到你身邊,害你白等了,請原諒我……」

她稍作停頓。

「答應我,要一直想著『只想每天快樂地笑』這句話,為了我,為了自己,你要做得到……」

她臉色蒼白,身上披著淺藍色的病人衣服,臥病在床,她一邊說,我一邊哭,眼淚禁不住流下來,想著的畫面是只屬於她的螢火蟲夜空,彷彿那裡都有雨水掉下來,原來我們的緣分不淺,從小時候那瞬間對望的一眼便展開,的士高裡的經歷也不是偶然,是她念念不忘的回來地球找我。

熒幕裡的她看著我,溫柔的,同時帶著絲絲憂傷,雖然我知道這不是即時影像,而是一段預先準備好的錄影,那些說話都存在於過去的時空,成了往事,成了過去,可是我們的確深情對望著,我忘不了這個畫面,忘不了她遺下的情感。

「我很想你!」我還是向著熒幕怒吼,即使這是個完全沒有意義的行為,可能只是一瞬間的情緒爆發。

「小豬,我真的很想念你,我的真正名字是小螢,就是我們小時候那一夜見到螢火蟲的那個螢字。我不會忘記你,就算是下一世、再下一世,都會記掛著你,千萬不要因為我的離開而放棄自己的人生,要到世界各地走走,開拓自己的見識,只要一直有喝人血,你便擁有不老的軀體,終有一天我們會遇上,到那一刻你會知道的,你會懂那一個外表陌生的我,你永遠會是我的最愛,再見了。」

「小螢……」我呢喃著她的真正名字。

一個能和螢火蟲串聯起來的可愛名字,縱使她已經離我遠去,到了一個未知的世界,縱使我們只曾有過兩面之緣,她卻成為我的一生最愛。世界、命運、愛情都很神奇,我總認為在背後是有些東西在計算著、影響著我們的命運,我們活在棋盤之上,某人擲出骰子後,我們便會走到相對的位置,人生如棋,前景如霧,聽罷小螢的一席話,我好像獲得一些啟示、一些覺悟。

一直呆在愛琴海酒吧,度過十二年這樣的人生,我仍然是個不曾長大的少年,赫然發現自己如此膚淺幼稚,我感到慚愧之餘,覺得對不起小螢。我依依不捨的穿過那條時光隧道,這裡載著她給我的最後感覺,在房間裡看過她的留言片段,這是我們心靈上的第三次接觸,我們分隔了不止數千里,應該是數個時空,要用光的速度才能再次遇上,是一種不可能。

重回現實世界前,有一張紙條隨著螢之光飛到我的眼前,我在凌空中嘗試伸手抓緊,這微乎其微的光點剛好被我握住,我知道再遲半秒出手便會錯失機會。回到現實世界裡的愛琴海,那張虛幻的紙條仍然窩在我的手心之中,很不可思議、很超乎現實,可是我們的故事就是這樣使人處處吃驚。

「喜歡味覺享受,喜歡旅行,多愁善感,感性但堅強,只想簡單快樂的生活,只想每天快樂地笑。」

紙條上書寫的並不是地球上的文字,我清楚它們都是屬於小螢故鄉的文字,我看得懂,這不是個意外,大概是因為我被她咬成了吸血鬼星人,另一個原因,是我很懂她。我將紙條好好收藏,一直帶在身邊,這是她留給我的寶貝,記載著我們的愛情。

那一晚,小二、安達臣和我暢飲至清晨才罷休。

沒錯,那個男生其實是安達臣,只不過小二替他找來一個新的地球人類模具,將其改頭換面,其實裡面的思想和靈魂還是屬於當年的安達臣。他們又向我解釋什麼是模具,聽懂之後我也明白何以小二的樣子會和十年前毫無分別,我眼前的只是她的模具,模具是不會老去,而且可以隨時更換。年輕版安達臣又將輪迴和記憶的關係解釋一遍,我對這方面的理解力較低,但還是知道自己有機會找到小螢的下一世,或是再下一世。

我們三個不老妖怪再作一次十年前某清晨發生過的傻事,再一次走到街上喝啤酒,再一次醉醺醺的胡言亂語。不同的是,我已經放下心理包袱,可以和他們一起醉倒街頭,這是十二年來第一次喝醉,放鬆緊繃的身體、緊閉的心靈,嘗試肆意的醉臥,以為無了期的等待終於正式劃上句號。

重新掌握命運,踏出屬於自己的軌跡,作主動的尋找,找出生命中的她,她正躲在命運棋盤的某一處,單是依賴運氣是不能尋回自己所愛,最值得信任的還是自己的一雙手、一雙腿。

接下來的二十年,我每一天都在流浪,走遍世界各地,甚至是一些落後的村落、部族都不會錯過,一一親自到訪,渴望找到小螢的輪迴轉世,更渴望那一刻我們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不清楚她到底懷著多少上一世的記憶,那怕只剩下一點點,我都希望試試喚醒她對我的印象。

諾言本是要於愛琴海酒吧再見,她的死訊讓我跳離約定的框架,選擇到處尋找輪迴轉世的她,可能我們會在街上偶遇,可能她忘了我,可能所謂的再見會是幾百年後的未來。

我不再處於被動,嘗試握著那張紙條主動尋覓,不斷走一些陌生的路,闖進神秘國度,憑藉思念向命運祈禱,盼望可以再次遇到她。

到了某一夜,經過二十年的流浪旅行,我已經沒有計算日子的習慣,反正有喝人血的話,我可以一直活下去,死不了的。不過有一點我倒是很清楚,這裡是開羅,是一個位於埃及的城市,我到過這裡五次了,乘飛機的感覺就如乘公車,一踏入機艙坐下來便入睡,一覺醒來之後就發現自己身處別國。見識多了,體會多了,我不再是當年的傻小子。

午間的金字塔前方,有一個年輕女生擺出各種精靈古怪的姿勢來拍照、拍影片,鏡頭的焦點不只是使人心曠神怡的風景和天氣,還有她。在藍天白雲底下,她臉上掛著天真自然的笑容,和陽光同樣燦爛、同具魅力。她邊走邊說,邊介紹身後的景點,為自己拍下和旅程有關的珍貴片段,我樂見她這副滿有自信的表情。

我步向她的方向,不清楚她到底是否我要尋找的小螢轉世,或許我是純粹被她的笑容所吸引,才被牽引至這個陌生少女的眼前。在我們四目交投的一剎那,我沒有作出無謂的猜想,順著自然的牽她的手,再送她一個擁抱,暖暖的、緊緊的,是她期待已久的一個依靠,她的笑容帶著羞澀,同時間,我們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是一種同步的直覺,是一份互相扶持的愛。

我們走著一些單獨走過的路,這一次有別以往,如願以償的走在一起,只是這個簡單的分別,就讓所有景象煥然一新,在熟悉的一段段前路裡展開更多、更有趣的冒險,踏出兩個人的人生軌跡。

在身旁的她瞇起眼,保持著幸福的微笑,傻傻的、笨笨的,這笑容使我想起她說過的一句話:「只想每天快樂地笑」。

尋尋覓覓,找到一生最愛,使她掛著單純的笑容,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天使。

【小豬篇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