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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月21日 星期六

《人生》 第二十章:愚人節的遺言

《人生》

第二十章:愚人節的遺言

『洛芙篇』

每年的四月一日,是西方的民間傳統節日──愚人節,最典型的活動是大家互相開玩笑,用假話捉弄對方。

這一天也是我來到二零一零年的大半個月後,我已逐漸適應這個年代的生活節奏,包括這裡的地面世界、道路系統、空氣質素、語言、通俗文化等。當樂樂認為我已經學有所成,能夠順利融入社會時,他始告訴我一件事,我還以為那是一個和愚人節有關的玩笑。

那是一張紙條,它遺留在伴我穿越時空的衣服裡,是爸爸留給我的一些說話,或許該稱之為「遺言」。

「小芙,我有一件屬於你的東西要歸還給你。」樂樂喜笑顏開的說道。這是他常掛在臉上的笑容,賞心悅目,有一種難得的福氣。

「什麼?有我的東西?」

我感到愕然,懷疑這是個為愚人節而設的玩笑,在這個年代、這個地方,怎麼可能會有屬於我的東西,除了狼人領導麥格理先生的銀戒指和樂樂送給我的女生衣服外,這裡不可能有屬於我的東西,我也不屬於二零一零年,覺得很奇怪,很想了解真相。

「對啊!我是在那堆奇怪的白色衣服裡找到的。」樂樂答道。

「哈哈,那當然是我的東西啦。」原來只是那堆白衣服,我頓時鬆一口氣。

「是一張紙條,用的物料有點奇怪,有點像紙,又有點不像,有點像膠,又有點不像,有點像布……」

不出意外,他的下一句必定是「又有點不像」。

「唏,不如你快點給我吧。」我禁不住打斷他的話,因為實在太過沉悶,再聽下去,我會受不了。

「好了、好了,我給你好了,我也知道你很著急……」他依然說這麼多廢話。

「快給啦。」

經過大半個月的相處,我學會了不客氣,樂樂不但是個娘娘腔,行為舉止也很女性化,而且他真的是個同性戀者,有一個半同居的男朋友,職業是中學教師,而且是已婚的,當然他沒有和樂樂結婚,那個人本來就是有妻子的,即是說,樂樂是關係中的第三者。

樂樂終於捨得將紙條遞給我。

我對紙條的物料不感陌生,它的的確確是屬於二零三零年的紙,是由多種物料製造而成的特別紙張,如樂樂所言,裡面真的有普通的紙、膠、布,防水防火。最厲害的是,在二零三零年有人會拿它來吃,這種混合紙推出了多種味道以供選擇,其中最受歡迎的大概是草莓味、巧克力味,還有什麼味道都沒有的原味,同樣深受大眾喜愛的,就算是某大連鎖快餐店也以炸紙條來取代炸薯條,而且有多種醬汁以供選配。

我習以為常的用鼻子嗅一嗅……

竟然是我最喜歡的草莓味啊!

我知道這不是自己的紙張,因為我甚少寫字,這大概會是爸爸的所作所為,估計是在快餐店見面時,他偷偷的把紙條放進我的襯衣口袋裡。

我打開紙條,本來扭作一團的混合紙迅即回復原狀,如同全新一樣,裡面寫滿一大堆字,密密麻麻的,我認出了字跡,字的主人就是爸爸。

「小芙,世界將會消失,將會徹底毀滅,人類面臨一場世紀大災難,我不得不將你送走,送到仍然美好的二零一零年,那時候的世界仍然美麗,人類可以在地面生活,環境污染的影響只是剛剛開始,地球仍然適合人類生活,至於何以不將你送至更古老的年代?那些年代的生存環境不是更好的嗎?我這樣回答你,因為只有在二零一零年,年輕的我才有能力照顧你和你媽。至於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可以來到二零一零年,原因很簡單,那部偽裝成iPad的時光機只有傳送一個人回到過去的能力,所以嘛,我不能陪伴你。你也不用想方法回到二零三零年,因為在你離開的數天之後,地球便會變成烏煙瘴氣的廢墟,人類將會絕種、被自然環境反抗、吞噬、消滅,一切由零開始,或許會有新的物種取代人類成為地球霸主,但我和你都不可能見證那一刻的出現,因為我們都是人類。至於你在二零一零年可以做什麼來改變可悲的二零三零年嗎?答案是有的,但小芙只是一個平凡可愛的小女生,對世界的影響是微乎其微的,既然是這樣,這個想法還是略過好了。另一方面,你在那邊改變了什麼,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時空這種東西很奇妙、很有趣,你改變了過去,只會製造出新的未來,至於原來的未來根本不會改變,換句話說,屬於我們世界的命運是永恆不變的,所以你要在二零一零年好好生存下去,代替我、代替你的芙姨生存下去,到一家叫愛琴海的小酒吧找年輕的我,我幾乎每晚都在那裡工作,你可以試試在午夜找我,一定可以找到。」

「再見,我的女兒,請好好保重。」

微壓縮技術將以上的一大堆文字塞進手掌大小的紙條裡,爸爸竟然寫下這麼多的字,一下子將我的疑惑解釋清楚,我的心裡不存懷疑了,因為他早就用自以為是的方式把一切安排妥當。

我邊讀邊哭,眼淚自然的流下來,我知道自己的人生沒有回頭路,再見不到爸爸和芙姨,回不到荒謬的二零三零年,再見不到我的朋友、同學、每一個陌生人。我待在二零一零年已經有一段時間,那個世界相信早就毀滅崩塌,我哭──因為我做不了什麼去改變已知的事實,要發生的事情任誰都阻擋不了。

我哭至崩潰,哭成淚人,樂樂見狀,立即遞上某品牌的「抹不爛」紙巾,我作了一個拒絕的手勢,只想讓眼淚自然落下。那一年,我失去了媽媽,傷心欲絕,但還有爸爸和芙姨相伴,勉強撐下去;這一趟,我失去了僅餘的親人和整個原本的世界……

找不到一個不哭的理由,我說服不了自己,安慰不了眼睛。

這一刻我身處二零一零年,苦無頭緒,搞不清狀況,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最陌生的國度,有著計算不到的距離感。

「啪啪啪……」

樂樂輕輕拍打我的手臂。

「小芙……」他悄聲喚著我的名字。

「樂……」我回應他,但我一直嗚咽著,根本說不下去。

「樂……」

「小芙,有事情困擾著你嗎?」樂樂用著溫柔的語氣說道,那雙像女生的大眼睛給人溫暖窩心的感覺。

我由心而發的擁著他,任由意識支配自己,我渴望有個人在自己身邊,默默的支持我,我不希望往後的人生路只得自己一個人走下去。我明白他是個同性戀者,如爸爸所言,我改變不了什麼,包括樂樂的性取向,所以這一刻我只把他當作姐姐,一個貼心、懂得安慰別人的姐姐。

「小芙,沒事的,這裡有我嘛,有什麼事情我都會替你解決的。」樂樂耳語道。

這是及時趕至的安慰,我的感覺僅僅舒緩了一點,這並不是樂樂做得不夠好,他做好了自己能力範圍內的事,我們認識不足三十天,他不會懂我的真正需要,假如是爸爸和芙姨,一定會做得比他出色……他們都不在了,樂樂成為我唯一的依靠。我一直流淚,淚水弄濕了樂樂的襯衣,他不但沒有介意,還挺起胸膛讓我依靠。

「樂樂,聽說過愛琴海嗎?」我說的是遺言中提及的小酒吧名字,我要到那裡尋找年輕的他。

「什麼?」他不知所以,似乎不知道。

「小芙,重複一次說話好嗎?剛才的聲音太小了。」樂樂補充說,原來他只是聽得不清楚。

「愛琴海。」我再說一次。

「……」

觀察他的表情,我知道他正在努力思考著,苦惱得緊皺著眉頭,臉上肌肉扭曲起來,狀甚痛苦,他努力為我思索,縱使到了最後他可能找不到答案。

「啊!」沉默了五分鐘後,他驚叫一聲,立即引起我的關注。

「什麼?」我問。

「愛琴海這個名字和什麼東西有關的?一時間,我就想起了三家以它命名的店呢。」

樂樂的話稍稍燃起我的生存希望,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是找出這個年代的爸爸,那個年輕二十年的他。

我作了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分別是髮型屋、西餐廳、還有……酒吧。」這吞吞吐吐的說話方式,讓我很想敲打他的手臂,因為我覺得他是故意這樣做的,不過我還是忍住了,樂樂其實是個難得的好人,接受了一個不明來歷的我,照顧我的起居生活,教導我去適應這個不容易接受的二零一零年。

我鬆開我們緊緊相靠的身體。

「對啦,是酒吧,我想找的是酒吧!」我立即說出目標。

「那就好辦了,那家酒吧就在我工作的地方附近呢。」樂樂的話使我感到意外,不只是意外,還有一定的驚喜,原來事情的難度比想像中為低,這個年代的爸爸並不如我想像般遙不可及。

「真的嗎?」我問他,這並不單單是個問句,更是代表著內心的一些期盼。

「嗯,小芙,你想到那裡嗎?」樂樂點著頭問道。

「一定要!」我肯定地回應。

他頑皮的單起眼睛說:「沒問題。」

到了第二個晚上,我依照樂樂寫給我的地址前往那家叫愛琴海的小酒吧,不用奇怪何以樂樂沒有相伴,因為他要陪伴那個教師男朋友,所以不負責任的讓一個對二零一零年感到陌生的小女生獨個兒走著一段新鮮的路。

第一個晚上,我撲空了,大概於晚上的兩點後才來到這裡,但我發覺他沒有在裡面上班,我猜這晚碰巧是他的休假,真不夠幸運。雖然有點可惜,但不代表沒有收穫,在拉開酒吧大門前,命運讓我碰上兩個人。

「哎呀!」

一下劇烈的身體碰撞使我慘叫一聲,和我相撞的人是個面目憔悴的陌生中年男人,坦白說,這裡的每個人、每件東西、每種事情都讓我倍感陌生。那男人本打算將酒吧的木門往外推開,碰巧我正正站在門外,立時被他嚇倒,還笨拙的跌至地上。

他的身邊有一個漂亮女生,長有一副日本娃娃臉,很是可愛,只看外表,她應該比我大幾歲,和中年男人加起來便是一個不協調的組合。

她溫柔的慰問說:「你沒事嗎?有沒有受傷?」

我點點頭表示沒有大礙。

女生伸出雙手扶起我,四隻手臂有著瞬間接觸,我感到有點奇怪,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她的身體很完美,皮膚柔軟,完美無瑕得不似一般的人類,有點像天使,有著不合理的完美。

「應該沒有啊,我只是跌倒,沒有擦傷啊。」我回答說。

我被她扶起來,她先檢查一下我有沒有受傷,確認過後,他們便打算轉身離開,離開我,離開酒吧。

中年男人被女生責罵一番,單看其表情就知道他感到萬分無奈,因為這只是簡單普遍的小誤會,那男人沒有錯,然而他卻禮貌的向我作了鞠躬禮來道歉,我感到有點尷尬,因為我著實沒有要求他這樣做,於是我以微笑來代替說話,表示自己接受了他的道歉。

「哈!都怪你。」女生拍打著男人的背部,邊取笑邊責備。

「唉……」男人看她一眼,然後又垂頭嘆息。

我看著二人的背影,悄悄的看著、思考著,膚淺一點的從外表和談吐來估計,他們兩個都應該是好人,靈機一動的我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向他們套話。

我是有點唐突,但有著自己的理由,而且不得不這樣做。

我突如其來的伸出右手並拉住完美女生的手臂。

她回過頭來,眼神中流露出詫異的感覺,複雜的眼神裡還帶有一點迷惘。

「兩位……」我先開口,卻緊張得說不出話來,身體和手指頭都在抖動著。

「什麼?」回應我的人卻是那個中年男人,那女生仍然處於不知所措的狀況。

「這裡……是不是愛琴海?」我戰戰兢兢的問道,有點口吃,有點害怕。

女生先給我一個溫暖的微笑,她打算借此來安撫神經異常緊張的我。

她再說:「如果你問的是愛琴海酒吧,這裡便是。」

我欣然說了聲:「謝謝你。」

我覺得很高興,因為得到了一個非常滿足的答案,從來沒有來過這裡,先前還以為會找錯地方,然而女生的話卻讓我的信心增強不少。

她再送我另一個微笑,使我想起媽媽,又想起芙姨,這三個人不約而同的擁有使人內心平靜的笑容,我長大後會像她們嗎?還是會變成一個不苟言笑的冷漠女人?

大家將會各走各路,我卻改變了主意,決定再拉住她的手,她再次回頭凝視我,像把剛才的影像重播一次。

我誠懇的向她說:「姐姐,我希望你們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

她簡單爽快的答應:「問吧!」

「裡面……」我的話兒又躲在嘴裡溜不出來,吞了吞唾液,還是沒作用,我唯有以肢體動作來表達意思,我鬆開拉著女生的手,指向自己身後的愛琴海酒吧。

女生以「嗯」的一聲作回應,輕輕咬嘴,臉上掛著窩心的笑容,她似乎很樂意讓我再說下去。

我問:「裡面有個叫洛明森的人嗎?」

這是爸爸的姓名,我不曉得這個年代的人會如何稱呼他,為免誤會還是說出他的完整名字好了。

男人和女生不自然的交換了一個眼色,他們似乎對爸爸的名字有所反應,我嘗試從他們的眼神猜測他們和爸爸的關係,男人的眼神有點莫名奇妙,不欲關心似的,他對爸爸的名字應該有些印象。至於女生,她的臉卻掛著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看得出她眉宇之間顯然有著點點遲疑。

我還在瞎猜之際,女生卻問我:「你說的人是阿森嗎?」

我立即回答:「是三個木字組成的森字。」

男人的表情再現變化,似是思索,似是發呆,使人難以觸摸,我只好放棄揣測他的思想,這個人太複雜,太神秘了。

「裡面有個調酒師,叫阿森,可能就是你想找的人呢。」女生一邊說話,一邊指著大門方向一個很深入的位置,並補充說:「假如他有上班的話,他會站在最深處的那張工作檯。」

「謝謝你,謝謝你們。」我急著向他們道謝,特別是女生,在短暫的對話中,我感受到她那份照顧和溫暖,她很特別,不像二零三零年的人,但又不像二零一零年的人,可能她是個有別於兩個時空的人,會是別的時間旅行者嗎?

「不打擾你們了,對不起、對不起……」這是最後向他們說的話,我不敢耽誤他們的行程,這兩個人似是有著特定目的地。當然我不可能知道他們想做的事情和想去的地方,更不可能隨便開口追問,這是別人的人生,我也擁有自己的人生,各走各的,互不干涉。

我眼前的便是愛琴海酒吧,裡面工作的其中一個調酒師便是年輕的爸爸,這個人和最疼愛我的爸爸有著什麼分別?他會是一個可以讓我依靠的人嗎?我有著懷疑和擔憂,因為在二零一零年,這個爸爸的個性、行為、特質都是我不能預測的未知之數。

此刻,我茫茫然的望著愛琴海大門,總覺得這裡有點似曾相識,這或許是一種錯覺,但我將會認識這一家小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