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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31日 星期四

短篇《勿忘約定》


短篇《勿忘約定》

ocoh說:「每個元旦日,我都會發表一個短篇,作為新年的祝福。去年寫了《瞎漂泊》,當時是想要挑戰一下自己,到底2015年的ocoh能夠寫出什麼愛情故事來。來到全新的一年,我已經好久沒有再寫短篇了,在朋友提醒下,便決定寫一個跟元旦日關係更密切的故事。於是,《勿忘約定》便誕生了。有人問我,是否每個故事背後都帶有一些信息和意義。我想,可能是每一段也隱藏著一些我對生命的看法。希望透過這個近8000字的短篇,帶給你一些特別的啟發,尋找得到屬於你的意義。」

#約定
  午夜十一點鐘,蓄著利落短髮的男子獨自外出,他換上一整套登山服飾,揹負沉重的防雨背包,遺下新婚不久的妻子單獨在家。她躲在溫暖的被窩裡,難免有點寂寞,但明白那是丈夫與老朋友之間的重要約定,他將如往年一樣出去,作為妻子的也表示尊重。除夕夜,城市陷入一片嚴寒,市區的氣溫約是攝氏15度,郊區更要低一些,可能徘徊在10至12度。
  在除夕夜結束前,在元旦日來臨前,在這一年之始,男子卻堅持要離開妻子。他們難捨難離,那怕只是一個午夜,思念已經在兩顆心之間漂蕩不止。
  在離家前,男子輕輕吻上妻子的額頭,睡房內洋溢著甜蜜溫馨的氣氛,他們是別人眼中的模範愛侶。他們尊重愛情,重視對方的感受更甚於自己的感受,也由於互相了解,所以各自身上的優點或缺點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數月前舉行的婚禮教人羨慕不已,事實上他們當時的預算非常有限,所以婚禮並沒有豪華的排場,最重要的是賓客們都衷心為他們送上祝福,願兩人合力經營一段美滿的婚姻。
  三十多歲了,外表上看起來仍然年輕,沒有吸煙喝酒的習慣,定時進行運動及健身,加上天生一張教人讚嘆的娃娃臉,使他看起來只像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
  不過,體能上的變化始終是明顯的,這一點他心知肚明,特別是熬夜已經不再是一件輕鬆的事了。在妻子的細心勸導下,他漸漸懂得善待自己的身體,不再通宵工作。但元旦日是個例外,他與老朋友多年來均信守承諾,這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抵受得住世俗洪流的洗禮,男子相當重視這位難得的老朋友,他們曾經為中學同學,後來在升讀大學時分道揚鑣,但仍然保持著密切的關係。
  那人名叫張孝忠,名字響噹噹的,是社會中最了不起的人物,被各界譽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近年,他旗下的藥廠成為全球市場的領頭羊,各地政府、各國領袖也硬要跟他攀關係。他甚至登上了《時代雜誌》的封面,成為去年的全球風雲人物,他的才能對世界的整體發展有著不容忽視的影響力。
  男子心裡有些不解,如此出眾的人物怎麼會紆尊降貴,願意跟他這種凡人交朋友呢?
  除了他們曾經為同學的關係外,大概是孝忠的父親跟男子的父母有過一段交情。
  男子到停車場取車,大部分人都外出慶祝,迎接新一年的來臨。元旦代表著新一年的盼望,或因為過去一年過得不怎麼愉快,所以來年要活得更精彩。
  停車場內冷冷清清,就連葉子墜落地面的聲音也格外清脆響亮,男子立即想起孝忠從前的一個習慣。他從不放過在落葉路上踏步的機會,踏碎落葉時會產生一些細碎多變的聲音,「嘶嘶、唰唰」,重重複複的,起起伏伏的,彷彿就是一首自然界的交響曲,這種聲音往往能夠替他帶來愉快平靜的心情。
  開車駛出停車場,男子不用特別聯絡張孝忠。他是個守時守信用的人,一如既往,他總會在山腳位置的空地停車場準時現身,這就是他倆共同擁有的默契。
  
#家庭
  言談間,孝忠總會問起母親的事。他沒有見過母親一面,就連問候的機會都沒有,他的出生同時代表著她的離開。母親是由於難產大量出血致死的,但卻保住了孝忠的性命,這種自我犧牲、保護骨肉的精神彰顯出母愛的偉大。
  每當談及亡母,父親都不欲多提,他多年來都走不出妻子突然死亡的陰影。後來他再婚了,但那不過是活於陰影之下的另一段人生罷了,始終行屍走肉。
  久而久之,母親成為了家族中的禁忌詞,每個人都懷念她,她給別人留下了特別深刻的印象。她是個繪畫天才,擁有過人的天賦,夢想成為一位職業畫家,藉著繪畫歌頌上帝的偉大。一方面,人們忘不了她開朗樂觀的性格,她總會把人性美善的一面表現出來;一方面,人們相信這是藝術界的重大損失,她活下來的話,必定能夠逐步實踐她的繪畫美夢。母親死後,父親為了忘卻傷痛,把她生前完成作品都收藏起來,存放在一處隱密的地方,也向孩子隱瞞著妻子畫家的身份。
  因此,孝忠對亡母了解不多。但母親懷胎十月的日子,他倒是有著模糊的印象。始終他們是血肉相連的母子,即使從來沒見過一面,卻存在著一種無可替代的牽絆。
  一小時的車程過去,時鐘上的指針剛好踏入了新的一天。向來守時的孝忠依舊準時現身,他抱著雙臂靜靜的佇立著。他個子不高,身型瘦削,身上沒有多餘的贅肉,鼻梁上總是架著一副金屬幼身框架眼鏡,予人一種文雅的氣質,同時透出一股隱隱的憂愁與陰沉。
  男子的車子往空地駛去,孝忠那副木訥的表情讓他倍感親切。不一定很多人會喜歡不苟言笑的孝忠,他看起來又嚴肅又拘謹,彷彿擺出一副瞧不起人的嘴臉。但男子明白他,十年以來,唯獨他能夠明白孝忠的孤寂。
  在愛情路上,孝忠與男子正好是一片鏡子的反射。孝忠專注於自己的事業,醉心於新型藥物的研究,建立起規模龐大、業務遍及全球的藥廠,事業便是他的心血結晶。他沒有計劃結婚,也沒有認真交過女朋友,他主動遠離了愛情,抗拒建立屬於自己的家庭。
  對孝忠而言,家庭是存在於過去的。
  父親再婚後,孝忠與父親的關係也愈見疏離。母親離世後,他們的家庭便只能滯留在過去。小時候,他見過父親多次偷偷啜泣,每次都是在午夜發生的,每次父親都躲在寂靜無聲的書房裡,提著與妻子年輕時的合照,抖動從手指頭蔓延至整個健碩的身軀,巨大的背影呈現出內心的破碎和軟弱,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他無法走出妻子難產致死的陰影,無法當起一位稱職的父親,因愧對兒子而不斷自責,他從此失去了感受快樂的資格。
  從小就懂事的孝忠能夠體諒父親的軟弱。他不一定感受過家庭溫暖,但他明白那種血肉相連的微妙牽絆,他無法以言語具體地說明,只能抽象地表示他深愛著自己的父親,直到生命終結之時。即使父親決定以另一段婚姻來逃避那個不可能被治癒的傷口,他故意遠離孝忠這個直接與亡妻緊密相連的孩子,孝忠依然愛他。
  在往後的日子裡,孝忠與父親的關係便只剩下金錢,他一直供養著父親,讓他不用為日常生活的開支而煩惱。孝忠不欲打擾父親與新的家庭,選擇了孤獨的生活,他願意為父親作出任何的犧牲。他寧可放棄從人世間賺到的一切,來換回父親健康的心靈,但這顯然是困難重重。
  停好車後,兩位老朋友互相打招呼。孝忠擠出一個笑容,看起來就是一種極其牽強的苦笑,這偏偏是他最原始真實的笑容。在老朋友面前,他不用偽裝出一副健談友善的樣子,外面的世界早就把大家逼迫得夠慘了。
  
#致辭
  上一次見面是夏天的時候,場合是男子的婚禮。他選擇了一家三星級酒店作為婚禮舉行場地,排場簡單,實際上他也負擔不起盛大婚禮的開支。婚禮按照既定的程序進行,每個環節都不會使人意外,唯一的意外是風雲人物張孝忠竟然抽空出席,並為一對新人致辭及祝福,在場賓客無不為此錯愕萬分。
  致辭的主題是「抓緊幸福」。
  若找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人,便不要猶豫下去,要馬上抓緊一起幸福的機會,要為對方帶來一輩子的幸福。就像婚禮上的兩位主角一樣,在某個微妙的瞬間,他鼓起不曾有過的勇氣,向笑容親切的陌生女子要了手機號碼。於是,一個追尋幸福的故事從純粹的友誼開始,兩人漸漸的交往起來,藉著無數溝通及經歷,認定對方是生命中無可替代的一位。
  直到五年後,他倆果然抓住了一起幸福的機會,取得一張入場券,踏入人生的新階段。前面是不可預知的道路,也許荊棘滿途,也許有著無數落淚的艱難時刻,但千萬不要否定感動,只有牢牢記住曾經的感動,才能擁有源源不絕的動力,支持對方及自己繼續走下去。
  到了致辭的尾聲,孝忠流下感動的眼淚。一方面是為著祝福老朋友,一方面是憶起自己不完整的家庭。他想起亡母及仍然在生的父親,他們沒能一起好好的走完人生路,這不單單是個遺憾,而是一種無法癒合的創傷。
  在台上,孝忠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一定要幸福」,這在新郎內心留下了特別深刻的印象。唯獨他知道孝忠的故事,出自受傷者口中的祝福一點也不容易,新郎也哭成淚人,他寧願孝忠什麼都沒有說過,他不願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孝忠的痛苦之上。他特別重視孝忠這位老朋友,他們有過無數的溝通及經歷,對他來說,孝忠也是無可替代的。
  作為大藥廠總裁的孝忠行程緊湊,他沒有留下來享用美酒佳餚,他馬上就要動身出席一場重要的國際性會議。新郎本打算跟他握手道別,孝忠的回應卻是一個熱情的擁抱,這一點也不像他的作風。新郎雖感意外,但還是欣然接受了這個稍微不一樣的孝忠,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也向外界宣告了他們老朋友的關係。
  那天之後,兩人再也沒有見過面。
  
#往事
  2016年元旦日,一切按照歷史重複地進行。同樣是位於山腳位置的空地停車場,吹來了同樣猛烈的冷風,動身上山前孝忠故意尋找一處布滿落葉的角落,頗具孩子氣的用力踐踏葉子,傳來陣陣「嘶嘶、唰唰」的聲音。他自得其樂,滿足了壓抑已久的癮頭,類似的影像好像也在去年發生過一次。
  接下來是一段上山的過程,兩人摸黑前進,戴在額上的頭燈照亮前路,但黑暗如影隨形,仍然包圍著他們,四周潛伏著無數危機似的。早前下過一場雨,導致路面濕滑,他們必須謹慎去走每一步,免得一不小心就滑倒受傷。
  他們並非登山愛好者,但為了遵守元旦日的約定,他們對登山學問也有了一定的認識。他們懂得挑選合適的登山杖,成為行走時的第三條腿,也穿上防滑鞋以應付各種軟泥及碎石地形。登山服方面,他們同樣講究,服飾必須具備吸濕排汗、保暖、防風、防雨、快乾、防UV等功能,以保持身體恆溫及避免受傷為首要目的。
  走了三十分鐘,男子身子一滑,好像就要滑倒在地。幸好登山杖及時發揮作用,幫助他迅速恢復了身體的平衡,最終化險為夷。孝忠聽見朋友的驚叫聲,回身關注一下,見他並無大礙,立即放心了許多。
  孝忠臉上換上友善的微笑,他提醒男子,要特別注意那些較為光滑的石頭表面,他不能為了元旦日的約定而受傷,因為還有一位笑容親切、長相可愛的妻子等他回家。萬一出了什麼意外,這責任是孝忠萬萬承受不起的。
  「喀喀、喀喀」,男子以一陣大笑作為回應,代表著數之不盡的滿足和感激,孝忠真切的關懷才是他所承受不起的。每一個元旦日,有老朋友結伴上山,他便心滿意足了。
  走完一大半的路程,持續運動的身體發熱起來,山上的冽風不再造成影響,兩人漸能應付這每年一度的秘密登山活動。不用像出發時一樣步步為營,呼吸恢復自然及順暢,氣氛也輕鬆了不少。
  沿路上,兩人談天說地,說起不少中學時代的趣聞軼事。例如,當年怎樣一起捉弄那個苛刻冷漠的化學科老師,在他椅子上塗膠水,在他的餅乾裡混入牙膏,無所不用其極;怎樣撮合外表特別匹配的男女班長成為情侶,但原來他們有著各自傾慕的對象,所以這媒人他們是注定當不成了;怎樣在學校運動會上逃避長跑比賽,然後躲在角落一起享用美味的炸雞腿;還有他們都喜歡過同一位女生,但礙於當時的懦弱,他們始終不敢表白,讓機會白白的溜走。
  無數往事在山路上重現,猶如放映著一齣精彩難忘的立體電影,伴隨他們走過濕滑崎嶇的登山之路。每一句話、每一段回憶、每一個靦腆的表情都反映出他們內心對這份友情的珍惜。要不然,他們大可各自留戀家中溫暖的被窩,而不用頂著寒風徒步登山,創造出與對方共同擁有的難忘經歷。
  
#吃喝
  抵達山腰位置,這便是他們的目的地。跟市區相比,這裡的溫度更低、濕度更高,濕冷的氣候比純粹的寒冷更影響心情。但在此刻,兩人的心情沒有受到影響,走了接近兩個小時的山路,運動量好比完成了一場十公里的長跑,他們的身心都處於非常理想的狀態,看起來都是神采飛揚的樣子。
  兩人都喜歡寂靜的環境,這裡有著更黝黑、更徹底的黑暗,若關掉頭燈,便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了。每一下呼吸都會吐出白色的霧氣來,用手擋住霧氣是個孩子的遊戲,這些年來兩人玩過無數次了,卻仍然樂此不疲。
  霧氣容易使人聯想起熱騰騰的食物,這時候也不例外。完成劇烈的上山運動,消耗了大量體力,男子希望找些食物來充飢。細心的孝忠有所準備,他帶來了生火器材及煮食用具,現在可以大派用場。
  孝忠設置好兩盞露營燈,然後生火煮水。他先煮一鍋熱水,沸騰後,又把水倒入他們帶來的兩個杯麵裡。他們都認同在山上吃熱騰騰的杯麵確實是人生的一大樂事,要享受這份特別的樂趣,便必須征服先前那段崎嶇不平的山路。
  吃過杯麵後,男子用清水把兩個盛載杯麵的耐熱杯子清洗妥當,留作之後使用。孝忠打算煮一鍋薑茶,他著實擔心濕冷的天氣會使朋友生病,他希望日出之後朋友能夠安然無恙的回到妻子身邊,這樣他才放心離開。
  遠離了有著「混凝土森林」之稱的市區,也離開了3G網絡的覆蓋範圍,在山上手機僅能提供通話及發短信的功能。他們面對的不再是一整個結構複雜的人類社會,不再是那些千絲萬縷卻教人無所適從的人際關係,而是與大自然最坦誠的接觸。
  在過去九年的元旦日,兩人結伴上山,一起欣賞新一年的第一次日出,然後便歡歡喜喜的帶著大自然的祝福下山離開,他們視之為一趟洗滌心靈的旅程。
  煮好薑茶後,兩人一起享用。薑茶有著去寒暖身、幫助消化、加強抵抗力的效用,不少登山愛好者都喜愛在休息時喝一杯薑茶,全身立刻由內到外暖和起來,感覺也格外窩心。
  根據天文台的資料,元旦日的日出時間約為清晨6:39,現在距離日出還有一段時間,兩人只好一邊玩卡牌,一邊聊天來打發時間,他們都擔心因不小心睡著而錯過大自然奇妙精彩的瞬間。他們視彼此為知心好友,幾乎無所不談,一年裡見面的機會不多,但敘舊時總會有說不盡的話題。
  可是,這夜的孝忠有點不一樣。
  他表情有欠自然,話不多,在大部分時間裡他選擇去當一個聆聽者,傾聽男子成婚後生活的轉變。角色由戀人轉變為長相廝守的伴侶,或多或少,他與妻子都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全新的身份,然後才能一起克服人生上的無數困難,跨過隨時會絆倒雙腳的障礙。
  後來,約四點鐘,他們都沒有留意時間的流逝,孝忠吞下了一顆白色的藥丸。外觀平平無奇的藥丸卻引起了男子的關注,他捕捉得到孝忠一瞬間的表情變化,他抓緊機會,向孝忠提出了一個埋藏心底長達五年的疑問。
  五年來,為何孝忠都要一直服用同一種藥丸?
  男子露出堅定的眼神,要朋友誠實的道出真相。
  對孝忠而言,這卻非什麼天大的秘密,而在這十周年的大日子坦白也是個頗適合的時機。
  
#真相
  故事返回最初的起點。
  經過明查暗訪,孝忠終於獲得母親生前的一些資料和遺物,包括她重要的日記。裡面寫滿了她對未來的憧憬,關於組織屬於自己的家庭,也關於那個偉大而遙遠的作畫夢想,孝忠甚至得回部分母親的畫作,並一一珍藏在他獨居的房子裡。每個夜,他透過閱讀畫作裡頭的信息來了解母親細膩的內心世界,這是他與母親之間有過最直接的對話,母子分隔已有三十多年了。
  五年來,孝忠一直服用的藥丸是產自他旗下的藥廠,他曾經騙說那只是維他命丸,但事實上那是一種被政府禁止研發的新型藥物。藥物背後有著一堆複雜的科學理論與時間概念,孝忠不曉得怎樣解釋才會讓朋友聽得明白,他唯有嘗試以最簡單的方式表達出來。只要有人堅持每天服用藥丸,五年過去,那人便會徹底消失於世界上。
  聽後,男子完全摸不著頭腦,所有疑惑都寫到臉上去。若張孝忠要消失,最直截了當的方法不就是自殺嗎?若藥丸的作用純粹是殺死一個人,那麼使用一般的毒藥就足夠了,因此真相決不會如此簡單。
  孝忠發出會心微笑,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天,有著一位如此善良單純的朋友陪伴,他已經不會再有遺憾了。他再次強調了「消失」,他要自己徹徹底底的消失於這個世界裡,消失於眾人的記憶裡,包括極具意義的元旦日約定,包括他們之間的深厚友情。而他一手創造出來的成就都會一併消失,他的名字將被世人遺忘,這就是藥丸的最直接作用。
  今天不是什麼元旦日,不再是什麼新一年的盼望,不會再有下一個元旦日的約定了,這竟然是張孝忠最後的告別。縱然男子困惑不解,一下子無法接受孝忠的解釋,但他清楚孝忠顯然作好了離開的決定。
  「你消失了又能怎樣?」男子有點歇斯底里了。他用力喊出這句話,雙眼閃著淚光,多麼希望孝忠只是跟他開開玩笑。
  頃刻的沉默和對視,給男子一個確切的解答,孝忠完全沒有絲毫欺騙他的想法,他倒是很樂意向朋友分享心裡的秘密。
  「我們現在的行為,能夠影響過去早已發生的事情,因為我們可以衡量與理解的『時間』其實並不存在。現在與過去的時空是完全對等的,兩者之間長期處於互相干擾的狀態……」
  孝忠的回答使人難以置信,但作為全球大藥廠的總裁,他所說的卻有著一定的說服力,況且他實在沒有說謊的需要。孝忠道出了一個籌備已久的計劃,這也是他一直勤奮學習的目標,他付出沒有人及得上的努力,他想盡一切方法要把母親換回來。這並非憶母成狂,而是為了補償父母以及他們早就破碎的家庭,父親始終走不出三十多年前的陰影,孝忠的出生改變了眾人的命運,影響最深的人便是從此孤獨的父親。孝忠深愛著父親,但他偏偏在悲劇裡起著最重要的引信作用。
  現在影響過去是需要一定的運作條件,日常生活及工作層面上的大部分行為都起不到作用,只有為世界帶來巨大的衝擊才符合影響歷史的條件。孝忠作為全球大藥廠的掌舵人,每一項決定都足以影響全人類的生活,他的身份非常符合衝擊世界的條件,一旦他完全消失於世人的記憶裡,必將帶來連鎖效應。每個獨立事件裡的張孝忠都會被世上的另一人所取代,這是一連串複雜的程序和修正,唯獨世上的真正主宰才能夠把個中的奧秘完全顯明出來,但孝忠不是那一位,他的朋友也不是。
  在孝忠服過最後一顆藥丸後,兩人還可以做的事情便只有道別及等待。
  或許,藥丸不會帶走張孝忠的生命,巨大衝擊也不會隨之出現,2016年仍然是2015年的重複,人們仍然過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生活,我們不得不繼續過著倒模似的日子。
  每個人都在迷失,不是嗎?
  
#日出
  時間走到了2016年元旦日的6:39,男子按照過去九年跟自己的約定上山。跟往年不一樣,這一夜有人願意成為他的伙伴,是跟他成婚不足半年的妻子。若不是當初能夠鼓起勇氣,貿然開口向她取得手機號碼,說不定他仍然在愛情汪洋裡迷失漂泊。
  世事並無完美,妻子始終不敵睡意,她一臉滿足的躺在男子的胸懷裡。他發現妻子嘴角殘留著唾液的痕跡,覺得這寶寶的睡相好可愛,於是拿出手機偷偷拍下幾張照片。男子不捨得弄醒她,他只好獨自欣賞元旦日的日出美景,但意義已經不一樣了。元旦日代表著新一年的盼望,他盼望為自己的另一半帶來幸福,才新婚不久,迎接他們的是漫長的人生路。
  太陽光受到大氣層的影響而產生折射,天空彌漫著淡雅的霞氣。旭日東升,男子再一次親眼目睹天空由黑變藍,再由藍變橙的時間,景色漂亮迷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教人明白到人類自身的渺小。
  男子還是抵抗不住情緒的牽引,他輕吻了妻子的額頭,她的相伴使他浸沉於幸福之中。後來,兩人循反方向下山,徒步行走了兩個小時,路況比上山時理想得多,那段路他們走得又輕鬆又順利。他們返回空地停車場,男子無意中看到了一片片掉在地上的落葉,有著被人故意踐踏的痕跡,一股熟悉感立即湧上心頭。或許有人曾經來過,但如今那裡只有他們的車子停放著,懂得上山欣賞日出的人委實不多,人們寧可享受現代化的繁瑣和方便。
  由於妻子睡飽了的關係,男子把歸途上的駕駛責任交到她的手裡。雖然他有些睡意,呵欠連連,但還是拿出手機,打算重溫一遍剛才為妻子拍攝的失儀睡相。未幾,他忽然瞪起眼睛,好像注意到一件怪事。手機在三小時前收到了好幾個短信,傳送人竟然是他自己。男子感到相當詫異,畢竟他的大腦對此事完全沒有印象,他又豈會發短信給自己呢。
  短信的大意是:
  這是新一年的開始,作為你的朋友,我祝福你在未來一年能夠享受美好愉快的日子。作為你的朋友,當日能夠出席你的婚禮實在是我畢生的榮幸,特別是你給了我站在台上致辭的珍貴機會。我想你們也有了生兒育女的計劃,你不再是個小孩子了,也是時候為將來作好準備。
  周哲凱,你現在的表情肯定十分茫然。你完全想不起我的身份,但請你不要浪費時間追查真相,因為我並不存在於你身處的世界裡,但我們是彼此的老朋友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作為你的朋友,我可沒有騙你的理由呢。
  在新的一年,我希望你替我去辦妥一件事,請到我的老家走一趟,看看我的父母這些年來究竟過著怎樣的日子,看看他們是不是兒孫滿堂。我的母親肯定是一位出色的畫家,你可能曾經聽說她響噹噹的名字,而老家的地址是……
  假如我的母親仍然安好,父親也沒有展開另一段婚姻,這便代表我的大膽計劃成功了。作為我的朋友,你要帶著微笑,在下一個元旦日旭日初升的時候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不要忘記我們的約定,你要記住我的名字——張孝忠。

2015年12月20日 星期日

《凌盜》改 第二十一章:一百年的戰爭(完)


《凌盜》改

第二十一章:一百年的戰爭

『顛覆光明與黑暗』

「嘿,伊伊奇,你的反應比我預期的還要冷靜,我早說過只有你具有與我為敵的資格,看來我沒有選錯人,要跟我決鬥的人選便是你。不過,你先要殺兩個人,是費蘭度和洛克,在殺死這兩個第四等級的異人後,你便擁有足夠的實力成為我的對手。」霍圖一臉誠懇的道,祂不必說謊,祂是真的開始欣賞我。

「霍圖,我有一點不太明白,假如我答允參加決鬥,最終的結果會是怎樣?而勝利者是誰,又會對世界帶來什麼影響呢?」我提出疑問。

「很好的問題,我剛才故意不提的重點都給你抓起來。假如我勝了,我便有權離開這個地球,進行無休止、無限期的長眠,脫離時間的約束,而且我會在入睡前屠殺所有人類,好讓下一任的神能夠更輕鬆的整頓地球。是你獲勝的話,我會死亡和失去肉身,並且喚醒沉睡中的依妮絲,她會消滅我的神魂,令我灰飛煙滅。最終,她會派遣另一位神來管理地球,屠殺人類與否也由那位神去決定,這樣清楚嗎?」霍圖作出詳細的補充。

「即是說,我這個勇者並不好當,因為我要先殺兩個人,然後才有能力和你這個魔王決一勝負,感覺真的很悲哀!」我苦笑。

「我很喜歡魔王這個稱呼,我對神這個字早感厭倦。」

「伊伊奇,為了方便你,我已經把那兩個人吸入這個幻景裡,你打算先殺那一個?是費蘭度還是洛克?」霍圖指向我的後方,那段關於回憶的片段同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畫廊,和身處的幻景不同,那裡使用白色作為主題色調,有著一張咖啡色几子和兩張三座位沙發,各坐著一個人,分別是費蘭度和洛克。

「方便到這個程度……」我禁不住發笑。

「這裡等同你們的凌界,在這裡決鬥,殺死對手,你會獲得等級的提升。為免浪費太多時間和氣力,由我替你作主吧。我不再喜歡我的兒子費蘭度了,你先戰他,給我除去他。」霍圖似乎早有打算。

「我接受。」

費蘭度從沙發位置步向我方,和平日在凌盜者公司見到的他沒兩樣,他依然是忠於光明的費蘭度。

「伊伊奇,你好。」

「費蘭度,你好。」我向他作了鞠躬禮。

「此戰對你來說是無可避免的,我不會作出任何反抗,我希望藉著這個機會死去。在你身旁的那個神喚醒了我,祂的確是我的父親,祂恢復了我三千年來的記憶,讓我記起數以百計的身份,我感到頭昏腦脹,請你按照殺死沙文的方法把我幹掉。」費蘭度一邊說一邊哭,是一副非常陌生的表情,感覺可憐可憫。

「啪、啪……」是霍圖拍手的聲音。

「我的兒子費蘭度,當了三千年神子是件很痛苦的事嗎?」祂續道。

「父親,我不但活了三千年,更當了三千年統治工具,我被你利用了三十輩子的生命。我剛剛才知道自己是個經常發動戰爭的魔鬼,所到之處,無不生靈塗炭,毛澤東是我,蔣介石也是我,而狄米爾竟然是孫中山……我該生存下去嗎?還可以苟且偷安嗎?我對永恆的生命感到厭倦,不要讓它延續下去,請你讓伊伊奇不戰而勝吧!」說後,費蘭度突然跪下,這是他向父親發出的哀求。

「不用擔心,伊伊奇很快會解決你。兒子,愉快的享受被殺的過程吧!」霍圖輕撫費蘭度的臉頰,與其把他們說成父子,倒不如形容為寵物和主人的關係較為貼切。

我立即配合霍圖說:「費蘭度,我準備好了。」

「伊伊奇,我會在你身上使用共情術,讓你感受我這個罪人死亡時的快感。」費蘭度說得非常誠懇,他曾經高高在上,到了此刻,竟然跪地求我奪去他的生命,這真是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大笑話,我為他感到可悲。

「隨便!」

說罷,我依照當日殺死沙文的方法來處置費蘭度。我把力量集中在右手,讓火葬衝破時間的限制,一刀插進他的心臟位置。我故意把火焰提升到黑炎境界,進一步加速他的死亡,比沙文的那一次還要快。接著,我釋出五條火龍,燒毀費蘭度的氣牆,瞬間過後,他已經變成一個死人,失去支撐身體的力量,凌氣和生命力也隨之消散。由於費蘭度尋死的意志相當堅定,所以我沒有為今次的出手感到痛惜,我相信自己是幫助他獲得解脫而已。

「謝謝你!伊伊奇!」是費蘭度最後一次使用的傳心術,也許,也是一句遺言。

「啪啪、啪啪」,霍圖再次鼓掌。

祂平靜地說:「精彩。」

「接下來,自然是那個我最瞧不起的沒用鬼洛克,給我儘快解決他。」霍圖催促我繼續演出更多殺人的戲碼,我還未來得及反應,洛克已經自動自覺地走到我眼前,並輕聲作出道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殺死那個女生的。當我清醒時,見到的畫面便是她躺在地板上動也不動的樣子,我無法抹去腦海中的畫面,我犯下不可能獲得原諒的錯。伊伊奇,請你不要太傷心……」他為身體所犯的罪而懺悔,他和費蘭度不約而同的向我下跪。

我安慰說:「那不是你的錯,是霍圖操縱了你的身體,你在殺人時是身不由己的,對嗎?」

「狄米爾和那個女生都是死在我的手上,我不可能原諒自己,我只是一件殺人兇器,罪孽深重!」他忽然用拳頭轟向地板,聲聲作響,單是那骨頭撕裂的聲音,已經教人毛骨悚然。

「洛克,你別傻,你捨得離開有螢火蟲的世界嗎?」我意圖阻止他傷害身體,這樣一問,正好刺中他的痛處。

「嗯,我決定放下她了,她不再喜歡我,我勉強纏著她也不是辦法。何況,她是光明凌盜者,我是黑暗吃屍族,注定不可能在一起。可以的話,請代我好好看顧她。」他語氣堅定的提出要求,倒是有一種釋懷的愉快。

「你的意思是,你也要尋死,對吧?」我搖頭問道。

「對……此外,我另有兩個要求。首先是我的法力哈斯特鷹,希望你可以收留牠,因為牠擁有獨立的意識,希望牠能擁有自己的生命。第二,我希望你儘可能減慢殺我的速度,慢慢的燃燒我,讓我感受到真正的痛楚,為殺人罪行受刑。可以答應我嗎?伊伊奇。」洛克突然捉緊我的手道,情緒非常激動,語氣懇切。

「唉,我只好答應……」我支吾的說,面對第二個尋死的異人,我真的無話可說,也不見得有別的選擇。

霍圖要我先殺兩個認識的人,然後再跟祂決鬥。接著,那兩個人同時被吸進幻景,有趣的是,兩人都喪失了生存意志,要我擔當劊子手的角色。一個渴望被猛火燒死,一個卻要慢火受刑,真是兩個荒謬的笑話。在幻景之中,一個祂與兩個他,都令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洛克割破自己的右手,湧出大量鮮血,召喚出一頭體型健壯的巨鳥,我不懂得辨別牠的品種,反正洛克總是喚牠哈斯特鷹。

「這傢伙是哈斯特鷹和恐鳥的混合體。外形有點奇怪,但不要嫌棄牠,牠會成為你的得力助手,樂意為你效勞。」洛克拍了拍巨鳥的腹部,然後牠驚叫一聲,瞧了主人一眼,洛克也做了個眼色。牠隨即展開雙翼,並用力地拍動,振翅高飛,看來洛克與巨鳥之間的告別禮已經完成。

「伊伊奇,燃燒我吧!」洛克的眼神無比堅定,彷彿說明了一種以死贖罪的決心。也許,他根本生無可戀。

我以公平的方式對待費蘭度和洛克,不吝惜自己的法力,施展出黑炎,同時燃燒洛克的身體和氣牆。受死期間,我告訴他曾經看過他和螢火蟲的一些合照,更談及螢火蟲所養的八哥狗雞腿,一說才知道那頭狗是洛克所贈的,的確是一頭討人喜愛的寵物。洛克一邊忍受火燒之痛,一邊聊起自己的往事,包括狄米爾的啟蒙、姐姐古絲的吃食,他吃過的第一個人是長跑好手,第二個人是短跑少年,恰巧是跑步健將。想不到的是,洛克曾經和沙文暗中聯繫,成為分屬兩方勢力的朋友。為了調查沙文的失蹤,洛克在不久前偷偷到過凌盜者的會議室,躲在一旁,跟我們相當接近,但我和費蘭度卻懵然不知……

洛克述說自己的種種經歷,直到他再也無法說話,直到我宣告他死亡為止。

我總共花了兩個小時來燒死洛克,而霍圖則睡了整整三個小時,待祂醒來,再進行一場勇者與魔王的最終決鬥。我們分別是滿手鮮血的殺人魔勇者,和厭倦控制地球運轉而又喜歡自稱魔王的真神。我一直坐在白色畫廊,靜靜地等待命中注定的對手醒來。

「咦……伊伊奇?」霍圖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雙手使勁地揉著眼睛。

「你終於醒來了,霍圖。」我確實期待已久。

祂笑說:「看來我睡久了,錯過了一些重要的情節,一覺醒來,你已經脫胎換骨的成了神。」

「誇張,你才是神,我最多是個異人而已。」我同樣微笑。

「不,你開始散發出神應有的氣勢。從成為異人開始,命運已為你作好了決定,你走著凡人無法發現的道路,你的家庭環境、父母離異、趙子敏的出現、加入凌盜者等等,無一不是命運的悉心安排,這一切一切都是來自我的手筆,來自我的構思。」霍圖的一番話,讓我清楚明白到所謂的真相,包括自己的、世界的、祂的,祂是故意讓我擁有接近神的力量。

面對祂,我感受到純粹的坦白,祂視我為唯一的對手。

同樣擁有第六等級神力的一人一神,有超過三十種法力可以共同使用,值得一提的是以下二十種:停止時間、時間旅行者、複製法術、再生術、隱形術、傳心術、創造幻景、幻象具體化、疲累術、脆弱術、痛苦吞噬、模仿術、火焰、雷電、水流、風暴、影子、操縱人體、停止人體活動、法力抵消。

老實說,這場決鬥是亳無意義的,我和霍圖擁有的法力及等級均是相同。我們進入由雙方凌界混合而成的決鬥凌界,是個以黑色和白色組成的旋渦,無間斷的往中心捲去,看著看著,很容易令人進入催眠狀態。一人一神在如此乏味的環境戰鬥了一百年,我們放棄使用法力和凌氣,改以拳腳功夫來分勝負,事情才好像變得比較有趣。

期間,我們曾經停戰兩年,改為進行一個智力遊戲,名叫《拉密數字磚牌》,是個很有趣的遊戲。簡單解釋一下:共有「紅、黑、橙、藍」四色卡牌,每種顏色分別有十三隻牌,數目為一至十三,另有兩隻百搭牌,可供二至四人參與。首先,每人抽出十四隻牌,而第一次出牌的數字總和必須為三十或以上,例如黑色九、十、十一,又例如黑十、橙十、藍十,也可以。接著,便可以自由出牌,例如改動外面的卡牌組合,但需要符合條約的規定,最終先把自己的牌出完的人為勝利者。

可惜,我們在這個戰場也分不出勝負。

一百年後,由於掌舵世界的神放棄了人類的關係,失去方向的凡人把外面的世界搞得烏煙瘴氣,甚至不適合生物生存。縱使沒有狄米爾和費蘭度兩兄弟的存在,人類還是發動了共三次的世界大戰。最終結果是,全球人口大幅減少了七成,中國進入了冰河時期,而美國則成為人跡罕至的大沙漠,僥幸活命的人主要生活於兩極和非洲大陸,而有能力改變這一切的霍圖和我依然在凌界內進行沒完沒了的決鬥。對於拯救人類,我們總是提不起興趣,讓他們走向自我毀滅才是我們取得的共識。

直到某一天,逐漸遺忘了時間觀念的我們如常地進行決鬥。

「伊伊奇,我的兒子狄米爾曾經給你一支筆,你可曾想過它的真正用途?」霍圖邊說邊使用再生術進行治療,祂的手臂早前給我硬生生的打斷。

「那是一百年前的故事,我差點忘記鋼筆的存在,哈哈、哈哈。」我一邊笑說,一邊用手摸了摸褲子的口袋。

我已經不再視眼前的人為神,經歷了漫長的一百年,我們已然成為對方唯一可以依靠和信任的朋友。我認識的凡人都敵不過戰爭的考驗,分別於三次世界大戰中死去,而凌盜者和吃屍族兩個組織也在群龍無首的情況下解散,異人們失去蹤影。我相信他們依然生存,只是藏身於三個大陸之中,隱姓埋名的過日子。

「我現在說出真相,那支筆從來都是我的東西,我告訴他那是一件足以顛覆光明與黑暗的終極法器,只能送到命運挑選的人手裡。」祂的斷臂已經回來,他放鬆身體,整個人攤在塔塔米上。

沒錯,我們已經厭倦了沙發,改為使用塔塔米,喝的飲料由咖啡、酒、果汁,換了口味,改喝岩漿和汽油。

我催促祂:「有話便說。」由於我和霍圖雙方都懶得開口,所以順理成章的改用腦波對話,作為神與神之間最自然、最適合的溝通方式。

「把那支筆插進我的心臟,你便知道答案。」

「既然這是你的要求,朋友,我會毫不猶豫的把它插進你那顆永遠都在躍動的心臟裡。」

我從破爛不堪的牛仔褲的口袋裡拿出那支黑色短鋼筆。從一百年前到一百年後,它都沒有散發出一絲凌氣。我拿掉筆蓋,用力按著躺於塔塔米上的霍圖,狠狠的把筆尖插進祂的心臟,穿過皮膚和肌肉,直達那不可能被摧毀的心臟裡頭,大量鮮血隨即湧出,我在懷疑這頑強的傢伙體內到底藏著多大容量的血液。我打算拔出鋼筆,擁有神力的我竭盡全力,卻徒勞無功,鋼筆依然穩固地插在霍圖身上,我驚覺事情好像有些不妥當……

祂竟然在笑,那個與我同在一百年的神,發出陣陣又興奮、又狂妄的笑聲。我換個角度去解讀眼前的一切,這是一百年來的第一個意外,是祂故意留下的伏筆,祂是第三個尋死的人。

那傢伙一直保持微笑,直到祂不能維持為止,直到臉上肌肉僵硬為止。我一邊看著神的滅亡,一邊讀取祂藏在凌界的記憶。從掌管地球的第一天開始,到鋼筆插進心臟的現在,祂都活得不快樂,比異人的孤獨感更要淒涼和強烈千千萬萬倍。原因簡單不過,祂是世上唯一的秘密,必須承受別人無法理解的孤寂。直到最近的一百年,祂投入了我們之間的決鬥,放棄了管理地球的重任,任由凡人破壞自己的家園,這一百年是祂僅僅擁有過的生活和經歷。

在法器的幫助下,我們合力結束了一件事,我抱著祂的屍體,離開黑白旋渦,回到久違了的兩個幻景畫廊。我把霍圖橫放在沙發上,意念一轉,三座位沙發即改成六座位的狀態,好讓這位孤單的神不用屈曲身體,可以睡得舒適一點。

「再見了,朋友。」我使用透明無色的火燃燒祂,只需比千分之一秒還要短的頃刻,祂的身體已被燒成粉末。我意念轉動,把鋼筆變成觸控筆,在具有觸控熒幕功能的几子上寫下了四隻字——「重新開始」。

世界隨即產生巨變,畫廊消失了,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見,我開始失去意識,進入一段不長不短的昏睡期。那期間,我作過無數的夢,包括霍圖思想內的經歷、兩個被我吃掉的瘋子的記憶、植物人倪小姐的記憶、我與霍圖的百年決鬥、還有我被爺爺啟蒙的經過、加入凌盜者、殺死沙文、費蘭度、洛克……誰的一切一切,認識的、陌生的、有過一面之緣的,一一在夢中給我重溫了一遍。

當我醒來時,頭部帶著一種莫名其妙的痛楚,我睜大眼睛,發現自己身在路邊,身旁有一個女生。她是健健的緋聞女朋友趙子敏,我為她取了「趙敏」和「子龍」兩個外號,在我們兩個人之間的是一輛丟在地上的殘破單車。

她用力拍打我的胸口說:「你怎麼搞的?在騎著單車的時候,竟然無緣無故的暈倒?」

「在說什麼?」我不知所以,同時揉著後腦試圖舒緩頭痛。

「唉,還是健健騎單車的技術比較了得。」子龍埋怨。

「那麼你去找健健載你吧,我只喜歡一個人的單車。」我一手指向她回家的方向,要求她離開。

「哼,我走。」她抿嘴道,一副不爽的表情,頭也不回的離開。

「怪人。」我晃動頭部,鬆鬆肩膀,拾起地上的單車,作過簡單的檢查後,騎上單車回家去。

心裡冒出一個念頭,一邊騎單車,一邊望著熟悉的天空,這個情景是我嚮往的生活。今天的天空格外晴朗,萬里無雲,各形各色的雲朵構成一幅美麗精緻的圖畫。畫面中有著一處不尋常的地方,有一頭巨鳥在空中滑翔,牠正飛往那個被稱作「陰霾」的山谷。

也許,有一天,我會乘著巨鳥到處遊歷;也許,這僅僅是個幻想。

自那天開始,我的人生出現了微妙的變化。離異的父母突然重修舊好,爺爺也從外國回來,跟我們一起生活。老爸向我道出真相,原來爺爺曾經登報跟他斷絕父子關係,所以騙說爺爺在我出生前已經離世,而嫲嫲的死卻是千真萬確的。至於子龍,班上傳得熱烘烘的緋聞弄假成真,她成為健健的女朋友,這是順理成章的。在曾經的一兩天,我以為自己跟子龍有過一些曖昧,但畢竟曾經只是曾經,我們之間最終什麼都不是。

幾年之後,我沒有升學的打算,於是放下書包去找工作,最後受聘於一家科技公司。老闆是洛先生,他的得力助手是個叫阿寧的哥哥,阿寧有一個關係要好的女朋友,外號「阿九」,這奇怪的外號教我想起武俠小說中的九難師太。

每當工作過後,我會走到一家位於車站購物中心的咖啡室看小說。由於經常碰面的關係,我認識了一對情侶,分別是少克和子螢,他們的年紀比我大幾年,每個星期總會有三四個晚上碰到他們,我們逐漸成為只限於咖啡室內聊天的朋友。上一次,他們跟我聊的話題是熱門電影《阿凡達》,子螢說自己看不慣立體電影,怕看的時候會頭暈,所以不打算看《阿凡達》。少克卻對電影充滿期待,暗中要我幫忙說服,經過一輪刻意的勸說,子螢終於答應跟他一起看電影,我希望她不會在電影放映時當場昏倒。

有一夜,我孤獨的窩在咖啡室,捧著一本名叫《死前要做的99件事》的書,內容是前所未有的沉悶,使我呵欠連連。我曾經嘗試多讀十幾頁,最終也得放棄,我不欲翻到任何一頁,就讓它安躺在圓形小木桌上,人和書一起休息好了。於是,無聊的我一邊把玩十字架造型的Zippo打火機,一邊喝自己最愛的冰咖啡,我必須在此強調一次,我有些討厭熱咖啡。

突然,有個身影迅速從右邊走過並站到我的眼前。

「怪人!」

「小姐,你在說什麼?」我困惑不解。

「我敢斷言,你是整家咖啡室內最古怪的人。」女生不客氣的指著我道。

「小姐,我曾經得罪你嗎?我好像不認識你的。」我搖搖頭,露出無奈的苦笑。

眼前的女生約是十七、八歲,相貌平庸,大概是碰見幾次都不會留下印象的類型,頭髮長度及肩,擁有一雙不吸引的小眼睛。唯一較為容易令人記起的是她臉上的「人中」位置,長得比一般人深長,看起來有種猴子的感覺。她未有加以回應,繼續用著鄙視的目光瞧著我,並一手搶去桌上的《死前要做的99件事》。

「你到底在搞什麼?這可是我的書呢!」我真的給她惹火了。

女生打量了書的封面一會後說:「書名很有趣呢!你現在借我,改天再還給你。」

我沒好氣地說:「你真的莫名其妙。」

女生從袋子裡拿出了紙筆,寫下一張字條,再塞到我的手裡,有著名字和手機號碼。

我愕視她說:「蘋果酥?」

「有什麼不妥?這就是我的名字,大家都喜歡喚我蘋果酥。」她笑瞇瞇的道。

「那有人會用這麼古怪的名字,我才不會相信你。」

「那你呢?應該怎樣稱呼你?」她又問。

「啊……伊伊奇。」為了呼應女生的古怪名字,我也隨意編個爛名字來胡鬧一下,我的真正名字是「莫紹奇」才對。

「伊伊奇……又是一個古怪的名字,沒有任何意思似的。」我在心裡自說自話。

「你的意思是想要跟我交朋友嗎?蘋果酥小姐。」

「給你說中了,這是我人生之中第一次嘗試結識陌生人,勇氣可嘉吧?」

我豎起姆指讚賞:「沒錯,你真的很厲害!可是,我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麼特質可以吸引你?」

「你身上散發著一種又古怪、又孤獨的氣質,整個人怪裡怪氣的。」她說得若無其事,我卻感覺茫然,只好呆呆的看著她。在言語間,她好像看穿了我的一些特質。

「再見嚕,怪孩子,伊伊奇!」她留下爽快的一句,便轉身離開。

那個晚上,到了午夜時分,我在床上輾轉反側,嘗試了多個姿勢也無法入睡。我提著蘋果酥給我的字條,猶豫不決,考慮應否進取一點,給她打一打電話。雖然,這不符合自己的一貫作風,但人生總有很多的第一次,不踏出第一步,只會裹足不前。

想不到,我竟然遇上一個比自己還要古怪的女生,事情好像變得有趣了。

【本故事完】


2015年12月15日 星期二

《凌盜》改 第二十章:最幸運的中獎者


《凌盜》改

第二十章:最幸運的中獎者

『少年與祂的故事』

當日,在凌盜者緊張會議結束後,費蘭度立即派遣我和桑比,出發往吃屍族的根據地陰霾山谷,路途遙遠崎嶇,駕車的重任交由桑比負責。由於他的駕駛技術不及沙文,結果我們花上好幾個小時,走過不少冤枉路,才能到達目的地。

在半路中途,我收到費蘭度的傳話,帶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狄米爾被殺。

我難掩內心的驚訝和震撼,法力無邊的黑暗領導突然離世,肯定另有內情。我們必須了解真相,調查清楚事情背後的陰謀,以迎接一場針對異人而來的大災難。由於事態緊急,我把時間旅行者使用在桑比所駕駛的七人車上,車子立即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行駛,用十分鐘走完餘下的三分一路程。我們順利到達陰霾山谷,對我來說,迢裡是感覺陌生的吃屍族辦事處。

在入口處,我釋出了第四等級的強大凌氣,作用是搜索其他異人的氣息。桑比也沒有躲懶,他施展出獨門法力「回瞻過去」,發現最後離開辦事處的人是兩個黑暗吃屍族,分別是洛克和古絲。而我的搜尋也得出了結果,要離開的異人都離開了,這一帶只剩下我和桑比兩個異人。真相呼之欲出,矛頭直指洛克和古絲,狄米爾之死肯定跟他們有關。

於是,我們分頭查找辦事處的大小通道和房間,希望找出一些蛛絲馬跡。由於異人不會被凡人警察和法律所制裁,所以他們在殺人後,不一定會花時間抹去證據。根據費蘭度的傳話,他尋求真相,再制定凌盜者的防衛策略。此時,最值得我們信賴和使用的工具是桑比,他是個能夠了解過去的異人。

後來,我們進入一間名叫「遊戲室」的房間,有著一道紫金色的木製大門,熟悉的色彩彷彿繼續呼喚著這裡的真正主人狄米爾。桑比帶頭步入房間,赫然發現地板上躺著一具男人的屍體,在看到的時候,我幾乎控制不住的驚叫出來。死者臉色瘀黑,胸膛被轟成爛肉,如被碎肉機處理過的樣子,下半身卻完好無缺。不容置疑的是,地板上的屍體確實屬於狄米爾,雖然凌氣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卻清晰的感受到他獨有的一股紫氣。

我冷靜下來,我們首先要辦的事情很簡單,是仔細的回瞻過去。桑比施展法力,讓我們讀取真相,得知殺死狄米爾的兇手是他的下屬洛克,事情的大概如下:

洛克獨自回到辦事處,走到我們現時身處的案發現場遊戲室。狄米爾和他進行了兩場電玩足球遊戲,兩人各勝一場,在操縱技術方面,狄米爾技高一籌,他故意讓賽,讓洛克僥幸取得一勝。接著,他們進入凌界決鬥,狄米爾一再堅持讓賽,壓抑自己的真正實力,僅使用第三等級的力量戰鬥。後來的戰況相當激烈,雙方勢均力敵,和我有過一面之緣的西伯利亞虎決戰傳說中的巨鳥「哈斯特鷹」,洛克騎著巨鳥在空中盤旋,攻擊的招數是凌氣子彈,狄米爾則以巨虎作為掩護和療傷。

經過多個回合的激戰後,雙方都無法取得顯著的優勢,狄米爾遂要求洛克使出剩下來的未明法力。洛克施展脆弱術,是一種削弱對手防禦力和抵抗力的法力;另一方面,狄米爾的殺著卻更為霸道,名叫痛苦吞噬,令對手不斷回想過去最為痛心疾首的人和事,洛克慘被痛苦糾纏,頓時喪失作戰能力,臉上肌肉不斷扭曲,變得痴痴呆呆。

當桑比回瞻到這個關鍵時刻,我們仍然相信狄米爾會成為最終的勝利者,但突然現身的古絲令形勢出現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她是狄米爾心愛的女人,他曾經為了啟蒙古絲而消耗了一個等級,這一次,他失去的卻是一直享有的永恆生命。狄米爾差不多放棄了決鬥,他只顧凝視古絲的臉龐,洛克及時把握機會,使用凌氣機關槍向對手施以猛烈轟炸,而狄米爾的氣牆在稍後也被洛克的子彈粉碎。決鬥到此為止,洛克反敗為勝,成為第四等級的異人,也是吃屍族中最強的一人。

最令人感到困惑的地方是結尾,從片段中看到洛克的肢體動作十分生硬,臉上夾雜著痛苦和悲哀的表情,一副身不由己的樣子,這顯得相當可疑。在解決狄米爾後,古絲帶著洛克離開凌界,並回到遊戲室內,洛克整個人頓失平衡,跌倒地上,他呆望著自己親手幹掉的狄米爾,整個畫面比我殺死沙文時來得更無奈和悲壯。

由於在出發前,費蘭度已在桑比身上使用了共情術,是一種共同經歷情景的法力,桑比所見到的一切,費蘭度也知得一清二楚。因此,我們省卻了報告的時間,正當我們準備離開陰霾山谷,踏出離開吃屍族辦事處的第一步,我進入的卻是一個幻景。

是一個無比熟悉的情景,事情發生在我還未成為異人之前。

那一天,我騎著殘舊的單車,載著一個甚得我歡心的女生。我們身穿校服,有默契的沉默下來,在車程中均沒有開口。我吹起口哨,嘗試打擾戴著耳機聽音樂的子龍,但看她一臉享受的表情,似乎我的鬼主意無法奏效,最後,她在分岔口下車。同一時間,我身後的乘客竟然換上了別人,是一個給我親切感覺的老人家。初時,我察覺不到這個不起眼的變化,及後卻憑著對單車負重的感應,意識到一個隱形人出現在後座上,他是我的爺爺,一個忠於光明的凌盜者。

看不見容貌,卻接收到隱隱的感情。

來到這個真實得無法挑剔的幻景,我從第三者的角度重溫一遍自己的經歷,更可以清清楚楚的見到爺爺的面容。臉上布滿皺紋,頭髮斑白,不修邊幅,身穿跟現代不搭調的唐裝衣服,腳上一雙功夫布鞋。這怪裡怪氣的老人是我的爺爺,是把我啟蒙成第三等級的異人,然後放棄永生的爺爺,他留給我的是法力和一張字條。

「嘿嘿,你是被我選中的人,是最幸運的中獎者。」一把聲音從我身後的不遠處傳來,本能驅使我回身一看,赫然發現一個酷似狄米爾的男人站在幾公尺之外。

「你在說什麼?」我不解問道。

男人站在另一個幻景之中,似乎是一個布置成畫廊的空間。採用了灰色作為主色調,不論牆紙和天花板,皆為一致的灰色,給人一種平靜的感覺,而以木材鋪設的地板也很大方得體。整個畫廊的中心位置放有一張黑色几子,不起眼,不張揚,几子兩旁也擺放了兩張黑色的三座位沙發。

那個人正正站在黑色几子前方。

我有些懷疑自己的雙眼:「狄米爾?」

是那個已被宣告死亡的黑暗朋友嗎?

「嘿嘿……」男人發出狂妄的笑聲,給人不可一世之感。在外表上,他和狄米爾無異,在骨子裡,卻像是作風徹底不同的兩個人。男人半身赤裸,滿身結實肌肉,健美而不誇張,目光中流露出一種不同凡響的銳利感。

我用力叫道:「不,你不是狄米爾!」

「他長得這麼像我嗎?」男人淡然問道。

我反問:「應該說是你像他吧?」

「不拐彎抹角,狄米爾是我的兒子,他的宿敵費蘭度也是,他們是在同一刻出生的雙生兒。」男人忽然道出一些出人意表的情節。

「什麼?媽的!你的意思是……」我的嘴巴和腦袋在同一瞬間進入了停頓,試圖組織出一些結構正常的句子,以掩飾內心的巨大震撼。

「你的意思是光明的費蘭度和黑暗的狄米爾是一對兄弟,而你是他們的父親,對吧?大叔!」我終於順利把話說出來。

「少年,全對!」男人說後,掛上一個詭異的笑容,既不光明,也不黑暗。

「是開玩笑吧?那兩個大叔的樣子絕然不同,一個屬於光明,一個屬於黑暗,怎麼可能會是兄弟或什麼雙生兒。你一派胡言,荒謬絕倫,包括我在內,誰聽了也不會相信。」我憤憤不平的向他豎起中指,表達內心的不滿,指責他在撒謊,他正說著不折不扣的爛話來。

「狄米爾是代表黑暗方面的我,低調、冷靜、足智多謀、痴心,而且他的樣貌是依據我來設定的;至於費蘭度,他是光明的我,樂觀、忠誠、重視友情,他的外表是我隨意複製自一個凡人男人的。無論如何,他們是我派遣到地球的兒子,也是我精神、思想、力量的一部分。從三千年前開始,他們忠心耿耿,一直執行我所委託的任務。」他一臉嚴肅的道出一個神話似的故事。

我猛然搖頭說:「三千年?他們的樣子最多是四十多歲,三千年……肯定是鬼話連篇!」

「忘了異人是不老不死的嗎?我曾經把他們的外貌設定為十至八十歲,在這五百年間,他們在不同時期以一張張令你驚訝的面孔存在於層層交疊的人類歷史上。他們利用我賜予的法力扮演過很多角色,包括宗教領袖、政客、總統、皇帝、藝人、運動員、科學家、音樂家、思想家、哲學家、發明家等等,為我統治和控制這個世界。他們互相制衡,互相尊重,他們發動過戰爭,也擔當過和平使者,扮演過屠殺萬千無辜生命的魔鬼,也是宣揚和平及人人平等的天使……」

「嘿,我應該列出一些名字來喚起你的印象,希特勒、拿破崙、毛澤東、甘迺迪、成吉思汗、唐太宗、蔣介石、甘地、耶穌、釋迦牟尼、亞伯拉罕、摩西、法老王、秦始皇、彼得大帝、華盛頓、列寧、鄧小平、亞歷山大、羅斯福、丘吉爾、斯大林、阿育王、明治天皇、曼德拉、柏拉圖、哥白尼、阿奎那、馬克思、司馬遷、達爾文、莎士比亞、貝多芬、諾貝爾、愛迪生、索羅斯、伽利略、牛頓、居里夫人、愛因斯坦、霍金、哥倫布、蓋茨等等……」

「每隔一段日子,我會替他們清洗記憶和改變身份,直到你也認識的狄米爾和費蘭度。這些人既是天使,又是魔鬼,是我派遣到地球的兒子,我正是一位又矛盾、又善變的神,控制著世上萬物。」在說出神一字時,他語氣平淡,卻給我傳來一股獨特的凌氣,在他的壓迫之下,我不得不屈膝下跪。

「你所說的都是事實?」我茫然問道。

他……

不!是祂才對,祂一手指向我的腦袋,傳來了一個接一個的意識,讓我了解所謂的真相,祂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確切發生過的,眼前的男人的確是掌舵世界和地球的永恆之神。

「難道你不是世界的創造者?」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發問是個上佳的方法,讓重點暫時落在對方身上。

祂向我解釋:「你很聰明,很清楚我剛才強調了『控制』一詞,創造這個世界的是另一位神,以凡人的關係來形容,她是我的母親,名字是『依妮絲』。在創造世界的過程結束後,她開始進入與世無爭的凌界,享受不受時間約束的睡眠,她分裂出部分意識,產生了我,讓我接管地球和控制萬物,不斷的、永無休止的。」

「那你的名字是?」我好奇提問。

祂說:「霍圖沙拉爾哲尼蘇赫特。」

「這是什麼怪名字?我從來沒有聽說,和凡人的神有很大差別。我剛才還在想,你的名字會不會是耶和華呢,哈哈!」祂的名字令我哭笑不得。

「耶和華,那個名字是來自費蘭度以往所編的宗教和世界來源。長久以來,凡人們一直被愚弄和瞞騙,那個名字已經根深柢固,植根於你們的細胞裡,難以拔除。其實,你只需要叫我霍圖便可以。」祂認真的道。

霍圖,我認為這個名字說起來簡單得多。

祂再次向我打出一個手勢,用食指指向我的身體,我不由自主的站直起來,並施放出一道火龍,全速飛往祂的方向,是一道吞噬一切光線的黑色火焰。我感覺到這是來自第四等級的力量,是我現時的最強法力,操縱我身體的人正是世界的真神霍圖,祂竟然以我作為武器攻向自己……

「這便是你的最強力量……」祂一邊說話,一邊用手握住黑炎龍的頸部,狀甚輕鬆。

「的確是。」我只好承認。

「少年,伊伊奇,請你先坐到沙發上。」霍圖給我一個意識。

於是,我步向祂的幻景之中,繞過几子並坐在黑色沙發上,祂也坐在我的身旁。祂蹺腳而坐,我則是整個身體攤在軟綿綿的沙發上。老實說,這個幻景倒是給我一種悠然自得的感覺,這裡與世界分隔,寧靜、舒適、慢條斯理,沒有其他凡人存在,也許是個適合我的空間。

「不足夠、不足夠……我給了你三年時間去成長,但和我估計的有所出入。按照我的計劃,你該先殺沙文,再除去費蘭度,最後給我殺死狄米爾,換句話說,你必須擁有第六等級的法力才足夠應付……」霍圖輕輕皺眉道。

「應付什麼?」祂故意製造一個讓我追問下去的機會。

「我。」霍圖說得輕鬆,竟不當作一回事。

「唏,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你是他媽的神,我是快被你幹掉的人類。即使是個異人,在你眼中卻是一粒沙塵,我沒有戰的資格,更沒有戰的理由。」說後,我露出微笑,取笑自己只是個微不足道的異人罷了。

「關於資格,你只需要擁有第六等級便足夠,而戰的理由也很簡單,請你代表所有人類跟我決鬥。我想給你知道一句說話『死一個人是故事,死一萬個人是統計數字,所有人類都要死去的話,對我來說,是動一動意念的事』,因為依妮絲故意遺下了毀滅世界的法力,讓我隨時使用。」霍圖不似說笑。

我又問:「你是認真的?」

霍圖續說:「當然,我向來少廢話,不喜歡浪費時間,因為我待在這裡太久了,我討厭你們這些人類,不喜歡這個稱為地球的地方。根據依妮絲的留言,我有離開這裡的機會,但需要一個對手,而這個人必須擁有足以與我匹敵的第六等級神力,是從來沒有異人可以到達的境界。這也是我製造出費蘭度和狄米爾的另一原因,他們均曾擁有第五等級,可惜他們也擁有人類的缺憾,為了啟蒙別人而放棄一個等級,同一時間,我也放棄了他們兩兄弟。」

「還有那個殺死狄米爾的洛克,他已經升上第四等級,以他來取代我吧!」我不打算承擔拯救人類的重任,洛克也許是唯一尚可推薦的人選。

「他不行,到了關鍵時刻,他根本殺不了狄米爾,真正動手的人是我,是我操縱他的身體來完事。他優柔寡斷,在性格方面有著太多缺憾,受到姐姐處處為難,內心存在各式各樣的矛盾和掙扎,缺乏可以依賴的安全感,也有著太多和那個年輕女生有關的記憶,我提不起興趣跟他決鬥。狄米爾死後,我同樣放棄了洛克,他身上的缺憾比我的兩個兒子還要多,又脆弱、又軟弱,不配當我的對手。」霍圖邊說邊喝咖啡,我稍微感到詫異,不曾注意到几子上放有咖啡,也不曾見到祂提起杯子。這種感覺不同於沙文的停止時間,我未能察覺絲毫異樣,這是霍圖隨手顯露的神力,又是異人和神的分野。

我不經意地說了一句:「那個女生叫螢火蟲……是那個自然異人。」

「嘿嘿,沒有什麼自然不自然,那是我為洛克布下的局,依附黑暗的他突然發現自己心愛的女生是個忠於光明的凌盜者,這是一件多麼無奈和淒慘的憾事。我以此考驗他,直接把螢火蟲變作異人,請謹記,是變作,而不是啟蒙,神是不需要消耗任何等級來啟蒙凡人的。」祂在說話的同時,迅速把咖啡杯變成紅酒杯,杯子的產地是意大利,材質是無鉛水晶玻璃。這些知識當然不屬於我伊伊奇,而是從植物人倪小姐的記憶得知,她的親人是紅酒愛好者,因而略懂一二。

「哈哈,即是說,最後的人選只剩下我……我還可以不戰嗎?」面對全能的神,我竟然傻笑起來,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

「我花了十幾年時間來觀察你,你是唯一一個最不具人性、最完美的異人,可記得你的爺爺曾經要求你和身邊的人斷絕關係?他的要求也屬於我的巧妙安排,我故意借此來試探你的人性,當時的你通過了考驗,所以我留下一張字條,給你三年時間去提升實力。」霍圖大口大口的喝起紅酒,粗獷豪邁,有別於人類喝酒時的溫文神態。

「難怪我會收到另一張字條,原來留言的人是你,謝謝你解開這個困擾著我三年的謎團和秘密。」我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難道你認為我沒有半點人性嗎?在和沙文決鬥時,我猶豫了好一陣子才能動手的。」我嘗試找另一個藉口來推掉祂的邀請。

「你還是動了手,與洛克的懦弱相比,你沒有人性。」霍圖不假思索的回應。

「我有喜歡的女生,同樣為情所困,情況如同狄米爾和洛克,跟他們沒兩樣,我滿身都是缺憾啊。」我故意發笑,持續的發笑,我明白說服祂是個艱難的任務,只是姑且一試。

霍圖沒有立即回應,祂用手指觸摸几子表面,如觸控熒幕般操作,指手畫腳一番。最後,熒幕顯現出一個畫面,是一個足以遏止我笑下去的靜止畫面。我看到一個熟悉的人,是我一直喜歡的子龍,背景是學校的物理室,合上眼睛的她橫屍在地板上,身下是一灘鮮血,胸口有著一個還在滲血的破洞,這恐怖的血洞顯然是由子彈所造成。

「不用驚訝,那個女生死了,是我控制洛克用凌氣子彈射殺她的。那子彈速度甚快,死亡不會為她帶來一絲痛苦,你不必傷心。」霍圖是神,是完全不具人性的物種,甚至能把殺人的過程描述得輕鬆愉快。

奇怪的是,我感到震怒,而不是傷心……

難道真的如神所言,我沒有多餘的人性,是一個被祂選中的對手?

2015年10月10日 星期六

《凌盜》改 第十九章:痛苦脆弱之間﹝下﹞


《凌盜》改

第十九章:痛苦脆弱之間﹝下﹞

『黑暗一方的決鬥』

「很快、很霸道的子彈,很出色!」狄米爾帶著滿意的表情豎起拇指道。

停留在半空的我朝下方笑說:「哈哈,不但無法對你造成傷害,更令那頭老虎變得更強了。」

「嘿,我是無辜的,不清楚牠擁有這種能力,有人說『養虎為患』,看來不適用於我呢。」狄米爾對此同感意外,並同時輕撫巨虎的額頭,加以讚賞。

巨虎再次躍起,企圖乘勝追擊,今次的目標卻是哈斯特,虎兒的彈跳力誇張得可怕,我們現處的高度約為兩層樓,而牠竟然用嘴巴緊咬哈斯特的左爪。我立即命哈斯特用右爪踏往巨虎的眼睛位置,牠即有所畏懼 ,被迫鬆開嘴巴,我們才不至於狼狽的跌倒地上。

哈斯特穩住身體,往上飛到四層樓的高度,這種高度將有利於防守。另一方面,我的凌氣子彈卻需要走上一段更長的路程,即是說,狄米爾和巨虎會有更充裕的時間來制定對策。

「洛克,在這種距離下, 你的子彈根本起不到作用。」狄米爾笑說,現時的狀況屬於他的計算之內。

「你還是技高一籌。」我輕嘆。

「不一定,我們各自保留了一種法力,誰勝誰負,答案有待那兩張底牌來揭盅。」狄米爾再現領導風範,他從不自滿,不論是吃屍族或凌盜者,他尊重每一位對手。

狄米爾用右手射出兩道光芒,直接飛向西伯利亞虎身上,巨虎的雙眼由淡黃色轉化成帶有主人特色的紫黑色,接著,連帶身上的毛色也從黃色轉化為紫色。單是顏色上的改變,讓我知道巨虎已然脫胎換骨,帶來了極大的壓迫感。雖然體型沒有誇張地變大,但牠身上的進化似乎是發生在速度和敏捷方面,一人一獸的攻勢將會更具效率,令人防不勝防。

巨虎不斷發出「嗷嗷」的吼叫聲,狀甚兇猛。牠後退幾步,停步在幾公尺之後,準備再次躍起,助跑距離比剛才一跳更要長一些,四層樓的高度絕對難不倒牠。我們繼續往上飛行的話,會消耗更大量的凌氣,但此時再沒有選擇餘地,一旦被牠抓下來,我和哈斯特會雙雙墜落草地受傷,為了脫離險境,我只好命令哈斯特挑戰自己,在短短一瞬間攀升五樓、六樓,甚至是七樓,如此可怕的高度應該可以嚇阻氣勢正盛的巨虎。

站在遠方的狄米爾不慌不忙,在我眼中的他已經變成米粒般微小。此時,他卻有所舉動,重複一遍為巨虎注入力量的動作,一手指向巨虎的方向,但他沒有食言,把凌氣保持在第三等級的程度,果然是個依附黑暗的君子。我顧著關注狄米爾的動作,幾乎忘了巨虎,那東西竟然在四層樓的高度奮力一踏,用一雙強而有力的後腿使出了令人讚嘆的二段跳躍,可是第二重跳躍的高度仍不足以抓住哈斯特,我們之間保持著相當的距離。

「狄米爾,還差一點……」說話被我硬生生的收回,因為哈斯特受到猛烈的攻擊,巨虎在空氣中使出爪擊,產生一種特殊氣勁,直接擊中哈斯特的腹部。牠頓失平衡,不論怎樣努力拍動翅膀,我們都逃不過直墜地面的命運,受傷似乎是難以避免。

突然間,傳來了一種奇怪的感應,直達腦部和凌界的感官神經,但沒有發現任何凌氣,不是來自狄米爾或姐姐,也不是那個神秘的祂,欲作溝通的傢伙竟然是哈斯特。牠所說的不是人類語言,而是一種屬於我們之間的意識,就如異人懂得的腦波對話。牠透露了一個重要情報,要我按照狄米爾為巨虎注入力量的方式,為牠注入更多的凌氣。由於遭受巨虎的氣勁攻擊,造成激烈的震蕩,我被拋出空中的另一方,為了再次連接哈斯特,我必須割破手指頭,讓牠重新接受我的血液,血花頓時灑落在足球場的草地上,畫面妖異。

哈斯特把我釋出的凌氣全數吸收,已然脫胎換骨 ,牠在空中作出圈狀滑翔,是我第一次見牠以這種方式飛翔,牠更輕鬆的接住我,讓我再次騎到背上。我們一雙搭擋繼續盤旋在半空之中,完好無缺的,是個由哈斯特創造出來的大奇蹟,化險為夷。為了防止巨虎再次突襲,我迅速射出十幾顆路線迴異的凌氣子彈,注入的凌氣卻非常薄弱,目標不是寵物,而是牠的主人狄米爾。

子彈攻擊成功引開狄米爾和巨虎的注意力,為我們爭取到片刻喘息的機會。不出所料,獲得進化的巨虎表現得更活躍、更興奮,行動力得到莫大的提升,成功擋住如同抓癢的凌氣子彈,

「洛克,施展最後一種法力吧,我也會在同一時間使出,絕對不要留手!」狄米爾微笑道,他不動如山的站著,巨虎替他建立了一道移動性和防守性兼備的屏障,他們一方形勢大好。

這個時候,我卻察覺到一個不尋常的情況,是姐姐。我沒有使用肉眼觀察的方式找出她的蹤影,嘗試釋放微量的凌氣來尋找她,她應該還在凌界之內,但無法確認實際的位置。

難道姐姐在我們決鬥期間已經展開行動?

狄米爾催促:「洛克,意下如何?」

「沒問題。」我坦然回應狄米爾的要求,並放棄找出姐姐的念頭。

我在雙手的每根手指上裝備凌氣子彈,變成可作短距離攻擊的機關槍,目的是在埋身戰時給狄米爾造成致命一擊。我命哈斯特飛往狄米爾那方,誰也看得出我將展開一段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勢,但他沒有命令巨虎幫忙防禦,更奇怪地擺出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他是胸有成竹或是另有打算?

哈斯特準備就緒,完全遵照我的命令,以滑翔狀衝向狄米爾,在感覺微妙的一瞬間,我的腦袋和凌界剩下一片空白,記憶陷入失靈的狀況。我憶起很多舊日的難忘片段,包括追求子螢時的曖昧關係、我們開始交往的第一天、奧利華餐廳、情人節、兩個人的生日禮物、輕吻臉頰、兩個人握著同一把雨傘來擋雨、無奈的分開、她的回眸淺笑、一些滑稽小動作……

最後憶起的一個畫面,是在凌盜者公司內碰到她……

有著一種活生生、血淋淋的感覺,是痛苦,狄米爾的痛苦力量令我失去控制身體的能力,我敗給了心魔。

「是我的法力『痛苦吞噬』,你會不斷想起一生之中最痛苦、最深刻的往事,你已經喪失心智,失去基本作戰能力。」狄米爾一臉滿意的笑道。

我低下頭,沒有作出任何回應。我沉沒於凌界之內,不願意讓自己逃出由往事所構成的回憶旋渦,我重溫過往的一切,特別是我和子螢共同創造和擁有的記憶。我最為留戀的是快樂的部分,如投影片般重複播放,我渴望回到那些日漸褪色的時光,妄想挽回當日犯下的過錯,憎恨那個幼稚的自己。

哈斯特降落到狄米爾身前,我呆滯地伏在牠背上,目光沒有停留在任何一處,眼神空洞,失去焦點。那一人一獸嘗試前後夾擊,在如此嚴峻的情況下,我會被輕易轟下來,我奮力閃避,卻發現身體不聽使喚,難道是狄米爾的另一種法力?

我向哈斯特傳送一些指令,牠同樣沒有絲毫反應。我認為自己的活動能力受到限制和狄米爾的法力無關,除了痛苦吞噬外,他沒有釋出凌氣來施展其他法力,他只是一臉冷酷的欣賞我的痛苦。

巨虎在我和哈斯特背後蠢蠢欲動,只待其主人發號施令,不論意識和身體,我都陷入了相當糟糕的狀態,要不是我的對手是黑君子狄米爾,我早已碎屍萬段,他始終對我手下留情。

「再見了,洛克。」是狄米爾的傳心術,他何以不開口說話?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會令我永遠難忘。

姐姐突然在我和狄米爾之間的位置現身,原來在決鬥 開始時,她已經利用隱身術把自己隱藏,靜待出手的機會。她了解我和狄米爾,知道我們有著相同的弱點——女人。

狄米爾對姐姐的愛竟然到達如此不可理喻的地步,他迷戀她,不需要的是擁有,不在乎的是失去,他用著複雜的眼神凝視著姐姐,目光如痴如醉,真正的沉醉於凌界之中。此時此刻,假如我活動自如,必定 可以輕鬆的解決他。不過,如剛才所言,我的身體動彈不得,彷彿身中某一種法力。

難以置信的事情終於發生,我的身體可以再次活動,但控制它的竟 是另有其人。它離開了哈斯特的背部,雙腿被神秘的感應所呼喚,它們踏在軟軟的草地上,緩緩步向狄米爾。他沒有作出反應,沒有意欲作出抵抗,雙眼只顧看著姐姐的臉龐,情深的說出一句:「想不到……還有再見的機會。」

換來的是姐姐冷冷的回應:「永別了!」

我的身體走到狄米爾身前,個子比我高大的他沒有低頭看我,依然不顧一切的望向站在我背後的姐姐。我的雙手按在狄米爾的胸膛,凌氣機關槍的十個槍頭插進他的體內,立時發出如雷貫耳的「喀嘞、喀嘞」聲響,拼命似的轟炸狄米爾的心臟。不清楚他是放棄抵抗還是無法抵抗,我的身體把他按到地上繼續進行猛烈的轟炸。諷刺的是,他仍然保持著帶有醉意的微笑,關注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姐姐的容貌和神情。

我一邊流淚,一邊目睹自己的身體使用凌氣子彈進行滅絕式攻擊,目標竟然是與自己亦師亦友的狄米爾,我們的決鬥進入了不能回頭的地步,對於現時的情況,我沒有半點概念。

「洛克,你將來要找一個人,是凌盜者的伊伊奇,這是我給你最後的吩咐,再見。」是黑君子最後的傳話。

說後,他的雙眼失去神采,他被我的雙手殺掉,身體斷為兩截,胸膛上布滿了一個個由子彈造成的破洞,有著一大片被轟炸的痕跡。毫無疑問的是,他死了。他的寵物巨虎沒有立即倒下,因為狄米爾的氣牆還在,供給牠些微力量。牠走上前,用前爪把我撥開,繼而伏到狄米爾身上,舔著他那支離破碎的身體,愚昧的牠妄想救回主人,可是真實的情況跟牠的想法相距甚遠,我在先前施展了脆弱術,令狄米爾的傷勢進一步加劇,他不可能重生,沒有人和獸可以救他一命!

我似乎鑄成了大錯……

它再度射出無數凌氣子彈,企圖襲向遠方的狄米爾氣牆。轟炸所造成的濃煙遮蔽著可見的視野,令我看不見前方的景物,只知道在濃煙退散後,我見到的是滿地碎片,全數來自他的氣牆……

從這一剎那開始,我重獲控制身體的能力,也代表了一個事實,我再也感應不到 狄米爾的氣息。我們合組的凌界迅速消失崩塌,我回到了真實世界,即是吃族屍辦事處的遊戲室,電視熒幕播放著足球遊戲的選單畫面。出現在我眼前的人是姐姐古絲,身旁的是敗亡的狄米爾,我想起他的遺言,吩咐我去找那個叫伊伊奇的凌盜者少年。我故意讓身體軟掉,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痛哭 ,這是黑君子喜歡的地方,有著他悉心的布置,他的氣息卻蕩然無存。

再見了,狄米爾。

姐姐帶我離開陰霾山谷,我們沒有清理一切證據,甚至把狄米爾的屍體留在遊戲室內。期間,我們沒有遇到其他異人,包括同屬吃屍族的雲林、薩爾達、尼奧、卡芝芝、路搏特等人。

不久後,我再次失去控制身體的能力,不知不覺的昏睡過去。在意識恢復時,我赫然發現自己身在一所學校的物理室內,眼前是一具新鮮的人類屍體。那是個中學女生,年齡大概是十七、八歲,滿身鮮血,死狀恐怖,胸口上有著一個由凌氣子彈造成的巨大傷口,更持續地湧出鮮血,我不禁懷疑她是否 死在我的法力之下……

我的身體再次成為殺人兇器。

我陷入了精神恍惚、迷迷糊糊的狀態,卻在此時被抽離真實世界,轉移到一個曾經到訪的幻景——白色畫廊。我似乎不用到處尋找伊伊奇,因為他正身處另一邊的幻景內,我還看到一個酷似狄米爾的男人,他赤裸身體,兩個人同坐一張黑色沙發,傳出一股屬於黑暗的凌氣。

這裡是一個雙重幻景。

2015年10月9日 星期五

短篇《起名兒》


短篇《起名兒》


  天朗氣清,窗戶映出實時的天氣資訊,男子聽從了智能系統的提議,穿上透氣舒適的休閒服,揹著黑色背包外出。這不是工作天,壓力驟減,他的步伐也顯得格外輕快。
  這笑容含蓄的人獨居多年,是個遺腹子,從沒見過父親一面,母親也在他少年時遭遇車禍身亡。有人說他父母緣薄,他不以為意,因為他深明人類的能力有限,不可能勝過強大的命運。男子在離開大廈前跟值班管理員寒暄幾句,他有一個不起眼的身份——業主立案法團的委員,大部分居民也認識他,在碰面時總會互相打招呼。
  是什麼原因讓他願意擔當這個職位?
  大概是為了守護父母的遺物吧。他們的家有如一個時空連接點,在家獨處時,常有一些父母相處的影像在腦海閃過,縱然他出生太晚,來不及跟父親見面,但血緣的牽絆始終起著重要的作用。
  路邊有一家快餐店,每天二十四小時營業,是男子每天的必經之路。他是這裡的常客,每次步經快餐店的自動門,總會忍不住的偷瞄一眼,連他本人都沒有發現這個老習慣。若找心理醫生來檢查一下,或會被判斷為某一種情況輕微的強迫症。
  在這悖謬年代,誰都有病,誰都自以為正常。
  輾輾轉轉,經過了兩段車程、一段路程,男子進到一處陌生的地方,是個位於工業大廈的大單位。陌生是由於每個跟他說話的人都非常客氣,對他們來說,他的身份很可能就是個客人。空調把室內溫度調整為很冷、很冷,用意是保護一堆排列整齊的商業機器,外型酷似藥丸,金屬表面刻上了The Pill的字樣,還有一組夾雜著英文和數字的編號。
  閉上雙眼你最掛念誰,一抹黑暗降臨,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應當順利無阻。
  沒錯,在意外發生前,在遭遇困難前,人總抱著樂觀的心情迎接未來。
  陽光來襲,少女用手遮擋強光,稍一會兒她才能適應環境的轉變。車站大堂川流不息,外表年輕、充滿活力的她步出閘機。她看起來約二十歲,稚氣未脫,揹著一個多彩的小背包,穿著時尚可愛,就是一個讓人一見傾心的可人兒
  然而,一片痴呆竟停留在其臉上,混亂著表情,她愣了愣,急忙顧看自己的身體,說是檢查或會貼切一點。她神色慌張,打算查看身上的每一處細節,那充滿了恐懼的眼神就好像遺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似的,她無法相信圓大明亮的雙眼,以及每一根纖細的手指。右手的白色電子手錶悄悄提示著時間,她再次露出驚愕的眼神,那一片痴呆瞬即進駐了整個驅體,支配著從上至下所有的神經。
  路上人太多,少女被途人撞了一下,幸好力度不大,沒有造成受傷。她回過神來並走到人流較少的角落,從背包取出紙筆,迅速寫下一個地址,然後謹慎的塞進牛仔褲的口袋。
  還好,她還有印象。
  看起來,少女不屬於這個地方,這不是打扮和外型的問題,僅僅是其身上散發出的一種氣息,讓人有著這模糊錯亂的感覺。要離開大堂一點也不輕鬆,這可是全國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這裡也是眾所周知最繁忙的火車站。前去計程車站,路程雖短,她卻花掉不少時間,步姿也豪邁得不像一個討人喜愛的少女,自然惹來不少好奇的目光。
  用力拉開車門,少女探頭進內。司機是個滿臉鬍子的中年漢,皮膚黝黑,外型略帶一點滄桑,聲音又是出奇的洪亮。伴隨他的是一顆機械眼睛,它會在開車後展開拍攝的工作,記錄服務內容、影像、聲音、行車狀況,作為改善服務的參考資料。快要來不及,她必須節省時間,顧不了那顆感覺詭異、窺視般的眼睛,她急忙遞上紙條,請司機把她送往目的地,司機看過紙條後露出微笑。
  「喀喀,真是個好日子呢……」他如此反應。
  跟大部分的司機一樣,給少女選上的司機非常健談,天南地北、無所不談,長期工作所引起的寂寞在暗中催逼著他,要把知道的一切說出來,盡情告訴後座上的短暫朋友。另一方面,少女心不在焉,似乎在想別的事情,她不是完全不理會司機,她作過不太賣力的嘗試,可是司機那陌生而古老的口音也要負上部分責任,這害她無法明白大部分的單詞,形成了單向性的溝通。
  行車道如常的擁擠,機動車數目驚人,亂中有序,這是苦難城的特色之一。騎士們熟練地找出容許超車的空隙,計程車、私人車、其他中型或大型車輛只好乖乖以慢速行駛。嚴重的交通堵塞耽誤了行程,烏龜爬行般的慢駛導致每一秒鐘的掠過都是一種煎熬,少女看著窗外,顯得憂心忡忡,內心的焦慮不斷放大加劇,是種旁人無法理解的心理考驗。
  透過倒後鏡的反映,司機窺看著少女的心情,他沒有不軌企圖,只是後座上的可人兒讓他想起尚在老婆肚腹中的女兒。近來最傷他腦筋的就是要為女兒想出一個好名字,由父親為孩子起名兒,這是他們成婚後的一項共識,也是老婆給予他的尊重。
  司機健談,樂意傾吐心事,他把煩惱告訴少女,這意外地引起她的興趣。她把目光從車窗轉移到前方,停留在張貼於車內的司機證上,一個女性化的名字頑皮地從她嘴裡溜出來。對於名字的來由,她竟然沒有半點印象,嘗試去找也找不著一絲頭緒。當她陷入了不必要的沉思,司機的話語、洪亮開朗的嗓音又再把她的心思拉回來。
  司機大笑唸著:「周映彤、周映彤,真是個好名字……」內心的興奮沒作保留的寫滿臉上。
  這應當陌生的姓名組合帶來了奇妙的親切感,少女把感受藏得妥妥當當,所謂萍水相逢,面對這交了十五分鐘的短暫朋友,她認為沒坦白的必要。無論如何,司機的難題在一瞬間給陌生人解決了,這確實值得慶賀。
  好事接踵而來,在閒聊期間,車子已經駛出了交通受阻的地帶,踏上了暢通的高速公路,司機樂見這狀況,但少女的臉色沒有因而改善。電子手錶精確且不懂說謊,她覺得好孤單,覺得整個世界都沒有人了解自己的心理,她默不作聲,目光始終停留窗外,卻是失去了焦點、模糊了影像,她恨不得自己馬上消失,消失於這個從不屬於她的時空裡。
  司機見狀,立即加快車速,想要報答起名的恩情。不消一會兒,少女顯然感受到車速的提升,她語氣淡然的告訴司機不用加速了,因為她斷定自己來不及出席那場婚禮,讓車子安全抵達目的地就行了。司機雖感可惜,但這畢竟是客人的吩咐,他只好尊重對方的決定。
  不久後,司機漸漸忍受不了車內的寂靜,這男子漢從小到大都喜歡熱鬧,常常招待老朋友到家裡敘舊。在午夜一起欣賞足球賽事,一伙人把酒言歡,一支支冰凍的啤酒、一碟碟香脆的炒花生也是不能缺席的。倒後鏡反映出少女不甘心的表情,司機沒想出什麼逗她開心的主意,只好再次回到女兒的話題上。
  他跟老婆結婚有十個年頭了,老婆一直渴望生一個女兒。等了又等,無數的期待換來了同樣多的失望,甚至找醫生進行了詳細的檢查,也找不出問題所在,他們幾乎都要絕望了。
  老天爺的手法總教人意想不到,當人勉強去追求某個事物,就要那人看不見它的影兒;當人願意放棄堅持,或可叫作向命運屈服,祂就會把心肝寶貝完好的歸還,人的渺小顯而易見。
  關於親情的話題每每能夠牽動少女的意念,父親這個不容易擔當的新身份使司機充滿期待,他知道這是個混濁的世代,社會上有太多的罪惡將不斷纏繞他的孩子,無數的成長問題也將屢次考驗她的品格。可是,在言談間這位準父親始終掩不住內心的期盼和熱情。老婆年紀非輕,在女兒出生後,兩夫婦也不打算再生育,他們會把一切的關愛集中在女兒身上,這種事沒有好壞之分,這種事只能拭目以待。
  機械眼睛持續拍攝著他們的對話,同時記錄著行車狀況,少女始終逃避著它的目光。
  在高速公路上,一輛小型貨車竟作逆向行駛,以瘋狂的速度撞向這注定無法抵達目的地的黑色計程車,計程車司機沒有足夠的時間避開貨車,在千鈞一髮之際,他腦海裡閃耀著女兒的名字——周映彤。
  他自知無法親眼看著女兒出生,她的成長、學習、工作、戀愛、婚姻,包括整個未來,所有的畫面裡都缺少了父親的樣子,每一個場合、每一張照片都存在著抹不去的遺憾。
  要是將來有了時光機器,他知道女兒會找個機會回來見他一面。
  距離生產期尚有一個多月,女兒來不及出生,他想象得到女兒呱呱落地的情景。嬰兒吵吵鬧鬧、哭聲響亮,響徹整個分娩室,他跟老婆禁不住流下父母親疼惜女兒的眼淚,淺淺的、止不住的、不欲拭乾的,他不可能去經歷一切女兒的關於,他被命運狠狠拒於門外。
  當下,這位準父親唯一能作的是保護別人的女兒,是後座上那張半帶憂愁的臉兒,司機果斷地扭動方向盤,在電光火石間他選擇了保全少女的性命,時間好像拉得很長、很長,說不定只是他們說話的速度變快了許多、許多。
  少女無法理解對方怎可能如此愚蠢,怎可能犧牲自己來救回一個陌生人。她不理解,完全不能理解,她目瞪口呆,她痛恨自己乘上了這黑色計程車,她希望一切得以重來,可是「碰」的一聲巨響依時出現,計程車的車身已被撞得扭曲變形,幾乎成為一堆廢鐵。
  後座上的她勉強捱過了巨大的衝擊力,她幾乎能夠肯定自己的胸骨發生了骨折,發出連聲的咳嗽,還依稀嘗到了鮮血的味道,前方玻璃的碎片相繼撞落她的臉上,她暫時無法睜開眼睛。司機的嗓音從前方傳來,不再像當初般洪亮,生命的氣息已漸漸變得薄弱,他自知距離死亡不遠了,臉上卻仍舊掛著一絲微笑,他用最後的力氣把遺言說出來,託付一位後座上的乘客,兩人認識了僅僅四十分鐘,他們的相處不會超過這注定要發生的四十分鐘。在神推鬼撞下,她卻替那尚在母親肚腹中的嬰孩起了名字。
  司機氣若游絲的說:「小女孩呀,感謝你,我的女兒就叫周映彤好了……假如你將來遇到她,替我告訴她『爸爸真的很愛她』……」話未說畢,他經已斷氣。
  一番遺言徹底撼動了少女,她想起了遇劫身亡的父親,多年來她都不住懷疑父親有否愛她。他們的緣分早盡,父親的形象都是透過母親的憶述所得來的,少女沒有證據去完全相信,也沒法子去否定母親的說話。駕駛座上的男人不是她的父親,她也不是對方的女兒,甚至乘客的身份都是虛構的,可是在失去意識前的這片刻,她實實在在的沐浴於父親的關愛裡,儘管他們沒見過一面。
  在車禍時,男子遭受了精神上的重創,他在藥丸裡昏睡了整整三天,情況有如身處結構複雜的意識迷宮裡,必須花掉很多時間,充分運用自己的智慧,才能在三天後找到出路。
  在蘇醒後,這宗事故引起了服務商莫大的關注。根據詳細的調查報告,事故起因是操作員輸入了一項錯誤指令,剛好觸及了程序上一個隱藏的漏洞,繼而造成了一連串問題,包括錯誤的替身和時間,導致男子無法出席父母當年的婚禮。為了彌補此事,服務商向男子鄭重道歉,他得到了全數退款及一筆巨額賠償,條件是不能向外界披露真相。其實他不在乎錢,他倒是很感謝他們的出錯,讓他親身經歷到父愛是怎樣一回事。
  某個夜,加班後,男子回到了住所附近,他身心俱疲,當下唯一可以信靠的大概只有路邊的一家快餐店,自動門如迎賓般打開。十一點鐘客人不多,他把黑色背包放好,然後步到櫃檯前。每個午夜招待他的服務員通常都是同一位,他下班、她上班,時間配合得宜,她算得上是男子最熟悉的陌生人。男子以手機付帳,櫃檯內身型微胖的女人正忙於準備食物和飲料,他猜這個女人比自己大十歲,每當看著她的背影,頓時間,他的思緒便會混亂起來,表達能力隨即大打折扣,有時候甚至忘記提取餐盤。
  這個夜,男子提著餐盤,腳步謹慎的回到位子,他小口咀嚼漢堡包,偶爾喝一口比樂,遠遠的看著她,他忘不了起名兒的往事,也撇不下那白痴司機的遺言。他突然瘋了似的用力搖頭,試著清醒頭腦;放下吃掉一半的漢堡包,並一口氣喝掉整杯比樂,這可是有名的壯膽良方,男子藉此得來勇氣,隨即堅定的步往收銀櫃檯。
  他真的有話兒?該不會吧。

2015年10月2日 星期五

《凌盜》改 第十八章:痛苦脆弱之間﹝上﹞


《凌盜》改

第十八章:痛苦脆弱之間﹝上﹞

『黑暗一方的決鬥』

遭受一個接一個的打擊,分別是血誓、沙文之死、子螢成為凌盜者,悵然若失的我放慢腳步,離開凌盜者的根據地。我沒有釋出丁點兒的凌氣,懷著凡人的心情去感受和體會一連串的意外,讓時間在身邊慢慢的流走。拿出手機,按下子螢的名字,知道她沒空,我仍執意給她打電話。不出所料,她沒有接聽,她在進行凌盜者的緊急會議,是個忠於光明的凌盜者,和吃屍的我分別站在對立的位置上。

這時候,我收到一個腦波對話的邀請,是來自姐姐古絲的,由於受到血誓的牽引,我被迫接受了對話的要求。

「少克,我們需要馬上行動。」姐姐說得急快。

「行動?」我裝作無知,心裡明白她打算說什麼,但仍然盼望答案和想象的有所出入。

姐姐肯定地說:「殺死狄米爾。」

「這麼急嗎?」我問。

「對,凌盜者打算找他合力對抗我們,他們正舉行緊急會議,費蘭度會在稍後聯絡狄米爾,在兩方勢力聯手下,我和你不會是狄米爾那賤人的對手,所以要趁他們成事之前——除去他。」姐姐說到「賤人」二字時,刻意加重了語氣。

「我可以拒絕嗎?」我嘗試提出一個不可能被答應的要求。

「絕對的、絕對的、絕對的不可能!」

「憑著血誓,祂可以直接操縱你的身體。假若你不合作,做出有違祂意思的事,將只能眼巴巴的看著自己被人操縱,到時候,你會比死更難受、更痛苦。坦白說,挑戰狄米爾不是壞事,這是同族之間的決鬥,沒有破壞異人必須遵守的條約,弟弟,你大可放心。」姐姐完全否定了給事情轉彎的可能性。

「我無法打敗他……」我無奈的道。

「不一定,除了那一種未知的法力外,他只能製造出一頭巨虎,以戰鬥力來看,你們不分上下,你甚至比他更勝一籌……表面上,是一對一的決鬥,實際上,我會在緊張關頭搗亂,只要你可以心狠手辣,我們必勝無疑!」姐姐說出擬定妥當的戰略,我真的無法反駁。

「他是不會輸的……」我小聲呢喃。

「不,你肯定會贏!」姐姐的態度強硬得令人無法理解,那個神好像給予她極大的信心和支持。

我們之間的腦波對話沒完沒了的環繞著「勝與敗」這個話題。我向來不及姐姐自信,加上我已經追隨了狄米爾兩年之多,太了解黑暗領導的真正實力,他是永遠的莫測高深,我所說的實力是指智慧層面,這比一切法力都要偉大和強大,巨人決不會輕易倒下,他懂得為故事埋下伏筆。

吃屍族的辦事處位於城市以外的偏僻山谷,我們稱作「陰霾山谷」,一般凡人不會無緣無故跑到那裡,即使我們族人熟知路線,駕車前去山谷也需要一些時間,一般來說,通往那裡的捷徑是不存在的……不過,我已經升上了第三等級,憑著製造巨鳥的法力,我可以輕鬆於山谷與城市之間往來。

我把巨鳥稱作「哈斯特鷹」,其外表是已經在地球上絕跡的恐鳥和哈斯特鷹的混合體,身高達三公尺,重量為三百公斤,翅膀有著結實的肌肉,擁有強壯的腿部。在地面上,可以藉由一個跳躍就地起飛,可以用時速八十公里的速度來攻擊任何對手,巨大的嘴部更足以撕裂動物肌肉和內臟。

騎在牠的背上,直接飛往陰霾山谷,在天空中飛翔的感覺其實一點也不好受。迎面而來的冷風吹得我全身顫抖,唯有增強凌氣來保持身體溫暖,力量迅速形成一個保護膜,內裡泛著暖烘烘的感覺,讓我不再懼怕寒風。哈斯特飛越錯綜複雜的道路和山區,整個航程四平八穩,不曉得是我的駕駛技術了得,還是牠確實值得信賴。不消二十分鐘,我們已經抵達山谷入口,是我熟悉的吃屍族地盤。

到步後,我立即收回哈斯特。牠是從鮮血和凌氣幻化而成的巨鳥,即是在大廈天台拯救凡人女人的法力,要不是及時在氣牆上找到牠,那個女人肯定會跌得粉身碎骨,一命嗚呼。

「你終於回來了,洛克。」是傳心術,不是可惡的祂,而是我向來敬重的狄米爾。

我向他發出腦波對話的邀請,他立即接受並啟動對話。

「狄米爾……」我支支吾吾。

「洛克,我早知道這一天的到來,只是比我預期的早了一點罷了。」狄米爾帶著笑意。

「我不想戰你……」我無奈的道。

「不過,你不能不戰,因為你已經立下誓約。」狄米爾似乎知道誓約一事,對我回來之目的早有概念。

「我不願意立下那個誓約,是布局,我誤墮他們的陷阱!」我憤然說道。

狄米爾卻安慰說:「不要緊,你如何挑戰我也不會觸犯條約,同族之間的升級之戰是合情合理的,我不會怪責你。」

「可是……」

「你是個男子漢,不要再婆婆媽媽了,直接來辦事處的遊戲室找我。」狄米爾身在那裡,是我們玩電腦網絡遊戲和電玩遊戲的娛樂室,我們都喜歡窩在那裡躲懶。

「明白。」

廢話少說,我緩緩步向遊戲室,打開那道紫金色的大門,那裡只有一個人在,是黑暗的狄米爾,是最強的黑暗吃屍族,有人為他取了一個外號──黑君子。看到熟悉的他、敬重的他、偉大的他,他在玩足球遊戲,這讓我憶起過去。每次和他對戰,我都是慘敗收場,不論是遊戲或決鬥,我從來不是他的對手。

「洛克,你終於來到了,是那頭巨鳥帶你回家的吧?」狄米爾還是穿著他最愛的紫黑色服裝,散發一股帝王之氣。

「嗯。」我點頭承認。

「不如我們先玩一場球賽。」狄米爾突然提出奇怪的要求,是我始料未及。

「這個時候嗎?」我頓時詫異萬分。

「將來不會再有機會了,我們注定不可能共存。」狄米爾保持笑容,但難掩無奈的語氣。

「的確,不會再有碰面的機會……」我搖頭嘆道。

於是,我們展開一場電玩足球比賽,由我的皇家馬德里挑戰他的巴塞隆納。兩隊勁旅的實力旗鼓相當,假如是一場真實比賽,也許需要戰至最後一刻才能分出勝負。可是,由於我的操縱技術實在太差勁,一如既往,我從來不是能與狄米爾匹敵的對手,最後以零比三的比分落敗。

「洛克,你還是老樣子,哈哈!」狄米爾大笑,諷刺我表現不濟。

「唉,我向來不擅長足球遊戲,玩桌子足球機的話,我才有機會贏你。」我說的是酒吧裡的桌子足球機,是沙文和我玩得最多的小遊戲,那的確是我的強項,沙文通常輸得很慘。

「不如多玩一場吧。我用日本隊,你可以挑選一隊勁旅迎戰,我不會介意的。」這便是我知道的狄米爾,一場比賽無法滿足他的癮頭,他一戰便起碼是兩場,我樂意奉陪,這愉快的氣氛幾乎讓我忘記了我們的師徒之戰……

他卻補充:「是最後一場了,在遊戲結束後,我們直接進入凌界。」這一句硬生生的敲醒了猶在夢中的我。

如是者,為了配合狄米爾,我們多玩了一場球賽,比分是二比一,我選用的西班牙國家隊戰勝了日本。他是故意讓賽的,兩隊雖然強弱懸殊,但以他的智慧和分析力,即使選用了較弱的日本,都可以反敗為勝,扭轉敗局。

「戰吧!」狄米爾爽快喊道,他隨即放下控制器,沒有打算進行賽後討論,直截了當的進入凌界。

「唉……」我猶豫不決。

「進入凌界吧,洛克。」狄米爾催促。

一連串強烈的閃光打進眼簾,是帶有狄米爾風格的紫色和黑色,是一種親切溫暖的色彩,被啟蒙為異人後,只有這個人給予我親人般的溫暖。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兄弟、師徒、朋友,和姐姐給我的感覺實在相差太遠,她被力量所迷惑,迷失於凡人和異人之間,缺乏人性和親情,剩下唯一的人生目標是——殺死狄米爾。

閃光停止,眼前出現一道懸浮於空中的木門,是由櫻桃木所製成。中上方的位置鑲有彩色玻璃,華麗極致,只要用力拉開木門,便會進入由狄米爾與我的凌氣混合而成的凌界。我為它取了一個名字「混濁凌界」,是我們決鬥的場地,轟掉對方的心臟和氣牆便可以生存下去。

「足球場?」我環顧四周,驚訝得目瞪口呆。

「哈哈,想不到我們的凌界會是這個樣子,很有趣呢!」狄米爾笑話。

「這個地方很適合我們,可是觀眾席沒有半個人,顯得冷冷清清。」我淡然說道。

「那裡有一個……」狄米爾指向足球場中圈對外的方向,隱約見到一個人影。

我朝那方一看,有一個瘦削的人影,樣子並不陌生,那個人正是我的姐姐古絲。

「姐姐?」

「對了,是她。她剛才提出了進入凌界觀戰的要求,她希望在觀眾席安靜的欣賞我們決鬥,所以我答應了。」狄米爾神色凝重,我不懂得形容,但肯定不會是歡愉暢快的表情。

「她會從中作梗的。」我斷言。

「我早就知道,可是……我想見到她。她從天堂回來後,我們沒有見面的機會,假如命運安排了我在今天戰死,在死前可以見到心愛的女人,算是相當幸福的了。」狄米爾和我同感無奈,但他處事比我成熟和冷靜得多。

「你知道嗎?我最喜歡的女生成為了光明凌盜者。」我提起子螢的事,這大概是我們之間最後的坦白。

「我知道……那時候,我派雲林去爭奪她,但費蘭度突然現身,並使用凡人的方法影響最終的結果,所以她選擇了光明一方,令你失望了。」狄米爾語帶歉意。

我不甘心地說:「真的很諷刺,我們兩兄弟同樣得不到自己心愛的女人……」

「所以好好的打一場,是發洩也好,是自殺也好,我會用第三等級的力量戰你,對你來說是絕對的公平。」狄米爾突然提出一個附加條件,是讓賽,如電玩遊戲般,削弱自己的實力,強行增加我的勝算。

我無奈搖頭:「可是……對你來說一點也不公平……」

我召喚出哈斯特,是那頭不屬於真實世界的巨鳥,同一時間,狄米爾也召喚出他的愛寵「西伯利亞虎」。我二話不說的跳到哈斯特背上,準備在空中向我的對手施以突襲。以我所知,除了巨虎,狄米爾尚擁有一種未明法力,除非具有驚人的攻擊力,否則,把自身力量限制在第三等級的他不一定取勝。

我製造出帶有凌氣的子彈,哈斯特懂得配合,突然往下急墜,我迅即在幾秒內發射出十顆子彈,並鎖定狄米爾為目標。他卻表現得從容不迫,似乎想到了對策,他命巨虎躍起,橫身擋住八顆子彈,還有剩下兩顆較遲發射的,我及時更改它們的飛行路線,僅僅繞過巨虎的尾巴,繼而狙擊狄米爾,他在中彈後發出「嗚喔」的慘叫聲,子彈成功擊中目標,他的手臂受傷,湧出大量鮮血。

可惜的是,射擊的效果好壞參半,西伯利亞虎竟可吸收我的八顆凌氣子彈,並化為自己的力量,狄米爾的氣息在受傷後變得虛弱,但巨虎卻獲得力量的提升。因此,我有了警惕,假如再以凌氣子彈作為攻擊方式,必須提防巨虎的反應,否則,我將白費氣力,白白把凌氣送給巨虎享用。

野生動物有一種習性,是種原始本能。在受傷後,牠們會使勁地舔傷口,經過一段時間後,傷勢會有所好轉,最多是身上添上一道疤痕罷了,這令人類誤會牠們的唾液具有神奇的醫療作用。

不過,這個情況不適用於狄米爾和巨虎,牠眼見主人受傷,趕忙擋在狄米爾身前,拼命似的舔著那血流如注的手臂。觀察狄米爾的表情,他對此不感意外,表現得輕鬆淡定,他只是挺直身體瞪著我,讓巨虎放肆的舔。神奇的是,巨虎的唾液竟然起了治療作用,傷口迅速止血,眨眼過後,狄米爾受傷的手臂更完全復原過來。

看到此情此景,我不禁懷疑:「我的攻擊是多餘的嗎?」

2015年10月1日 星期四

短篇《夢中人》


短篇《夢中人》

  
  改變了髮型,是清爽帥氣的小平頭,身上西裝的檔次也提高了,又命人把辦公室重新裝修了一遍,現在的裝潢豪華到不得了;男人甚至有了搬家的念頭,計劃花錢搬到僻靜的郊區別墅,儘量遠離城市的繁華喧鬧,只因人多的地方會導致心理壓力增加。
  可是,怎樣努力也好,事情和心情都起不到什麼變化,憂鬱的氛圍總是不願散去。一切的表面都很美好,他擁有一家平面設計公司,規模不大,但擁有不錯的發展前景,生意源源不絕,被業界評為極具潛力。
  剛滿三十五歲,五年前奉子成婚,藉著妻子的人脈,男人發展起他的事情,創立了屬於自己的公司,並以自己和妻子的洋名起名。他心裡明白,要是沒有妻子各方面的幫助,直到如今,他仍然會是業界裡最不起眼的小人物,豈有可能擁有今時今日的名譽地位。
  然而,在男人心目中,那只算是一場政治婚姻。
  男人並不愛她,即使她外表端莊美麗,談吐大方,舉止優雅,系出名門,更為他誕下一子,但男人真的不愛她。懷孕是一場意外,婚姻是一場沒句點的表演,他討厭不斷作出虛偽的演出,渴望脫離妻子的控制……許久許久。醜惡的真相是夫妻各有各的社交圈子和生活,兩人關係鬧得很僵,在人前假裝恩愛,私下卻放棄了溝通,一開口便只剩下埋怨。
  這是設計公司老闆的房間,有人故意把大門鎖起來,裡面鴉雀無聲。西裝筆挺的男人在辦公椅上沉思,他喜歡思考,靜下來,透過沉思來尋找答案,以及解決問題。這一次,他好像遇上了一道無法解決的難題,整個上午也在發呆,沒有處理過公司的事務。
  為了一個夢,或一些夢,或一個不清楚身份的陌生人,甚至是個從來不存在的虛構人物,他試著把一個個模糊的畫面串聯起來,用筆逐一列出事件,構成一個不太實在的故事。
  下午一點鐘,男人有了決定,把較重要和急切的工作交託下屬,給自己半天假,駕車前往另一個城市。他隨身帶著身份證、信用卡、手機,此外,還有一隻與自己形影不離的鋼帶手錶,伴隨已有十年之久,只因那是母親的遺物,提供了一定的安全感,同時提醒他母親走了十年。
  當汽車遠離了繁忙的市中心,駛上前往B市的高速公路,男人啟動了車內的自動駕駛系統。他再次拿出了紙筆,試著補充那份看起來有點淩亂的筆記,希望進一步接近真相。跟別人一樣,他從小到大都在睡眠期間作夢,幾乎每一晚都會作夢,不同的是,那些夢總是描述著一個陌生人的生活,活像一場「真人SHOW」。裡面用上了第一身視點,是那個不認識的人的種種,這情況並不常見。
  在離開辦公室時,男人早把手機設定為靜音模式,有些人嘗試聯絡他,大多與工作有關,他故意撇下A市的一切,包括那個或正與別人談情的妻子,她今天沒有聯絡過丈夫,甚至還不曉得他的半天假。車程中,男人思路清晰,釐清了先前困惑不解的地方,把那人的經歷順著時間重新排列,大功告成之時,他又寫下一道標題——「拯救那不一定存在的朋友」。
  朋友,是男人對那人了解透徹,他認為把這種特殊關係稱作朋友也不為過。但同時他心裡感到孤單,多年來為了發展事業,他唯有扮演一個處事圓滑、甚懂人情世故、健談幽默的外向男子。因此只有裝備夠厚的裝甲,才能在競爭激烈的社會佔一席位,除非甘心去當一個沒出色的人,自己也瞧不起自己,連成家立室的資格也一併喪失,淪為社會中的寄生蟲或毒瘤。
  事實上,他原來的個性絕非如此。漸漸地,他在每個人面前演著戲,工作伙伴也好,公司客戶也好,妻兒也好。為了讓一切表面的美好延續下去,他偽裝成絕世好男人的樣子,兒時成為畫家的夢想早就糊掉,他曾經想要周遊列國,想專心作畫,只是現實所選擇的路卻是背道而馳。
  車外景物稍縱即逝,彷彿是另一場夢,就如有人稱醒著的世界也是另一個夢境。男人多麼希望一直過著的人生是一場夢,清醒的他仍然為著兒時夢想而努力,去當一個別人眼中潦倒的藝術家,沒必要為了生活享受而白白讓自己變得面目全非。
  這是一場賭博,花費半天假和五小時的車程,是為了證實夢中人的存在,並設法阻止那人在寂靜無人的海邊自殺。透過夢境的視點,男人見過她纖幼的雙手,與及一些樸素的女性衣服,他心想,那人大概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女生吧。
  同樣孤單的女生多次走到海邊,起初只是散步的習慣,後來因為教職工作上的困擾,竟萌生輕生的念頭,多次站到危險的石壆上,幾乎就要跳下去,但最後仍能懸崖勒馬,每一次都保住了性命。
  可是,近月來她在工作上處處碰壁,更遭到同事們的排擠,她自殺的念頭愈來愈強烈。男人也有了心理準備,將要與她一起經歷死亡,甚至到了昨夜,他夢見女生最後真的一躍而下、墮進海裡,生死未卜。他清楚那是一個預知夢,所有的夢境都比他的真實生活快上一天,這是從彩票結果、新聞報導、電視節目、節日活動、體育競賽等各方面所得知的。
  換句話說,只要他願意到B市走一趟,要阻止女生自殺還是有可能的。大前提是,在真實世界的B市裡,真的有著一個企圖自殺的女生,若能阻止她輕生,這自然是個最理想的結局。假如女生並沒有真的存在,夢中人或只屬於男人的一些心理反映,那麼他也沒有什麼損失,只是白走一趟罷了,更賺到了難得的半天假。
  另一方面,男人此行還有一個目的,是打算真的賭一鋪。他的生命並不如意,比夢中人好不了多少,雖不至於要馬上了結生命,但扮演完美男子的壓力並不好應付,他也需要一位特別的朋友,能夠明白他所經歷的痛苦,傾聽他的心事,接受真實的他並不完美,而且充滿缺點。
  既然他能夠夢見女生的一切遭遇,也許他們的連結是雙向性的,她也可以透過夢境觀察他的生活,包括工作和家庭方面的難題,還有念念不忘的作畫夢。他心裡盼望對方也能視他為朋友,兩人有著一段平等的關係,成為互相體諒和支持的朋友。
  五小時過去,駕駛系統把車子停放在海邊的戶外停車場。上一次踏足B市是十歲那時的故事,男人記得自己到過同樣的海邊,是母親牽著他幼小的手,沿著海邊的慢跑道散步,欣賞平靜的水平面,還有對岸的高山景致。那些溫馨的畫面歷歷在目,他有了落淚的衝動,他多麼想念因病離世的母親,但他不曉得誰人樂意當他的聆聽者,試著分擔他的心情和懷念。
  事過境遷,受城市發展計劃的影響,大量人口遞移到新市鎮居住,海邊一帶人口驟減,而且政府也沒有將此地發展為旅遊景點的打算,任由它被時代所淘汰。如今海邊不再熱鬧,有別於男人的回憶,卻跟夢中所見的場面完全吻合,這是個不錯的訊息,表示那些夢其實十分可靠。
  黃昏六點鐘,夕陽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海平面照成了一片金色,是傳說中的黃金海洋。面對這自然美景,這一幅千年不變的圖畫,有人訴說著生命的無奈,有人鼓勵自己勇敢向前,有人為著一些沒根據的夢來拯救一個沒關係的人。在同一片土地上各有故事,各為前程奔波。
  男人拿著筆記,腳步急快,根據預知夢所示,他要在天黑前找到女生,他無暇欣賞那片黃金海洋,只顧走著熟悉的路線。海岸線彎彎曲曲,與夢中女生的散步路線吻合,與童年的記憶也非常接近,是十歲那年媽媽帶他走過的一段路。最終他會到達海邊的盡頭,也就是夢中女生輕生的地點,原來根本就是同一個地方。
  心情非常複雜,男人既期待在夕陽下見到女生的背影,也害怕對方真的做出什麼傻事,也有可能根本不會遇上別人,他最終將孤獨的欣賞日落美景。
  由於心裡著急,只走了十五分鐘的路,他已經弄得滿身汗水,海邊的盡頭是一個小型碼頭,於多年前已經停止運作,早已變成要一件不亮麗的裝飾品。儘管如此,碼頭前方的空地也有過一段風光的日子,無數遊客曾經在此地停留,放鬆心情,跟朋友閒話家常,一同呼吸有別於繁榮城市的清新空氣。
  男人腳步猶豫,不太敢踏入那片廣闊的空地,眼睛告訴他,石壆旁邊真的站著一個女生,有著一頭長直髮,身穿一條風格低調的碎花長裙,她可能就是夢中人。男人從來沒有見過她的容貌,夢境的視點一直也是第一身的,男人見過他的雙手、小腿、裙子,從來不知道她到底長成那個模樣。
  縱使不太肯定,男人還是鼓起勇氣走上前,表現得戰戰兢兢,原因是真實的他非常內向,不善於結交朋友,那個所謂的完美男子只是偽裝出來的,純粹是因應工作需要而產生,是個真正的夢中人。
  女生回過頭來,因她察覺到身後有人,原以為這是一個無人打擾的地方,可以盡情跟夕陽訴說心事,豈料還是出現了一個礙事的人。女生表情呆滯,愁緒都寫滿臉上,眼神甚至帶著幾分敵意,想要趕走這不受歡迎的外來者,要他馬上滾出這片空地。
  短短一瞬,一次自然的凝望扭轉了整個局面,是由於對方的眼神觸動了彼此心靈的最深處。那是一段遺忘已久的記憶,那一年男人十歲,女生比他小五歲,兩個孩子在此地相遇,由於家長的管教,他們都不敢亂說話,兩人四目交投,單純的渴望成為對方的朋友,眼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並各自悄悄的收藏起來。
  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們早在多年前認識了一個陌生人,從沒說過一句話,卻是彼此熟悉、互相了解。不消一會兒,女生的表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她渴望擠出一個微笑,眼淚卻不爭氣的淌下來,男人一臉靦腆,動作生硬的給她遞上了筆記,還有一包面紙。字跡非常的秀麗,跟他作畫的心思同樣精密幼細,在這年頭實屬難得。
  筆記上記錄了女生的故事,是無數真實的經歷,她愈看下去愈無法止住眼淚,她無法想象那個常常在夢中出現、不一定存在的男人,竟然活生生的現身眼前。女生故意問他時間,只要看到他左手的鋼帶手錶,只要是銀色外殼與黑色錶帶的組合,就能確定對方是否也是夢中人,她知道男人向來珍視這隻手錶,即使原因不明。
  看到答案後,女生即破涕為笑,面紙也剛好耗盡。
  那份筆記經過男人整理後,變得整齊詳盡,她看得清楚明白;再加上手錶這重要的標誌物,她已經掌握了事情的大概,明白自己並不孤單。一直以來,有一位遠方的朋友默默的分享著她的心事,甚至為了讓她活下來,撇下一切趕來另一個城市的海邊,她不得不打消輕生的念頭,最起碼也要找一家聲譽不錯的餐廳,一起享用相識以來的第一頓晚餐,以回應朋友的心意。
  在欣賞日落後,在離開海邊前,女生在筆記上作了一項修改,於標題「拯救那不一定存在的朋友」劃一個叉,改成「初遇.夢中人」。
  

2015年9月19日 星期六

《凌盜》改 第十七章:會議室竊聽者


《凌盜》改

第十七章:會議室竊聽者

『黑暗一方的懷疑』

奧利華餐廳,對我來說,是個刻骨銘心的地方。

那天,我在想著一個人,是捕捉不到的葉子螢。

那天,是我們分手的紀念日,她在那家餐廳向我提出分手的要求,巧合的是,我們的第一次約會也在同一個地方發生。我一直對子螢念念不忘,總認為餐廳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老地方,滿載戀愛的回憶。

完成吃屍族一天的工作,我萌生到那裡走一趟的念頭,是純粹的緬懷一下過去,也許,是妄想能夠回到過去。

人類是愚蠢的動物,不論凡人或異人,有著差不多的情況。我當然明白回到老地方往往會觸及心靈上的傷口,但偏偏抵受不住心魔的引誘,雙腿不由自主地前去餐廳,沒有駕車和乘車,我放慢腳步緩緩地走,不知不覺的花去了四十五分鐘的時間。此刻,我和餐廳的距離是一條馬路之隔,橫過馬路後,我將回到那個充滿回憶的老地方。

「完成工作後,好好的回家休息,今天辛苦你了。」是狄米爾的傳心術,他是個體貼的黑暗領導,深受我們尊敬。

這時候,交通燈的切換狀況顯得有些古怪,我站上了好一陣子,指示行人的紅燈依然亮著,我沒有感到不耐煩,更不會埋怨這個世界的制度,反正我和雙腿已經走了四十五分鐘的路,突然著急起來才顯得莫名其妙。

朝前方一看,那裡停放了一輛黑色七人車,我對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也許在某個地方見過,也許是朋友的車子,也許是自己曾經渴望擁有的車款。這是個來得不明不白的問題,無聊的我卻不自覺的走進了凌界拼命思索,在意識空間裡,腦袋會發揮得比真實世界理想,讓答案儘快顯現。

「是屬於凌盜者的汽車。」我暗道。

七人車剛剛到步,停放在餐廳外的不遠處,車內有兩個男人,一個是酷似金城武的長髮男人,年齡約是三十歲,另一個長得稍為年輕,我猜我們年齡相若,他長相平凡,卻散發出一種有別於異人的氣質。我認為他很有可能是個善良的好人。為了進一步確認自己的想法,我深深的感應一下他的凌氣,得出一個簡單的結論,年輕的男人是個擁有凡人特色的光明凌盜者,是個異人。

長髮男人名叫沙文,也是個凌盜者,我在吃屍族的辦事處看過他的檔案。他是個第三等級的異人,法力高強,是光明領導費蘭度的得力助手,職稱是私人秘書,只需要向費蘭度負責和報告,算是凌盜者裡的高級職員。

顯而易見的是,沙文的凌氣覆蓋著整輛汽車的表面,他在不久之前曾經使用法力,難道他和我的吃屍族同伴進行了決鬥?身為吃屍族一分子的我必須調查清楚,我嘗試更仔細的感應一下兩個凌盜者的凌氣,再次進入凌界,觀察汽車上的痕跡,得知沙文使出了兩次或三次法力,至於年輕的凌盜者,他的凌氣維持在很平穩、很安靜的狀態,而任何屬於黑暗的凌氣也沒有殘留在他們的身體和衣服上,他們似乎沒有參加決鬥,大概是我多心了。

檔案透露了沙文擁有停止時間的法力,令別人暫時失去活動能力,自己卻活動自如,這種法力的用途相當廣泛,除了適用於決鬥外,更可以吃飯時不付錢,可以打家劫舍,搶去別人財物,甚至是滿足一些變態的癖好。這個光明凌盜者的氣質和我近似,必須強調一下,是氣質,而不是代表光明與黑暗的凌氣。

頃刻間,心裡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和凌盜者沙文交朋友。

其實,這不是什麼天方夜譚,我向來敬重的狄米爾和光明領導費蘭度素有交情,他們分別率領兩方勢力,在對抗的同時,追求長久的平衡,兩個人有著互畏互敬的微妙關係,甚至有著一些相似的地方:擁有第四等級或以上的修為、懂得使用傳心術、年齡相若或相同,我猜測他們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表面上,我花掉很多時間來思考眼前兩個凌盜者的事情,實際上,真實世界的時間只是流走了幾秒鐘,不知名的年輕凌盜者先行離開七人車,步向車子的反方向,尚有不足三十步的距離,便會到達奧利華餐廳的大門,他大概是和女朋友約會吧?我又有了鬼主意,打算嚇唬一下兩個凌盜者,給他們打招呼。我有了明確的目標,是氣質和我相近的沙文,看到他的打扮、表情和笑容,便知道他是個應酬能手,是個長期活躍於夜店、酒吧、的士高的夜遊人。

那麼,遊戲或惡作劇該怎樣開始呢?

我發現自己身上沒有可用的武器或法器,身旁也沒有吃屍族的同伴,不能借到有用的道具。我不禁露出苦笑,身上除了手機、錢包、小洛克,好像沒有作為發射用途的東西了。找遍衣服和褲子上的所有口袋,找到了僅有的一顆花生。

在開玩笑嗎?難道我要向他們射出一顆不具威力的花生嗎?

不一定,這可以是一個難得的巧合,我搖身一變,成為小遊戲的設計師。在發現兩個凌盜者的當初,我根本不打算傷害他們或引發決鬥,我只是對那個氣質相近的沙文有著筆墨所不能形容的好奇,我作大膽的猜測,相信我們兩個人可以合得來。

我決定展開小遊戲,結果難料,當中的不明朗因素掌握在那個年輕的凌盜者手上,不是沙文,更不會是我。我以花生作為子彈,一絲不苟地操縱它,沿著在凌界內擬定妥當的路線射向那個凌盜者,期待他能感應到花生上散發出來的黑暗凌氣,誘發他施展自身的法力來制止子彈,是整個遊戲中最具看頭的地方。我迅速把花生殼分為兩邊,內藏兩顆花生,但其中一顆已經壞掉,即是說,剩下的子彈只有一顆。假如這是生死攸關的一發,我肯定會緊張得全身顫抖。

半秒鐘後,子彈飛越前方來來往往的車輛,有公車、貨車、私人車,花生成功越過繁忙的馬路,繞過沙文的七人車,假如凌盜者沒有施展任何法力去制止子彈,沙文也沒有及時出手,最終花生將按照原定計劃,擦過他的肩膀,造成一個小傷口。

最後,我看到的畫面是,沙文離開七人車,並用力推開凌盜者,凌盜者顯得一臉錯愕,同時間,沙文已經一手握住那顆從我手上射出的花生子彈,這個結果令我又失望、又興奮。

凌盜者沒有察覺我的黑暗凌氣,也不知道花生子彈的出現,他當然沒有使出教我震驚的神奇法力,他像個凡人似的繼續走著自己的路。幸運的是,沙文成功阻止了花生,子彈無法在凌盜者身上造成任何傷害。在他施展停止時間的一瞬間,已經注意到我這個黑暗吃屍族的存在。

我的小遊戲談不上很成功,凌盜者的表現令我稍感失望。可是,沙文的停止時間卻令我嘆為觀止,有鼓掌叫好的衝動,在那微妙的時空裡,我完全感覺不到時間的停頓,就如凌盜者感覺不到我的花生射擊一樣,停止時間確是一種無懈可擊的強大法力。除非向狄米爾借來極高等級的法器,否則要我和沙文決鬥的話,他只要停止時間,我便立即成為任他宰割的羔羊。我的等級及不上他,加上他擁有這種「殺手級別」的法力,按照目前的情況,我不該與他為敵,相信結識他會是個最適合的解決方法。

我先讓自己冷靜下來,沒有急於走到他的眼前,待他回到車子後,我才施施然走到馬路的另一邊,嘗試敲打車子後座的車窗,好讓沙文知道我的來意。

「嗊嗊、嗊嗊」是我敲打車窗所引起的聲響。

沙文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卻被敲窗的聲音驚動,他回頭一看,淡然的表情代表他沒有感到十分意外。他立即把車窗打開,並願意和我交談。

「請問,你是沙文嗎?」我刻意表現得客氣一點。

他隨即點頭回應。

「你好,我是洛克,依附黑暗的。」我說得坦白,直截了當表明吃屍族的身份。

「剛才的花生是你的嗎?」沙文從口袋中拿出屬於我的子彈,並展示在我眼前。

「是作為打招呼的見面禮。」我笑話。

「是很有趣的法力,在把它制止之前,我真的以為你打算傷害桑比。」沙文道。

我語氣平淡地說:「哦,原來那個凌盜者叫桑比。」

「他令你失望了嗎?」沙文猜出我的想法。

「還以為他會使用法力……想不到他竟然破壞了這個遊戲,這使我感到洩氣。」我不禁露出失落的神情。

「不要怪責他,他趕著和女朋友吃晚餐,那個凡人女生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沙文語氣親切,有一種老朋友的感覺。

「想不到這會是我和桑比的共通點。」我想起當初前來奧利華餐廳的原因。

「先上車吧,凡人朋友都在酒吧裡等我,他們都是性子急的傢伙。」沙文作了個招手動作,催促我快點上車。

由於這次意外的相遇,我們兩個異人成為了關係特殊的朋友。而他喜歡光顧的那家酒吧,我也曾經是個常客,也許在成為異人之前,我們在某個晚上有過一面之緣。一般來說,我們不會特別約定在某一晚見面,但在每個星期裡,總有兩三個晚上能夠在酒吧碰面,聊一下在凡人時代的往事,談一下他們的公司和我方的辦事處近況。我們之間有著一條看不見的界線,儘量不會越過。假如世上只有凡人和異人,我們必定成為關係要好的知己朋友。

不過,異人還分為兩方勢力,分別是凌盜者和吃屍族,因此,我和沙文只能成為杯酒之交。自我立下血誓後,忠於光明的朋友失蹤了幾個晚上,在酒吧內不見他的蹤影。我更向經常和他喝酒的凡人朋友打聽,他們表示和沙文失去聯絡,他到底出了什麼狀況?我方吃屍族中,具有實力打敗他的人只有狄米爾,但他已經有整整一個星期沒有離開辦事處,而姐姐的嫌疑不大,她回來的目的很簡單,是為了找狄米爾復仇,應該不會找凌盜者麻煩。

至於那個祂,喜歡在背後進行操縱,把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親自動手似乎不符合祂的作風。可以聯想到的可能性已經不多,沙文的失蹤和我們吃屍族關係不大,我認為該把矛頭指向凌盜者那方,為了進一步找出真相,我決定到凌盜者公司進行調查。由於不懂得隱形術,我先到辦事處的法器間借來隱形手帶,顧名思義,作用是助我隱藏身體,只有等級比我高的異人,在刻意增強凌氣後,才可發現我的存在。

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我在法器的幫助下,不費吹灰之力,成功潛入凌盜者會議室。內裡沒有其他異人,而且未有啟動照明,一片黑漆漆的,感覺有些寂寞。根據大廳告示板所示,接下來會進行A組的會議。距離會議展開的時間尚有幾分鐘,我安靜地盤坐在房中的一個角落,希望儘快解開沙文失蹤之謎。我的心情驟然緊張起來,儘管如此,我仍儘量隱藏自身的凌氣,並放慢呼吸的速度,因為只要露出一絲破綻,也有可能給凌盜者察覺得到。

「咭喀」一聲,是凌盜者打開會議室大門的聲音。

此外,我還聽見分別來自幾個人的腳步聲,依聲音估計,應該是有男有女的,總共是四個人,是三男一女。從我的角度去看,只會見到當中的兩個人,一個是和我同樣痴心的桑比,他差點被我的花生子彈擊中,另一個是少年人,約十七、八歲,長著一副孩子臉,卻露出悲傷落寞的神情,像頭喪家之犬。

至於另外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必然是費蘭度,即使會議桌阻擋著我的視線,但他的凌氣具有強大壓迫感,和狄米爾實力相當,他只會是可怕的光明領導。另一人是個年輕女生,是個初級異人。雲林曾經向我提及一個任務,和凌盜者爭奪一個初級異人,但他大意的敗給凌盜者,光明與黑暗所爭奪的目標,正是這個身在會議室的女生。她選擇了最遠處的座位,坐在地毯上的我只能看到她的小腿,幼幼長長的,穿著及膝的短裙子。

「伊伊奇,不要垂頭喪氣。在這件事情上,你既沒有犯錯,也不需要負上責任。」右方的桑比向少年說著安慰的話,少年的名字是伊伊奇,有著說不出的古怪。

伊伊奇沒有哼出半聲,保持低著頭的姿勢,神情很不自然。

光明領導一直站立,挺著大肚子的他不講究穿著,在儀容上和狄米爾相距甚遠。他在旁邊抽煙,一副老是睡不夠的樣子,說不定在下班後還需要處理凌盜者的事務。他深深的呼出一口煙,整個會議室都彌漫著薄荷煙草味道,看起來,凌盜者成員平日也需要吸入大量的「二手煙」,他們的肺部和內臟遲早會依附黑暗。

費蘭度率先開口:「事情已經過去,我不打算對此進行深入的討論。」

「大叔……」少年小聲回應,他放肆無禮,竟敢這樣稱呼他們凌盜者的領導。

費蘭度再抽一口煙,在會議室內來回踱步,好一會兒後,再把身體挨近右方的牆壁,難道他發現了我的氣息?

「桑比、螢火蟲,你們暫時退下,我有話要跟伊伊奇單獨說。」我頓時鬆一口氣,原來費蘭度沒有發現我,只是著桑比他們先行離開,他們沒有異議,並安靜地離開會議室。因此,這裡剩下我們三個人,分別是費蘭度、伊伊奇、看不見的洛克。

相信現在是正確的時機,我可以打聽到一些有用的情報。不過,我先要忍耐一段時間,兩個凌盜者似乎沒有打算開口說話,伊伊奇把整個上半身都伏到桌子上,他陷入了呆滯狀態。費蘭度不抽煙了,他坐在桑比坐過的椅子上,片刻過後,他竟然開始打瞌睡,更發出如火車行駛般震撼的鼻鼾聲,到底怎麼搞的?這個人到底過著什麼樣子的生活?

二十分鐘過去,我佩服自己的忍耐力,即使曾經走進凌界,我也沒有發出任何牢騷,我明白怒氣會引發強大的凌氣,令我暴露於他們眼前。即使感到枯燥乏味,我也不能拿出手機把玩一番,因為在如此寂靜無聲的環境下,指尖觸摸熒幕的輕微磨擦聲也會引起他們懷疑。

「我怎可能殺死沙文……」伊伊奇突然呢喃出一句令我極為震驚的說話,他怎可能殺死沙文……

「錯不在你……這是我們異人的命運,你將會習慣這種同族之間的殺戮。況且,這是由他挑起的決鬥,兩個人之中必有一個倒下,所謂優勝劣敗,既然你的法力和智慧都比他更勝一籌,根本不用放在心上。」費蘭度的語氣暗藏愁緒,不如字句表面來得輕鬆。

我儘量壓抑內心的激動,作簡單的分析,已然明白此事絕不會是一般的仇殺事件,主導權甚至在急於升上第四等級的沙文手上,伊伊奇是出於自衛而殺人。我來到凌盜者會議室是為了調查沙文失蹤的真相,而我幾乎肯定自己找到了答案,沙文為了提升等級,挑起了同族之間的決鬥,最終被伊伊奇殺敗。

沙文敗亡,是我得到的答案。

伊伊奇語氣消沉地問:「大叔,你曾經殺死自己的同伴嗎?」

費蘭度作簡單的回答:「有,兩次,我殺了兩個光明凌盜者。」按此推斷,他很有可能擁有第五等級的法力。

「第五等級?」伊伊奇的想法和我一致。

「嘿嘿,我曾經對別人進行啟蒙,使用了一個等級和一種法力,因此,我和你同樣是第四等級。而被我啟蒙的那個人,仍然是我們凌盜者的一分子。」費蘭度冷笑道。

「是一個神秘人把升上第四等級的秘密告知沙文,那個人曾經接觸我,他與你同樣懂得使用傳心術。在沙文挑戰我之前,那個人向我傳話,讓我事先知道會有凌盜者向我挑戰,而且我正好是對方提升等級的必要條件。大叔,你知道這些事嗎?」伊伊奇忽然清醒過來,說話有條不紊。

「我並不知情……不過,假如那個人懂得使用傳心術,即表示他最少擁有第五等級或以上的法力,因為我是在那時候才在氣牆上發現傳心術的存在,即使到了後來,我為了進行啟蒙而扣掉一個等級,傳心術卻得以保留。伊伊奇,擁有第四等級的你,可以使用傳心術了嗎?」費蘭度詳細道出第五等級和傳心術的關係。

「氣牆上沒有那種法力。」伊伊奇搖頭答道。

「異人共分為光明與黑暗兩方勢力,你認為他是來自黑暗的嗎?對此有什麼看法?」費蘭度的語氣相當誠懇,不像在隱瞞內情。

「我沒有意見,但我可以形容一下他出現時的情況。他懂得創造幻景,懂得使用傳心術,有能力製造出和西伯利亞虎性質相似的大猩猩,他更可以看穿我的時間旅行者,他甚至知道爺爺的事……他所知的好像比我們加起來還要多。」伊伊奇把祂仔細的形容一次,我很想現身糾正他的說法,他其實是祂,是個又神秘、又可怕的生命體,祂的存在令所有人都畏懼。

「那個人會成為我們的共同敵人,是凌盜者和吃屍族的最大威脅。」費蘭度神色凝重的道。

「大叔,可有聯絡黑暗領導狄米爾?」聽他的語氣,伊伊奇這少年應該認識狄米爾。

「我們一直用電郵和臉書來聯絡,我在這幾天找過他,他總是說自己在忙,已經整整一個星期沒有離開吃屍族辦事處。」費蘭度所言非虛,狄米爾的確過著封閉的生活,我也不曉得他在忙什麼。

「難道神秘人也找過他?」伊伊奇問。

費蘭度用力地點頭說:「這個可能性不能排除。」

伊伊奇提議:「你可以使用傳心術。」

「正有此意。」驟然間,費蘭度換上嚴肅謹慎的表情,他也意識到祂的存在絕對不是開玩笑。

祂是企圖顛覆光明與黑暗的那個人,把姐姐從天堂帶回真實世界,挑起凌盜者的內鬥,導致沙文敗亡。接下來,準備上演的戲碼十分精彩,人物有狄米爾和我,是吃屍族的內鬥,是我們之間的師徒之戰。

費蘭度突然增強身上的凌氣,使用傳心術向狄米爾傳話。至於訊息內容,我和伊伊奇也不會收聽得到,狄米爾曾經說過,傳心術是一種加上了密碼鎖的溝通方式,又安全、又可靠。

不消片刻,費蘭度喘定氣來,注視著伊伊奇的孩子臉,用著一種無比堅決的眼神,他作出指示:「伊伊奇,馬上替我召集A組和B組的所有成員,我們要進行一個緊急會議。十分鐘後,在我的私人辦公室進行。」

「沒問題。」伊伊奇肯定地回答。

在凌盜者之中,實力最強的費蘭度和伊伊奇,一同離開這個冰冷的會議室,我的隱形取得很大的成功,順利的潛入,無阻的離開。正當我打算離開凌盜者公司之際,我卻意外的發現她……

是我朝思暮想的女生——葉子螢。

她身在凌盜者公司範圍,和我並存在同一個空間之內,我嘗試感應她的凌氣,她是個初級異人,和我同樣屬於超級人類,我們最大的分別是光明與黑暗。我和子螢擦身而過,維持著隱形狀態的我心頭一震,在凌界內泛起了一點點漣漪,輕微得不會引起她的注意,她正步往費蘭度私人辦公室的方向,參加他們一方的緊急會議。

我在嘗試找出真相的同時,卻發現了另一個真相,她是異人,是個光明凌盜者。

《凌盜》改 第十六章:已經是個死人


《凌盜》改

第十六章:已經是個死人

『光明一方的決鬥』

沙文說過一句:「我會很認真的戰你,對於這場涉及升級的決鬥,我期待已久,不希望馬虎了事。我喜歡稱之為遊戲,是屬於我和伊伊奇你的殘酷遊戲。」聽後,我非常認同他的想法,再次輕輕的點頭。

一切都停止了,是沙文的法力,他十分清楚這對我起不到任何作用,時間旅行者已被我提升到另一個境界,能夠自動偵測他的法力,並及時產生抵抗作用,讓我在凌界內活動自如。看起來,沙文的意圖是停止螢火蟲的活動能力,或許,他的法力也能覆蓋到真實世界,免受凡人的騷擾。

我信心十足地 說:「沙文,這對我起不到作用的。」

「不、不、不,你不能再施展火車上的那一招了。」原來他另有所圖,打算克制我的另一殺著。在時間停止的空間內,我的活動速度受到限制,當然無法施展突破時間的火葬。

「很好,我們的法力互相抵消 了,你果然很聰明。」我淡然說道。

突然間,凌界產生變化,泛起一片純樸清雅的鄉土原色,傳來鄧麗君婉轉清麗的歌聲,配合淺顯簡單的歌詞,建構出猶如人間烏托邦的意境。表面上看似平凡,卻在不知不覺間觸動人心。幾天後,我才得知這個背景是一齣老電影《小城故事》,我把整個情景簡單的形容一次,老人家卻一語道出答案。電影裡的小城彷彿被凍結於時間線上,狀態十分穩定,面對外在接踵而來的衝擊和挑戰,以不變的人心應接變化多端的世界。

這是沙文的內心世界,冷靜的、 穩定的,和我一塌糊塗的人生觀有著極大的差別。

早就知道凌界懂得反映一個人的本性,桑比曾經提及尼奧,那是一宗在不久之前發生的吃食 事件,那時候,我還未加入凌盜者。黑暗吃屍族尼奧的本質不壞,我們懷疑他 被一股神秘力量所操縱,在事件當中,尼奧企圖吃食桑比的女朋友張曉佩。最後,桑比利用費蘭度借出的兩件法器,和自己的第二種法力,艱難的擊敗尼奧。桑比只是個第二等級的異人,卻成功超越了自己的極限,我這個第三等級的異人也自愧不如 。

我打算指出的是,那股操縱尼奧的力量,極有可能促成我和沙文的凌盜者第三等級之戰。

我的凌氣逐漸被沙文所掩過,氣牆豎立在我的背後,在它倒下之時,我的生命也隨之結束,沙文有著相同的處境,這場決鬥算是相當公平。Zippo打火機亮起火光,關於出招的過程,我不作詳細的描述。我把右手食指和中指同時燃燒,導出兩條火龍,體型較小的用來保護脆弱的氣牆,再命較具攻擊性的火龍飛往沙文的一方。不消一會兒,沙文已被燒成火人,火龍包裹著他的整個身體,減慢他的進攻效率。另一方面,小火龍化成氣牆的保護罩,那幅「怒舉中指」的醜陋圖畫暫時得以保存。

沙文不斷被火龍燃燒,斷斷續續的發出一些「咿咿、呀呀」的呻吟聲,他正承受著火焰所造成的陣陣劇痛,我再把火焰加強到「特重度燒傷」的藍色程度,效果立刻顯現,沙文的臉上肌肉扭曲得不似人形,眼睛睜得又大又誇張,像魚眼般滑稽噁心。

這個情景令我想起一個兩年前的夢,夢境相當逼真,留下難忘的印象。朋友的女朋友被大火圍困,朋友不知如何是好,在初時,他眼睜睜 的看著,最後還是按捺不住,不理旁人的勸阻,決定跑到火場救人。結果,兩個人活活被燒死,而我……一邊聽著他們的呼叫,一邊目睹他們步向死亡。我的內心湧現一股懊惱感,甚至從夢中驚醒過來,即使這不過是一場夢,卻真實得像一段曾經發生的往事,很有可能是其中一個瘋子送我的一份禮物、一段記憶。或許,夢的背後另有其他含意。

此時,沙文的形態像極了當時的兩個朋友,我竟然企圖用法力燒死他,這個人……始終是我認識的朋友。

「哈哈,伊伊奇,幹嗎留手?幹嗎把火焰的強度減弱,已經降到紅色了。」沙文的皮肉已被燒盡,身上剩下一堆懂得活動的骨頭,詭異的畫面令人心寒。

「你使我想起一件往事,是一個幻真幻假的陰影。」我慚愧的道。

「那麼,到我的回合了,我不會客氣。」沙文趁火勢減弱,迅即退回其氣牆前方,凌氣驟然增強。我猜他在施展法力,其 身上的火焰在一瞬間消失不見,火龍更被趕出身體,一道耀眼的白光閃現,凌氣正灌溉他的全身,從內臟開始生成,接著是肌肉,最後是皮膚,整個過程 在我眼前活生生地上演,極度噁心,活像一齣恐怖電影 。

不消一會兒,在法力的幫助下,沙文得以治癒,脫胎換骨似的。

他的容貌恢復過來,再次變回那個廣為人知的美男子,俊俏的面孔和飄逸的長髮重臨我們的凌界,這似乎是一種再生能力,這傢伙竟然擁有如此嚇人的法力。記起那一夜,我曾經在公車上層把他打得血流披面,事後,他卻若無其事的駕駛七人車,載我們回到公司,臉上沒有留下絲毫受傷的痕跡。看來,再生能力該是沙文原有的法力,而不是從螢火蟲身上借來的。

「哈哈,伊伊奇,我現在解答你當晚的疑問,是再生術,讓我在重傷的情況下,重新組織和生長身體的所有部分,包括內臟、肌肉、皮膚等。」沙文赤裸身體,衣服已被全數燒毀,露出健美的身材。這個場面 令我有些為難,只論外表和身體,不諱言,他的確是個完美的男人。

說後,沙文突然消失,他使出了隱形術,打算隱藏自己的位置。幸好,他的凌氣仍在,雖然不是百分百準確,但單憑凌氣的感應,我依然可以算出他的大約位置。

在後方!距離不足兩公尺!

是凌氣或殺氣也好,我能夠及時察覺他的進攻意圖。

沙文打算從後偷襲,我趕緊把大火龍從前方召回,游走到我的背後並嘗試抵擋沙文的殺著。可惜,如意算盤敲不響,沙文帶著雷電的一擊竟能突破火焰,直接轟向我的背部,我利用稍勝一籌的速度,巧妙地彎身一閃,有驚無險的避過足以致命的一擊。不過,我依然為此付出代價,T恤被雷電擦破,大火龍的力量也被沙文全數吸收,因此,他的右手被雷電圍繞的同時,也混合了我的火焰力量。

「媽的!」我深深不忿。

「這雷電只有一個等級,不過能和你的火焰配合,感謝你提升了我的力量。」沙文再次現身,目光中流露出萬分感激。

「真是一千句媽的!」

「只怪你過分仁慈,再有差池的話,猶豫會害死你的。」沙文道。

這時候,我們兩個人的距離不足兩公尺,這對我來說真的是非常仁慈。沙文說得沒錯,過分的仁慈會導致敗亡的結果,他借助我的火焰和不知道從那裡弄來的雷電,企圖製造一個巨人形態 的生物,滿身帶著雷電和火焰,造型竟然酷似美國漫畫英雄人物「雷神托爾」,即傳說中眾神之神奧丁派遣下凡的兒子,懂得控制雷電和握著一把大錘。他已然 站穩陣腳,準備攻向我方,估計這是借自螢火蟲的法力。沙文自身擁有停止時間、隱形術、再生術三種法力 ,我看穿了他的底細,他肯定會為我的表現感到震驚 ,我要親眼看到他在落敗時的可憐相。

我把大姆指靠近食指和中指,作適量的磨擦,暗中放出一道小火龍,從手心悄悄的溜走,我儘量壓抑牠的凌氣,避免引起沙文的懷疑 ,堅信輕盈的牠會成為此戰的重要一著。

雷神步步進逼,手握大錘的他向前一敲,幸好我反應敏捷,成功躲開一下重擊。我先後打敗了巨虎和大猩猩,累積了不少戰鬥心得,再次面對相似的龐然大物,我表現得毫無懼色。 特別是在這個無窮無盡的凌界,不會受到空間的約束,在時間停止的限制下,我依然擁有令人咋舌的速度,足夠躲開雷神的所有攻勢。這一次,我看穿了雷神的狀況,巨人攻擊力強橫,卻顯得有些遲鈍和笨拙 ,原因顯而易見,這是沙文借來的法力,加上我的火焰,純粹是湊搭而成,沙文操縱起來,自然無法得心應手。

雷神已經難不倒我了。

沙文笑說:「哈哈,你像頭小老鼠般躲開我的雷神,真的很可愛啊。」這傢伙果然知道那套美國漫畫,我們不約而同為巨人取名雷神。

我不斷為戰況進行分析,對此戰的態度絕不兒戲。假如只用火龍進行攻擊,對雷神完全起不到作用,這是關乎屬性的問題,加上他懂得吸收,即使我放出再多的火苗,也只會壯大他的力量,我可以施展的攻擊性法力只有火焰和時間旅行者……

「對了!他懂得吸收!」我靈機一動,幾乎高興得 喊出話來。

吸收力量是雷神的優點,也可以是個缺點,我再次增強凌氣,雙拳打出一頭更巨型、更具霸氣的火龍,代表火焰等級的色彩徘徊在最高級的白色和次級的藍色之間,這會是我的極限,是第三等級的極限。即使火龍的狀態顯得不太穩定,但我真的竭盡全力了,釋出了最後一道閃耀著藍色和白色光芒的巨龍,讓雷神盡情地、貪婪地吞噬,連尾巴和鱗片也千萬不要錯過!

「伊伊奇,我勸你不要亂花力氣使出火焰,我認為在此戰之中,火焰正好是你的剋星。」沙文命雷神拼命吞噬我的火龍,不過他似乎疏忽大意了一點,也許是少看動畫漫畫的緣故,他不明白物極必反的道理。

沙文補充:「身為朋友,我建議你儘快施展第三種法力,我熱切期待你的最後一擊。」

「沙文,我已經使出了。」我小聲的道。

「使出了?」他露出滑稽的苦笑。

「我已經使出了所有的法力。」我坦然說道。

「什麼……」沙文在懷疑,在否定,他當然無法相信我的說話。

沙文欲求真相,只好進一步增強自己的凌氣,凌界也因此產生出劇烈的震蕩,代表光明的凌氣步步進逼,單看我們兩方的氣勢,形成了七三之比,佔上風的人自然是意氣風發的沙文。除了他正在增強凌氣,我已把所有力量灌輸到巨龍身上,凌氣所剩無幾,而巨龍的出擊吃不到任何甜頭,倒是狼狽的 被雷神吃到剩下龍尾。

形勢變得更為一面倒,氣勢比例變成九一之比,沙文的力量形成範圍大而威力強的高氣壓,我的身體開始抵受不住,他的凌氣興盛得使我屈膝跪地,沙文見狀,再次施展隱形術。我被凌氣重重圍困,更突然刮起沙塵暴,風和沙的吹襲令我無法睜開眼睛,他的力量和氣勢逐步 把我吞噬。

除了眼睛,我還擁有些微的感應能力,注意到沙文正打算從前方攻來,他已經放下剛才的懷疑,快 向我使出最後和最致命的一擊,目標指向我的心臟位置,相信他會命雷神從背後進攻,是所謂的前後夾擊。腹背受敵的我陷入絕對的困境,取勝的機會很渺茫,緊閉的眼睛只能看著一片黑暗,我的內心不存在絲毫緊張和畏懼,安靜地等待結局的來臨,在腦海內嘗試模擬出此戰的各種戰果和可能性……

取勝也好,敗亡也好,我已從決鬥中跨越了重重障礙,欣然接受所有結局。

誰也沉默下來,包括雷神和火龍,包括我和沙文,大家都沒話兒……因為,時間停止了,這 和沙文的法力沒有半點關係,而是我們懷著不一樣的情緒和想法,卻恍似有默契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我不清楚時間流走了多少,默默地等待一把有力打破寂靜的聲音,等待一個提示或訊號。

「伊伊奇!沙文!救我啊!」遠處傳來螢火蟲的呼叫聲。

「我早該知道一切進行得太順利、太簡單。」沙文近在咫尺,聲音和我的距離不足一公尺。

「可惜,你求勝心切。」我掛起滿足的笑容。

沙文平淡地說:「我大意了。」

一連串疑問在同一瞬間浮現在凌界之內。

時間不是被沙文停止了嗎?怎麼螢火蟲可以開口說話,到底是那個地方出錯?雷神的大錘不是正從後方攻來嗎?怎麼我的背部還是好好的?用上了隱形術的沙文企圖轟破我的心臟,事情卻有些不對勁,我們仍然如常的對話,是那個地方出錯?

按道理來說,我已經是個死人了。

以上的疑問困擾著沙文和他的凌界,他的思緒變得極度混亂和複雜,他本想開口提問,可是嘴巴已經顫抖得失去控制,沙文無法暢所欲言。我本想道出所有答案,消除他的一切疑惑 ,但死裡逃生的陣陣興奮卻令我高興得笑不攏嘴。我還未敢睜開眼睛,害怕這一切一切都是虛幻的,尚擔心 自己的計劃是否真的順利完成。

「可惡的伊伊奇,我快被燒死了!你要救我啊!」是螢火蟲的聲音。

「令人讚嘆的伊伊奇,快睜開雙眼,不要作出逃避……在殺死我之前,讓我知道你到底用上了什麼詭計妙計 ……我求你!」沙文語氣軟弱的哀求。

我選擇了沉默,把凌氣集中在右手,準備在張開眼睛的一刻使出火葬,時間旅行者已經準備就緒。我不打算給沙文一個了解真相的機會,因為這些事對一個將死之人來說不再重要,我們大概沒有碰面的機會,既然他進不了天堂,地獄將是個可能性不低的終點站 。

張開眼睛的一刻,我決斷的把手刀插進沙文的心臟,送他一個敗亡的答案。

「沙文,請安息。」我緩緩的道。

「咔啪、咔啪、咔啪」的聲音在我耳邊奏起,是沙文胸膛爆裂所帶來的恐怖聲響。

「伊伊奇,我要……知道你幹了……什……」沙文說得斷斷續續。

那個遙遠的「麼」字,沙文永遠說不出來,正如在《北斗之拳》裡,健次郎有一個名句「你,已經是個死人了」,我握著那顆苦苦掙扎的心臟,它血淋淋的、 活生生的,但跳動的速度越來越慢,薄弱的氣息快將消失,將被我的火葬燒得灰飛煙滅。

剩下的氣牆需要我動手解決嗎?

看來不用了,我命令糾纏著螢火蟲的小火龍飛到沙文氣牆的那邊,把它慢慢的燃燒好了 。

「伊伊奇,你竟敢用火嚇我,找死嗎?」待小火龍完全退走,螢火蟲立即連珠炮發。

凌界開始失去沙文的色彩,變回具有伊伊奇風格的凌界,隨著我殺敗沙文,徹底粉碎珍貴的異人心臟,隨著他的氣牆逐步減弱,直至失去抵抗能力為止,我們一戰出現了難以解釋的 大逆轉,正好反映出最後的戰果——沙文戰死。

我沒有理會螢火蟲的呼叫,任由她像個傻瓜般吵吵鬧鬧,我陷入苦思,在反省,也在否定,我殺死了一個光明凌盜者,事情的對錯該由誰去定奪?

到了午夜時分,在桑比和螢火蟲的陪伴下,我抱著沙文的屍體回到公司,他像個熟睡的孩子,安靜得不想被人吵醒似的。我在費蘭度身前走過,他鎮定如昔,臉上沒有絲毫驚訝,此情此景對 他來說,彷彿是發生過不止一次的往事,他更要求我用上最強烈的火焰燒毀沙文的屍體。我接受提議,閉上雙眼,用掌心打出一團白色的火焰,一邊給他火葬,一邊思考著一個個不一定有答案的問題。

「我的出手是迫於無奈……」我更意圖以此說服自己,以逃避殺人所引起的內疚感 。

白色的火焰是我對沙文最後的致敬,我把《死前要做的99件事》一併燒掉,送給他陪葬,作為最後和唯一的禮物。

2015年7月27日 星期一

短篇《搬家》


短篇《搬家》


記憶所及,從童年到成人階段僅有過一次搬家的記憶。自六歲後我和家人一起住在那個叫老家的地方,有熟悉的味道,有難忘的印象,有愉快的回憶。後來的我離開了家人,選擇跟她同居,心靈過著流浪的日子,情況跟想象的有所出入,我內心焦慮不安,覺得不舒服。

搬家,這是我們六年內的第三次搬家,她強調自己抗拒待在同一個地方太久,我卻相信這只是一種掩飾,實際上我們都在逃避。擁擠的城市面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房價居高不下的今天,要找個落腳點其實沒想象的容易。不過厲害的她就是辦到了,她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鎖定目標,下定決心,天下間沒有任何事會難倒她。這不一定是她最能吸引我的地方,但肯定是她最耀眼、最受注目的特質。

簡短的故事不一定需要真實的名字,我在心裡叫她那人,也在代筆的朋友面前稱她那人。消沉沮喪的我已經無力喊出她的名字,我在逃避活生生的事實,纏著我們的是一股看不見的氛圍,一種形容不到的不愉快,快要使人窒息。

多久沒有喊過那人的名字?

唉,我想不起來了,逃避永遠不是最佳方法,卻往往成為最終的選擇。我相信自己不知不覺的成為了那人的獵物,可曾見過苦苦掙扎的獵物親切的呼喚態度堅決、面目可憎的獵人?

答案是絕對的沒有,一次都沒有啊。

面對那人,我是一頭被陷阱困住的動物,沒想過自己遇上的人竟會是城市裡的獵人。時間悄悄的流逝,六年前後,命運交疊起來,我們從三十五走到四十一,是到了所謂的中年了吧?

年輕時不曾想過自己在四十歲時的樣子,正如過了四十歲的現在我也不會去想七十歲的自己。在時間線上,過去、現在、將來,到底那一個最為重要呢……

咬牙切齒的向自己說:「我不認為在我們的世界裡有著一個肯定的答案。」

星期天的午後,趁那人外出和朋友敘舊,我把自己困在家中的廁所,謹慎的鎖上木門,嘗試在廣闊的森林裡找出一絲稀薄的安全感。

用著含糊的聲音隨意的歌唱,是那首著名的《外面的世界》,是無奈的主題曲,是離開她時一直重複播放的那首歌,是不希望記住卻偏偏忘不了的一段段歌詞。我幻想自己仍能期待她的歸期,閉上雙眼,用手擋住外面世界的光線,憶起那個發生於很久以前的故事。她擁有我,我擁有她,我念念不忘的是另一個她,她叫小呆,我們差一點走到結婚的地步,影響情節的東西不是緣分,更不是命運,而是那人的出現。

那人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高貴艷麗,總是散發出成熟女人的魅力。最要命的是神秘感,男性生出來已經是渴望到處冒險的動物,好奇心非常旺盛,討厭失敗,卻不介意闖禍。

由於這個原因,我們吃盡苦頭。

單純的小呆存在於時間線上的過去,假如看到她的臉,我將無法制止自己的眼淚,傻瓜似的哭得呼天搶地。我否定了這個場面出現的可能性,我們不可能再見一面。定期搬家大概是那人的策略,避免在現代化的迷宮裡重遇小呆。

坦白說,我在心裡認同那人的策略,更會全力協助。

不是為了什麼,只是必須的逃避。

每年的六月十日,我樂意、故意去當一個傻瓜,我會編個理由騙過那人,好讓自己能夠獨享一頓豐富的晚餐。在那些六月十日裡,我獨個兒窩在她最喜歡的那些西餐廳裡,在同一個世界偷偷的為她慶生。這大概是結局後唯一可以替小呆辦到的事情,但千萬不能給人發現,特別是──那人。

星期天的下午三點多,我在溫暖的廁所待著待著,已有一個小時。一邊回憶過去一邊順理成章的落淚,滿臉淚水和鼻涕,濕漉漉的一大片,像個不中用的男人,像個哭喪著臉的傻孩子。對於自己堅強與否,我早就覺得沒所謂,反正尊嚴早就被人除去。我不猶豫的吞下掉下來的鼻涕,噁心感從字典裡消失,取代它的是存在感。自言自語的告訴自己,剛才吞下的是對她和那段關係的憶念,藏在腹中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我站直身體,盯著鏡子裡反映出的另一個自己。那是一張仍然年輕的臉,歲月、挫敗、折磨沒有在臉上留下任何痕跡。我幾乎是六年前的那個自己,甚至是十多年前更年輕的自己,最顯著的變化是忘了露出微笑的方法。由於那人的出現,由於那人在後來的改變,由於朝夕相對,我漸漸學會了一項新技能:不要思考,不要擁有自己的感覺,不要主觀地指出事實。

那人的無故出現加速了我離開小呆的決定,要是那人根本沒有出現,說不定小呆已經是我唯一的妻子;要是努力壓抑旺盛的好奇心,說不定在每年的六月十日我們還會到西餐廳慶生,說不定她才不會變得那麼堅強和獨立,是我的離開使她迅速成長,但她不一定喜歡身上的變化。

不知道從那時候開始,我重新把後悔和遺憾兩個詞語定義。對於離開小呆的決定,心裡沒有所謂的後悔,當事情到了無法挽回和彌補的階段,那虛無縹緲的東西叫遺憾,那椎心之痛叫遺憾,後悔實在太遲了吧。

享受著一片難得的靜,我細聽嗚咽聲,跟她的哭聲有些相似。自從明白自己只是被困住的動物後,自從再也不能說出真正的想法後,才能體會小呆那時的心痛,才能理解過去的小呆是多麼的了不起,她的容忍是我有生以來最珍貴的幸福。

離開小呆,那種痛苦注定是纏繞一輩子的惡夢,使我睡眠質素惡劣,失去往日的衝勁,對世事感到麻木,過著行屍走肉的日子。我明白無法再給她幸福了,人們常謂「活在當下」,也許是對的。我決定把後悔的力氣花在那人身上,希望給她幸福,那人才是我們時間線上的現在,這種夢幻的想法很不錯,甜甜的夢使我沉醉了接近兩年。

夢會有結束的一刻,作夢的人會自然的醒來,一切都不屬於自己的控制範圍,後來的我不得不驚醒過來。經過認真的相處,有過大大小小的經歷,不論表面或內裡,原來那人愛著的只是她自己,著緊的是自己呈現在別人眼前的美好形象,是個故意塑造出來的虛假表面。在後來的四年,我在近距離偷偷的觀察那人的真面目,她是個自私的傢伙,獨斷獨行,凡事只為自己設想,不願意接受善意的意見。她的眼神、語氣、表情、舉動統統缺乏愛,她一點也不愛我,我也不一定很愛她。

遲鈍的我終於明白那是個徹頭徹尾的陷阱,諷刺的是我真的不能怪責她,是自己抵不住誘惑才會自投羅網,我該負上所有責任,該一直愧疚的承受下去,帶罪的活著是生下來的懲罰。

黃昏六點鐘,窗外的景色喚著我走出房子,換好外出的衣服。我一邊欣賞教人陶醉的景色,一邊離開寂靜無人的村子,唯一的聲音是手機的通知音效。

收到那人的短訊,內容是:「我到朋友家玩,明早才回家。」

對於類似的情況,早就見怪不怪。這是那人喜歡的生活方式,卻不能討我歡心,她喜歡場面熱鬧,喜歡通宵派對,喜歡莫名其妙的吞進一大堆美食,六年裡的暗中觀察使我對她了解透徹。其實,選擇這種生活的背後原因很簡單,那人真的很孤獨,缺乏安全感,不信任也不依賴任何人。

無論如何,我也好,她也好,我們都無法回到簡單的生活裡。

收到短訊後,不作回覆。我索性關掉手機,然後乘車到那個位於老家附近的老地方,是個不起眼的小公園。在剛交往的時候,我們常常躲在無人的公園裡親熱,我在這個地方奪取她的初吻,甚至在入夜後偷偷做愛,印象相當難忘。

揉了揉眼睛,我彷彿看得見年輕時的我們,就在遠方的一列長椅上擁著對方,然後激吻起來。那時的自己大概沒有想過什麼是過去、現在、將來,那個自己才不會想得這麼複雜和仔細,他單純幼稚,魯莽衝動,做事總是不顧後果。

模糊影像裡的那個人是年輕的小呆。

我在公園呆站了三十分鐘,老地方的變化不大,不可能要求一個小公園出現驚人的變化,除非土地用途有所改變,這裡才會面目全非。

離開老地方,我乘車到小呆住過的地方,是遠離城市的偏僻小村子。聽說他們已經搬出,至於後來的落腳點,我卻沒有打聽,我擔心自己會發瘋似的找她見面,與其製造出尷尬場面,還是不見面比較好。

經過這幾年的日夜鍛鍊,即使悲傷不已,我也不會在人前落淚。在前去村子的車程裡,一直看著窗外的風景,還以為會認不出路旁的建築物,料不到它們依舊親切,窗子上的反映似在歡迎我的歸來。

下車後我鼓起勇氣進入村內,沿途碰到不少認識的叔叔和阿姨,頭上的白髮和臉上的皺紋代表他們衰老了不少。情況令我稍感意外,沒有一個人能夠把我認出來,目光說出了事實,他們僅僅視我作陌生人。

原來,時間確實能夠沖淡某些印象、某個記憶。

後來遇到了一位親切的阿姨,我上前假裝問路,她果然沒有認出我。我內心唏噓不已,是誰也好,我們都敵不過時間的洗禮,表現得無能為力。我平靜地離開村子,沒有帶走任何東西,沒有得到特別的收穫,純粹是訪問一下老地方,是個充滿回憶的老地方,是小呆長大的小村子。

在那人不在的一夜,我找了個老朋友吃火鍋。他喜歡喝啤酒,平日滴酒不沾的我很樂意陪他喝一杯,我們一邊吃一邊聊,彷彿有著說不完的話題。我們之間是純粹的朋友,沒有利害關係,不需要為了提防對方而小心說話。

喝啊喝,我的心情舒暢了不少。也許還有找回微笑的機會,也許我的人生還未走到絕望的地步,只是不曉得救者將是自己或是別人,最期待卻最不可能的救者是毫不起眼的村子小姑娘,那個單純的小呆。

這一夜,我獨佔了雙人床,睡得安心舒適。直至到了指定的起床時間,那人尚未回家,她大概在別人家裡呼呼大睡,我的內心沒有產生任何感受,讓正在發生的和經歷的白白地、無言地成為時間線上的過去,而過去的存在價值是作為現在和將來的參考。

第二夜我們各自加班工作,各自吃過晚餐才回家。兩人先後洗澡,各佔雙人床的一半,同樣側睡的我們背向對方。我想不起上次用力擁著那人的情景,也對她撒嬌的樣子毫無概念,雖然有了程度輕微的失眠,我卻始終能夠在三點前入睡。

我身心俱疲,只想一直躲在夢裡,被吞噬的不單是意志,而是我的所有。

六年過去,我和那人成了對方生活的一部分,雖然兩人之間缺乏關愛,但我們又好像無意改變不平衡的狀況。習慣的確很可怕,它的可怕在於即使感覺多麼的不愉快,情況多麼的糟糕,人們始終恐懼於「改變習慣」。我們根本不具備那種驚人的勇氣,害怕面對突然現身的轉變。

說不定我們將保持這種不健康的關係,甚至教人難以置信的相伴終老;說不定這是我願意承受下去的折磨,讓自己受苦是我給小呆的一種補償,總覺得自己愈是痛苦的活著才能換到小呆將來愈大的幸福。

在往後的日子裡,相信搬家這回事將定期的進行,來不及適應和習慣,下一個落腳點已經悄悄的出現在那人筆記本的某一頁。

2015年7月11日 星期六

短篇《絕命轉化》


短篇《絕命轉化》

#程序員

小單位不設窗戶,冷氣的供應源源不絕,男人已經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沒有接觸陽光,或與人類接觸。一覺醒來,假如不刻意去看時間,他便無法辨別日與夜。

鬈髮向來甚難打理,加上滿臉鬍子,使他看起來不修邊幅,外表比實際年齡大了不少,他卻懶得到廁所照鏡子整理儀容。他心想,似乎也沒有這個必要,作為程序員,最近接觸的都是電腦和機器,人類早已消失於他的日常生活裡,形象什麼的都跟自己無關。

雖然有一段日子沒有洗澡,但幸運的是,男人身上沒有散發出明顯的味道,他舉高手臂,嗅了嗅腋下一遍,沒有露出不悅的表情,大概是一切還好吧。一會兒過後,男人打開位於角落的小型冷藏櫃,他按照日期拿出了一個塑料袋,裡面有著約十顆的小藥丸,他一口氣吞下所有藥丸,並喝了半杯開水。

這些就是他日常的食物,看似單調乏味,完全無法引起食慾。

然而,這些只屬於前奏,他又找來一個頭盔狀的機器,熟練地架在頭上,這東西有著一個奇怪的名字——Ice Cream。它能夠滿足使用者的部分需要,包括模擬出一段美妙的進餐時光。機器開始運作,環境異常安靜,男人立即進入了一個記憶裡的場景,是個發生於十五年前的故事。

#懷舊

那時他二十五,他提早兩天以電話訂檯,為保一切順利、萬無一失。先坐下來,他的表情略顯緊張,先喝過兩口開水,作了個深呼吸,再翻開菜單仔細的探索。他非常在意這次晚餐約會,畢竟這是他們的初次約會,難免表現得戰戰兢兢,他擔心給對方留下不愉快的印象。

外表秀麗的她姍姍來遲,她叫雪莉,年紀比他小兩歲,兩人是同事的關係,但隸屬不同的部門。某夜下班時風雲變色,下起暴雨,男人見雪莉一臉著急,趕著要到那裡似的,於是好心借出了自己的維尼熊雨傘,然後迅速跑到外頭,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當初的動機?男人相信是一時衝動罷了。

經過幾個月的短信交往,對交友向來謹慎的雪莉認定他是個誠實可靠的男人,兩人遂成為朋友,也定下了今夜的約會。

懷舊總是美好的,正正由於Ice Cream對他了解透徹,所以替他選了這段記憶,配合那十顆藥丸,模擬出人類進食時的美好時光,也在心靈上提供了不錯的享受。

人老了便愛懷舊,男人當然不會是個例外。

藥丸透過機器,干擾意識,化作一碟可口的牛排,配搭一杯紅酒。餐廳裡放著美妙的爵士樂,一片懶洋洋的氣氛。雪莉的微笑略帶羞澀,兩人的話題圍繞著生活瑣碎,還有電視劇的情節發展,無聊卻珍貴。進餐時,兩人彷彿有著說不完的話題,主菜並不是食物,而是心靈上的溝通,他們對此飢餓已久,畢竟這是個誰都不願意敞開心扉的年代。

透過此次體驗,男人才注意到一項自己當年所忽略的細節,是雪莉特意戴上的維尼熊耳環,在短信往來中,男人曾經不止一次提起維尼熊是他最喜愛的卡通人物,他深信這雙耳環的出現絕非偶然,作用或是逗他高興。

兩人用膳完畢,侍應生過來清理檯面用過的餐具,Ice Cream順便借用她的嘴巴詢問男人,希望這段回憶在步出餐廳時結束?還是想要額外的一段漫步時光?他思想了幾秒鐘,決定讓回憶暫告一段落,懷舊最好是適可而止。

既然淚水仍未成形,就由得它藏在心裡。

畫面裡最後的定格是雪莉的回眸一笑,男人頓時不知所措,唯有擠出生硬的微笑作為回應,業務上的逼迫使他快要忘記怎樣發笑,所以表情變得不甚自然。無論如何,他們同時記住了這美妙的瞬間,因為世間從來沒有一個真摯的笑容會是難看的,單純的雪莉深信著這句話。

除下頭盔,回憶隨之結束,男人不忘提醒機器一句,「這段回憶最好不要出現得太過頻密」。

#唯我主義

場景切換到小單位內,環顧屋內,可見家具擺放得井井有條,衣服摺疊得妥妥當當,沒有垃圾、沒有灰塵。家裡一切井然有序,情況跟獨居者的造型完全不搭調,這全都拜機器人定時打掃的功勞。男人把Ice Cream放回原位,這東西害他想到了雪莉,他禁不住嘆了一口氣。

自那次約會後,兩人的故事卻往下坡路走。男人與雪莉若即若離,他始終沒有鼓起勇氣表白,雪莉總認為男人僅僅把她當作朋友或妹妹,苦無發展的機會。直到她因企業裁員而離開城市,必須回到家鄉,兩人也日漸疏遠,後來更失去了聯絡。

男人有否愛過雪莉?

這問題不錯,他曾經認真的思想過,並給了自己一個頗肯定的答案,「那是喜歡」,但遠遠不到愛的程度。

事實上,在十五年前要愛上一個人並不容易,在十五年後更加是不可能,人們都太愛自己了,甚至有辦法進行單性繁殖。因為太愛自己而生下另一個自己,也因為太愛自己而拒絕任何穩定的伴侶。「唯我論」的盛行使得人與人之間失去了信任,每一句說話、每一個行為都有著若干的保留,只要不踏前一步,便能確保自身的安全,不會遭到任何傷害。

這些年來,男人一直單身,親人逐一老去死去,他的生活變得非常孤獨。諷刺的是,孤獨卻是這一代人的宿命,生活及工作方式大幅改變。人們足不出戶,長年窩在家裡,缺乏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對話,只願意跟電腦打交道,這些不是男人單獨面對的問題,而是實實在在的社會狀況。

在雪莉被裁的一年後,男人也被裁掉。由於社會變遷,他在進修後成為了一名程序員,只需要對著電腦工作,這大大減少了各種生活上的煩惱。有人的地方便會產生問題,只要減少與人類接觸,生活不一定馬上變好,但起碼耳根清靜。這是一般程序員的想法,因為過著孤獨的生活,於是他們嘗試享受孤獨,或有一天悟出苦中作樂的方法。

#轉化計劃

早一陣子,男人接到了政府機關的邀請,得以參與一項龐大的虛擬世界計劃,作為程序員,他將負責監察系統的狀況,進行適當的修正及更新。計劃的參與者被稱作「轉化人」,他們願意放棄真實世界裡的一切,把意識轉換成精密的代碼,以進入美輪美奐的虛擬世界。系統會先向轉化人提出五百條問題,然後根據他們的回答及要求,為他們度身訂造接近完美的唯我空間,並賦予極高的自由度,容許參與者享受沒有挫折、沒有悲傷的人生,事事稱心如意。

計劃看似十分美好,而轉化人要付出的是「真實世界裡的一切」。包括肉體、財產、政治權利,意味著這是一條不歸路,意識轉換為代碼,他們永遠不能回到真實世界。這給厭世多年的人多了一個選擇,要是接受轉化,便能擁有全新的美好人生,立即告別那個殘酷黑暗、勾心鬥角、事事不如意的世界。

轉化後的世界叫作「Φοίνιξ」,是希臘文鳳凰的意思,喻意參與者如火鳳凰般重生,得以脫離原來的枷鎖。乍看來,計劃就像一個進化版本、完成度極高的線上遊戲。然而我們需要看待得更要嚴肅一些,這是一項控制人口增長的新措施,鼓勵厭世者轉化生命,減少活人數目,以舒緩日益緊張的社會資源及土地供應,政府對計劃的前景充滿信心。

新工作沒有難倒男人,作為擁有多年經驗的程序員,他早就了解系統的結構,熟識內部運作,很快已能上手。有時候,他要以一個臨時身份進入那些虛擬世界,以人類的視點了解裡面的擬真程度是否足夠,轉化人能否適應另一段全新的人生。

#沉默一分鐘

有一次,男人找到了雪莉,正是那位在十六年前一閃而過的女生。男人壓下了震驚,按照系統的安排進入了雪莉的世界。系統總會隨機地給他不同的造型,有時候甚至是女人或小孩子,而這一次他扮演的角色是少年人。

已屆三十九歲的雪莉選擇了不一樣的人生,成為舉國知名的畫家。她的作品之中有半數是以維尼熊作為主題,她非常擅長繪畫各種服飾及神態的維尼熊,在虛擬世界廣受大眾歡迎。系統按照雪莉的要求,特別刪除了維尼熊原為卡通人物的設定,所以無人曉得維尼熊的由來。

這是和暖的一天,陽光溫柔的輕撫著眾人的肌膚,好天氣彷彿是個好兆頭,而今天正好是雪莉畫展舉行的大日子。場地是城裡的大型購物中心,將展出數百幅以維尼熊為主題的畫作,而畫家也會到場參與另一項別開生面的活動。那活動是行為藝術的一種,畫家會逐一與參觀者單獨見面,透過靈魂之窗彼此交流,享受「沉默一分鐘」。

少年在公園散步後跟隨人群來到了購物中心,到處都貼滿了畫家的海報,她成熟了不少,眼神卻流露出孤獨感和無助感。她已經不是少年記憶中的雪莉,為了一些不堪回憶的過去,她毅然接受了轉化手術。少年禁不住嘆息,這些年來她到底過著怎樣困難的生活呢?

有一點是少年所能確定的,他置身於展覽場地,被無數維尼熊畫作所包圍,那是一種抵擋不住的氛圍,關於維尼熊耳環的記憶立即浮現。雪莉為了記念他而不斷努力繪畫維尼熊,付出時間和心血,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畫展進入尾聲,畫家雪莉姍姍來遲,特別活動「沉默一分鐘」也隨即展開,少年因為如廁,晚了返回會場,所以他被工作人員安排成為最後一位與畫家見面的參觀者。

#誰虧欠誰

在眾目睽睽下,少年踏入墨綠色地毯的範圍,他悄悄坐在木椅上,雙手合十,凝視著眼前的故人;畫家聽見椅子拉開的聲音,徐徐睜開雙眼,在與接近二百人單獨見面後,她的眼皮無比沉重,表情相當憔悴,在助手的提醒下她知道這已經是最後的一位見面者,活動快將結束,她偷偷呼了一口氣。

眼前人是一位長相平凡的瘦削少年,架著黑色粗框眼鏡,這種大眾臉不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畫家也是如此認為。兩人的坐姿幾乎沒有分別,少年打量了畫家的穿著一遍,一襲紅色連身裙非常搶眼,加上大方淡薄的妝容,難怪她成為了今天活動的主角、眾人的焦點,每個人都為了目睹她的風采而來,唯獨少年是不一樣。

時間一秒一秒的流走,少年的雙眼尋尋覓覓,終於覓得畫家一直深愛著的維尼熊耳環,這是她身上最不協調的飾物,眾人之中唯獨他能夠發現。畫家露出懷疑的神情,眼前的少年怎麼會注意到那麼細微的事物,頓時間她的表情和坐姿都表現得不甚自然,她已經不懂得如何擺放自己的雙手。

接著,少年的目光轉移到她的臉上,她的臉頰立時泛紅起來。雖然默默不語,雖然僅僅是交換了目光,她卻想象著一些不切實際的事情,這畢竟是她所控制的世界,總能夠為所欲為、心想事成。於是她向系統喊出一個要求,要眼前的少年主動跟她說話,要少年輕輕握著她正微微抖動的雙手,撫平她起伏不定的思緒。

結果卻教畫家失望,少年仍維持著原來的動作,只是用著複雜的眼神凝視著畫家的雙眼,傳遞著某種訊息,但畫家無法悉知背後的含意。

透過一些不顯眼的線索,她嘗試組織出前因後果,既然系統無法影響眼前少年的行為,他或不屬於這個轉化後的世界,他似乎是個外來者、入侵者;剛才他曾刻意的注視著耳環,表示少年或已發現她的秘密——她所賦予維尼熊的特別意義。

沉默一分鐘快要結束,少年掛起尷尬的微笑,這傻乎乎的表情勾起畫家的印象。短短一瞬,難以忘懷,他是那個曾經靠近的故人,無數畫作因他誕生,畫家無法說清楚那牽絆是否愛情,但那肯定是一種穿越時空的思念。

她無法想起來了,到底是誰錯過誰,誰虧欠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機器人似的生活使她傷痕累累。她曾經度過一段分不清日與夜、喪失生存目標的荒謬日子,在她幾乎要親手結束生命之際,Φοίνιξ拯救了她。

少數的保守派人士認為這行為消極、荒唐、逃避現實,但公投結果顯示出世界跟以往不再一樣,大量對未來失去盼望的人放棄身體和財產,願意成為首批接受轉化的人。

遺憾的是,畫家只猜對了部分的答案。少年是讓她念念不忘的男人,以一種她難以理解的方式現身於這個虛擬世界,事情發生得這麼突然,情況又這麼離奇,她只好暫時撇下心裡的疑惑,盡情享受餘下來的十數秒鐘,她化作當年的少女模樣,讓眼眶裡滾動不止的淚水緩緩落下。

她放任淚珠的墜落,她打破了活動的限制,不再沉默,悄聲的說出一句「這些年來,我好想你」。畫家把話好好的說完,少年沒敢透露太多,只是默默的點頭,表現得異常的淡定。大會既定的時間到了,工作人員介入並作出提醒,少年起來轉身離開,他鑽進圍觀的人群裡,迅速消失於畫家的視野。她念念不忘,想象著少年離開會場及購物中心的路線,他沒有留下隻言片語自有他的理由,畫家沒有阻止他離開的意圖,加上現場還有一堆事務有待處理,她沒有貿然追出去。

#還傘

在少年走到購物中心出口的一剎,天空風雲變色,突然下起暴雨。他知道這是畫家的意思,他走到一旁,伴著他的是一把有著十六年歷史的雨傘。他記憶猶新,那時候她始終沒有還回傘子,是不小心忘記了,還是故意的收藏下來,真相不得而知,同時也不是那麼的重要,那始終是發生於十六年前的往事。

少年在濕漉漉的梯級上坐下,沒有一絲的激動。他閉上雙眼細聽雨聲,對於她以這種方式交還傘子,少年感到窩心,這一別說不定就是一生,系統存放著百萬個轉化人,數目天天增加,要再一次闖入她的生命,機會十分渺茫。

這一別成了兩人故事裡的一個結局。作為一個程序員,他從不否定虛擬世界的存在價值,不會譴責轉化人是逃避現實的懦夫,因為人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也會遇上闖不過的難關。

雨聲響奏不停,她的一顰一笑彷彿重現眼前。少年靜候時限的到來,他心裡浮現一個想法。要是有一天他因為無法抗衡悲哀的現實,甘願接受轉化,那麼在程序進行之前,到底有沒有一個值得再見一面的故人呢?

「這些年來,我好想你」那聲音多麼的真切,卻是那麼的無助。

2015年7月2日 星期四

閱讀分享《靈魂頻率》作者:MrAM


顧名思義,科幻作品《靈魂頻率》的主題圍繞著人類的靈魂。在一般的印象裡,靈魂是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我們無法把它握在手裡,也無法描繪出它的外型,雖然沒有一個具體的形象,但我們確信人類的大腦裡藏著一顆靈魂,有些科學家甚至想出了各式各樣測量靈魂的方法。

《靈魂頻率》故事簡介:

於人類歷史上,有著一個存在已久的組織「那羅延」,多年來以低調的姿態管理著地上頻繁的靈魂活動,各地政府、各界的大人物都曾經跟他們接觸及合作,那羅延的影響力無遠弗屆,權力之大,早就把所有的君王領袖都給比下去。

近日,城裡的靈魂頻率突然上升,這自然引起了那羅延的關注,他們懷疑有人在打「天道通道」、「地獄之門」的主意,藉此達成某種企圖,故事由此而起。主角們本來分散各地,卻又因著連串事件而聚集一起。災難接踵而至,狂魔行蹤飄忽,他對靈魂極為渴求,
於是展開了無差別的瘋狂殺戮,死傷者數目不斷增加。

眼見及此,為了保持著靈魂頻率的穩定,那羅延眾員不得不出手處理,他們正逐步接近神秘敵人的陰謀,等待他們的是連場激烈的戰鬥,是生是死、誰勝誰負,實在難以預料。而到了真相揭曉之時,地上世界會否遭遇翻天覆地的改變?而人類的命運又將如何呢?

ocoh說:

此作自2015年5月開始連載,至今作者MrAM已經張貼了十七個章節,節奏緊湊,屢見精彩刺激的場面,故事步入白熱化階段,教人期待往後的發展。我的讀後感如下,作者的敘事手法頗具條理,結構嚴謹,世界觀廣闊,內容涉及多個範疇,包括科學、奇幻、法術等,場景設計亦見心思,是一部極具野心、挑戰創作能力的長篇小說。

在作者的用心經營下,於故事初期所留下的謎團逐漸解開,並延伸開來,使故事邁進了更龐大的格局。要處理如此複雜的故事並不容易,情節非但沒有使讀者感到混淆,更由於人物眾多的關係,整個故事變得十分立體,作者部署的伏線甚具水準,說故事能力也讓我欣賞羨慕。

近年來,我每天的閱讀量雖然不低,卻甚少介紹別人的作品,希望從此能夠騰出部分時間,為大家介紹一些出色的網絡作品,也希望上述的簡介及評論可以起到指引的作用,給大家多提供一個娛樂上、閱讀上的選擇。

《靈魂頻率》連結及目錄

2015年6月24日 星期三

《總是夜》 作者感言


《總是夜》

作者感言

又一個故事結束,《總是夜》的連載歷時兩年,算是相當漫長。連載效率這麼低,跟我的創作能力無關,因為這個故事早就寫好了,而在公開新一章之前,我也會進行若干的修改和校對,要是工作太忙的話,便大大影響了連載的效率,我為此感到抱歉。

當初完成此作,心裡感動振奮,這跟小說的名字《總是夜》有著莫大的關係。曾經有一段日子,這名字不斷在我腦海中出現,心裡湧現一股衝動,想要寫成一部長篇小說。女主角就叫張小夜,是個突然閃現的名字,我總是念念不忘。因此《總是夜》成了一個圍繞著張小夜的故事,這是理所當然的。

回想起來,故事裡的張小夜跟我當初所想象的十分吻合。她是個黑暗城女子,深愛著丈夫葉琦,為了治癒他的心靈創傷而不惜一切,並且委屈了自己;她笑容不多,總是一副憂鬱的樣子,膚色白皙,這彷彿是每個黑暗城居民的記號。

此女子付出不少,丈夫卻離她而去,到處尋歡作樂,張小夜雖有不滿,但她明白葉琦並不是故意做出傷害她的行為,而是葉琦陷入了不能自救的境地,最終跑往地球了結此生。

面對罕有情深的艷麗女子,突然被強行交換到黑暗城的家豪當然心動。但如他所言,那不算愛情,而是欣賞、佩服、憐憫。這表面軟弱的男人受盡挫折,形象並不討好,但來到了陌生的異地,卻保持著一顆純粹的心,誓要幫張小夜找回丈夫。

《總是夜》是這樣的一個故事,我們面對過去總是無能為力,一方面故作堅強、大步邁向將來,又一方面受著憾事束縛,在夜深無人時悄然落淚。各人都懷著心事,不自覺的成為了過去的奴隸,葉琦無法從失去雙親的痛楚中復原,家豪和依停糾纏多年,張小夜也逃避著一個事實——葉琦不可能回到她的身邊。過去如鬼魅般糾纏,各人陷足泥潭而不自知。

故事當中的科幻點子是一個類似「平行宇宙」的概念,地球是個虛擬世界,裡面只有香港此一城市。家豪、依婷、洛克三人對應著黑暗城的葉琦、張小夜、計程車司機,就是葉琦所指的靈魂分裂體。地球裡的人類都自以為活著,實際上除了分裂體外,餘下的都是人工智能,用以提升世界的完整度和真實度。就跟你我一樣,我們也無法保證自己是真正的人類,而所身處的環境、經歷的事情、雙手觸摸得到的事物,不管是那一樣,我們都無法作出保證,也難以否定自己活在一個虛擬的網絡世界裡。

我常常唬嚇身邊的朋友:「這個世界只有你一人,而包括我在內,所有人都因著你的幻想而出現……聽起來十分荒謬,但你可以完全否定這個可能性嗎?」要是有一天有人發現故事裡的世界盡頭,我真的不會很意外。

故事的結局出現了一個轉折,曾經跟葉琦發生一夜情的女生再度登場,他們將穿過異樣的光芒,返回原來的世界「地球」。此地球不同於家豪活過三年的地球,那可能才是葉琦真正的家鄉。然而,女生的話是否屬實,我不打算在此透露,就以留白的方式處理,給葉琦少許扭轉命運的希望好了。

不曉得看完整部《總是夜》的你,會對那個事件、那個人物的印象最為深刻,可能是家豪與依婷愛恨交織的往事、深情專一的張小夜、孤單迷茫的葉琦、穿越平行宇宙的道具「鋼筆」、死氣沉沉的黑暗城、二十四小時制的鐘錶、善良的旅館職員小天、以配角形式登場的奧治和馬政……

當然,也可以是一人分飾兩角的洛克先生(鵬哥)。

在眾多元素之中,我最喜愛的始終是故事核心張小夜。要是沒有產生出她的雛形,也不會誕生這部小說,縱使故事的視點集中在葉琦和家豪身上,但要而言之,故事是從兩個男人的角度去剖析這位默默承受著傷害、一心想念丈夫的女人。

在葉琦眼裡,張小夜付出的已經太多,同時不忍心繼續折磨她,於是想到把家豪交換到黑暗城的方法;家豪醒來便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的旅館,在葉琦的安排下,他終於遇上表面上冷若冰霜的張小夜。家豪看穿了她的壓抑,也對葉琦失蹤前的張小夜甚感興趣,視她為異地裡最要好的朋友,衷心希望她再次得到幸福。

如結局所示,葉琦從地球回到了黑暗城的老家,家豪消失於穿越的過程裡,分裂體終於返回主體之內,成為葉琦意識的一部分。張小夜在沙發上仍然懵懂不知,當她見到字條,便會以為葉琦死在地球、家豪離她而去,這結局並不圓滿,但總算是為葉張二人的關係劃下了句號。

上述情節發生在第26章,定名為「別了小夜」,也是我感觸良多的一個章節。既然張小夜為故事核心,當葉琦選擇隻身離去,這個決定自然也成為了張小夜的結局。當她見到字條,我想她不會大哭一場,或會抱著雙膝、靠著牆壁,默默回想那些年來與葉琦的細碎經歷。她將擁有全新的冒險,不再有葉琦或家豪作伴,未來的喜與悲就得看她自己的意念轉向。

說了這麼多的張小夜,她的原型是我的一位前度。縱使我們之間愛恨交織,但我依然欣賞她身上的智慧美,看一眼你就會知道那女生很有想法、相當能幹,辦事極具效率,討厭拖拖拉拉。現在的我大概就像家豪,悄悄欣賞著她的美,視她為生命中一位要好的朋友。在那段短暫的黑暗城歲月裡,悲多喜少,一起走過很多陌生的新路,我深信這些回憶都是珍貴和特別的,願小夜在葉琦離開後可以過她喜愛的、適合的生活。

在不久的將來,黑暗城這特別的城市將會再度登場,出現在另一部長篇作品裡,成為某國的四大城市之一,所佔篇幅雖然不會太多,但總算滿足了作者的懷舊心理。

不曉得大家有多喜歡《總是夜》,不清楚這部作品為大家帶來了什麼東西,它或能啟發你的思考,或使你思潮作動,或讓你憶起某段刻骨銘心的關係。你可以視之為言情小說,又可以根據我的分類,視它為科幻小說。希望此作能夠展現出文體的多樣性、可塑性,並向你傳遞我的一些經歷和情懷。

這是ocoh所寫的《總是夜》,是個因為遇上她才誕生的故事,內裡滿載一些象徵意義,也給了我一個重要的提醒,是時候跟那段與小夜有關的過去說聲「再見」了。

別了小夜,願你安好。

《總是夜》 第二十七章:第三個疑問


《總是夜》

第二十七章:第三個疑問

ocoh說:「從出生開始,在每一天裡總是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疑問。每一次產生出疑問,不一定能夠獲得解答,就好像生命的奧秘一樣,所謂的真理能否滿足所有人的渴望呢?於是,各人繼續尋覓適合自己的答案,迷茫的,困惑的。而打聽回來的,又是否最終的解答呢?」

巧合是個無微不至、細心周到的老人家,除了為時間和地點作出適合的安排,連一些細節也沒有遺漏。我注意到其中一項細節,我們的打扮很合襯,散發著地球夏天的氣息,但這裡是氣氛不搭調的黑暗城,只得黑夜的世界氣溫總是有點冷。女生的穿著不像黑暗城的居民,更不像我的小夜,或許她來自地球。

說說而已,那是一個虛構世界,除非出現了特殊情況。

由於我們沒有駕車到來,我又不想動用小夜的白色五人車,剩下來的選擇是乘坐計程車或公車。我立即排除了乘坐公車,因為絕對不想在街旁呆上三十分鐘,來等待一輛前往沙灘的公車,這簡直是浪費生命。於是,計程車成為唯一的選擇,我打開錢包,找到幾張計程車司機的名片,我記得那個中年男人,家豪當過他的乘客,把他送到熱林車站,司機熱情的給了他一堆名片,歡迎隨時電召。

找到了名片,當下的問題卻是打電話,我沒帶手機,女生也搖頭表示沒有,我們跑到街頭的便利店找付費電話來用,交通卡和信用卡都可以用來付款,非常方便。錢包裡有一些現金,存放已久,我甚少機會使用,現在都流行以電子貨幣作為交易方式,鈔票將會陸續淘汰,又一事物成為舊日痕跡,有些人自然會在背後暗暗嘆息。

等待電話接通的幾秒鐘使人感覺不舒服,焦躁不安,我忙於打電話,女生忙於選購零食,她好像視接下來的旅程為野外遠足。見她一副認真思考的表情,我覺得很好笑,她似乎很嘴饞,不過也沒有減肥的需要,我看她的身材還是挺不錯的。

電話接通,我興奮莫名:「喂,是鵬哥嗎?」

屬於中年男人的低沉聲音說:「對啊,我記得你的聲音,你就是那個年輕人嘛。」看來他有吸煙和喝咖啡的習慣,導致聲線比別人沙啞。

我表示意外,趁機誇獎他:「你真的很厲害,單憑聲音便知道我是誰。」

「廢話少說,你打算找計程車吧?」鵬哥單刀直入,毫不扭捏。

我欣然作出配合,坦白說:「對啊,你現在有載客嗎?」

「沒有,我正閒著呢,剛才差點在車子裡睡著,幸好你打電話來。快把你的地點告訴我,我立即趕過來。」原來巧合也為鵬哥作好安排,他正好閒著,我們走運了。

我說得簡單:「酒吧區的便利店外面。」

「很好,給我十分鐘時間,保證準時。」

鵬哥總是對自己充滿信心,那時候他僅僅花了三十分鐘便從威利萊旅館到達熱林車站。假如駕車的人是小夜,車程估計會是稍長一點的四十分鐘,至於我,我跟家豪不同,雖然同樣討厭駕駛,但我成功考取了駕駛執照。在大多的情況下,我傾向讓小夜負責駕車,她對方向盤的操作比我熟練得多,她心思縝密,一直安全可靠。當乘客的人向來比較幸福舒服,就是這樣子,她甘願擔任我的司機,我喜歡乖乖的當一個乘客。

結束通話後,我們會有一段空閒時間,短短十分鐘不足夠讓我們找地方吃喝玩樂,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便是在便利店內閒逛。選購食物和飲品的主導權在女生手上,她拿起各類貨品,仔細觀察一下、考慮一遍,然後放回貨物架上,以上過程重複又重複的發生。我看在眼裡,想到了兩隻字「有趣」,她是一個不能預測的未知數,猜不到她最終會買下什麼東西,又可能什麼都不會買。

結果,女生選定了一堆零食和幾支飲品,包括粟米片、巧克力餅乾條、糖果、果汁酒等,她完全沒有考慮身旁那人的喜惡,只選擇自己喜歡的口味。諷刺的是,最後用信用卡付錢的人卻是那個人,這平常的購物過程雖然使人無奈,但還是產生出丁點兒的趣味。

至於那個人是誰?

不必說明。

鵬哥遵守承諾,依時到達,黑色計程車正好停放在便利店前方的不遠處。他調低車窗並向我揮手,我以一個幅度小的點頭作為回應,女生走在我的背後,提著兩袋東西的我們放慢腳步,不急於上車。

我跟計程車司機算是相識一場,免不了寒暄一番,鵬哥談到酒吧區和天氣,又談到了時事和罪案,甚至無聊的揣測著我與女生的關係。我們是有過一夜情,說穿了,其實什麼都不是。

鵬哥轉移話題:「年輕人,身邊的小姐是女朋友嗎?」他由始至終把我叫作年輕人,其實我已經二十五歲,不太年輕。

我不拐彎抹角:「抱歉,你猜錯了。」

「這就奇怪了,你們穿得很合襯,很有默契似的,黑暗城的人都不會穿得這麼單薄。」鵬哥透過倒後鏡的反映觀察了我們的衣服兩遍。

我先向女生做了一個眼色,她以眼神作默示,讓我放心回答:「哈哈,你想多了,我們什麼都不是,只是新相識的朋友。至於衣著問題,大概是突然興起的念頭吧。」

鵬哥語氣猶豫:「噢,似乎是我想多了……」料不到簡單的一段話會使他困惑起來。

我故作嚴肅說:「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事物總有兩面或更多的層次。單純看表面的狀況,你會以為我們是戀人,我否認了,你接受了,摸到了真相。不過,在世界的另一空間、另一層次裡,我們或許是相知相愛的戀人。」

說畢,女生高興起來,她突然插話:「哈哈,想不到你會說出這樣的話。」

「真正的我遠遠超越你的想象。」我相信自己流露著驕傲的表情,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鵬哥搖頭輕嘆:「唉,你們的對話深奧難明,我加入不了呢。」

我忽發奇想,換個話題:「鵬哥,問你一件事,你可知道凡都集團?」

接下來,車內出現了一陣子的沉默,他彷彿暗自震驚,不曉得如何回答似的;我卻有所期待,相信這個話題十分有趣,我們不可能白白錯過。

「喔……怎麼會說到這個?」說話和語氣同時透露了鵬哥的思想,女生也在旁偷偷竊笑。

我乾脆說重點:「那麼你肯定知道虛構世界一事。」

「對啊,我知道。」這就是鵬哥的個性,有夠爽快!

「你也參加了那個計劃,而且製造了一個靈魂分裂體,住進了那個叫香港的城市,名字是洛克,是電腦公司的大老闆。」我似在揭穿真相,逐步拆解謎團。

聽罷,鵬哥異常詫異:「你怎麼可能知道這麼多?難道你是凡都集團的職員?難不成……你是開發人員?」一連串問題表示他正陷入恐慌,情緒變得不穩定,就連車子的行駛路線也顯然出了狀況。

「你還是想多了,我純粹是另一個參加了計劃的普通人。」我直接揭曉答案,使他不必瞎擔心。

「唉,我從來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剛剛差點給你嚇壞了。」鵬哥立時鬆一口氣,車子的行駛恢復穩定,我們也應該鬆一口氣吧?

「你喜歡那個世界嗎?」我微笑問道。

鵬哥坦白誠懇,沒有顧忌:「有白天是不錯的,但身為大老闆的我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大部分時間需要留在室內,所以皮膚還是白白的,顯得十分奇怪。」同時間,我隱約聽見女生低聲輕笑的聲音,坐在前方的鵬哥應該察覺不到。

我把身體往前傾,故意小聲說:「告訴你一個小秘密,你就是我的大老闆。」這純粹是裝模作樣,女生還是會聽到我的說話。

鵬哥驚疑:「怎麼可能……我對你的樣子完全沒有印象?」逐步揭穿真相才是說故事的技巧。

「因為我是一個地位低微的小職員嘛,你沒有印象是正常的。這不要緊,我們在黑暗城裡認識了,而且你記得我的聲音和樣子,我覺得很高興啊!」這些說話有點荒謬,鵬哥對我沒有印象,是因為黑暗城的我太瘦了。我們在這裡認識了嗎?算是吧,那時候的那個靈魂是完全屬於家豪的。

「哈哈,年輕人,你逗得我非常高興,那個虛構世界很過癮,當老闆也很過癮,養妻活兒也很過癮,在那邊再玩電腦網絡遊戲也……」鵬哥高興得語無倫次。

我打斷他的話:「足夠了,很煩呢,哈哈。」

我續說:「我有一個懷疑,就是身為計程車司機的你,怎麼會有多餘錢去參加那個收費高昂的計劃呢?」

「年輕人,不要小看計程車司機,我們其實混得不錯的,只要勤快一點,收入是挺可觀的。面對任何工作也好,願意不斷努力便是了。」鵬哥以過來人的身份訴說著一個淺白的人生道理。

我冷笑一聲:「嘿,可惜我對駕駛不感興趣,當不了計程車司機。」

本來安靜的女生插話:「或許在世界的另一空間、另一層次裡,你會是一個很厲害的車手呢。」有過沉默是由於她忙於吃喝,好像沒有停頓下來的片刻,她果然嘴饞得要命。

我掀起嘴角,微微的笑了一下:「哈哈,天曉得。」

說到底,像鵬哥般當上大老闊總會比當車手舒服。金錢雖然是萬惡,卻能呼風喚雨,一個渺小人類又怎可能對世界理解透徹呢。

何況,我還是他眼中的年輕人。

鵬哥的計程車、一連串愉快的對話將我們帶到沙灘,我沒有計算車子跑了多久,放開心情的活著,不用在意時間的行進,情緒不再沉重,釋懷不少。我喜歡跟女生一起乘車的體驗,她獨力吃光所有零食,戰鬥力十分驚人。打電話把鵬哥召來也是個不錯的決定,在地球,他是家豪的老闆;在黑暗城,他是替我們服務的計程車司機,兩個不同的世界有著相同的人物,出現了風格迴異的情節。

虛構世界將於下一年提前結束,就是地球人類常說的世界末日,成因不再是大規模的自然災難或人類引發的現代戰爭,誰也料不到真正的原因是基於一個商業決定,以及一個拔掉電源的動作。

真相往往教人意外。

拔掉電源後,那裡的兩種人類都會呆住不動,在時間線上凝固,地球的歷史任務就此結束。至於在黑暗城參加了此項計劃的人,將會獲得一定數目的退款,應該不會引起他們不滿。

下車後,我們踏著不穩固的泥沙漫步,我為自己沒有穿上涼鞋感到後悔,由於選擇了運動鞋,我的腳跟差點陷進泥濘,情況好不狼狽,這個情景似曾相識,那是一段屬於家豪和小夜的經歷。他們一起看過異樣的光芒,僅有一次,我與小夜看過太多遍了,她喜歡待在這個地方反思生命,喜歡跟我牽手散步時所體會得到的幸福,所謂小小確切的幸福。這一次,到訪這裡的人是沒名字的你我,我們將要證實黑暗城的本質,探索進一步的真相,只要遇上光芒,鼓起勇氣走過水面,便可以到達一個未知境地。

我把前來沙灘的目的告訴了鵬哥,問他要不要一起冒險,他婉拒了我的邀請,說自己是個安守本分的計程車司機,除了到虛構世界過一下老闆癮外,根本沒有興趣尋找另一片天地。我心裡明白,每個人所具備的勇氣都不同,他沿著原來的軌道前行,謹慎腳步,不容別人動搖。別了鵬哥,內心添上一絲牽掛。

在漫步時,我對自己的心情有了進一步的理解:心裡有點著急,渴望儘快到達目的地;心裡有點嚮往,渴望逃離黑暗城。要證實我們所揹負的過去只是一些由別人擅自編寫的故事,遇上的是虛構的既定劇情,包括我父母的離世及戀上小夜,也包括我與家豪的交換,情節精彩得不得了。

心裡抱有強烈的渴望,就是離開黑暗城,就是否定一直以來的認知,希望世界是假的,遭遇是假的,傷心是假的,小夜也要是假的。

在夜靜無人的沙灘前行,逐漸接近光芒,提出我的第一個疑問:「那個世界有名字的嗎?」

「就是地球。」女生語氣平淡,爽快答道。

「喔?那不是跟凡都集團的虛構世界相同嗎?」我沒法子不奇怪。

「名字不代表什麼,反映不了事物的本質,我們也不知道對方的名字,現在也能夠走在一起,不是嗎?」聽到這樣的解釋,我打從心底的喜歡了。

我輕輕點頭,心裡認同她的說法,不論身邊的人叫作嘉欣或敏儀,對我來說,她仍然是一個剛認識的長髮女生;同樣地,不論那個世界被稱作地球或黑暗城,對我來說,那仍然是一個陌生的新世界。在那裡,我會擁有一個有別以往的身份,或會當上醫生或律師……說笑的,我才沒有這方面的興趣,不稀罕這些專業。

我提出第二個疑問:「我在那裡會是一個怎樣的人?」

女生微笑:「沒多久便會知道,我可以把其中一個可能性告訴你,可以是一個新生嬰兒,擁有全新的人生。」她故作神秘,我當然希望獲知更多。

我特意配合她,故作高深的說:「還有新的經歷、新的冒險,而那些冒險裡會有你嗎?」

女生只笑不語,作出了一個突然的舉動,使我略感意外,她往前走兩步,靠到我的身旁,然後緊緊摟住我的手臂不放。那股異樣光芒近在眼前,我收起詫異,心裡閃現剎那感動,按捺不住的加快步伐,兩個人逆著光並肩同行,腳步竟然是一致的。至於女生的舉動純粹是率性而為,抑或別有用心、有所暗示,那答案悄然躲在另一個地球裡,等待我前去發掘。

照常理,愈走近光芒,愈刺激眼睛。這一次的體驗有所不同,眼前是一團溫柔舒服的極光,我不用瞇起眼睛撐過去,空氣變得不一樣,泛著兩個城市缺乏的暖意。

懷著嚮往的心情,內心有著憧憬,前往未知的境地。凝視著身旁的她,在四目交投的瞬間,我放棄提出心裡的第三個疑問,決定親自尋找世界、感受生命、探索奧秘。

「你會喜歡的。」她眼神頑皮,抿嘴笑道。

【本故事完】

2015年6月23日 星期二

《總是夜》 第二十六章:香水調酒


《總是夜》

第二十六章:香水調酒

ocoh說:「姓葉的男人爽快離開,他選擇了跑樓梯,原因何在?大概是作者有過跑樓梯逃走的經歷吧。另外,此章裡有一個人物初次登場,既然與香水有關,應該不難猜吧。」

離開的過程十分順利,樓梯暢通無阻。畢竟,大部分住客都會選擇使用升降機,除非遇上機件失靈,無緣無故又怎會突然冒出跑樓梯的念頭呢?

我慶幸自己揹負的是一個背包,塞進去的東西雖然零零碎碎,但加起來的重量卻不能忽視,肩上的負擔突然增加,我需要適應一下背包客的角色。到目前為止,隻身上路的感覺很不錯。

曾經聽過一種說法,很多人喜歡使用背包,並將背包喻為人生。年輕的時候,不斷把東西塞進去,搞得亂七八糟;老來的時候,卻希望減輕負擔,只將重要的東西保留和珍視。經歷生死的我心情矛盾,背包重量非輕,但我又討厭額外的負擔。

小夜沒有出現和阻止我離開老家,她仍然安睡在沙發上,對我的狀況懵懂不知。希望留下來的字條能夠成功說服她,我的死訊應該可以讓她死心。

先關注管理員崗位內的牆上掛鐘,然後目光掠過自己的手錶,時間是不偏不倚的二十點鐘,在地球的話會是晚上八點鐘,家豪的靈魂使我間歇地想起地球的訊息。不論是二十點鐘或晚上八點鐘,這裡還是夜,有著一個氛圍淒冷的黑暗城,有著沒句號、沒終點的黑夜。

走到地面世界,我回到原來的黑暗。這一帶是著名的酒吧區,充滿五光十色,亮起了一面面霓虹招牌,道路繁忙,總是不缺途人。人們喜歡相約三五知己,隨意躲進店家把酒言歡。用酒精麻醉自己,暫時放下不斷逼迫、沒完沒了的工作和生活壓力。喝酒,有些人懂得節制,永遠不會上癮,有些人好像與生俱來的沉迷喝酒,酒精暗中控制他們的生活,影響精神和意志,破壞家庭和諧,甚至毀掉一段本來璀璨奪目的人生。

半年前,我離開了小夜,展開荒唐歲月,陪伴我的是酒精和女人。我的酒癮不算嚴重,大多的情況下只喝兩杯啤酒,純粹是為了改善心情,喝兩杯足夠使我興奮,暫時逃離現實的約束。我清楚記得喝夠分量的感覺,酒不能喝太多,人們常說「酒入愁腸愁更愁」,喝太多會觸及更深層次的傷感,墮落更難掙脫的地獄。

雙眼走馬看花,作了不仔細的觀察,我隨便走進一家小酒吧,連名字都沒有注意,大概會是什麼海之類的過氣名字,不看也罷。拉開異常沉重的木門,裡面的客人不多,空出多於一半的座位。我悄然坐下,調酒師剛好就在眼前,是一個長得有點醜的中年男人,看到他友善和暖的目光,我不自覺的嘆一口氣,也放鬆了長期緊繃的身體。他如常問到名字,我坦白承認自己是葉琦,雖然家豪也算是一個有效的外號,但說到底還是葉琦比較自然順口。

調酒師表情生動的說:「葉琦先生,打算喝什麼酒呢?」

我苦笑一下:「坦白說,我來這裡不是為了喝酒。」

調酒師禁不住發笑:「哈哈,你在開玩笑嗎?來酒吧不是為了喝酒,難道是想喝可樂和橙汁?」他不是故意嘲諷,語調輕鬆得使我放下戒心。

我改用低沉一點的聲音說:「身為男子漢,我在這種地方覺得口渴的話,唯一的選擇便是喝酒,不作他選。」

調酒師點頭微笑,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表明來意:「我來這裡是為了借廁所。」

調酒師首先轉身,拉開抽屜,很快就找到了我開口要的東西,他爽快說:「拿去吧,這就是店內廁所的鎖匙。」快人快語!這就是調酒師的工作,不是推銷客人喝過量的酒,而是讓進來的人愉快高興,暫時忘卻外面的煩惱。

「謝謝你。」我接過鎖匙,笑得燦爛。

根據張貼在牆上的鮮明指示,我通過走廊,快步走往廁所,訪問酒吧是為了借廁所一用,借用廁所卻不是為了平常的小便排泄。不瞞你,我懷著目的而來。

走運、不走運,廁所裡沒有別人,有的是三個閒置的廁格和一股混合了排泄物的惡臭,感覺十分噁心。我的身體反應迅速,立即吐的亂七八糟,或許是自己的身體已經太過虛弱了。現在的體重大概是四十五公斤,比最健康的時候足足瘦了十八公斤,而我的身高是一百七十六公分,也算標準。如家豪所言,我的確太瘦了,照鏡子時就是一副不健康的樣子,很不開胃。沉鬱的情緒害我一直消瘦下去,食慾不振,有一段時期我可以連續幾天不進食,只喝水和酒來維持生命。

此時此刻,由於未有進食的關係,吐出來的不是食物殘渣,而是胃液和黃色的膽汁,弄得一地濕漉漉。我向來壞心腸,沒有打算親自收拾殘局清理地板上的穢物,這種事讓清潔工來負責好了。

我站到洗臉盆前,照過鏡子,表情顯得稍為狼狽,但尚可接受,然後洗手洗臉,讓情緒鎮定下來,讓一切恢復正常。我對著空氣安慰說,這只是一個小意外,完全沒相干的。我走進一個廁格,並確定門是緊緊鎖上,再打開背包,翻出那兩瓶墨水,把裡面的所有液體全數倒進馬桶內,那些都是由血液調製而成的鋼筆補充墨水,靈魂分裂體也曾經用過,剩餘的都成為沒用處的廢物。地球剩下來的日子不多了,家豪的身體完成了下葬儀式,我也不可能再從黑暗城進入虛構世界。墨水沒有保存下來的理由,我拉下沖水開關,讓它們慢慢流入大海,感覺痛快。

鋼筆墨水成為不重要的回憶,還想刺眼嗎?

也不必了。

除此之外,我還將背包裡多餘的衣服丟到廁所裡的垃圾桶內,純粹是為了減輕肩上的負擔,這是一個突然閃現的念頭,我討厭多餘的東西,倒不如學習放下。

我假裝一切如常的回到酒吧,那一列高椅上多添了一位客人,是一個披著栗子色長曲髮的女生。這女的擁有一身健康的古銅膚色,身穿桃紅色背心和灰色短裙,還有一雙咖啡色涼鞋。一身奇怪的裝扮使我聯想到地球的夏天,聯想到一個曾經作過的夢。由於她是側坐,所以看不清五官,但我覺得她很年輕,乍看來只有二十歲,身上散發的氣質跟小夜稍有不同。兩人同樣孤單,但她予人淘氣愛玩的感覺。

小步小步的走向酒吧檯,長髮女生察覺我的出現,回望我的方向,我們四目交投,彷彿有過一面之緣。女生前方放有一杯像鮮橙汁的飲品,杯的邊沿特別放上一片橙肉作為裝飾。整杯飲品的顏色雖然酷似橙汁,但在酒吧混了半年的經驗告訴我,這壓根兒是一杯酒,我甚至已經想起這杯調酒的名字——螺絲起子。

完成沖走墨水的任務,本應直接離開酒吧,但可惡的直覺驅使我回到那張曾經呆過一分鐘的高椅上,溫暖早就散去,旁邊的坐位則被女生佔據著。

我主動問好:「你好。」我們的相遇似是一種安排,有著時間和環境的巧合。

女生一臉驚疑:「怎麼會是你?真巧呢。」

「喔,我們是認識的嗎?」我們的距離拉近了,讓我可以看清楚她的長相,但沒有特別的印象。

「不認識,但我們在不久之前一起睡過。」女生淡然道,卻是語出驚人。

這是唯一聯想到的名詞:「一夜情?」我不解問道。

女生瞇眼大笑:「哈哈,你很有趣,真的有這麼善忘嗎?」

我坦承:「一夜情雖然是我的興趣,但對你的樣子沒有印象。假如真的要喚醒那些記憶,我也有一個方法,請問你有塗香水的習慣嗎?」家豪在旅館房間記住了一股香水氣味,此時或用得上他的記憶。

女生用上誘惑的語氣低聲說:「你要靠過來嗅一下嗎?」

我不用開口答話,改以實際的行動作為回應。我將身體挨近她,把鼻子貼到她的頸部,再往胸部和腋下嗅了一下,嘗試分析氣味,果然有所發現。香水被塗上一段時間,氣味必然減弱,家豪曾經認真記錄氣味,現在的我再確認一遍。答案顯現,我記得這香水,也知道我們曾經同床共枕。

香水成為一項有力證據。

「我記得這香水。」我承認事實。

女生立即換上認真的表情說:「現在的氣味屬於基調,是由紫檀木、香根草霧水和白麝香悠然譜出的最終層次。」

我胡亂回應:「香水似乎是一門深奧的學問。」這句話沒有意義,作用是把對話延續。

女生看穿了我的想法,模仿專家的口吻說:「你肯定聽不懂什麼是基調,我簡單說明一下好了。香水分為前調、中調、基調,代表揮發過程中不同階段的味道。前調是香水剛倒出來的味道,一般比較強烈;中調是在前調揮發後剩下來的餘味,個性比較平和,可以維持兩分鐘到一小時……」

賣弄聰明的我搶著說:「我猜基調會是香水的最基本味道,會在使用後的一段時間才能察覺,可能是香水的真正本性,對嗎?」

女生展露表示滿意的笑容:「嗯,意思是差不多了。」

一夜情,想起來也覺得可笑,我們的那一夜發生在昨天,即是我利用鋼筆前往地球之前的晚上。後來,我在地球發生了很多事情,家豪在黑暗城又是忙個不停,靈魂的主體和分裂體各有各的經歷,現在神奇的結合在一起,一個人擁有兩層記憶,同樣清晰深刻。

我們遭遇太多,使我差點想不起眼前的年輕女生,甚至連做愛的過程和感覺也變得很模糊。性愛發生得太多,慾望隨著次數減弱,印象也沒有當初的深刻。女生卻記憶清晰,除了一夜情外,還知道我只喝兩杯啤酒的老習慣,她說希望這次由她請客,嚷著要我立即喝下兩杯啤酒。我沒有意見,爽快喝下啤酒,這兩杯根本沒難度。

何謂名字?

我們沒有向對方透露名字,我稱她作「你」,她同樣說我是「你」,這是完全平等的對待。你,一個每個人都會使用的稱呼,就如香水學問之中的基調,屬於人與人之間相處的真正個性。

不曉得對方的名字並不要緊,在兩人同行的世界裡,名字是可有可無的。近在咫尺,不必聲嘶力竭的喊出幾隻由別人取下的文字,簡單的「你」是關係中的基調,也是最難明白、最難掌握的部分。

我們有過一夜情,卻未曾建立實際的感情,我們揹負各自的過去,但未有提及太多。過去是成年人的包袱,我不喜歡再說一遍那些故事,關於雙親的那些太傷痛,關於依婷和小夜的那些太累人。此時此刻,寧願什麼都不去想,跟一個陌生人喝酒聊天,享受輕鬆悠閒的一夜。調酒師未有加入我們的對話,他忙自己的事情,整理吧檯上的用具,閒時把玩智能手機。後來客人逐漸減少,走掉一些醉酒鬼,調酒師也消失不見,在我們離開前都未有再出現,這樣的不辭而別使人不期然聯想更多,例如拉肚子、躲懶、抽煙等。

女生的那杯橙汁的確是螺絲起子,是作法最簡單、最常見的調酒之一,將伏特加和橙汁攪拌均勻即可,橙肉純粹是裝飾品,吃下也無妨。至於名字的由來,真的是另有文章,大多人認為它的起源是工程師抵受不住沉悶的工作,於是動動腦筋,隨意的在橙汁裡加入伏特加,再以手邊的螺絲起子攪拌成為調酒。後來這種酒廣受大眾歡迎,特別是一些原本對調酒有點抗拒的女生。有些人追求原汁原味,甚至特意買了一支螺絲起子當作專屬攪拌棒。不過我對混入了大量果汁的酒向來興趣不大,看來還是兩杯啤酒比較適合我,這就是男人的專屬浪漫,女人不容易理解。

在喝過酒後,在離開酒吧前,女生說起一個耳熟能詳的故事,參加了虛構世界計劃的人都略知一二,我和小夜也先後當過說故事的人。

酒後滿臉通紅的女生煞有介事的說:「你可知道一個關於世界盡頭的傳說?」

「這可不是一個傳說,凡都集團已經把虛假化成真實,他們經營著一個虛構世界,到目前為止,已經發展了三年,名字為地球。那裡只有一座城市,而沙灘的盡頭也就是世界的盡頭。」我語調平穩,彷彿讀著一本介紹凡都集團和地球歷史的小冊子。

女生卻說:「我聽到的是另一個版本,跟你剛剛說的有點出入。」

我用眼神和神情表達懷疑和驚奇,她挑起我的好奇心,希望她可以繼續說下去。

女生續說:「谷歌集團經營著一個虛構世界,到目前為止,已經發展了二十年,他們命名為黑暗城。那裡只有一座城市,只有黑夜,沒有白天,採用二十四小時制,公車和計程車是黑色的,私人車是白色的,裡面的人在近年以為自己掌握了創造虛構世界的技術……而沙灘的盡頭會有絢麗多彩的光芒,走過水面便會看見世界的盡頭。」聽起來怪奇荒謬,她卻說得有條有理,不像是神智不清。

我禁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哈,你在編故事嗎?怎麼把地球的故事套進黑暗城?」騙過了她,騙過了自己,其實我在心裡默默點頭。

女生向我悄聲耳語:「看,來看我的表情,判斷一下我是認真還是說笑。」

「說笑的。」我在假裝,在配合,也在等待。

女生傻乎乎的笑說:「嗯,你竟然不相信,這實在太好了,我們可以嘗試證實一下。」

「怎麼證實?」我摸不著頭腦。

女生胸有成竹地說:「我相信你在地球作過一次類似的嘗試。」聽起來,這不是胡亂的猜說。

「哈哈,一個人乘車到沙灘,然後走到沙灘的盡頭,那裡沒有異樣光芒,但確實有一幅人類不可能攀登的巨牆,高聳入雲,看得見雲端,看不見盡頭。」我一邊微笑,一邊回想那難忘的經歷。

「願意再走一趟嗎?」女生說話的同時,嘴角綻放出一絲媚惑的笑容,是天使?是魔鬼?一時間難以分辨。

既然未能理解,努力思索也是徒然,怎麼不勇敢一點來接受邀請呢?

「沒問題。」我撇下猶豫,爽快答道。

換來眼裡看到的一個完整微笑。

2015年6月22日 星期一

《總是夜》 第二十五章:別了小夜


《總是夜》

第二十五章:別了小夜

ocoh說:「別了藍地球,我想起了《人生》裡的小二,那個甚愛地球的外星女生,她帶走了憂鬱的安達臣;別了小夜,也別了我心裡面的小夜。其實,告別正好是新的開始,不用沉溺悲傷。」

告別藍地球,我不懂她的美,看過那些從外太空拍攝得來的照片,我們居住的星體的確美得沒話說。從葉琦口中獲知真相,世界、地球、人類都是虛構出來的,我為此困惑,好像每件事情都有兩個表面,但能夠知道的、把握的總是只得一面,更會是喜歡騙人的一面。

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美麗藍地球的照片,我心悅誠服,因為誰也想要霸佔她的美。

眼前一黑,離開地球,下一個落腳點可能是黑暗城,想得瘋狂的話,可能是死後的世界——地獄。怎麼不會是天堂呢?怎麼抱著悲觀的想法?因為我不相信神的存在,大多的宗教都是用來迷惑人心,對人類加以控制,以集成一股力量來組織政權或挑起戰爭。

看到的是一片黑暗抑或身處的是一個黑夜?

見證著葉琦的靈魂消散、生命結束,他曾經是我們的靈魂主體,兩人關係密切,不能割捨。假如不曾有過他,便不可能出現我,我們的關係是三言兩語說不清的。

經過一段段的對話,一些不想理會和推敲的謎團終於被解開,但留有一些不明不白的地方,要一個人去理解世界的運作著實困難。他走了,我累了,我想讓腦袋放空、休息一會。

轉入昏睡的狀態,不論視覺和頭腦都是模糊的,就像一般的睡眠,就像第一次被交換到黑暗城,轉移的過程都是在背景裡默默的進行。

我漸漸清醒過來,精神狀態不斷改變,意識未有被抹掉,生命似乎得以延續。

最初是空白的,什麼都沒有想,也沒有作夢。迷糊的時刻一閃即逝,時間流走的速度好像會隨著精神和情緒而出現變化,觸不到、看不見,時間似是一種永恆的生命體。

接下來,闖進思想空間的是一些夢,夾雜著葉琦的回憶,他的靈魂的確在我眼前消散,但不代表記憶就此消失。一個個片段陸續入侵腦袋,強迫我接收記憶,關於他的童年、成長、親人、朋友,最重要的是用情極深的張小夜。我看著電影,我讀著故事,這個狀況似曾相識,曾經在葉琦老家的小房間發生。在那裡,我作過一個關於葬禮的夢,跟活在記憶裡的葉琦交談。

某一刻,我覺得不妥當,硬生生中斷了記憶的輸入。我突然感到害怕,隨著記憶的容量加大,不安感也倍增,他企圖佔據我的心靈,將記憶不斷塞進我的腦袋,這可以是他的計劃或圈套。他利用自殺的方式離開人世,然後迫使我成為另一個他,代他照顧妻子張小夜。

我不打算讓死人的計劃得逞,更不要當他的代替品或複製人。縱然接收了部分記憶,但那些畢竟是零零落落的碎片,要構成一個完整的故事還有一段距離,要複製成另一個葉琦更加不可能。我在危急關頭及時阻止,必須保持著高度警覺,確保葉琦的靈魂殘影完全消散。

迎接我的未必是一場冒險,先來的卻是一場心理戰爭。

作了無數的夢,精神踏入另一個階段。曾經泥足深陷,差點逃不出惡夢;曾經死去活來,被持著大刀的神秘人施以偷襲,還有對陌生女子有過美麗的聯想。後來,我無意中找到了對抗夢境的竅門,成功逃出一些沉悶乏味的夢境,闖過一個接一個的關卡,終於躲開夢的苦纏,進而來到半夢半醒的階段。

夢接近尾聲,人早晚會醒來。

我繼續等待,一連串的經歷練就了耐心,不像過往般魯莽衝動。明白事情不可能一下子到位,要是瞎焦躁,倒不如享受片刻的停頓。所謂的人生路,不一定每天、每分、每秒都勇往直前,可以稍作休息的話,怎麼不利用一下呢?

假如這就是看破人生,未免太過簡單,路途尚且遙遠啊。

葉琦的記憶透露了一些關於地球的情報,虛構的地球於三年前被大企業凡都集團製造出來,藍本是黑暗城的一些傳說,形式像電腦網絡遊戲。由於製作需時,設計完善的城市只得一個,就是熟悉的香港。城市的規模和土地面積與真正的黑暗城差不多,沙灘的盡頭也就是城市的盡頭,那裡築起了無法攀登的巨大石牆。我沒有親眼看過,但葉琦曾經用我的身體到那裡走了一趟,摸過虛擬的混凝土,發出對虛構世界的一聲輕嘆。

開發人員分別把兩種人類放進城市裡,第一種是靈魂分裂體,例子是我和依婷,我們的主體分別屬於葉琦和張小夜,在真假世界裡,我們都有一段情。製造分裂體是需要付出一筆高昂的登記費用,這就是所謂的「入場費」,假如日後繼續使用的話,每個月也要固定繳費。葉琦的確很富有,父親遺下了一大筆遺產,所以除了製造我,他還哄騙張小夜,使她在一知半解的情況下簽署合同,並付錢製造了依婷。

第二種是完全憑空想象出來的虛構人物,他們屬於一個個獨立的程式,擁有足以跟真人比擬的自主意識,可以自由自在的過活。我不知道曾經一起生活的那一個誰屬於此類人物,大概只有凡都集團的開發人員手握這些資料,但我猜自己的父親很有可能是虛構而成的,因為他跟葉琦的父親長得完全不像。或許,這是一種刻意的安排,葉琦當初不希望分裂體也活在同樣的陰霾下,換一個家庭,換一雙父母,卻沒有更換她。

假如凡都集團願意經營下去的話,地球必定具有一定的發展潛力。

說了這麼多,其實最重要的情報是地球的壽命,擁有三年歷史的城市將於第四年關閉。由於城中富豪對於晝夜分明的地球不感興趣,他們希望維持現在的生活方式,缺乏進入虛構世界的勇氣。即是說,願意付錢加入的用戶數目嚴重不足,凡都集團正面臨非常嚴峻的資金危機,於是忍痛關閉地球的業務。除非有其他公司即時收購相關部門,否則地球的最終壽命將會是黑暗城時間線上的四年。

地球的存在正正是一個極為逼真的網絡遊戲。

有趣的是,地球裡一直散播著一個關於世界末日的預言。有人言之鑿鑿的說「2012年12月22日」會是時間的終結,這說法跟凡都集團結束地球的業務相似。相信預言又好,相信葉琦的記憶又好,無論如何,地球完蛋會是最終的下場。有人拔掉電源後,依婷和雪螢會於虛構世界裡結束生命,硬生生的,留不著任何痕跡。

睡眠也會有結束的一刻。有一種感覺喚醒我,要我看清楚眼前的世界,要知道自己身處的地方是黑暗城,薄弱的嗅覺悄悄表示這裡是葉琦和我的老家。

沒錯,在酒吧區順景樓十三樓的老家。

一切如常,沒作改變。我的身體依然瘦弱,或是昏睡了一段時間的關係,四肢乏力,身體的活動能力有待恢復,我披著一身的累回到了熟悉的黑夜之城。

我發現自己躺在小房間的睡床上,狹小空間裡積存了一股怪異味道,來自一堆懶得處理的雜物和自己身上的氣味。我覺得很舒服,只因這裡是伴我成長的老家。小夜在我使用鋼筆後回到家裡,並把我的身體轉移到房間,她的體貼——我接收得到。從少年時代開始,直到如今,她待我同樣細心溫柔,她的愛未有隨著時間改變。

我悄悄扭動門把,拉開房門,儘量小心腳步,不要製造出任何聲響。絕不是心存戒備,這裡是我的家,不必害怕和擔心,純粹是不希望吵醒可能在外面休息的她。

回到客廳,老家依舊,我懷念母親離開人世前的美好時光。這裡的一事一物,就算是簡單的一件家具、廚房用具,也足以喚醒埋藏在心靈深處的記憶。我掛念那童年、那些年,我們曾經擁有一個生活美滿的小康家庭,一切在母親離世後化為烏有。我不曾、不能、不必怪責和怨恨誰,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必經階段,任誰也不能獲得永恆的生命,任誰也得接受生離死別。

由於特別喜歡生命裡有過的童年,我多次把鋼筆刺向左眼,回味那些已成追憶的生活。真的渴望止住時間,拒絕長大,但那不過是夢。不論鋼筆、童年或地球,都是由凡都集團推出的一種服務,都是夢。

雙親先後離世,我抵受不住沉重的打擊,曾經萌生放棄生命的念頭,獨自跑到地球自殺,利用靈魂分裂體的形體在虛構世界裡結束生命。這樣的一死解開了那兩人的心結,並放下了多年的執著。在別人編寫的過去裡,他們被安排為一對不歡而散的戀人,膽怯怕事的男子離開了她,她暗中誕下女兒,並騙說對方已經打掉胎兒,要他愧疚終生。

在冷冰冰的機器裡,開發人員根據傳說創造了新世界,利用程式編碼製造了一堆虛構人物,再混入一些靈魂分裂體。在有白天的世界裡,有他和她,有新的家庭和成長環境,編織出我與小夜的另一段情。

黑夜之城從來沒有白天,我到過地球好幾次,感受過晴天陰天,每一次逗留的時間都很短暫,來去匆匆,使我不太適應有白天的世界,或許我需要更充裕的時間。在老家睜開眼的瞬間,黑暗覆蓋著城市,黑暗包裹著大廈,熟悉親切,這才是屬於我的地方,這又是困住我的獸籠。

記憶和靈魂,奇妙而難以解釋的東西,我的思緒複雜混亂,分不清自己是葉琦還是家豪。或者由始至終,兩個人都是由同一個我來扮演。

站到客廳中央,我往右看,發現小夜在沙發上睡著。她仍然披著假髮,覆蓋著真實個性,以為成功騙過我,卻揭破不了我的偽裝。新購入的連身碎花長裙很適合她,散發出成熟女性的魅力,也包括一種與眾不同的智慧美。當然,我不敢想象她以短髮造型配合長裙的樣子,效果可能大打折扣。

那傻乎乎的傢伙累透了,正在熟睡,發出陣陣鼻鼾聲,跟她人前的形象大相徑庭。除此以外,還有另一種不罕有的擾人聲音,來自她睡眠時的壞習慣——磨牙。在無數個共睡的晚上,每當她進入了深睡期,沒多久,牙齒便開始用力咬起來,全身會跟著動,手腳肌肉也緊繃抽動,好像連呼吸都會變得急促。作為枕邊人的我有過很多被磨牙聲吵醒的經驗,我擔心她的牙齒硬碰硬,造成上下自相殘殺,然後不明不白斷掉。遇上這個情況,我會輕輕拍打她的臉,儘可能喚醒她,再給她一個緊緊的擁抱。

後來,磨牙的問題未有改善,甚至變成她對我的依賴。因為只要有我在旁,聽見那些擾人清夢的聲音,我便會立即抱住她。她不曾說明,但我明白她享受這種刻不容緩的關注,這成了我們之間唯一的連繫。

每個女人都渴望被愛護照顧,但小夜不幸福、不幸運。命運的引導使我們相遇、相知、相愛,不幸福是因為我待她不好,我始終在乎自己的感受多一點;不幸運是因為她偏偏遇上我,一個內心存在缺憾的男人。

沙發上傳來源源不絕的磨牙聲,這一次我沒有制止的打算,就讓她繼續折磨自己好了。從十七歲到二十五歲,差不多八年間,她不惜一切,悉心照料我的心靈,是我拖累了她,沒有我的夜空才會星光閃閃。另外,我早就知道她剪掉長髮一事,但未有揭穿,她在這方面似乎對我有所誤會,對於妻子的髮型,我其實不太在意,我的確偏愛長髮,但可以接受短髮。這不是別人口中的容忍和妥協,而是給予適當的自由。

我回到小房間,刻意放輕每一個動作,不論走路、開門、關門、更換衣服,都是不常有的小心翼翼。及後,我又更換了淺色的T恤、短褲、運動鞋,減輕身體的負擔,心情驟然輕鬆。

我從衣櫃裡取走了兩瓶鋼筆的補充墨水和那本空白簿子,將一些隨身物品和衣服塞進了紅藍配色的背包裡,打算不動聲息的離開老家。我故意把手機遺留在床上,認為自己不再需要帶著這個東西,不會有誰打電話給我,要是收到來電,致電的人只會是小夜。

說到手機,裡面有一首自己清唱的歌曲《回到過去》。每當音樂響起,也在提醒自己不要執迷不悟,但偏偏得不到預期的效果。就算知道只能夠體驗過去,我仍然失控似的拿起鋼筆刺向左眼。

這部舊型號的摺疊式手機,是她送給我的其中一份禮物,放下它,也表示放下一份情誼。

揭曉答案,我打算再次丟下她。這種事在黑暗城有過一次,在地球也有過一次,我不認為自己是那個值得她付託終生的人。注定是個錯誤,我無法控制自己的出生,無法阻止雙親離開,無法使自己不沉鬱,無法把幸福奉獻。不快樂的種子早就埋下,孤獨感是天生的,植根於基因裡,是與生俱來的成分,如同命中注定。相遇是一錯再錯,我到處尋找庇護,料不到她願意付出真心,愛得徹底、愛得痴狂,相對之下,我願意付出的愛少之有少,我真的很自私。

我撕下簿子的一頁,用鋼筆寫字,簡單的留下一句:「對不起,張小夜,交換行動失敗,葉琦在地球那邊自殺死了。」故意使用家豪那東倒西歪的字體,希望使她完全相信。

事情辦妥,正要離開大門的一剎,我回望睡夢中的小夜,用雙眼記錄畫面裡的她,拍攝一張想象而成的照片。我選擇永遠離開有她的家,不論是婚後的新家或是充滿回憶的老家,不論是葉琦抑或家豪,我們不會再有見面的一天。我忘不了那段持久不散的陰暗歲月,小夜自那時候出現在我的生命裡,仍然不捨的擁著她,仍然離不開命運的陰霾,我們被捆綁得死死的。

謝謝小夜,她曾經離開老家,到了附近的超級市場一趟,飯桌上放滿了一堆零食和飲品,是迎接我歸來的小禮物。

謝謝小夜,在總是夜的世界裡,她實在比我勇敢得多。

踏出老家一步,輕輕關門,我立即走往設於右方的緊急逃生通道,往下跑十三層樓梯,狠下決心才能夠真正離開。

別了,小夜,我會想起有你的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