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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2月2日 星期五

《3N8》 第三十一章:壽命

《3N8》

第三十一章:壽命

不論瘋子、乘客、我都期待著宅男的回答,其臉上肌肉非常緊繃,和打電動時的樣子絕然不同,誰也知道他處於精神緊張的狀態。

宅男戰戰兢兢的說:「是……我是二十歲。」

聽罷,瘋子展示滿意的笑容,他呢喃說:「好小子……好小子……」

沒有人明白這句說話的真正意思,瘋子是否發自內心的稱讚表現懦弱的宅男?應該不是,我看不出他有讚賞對方的理由,宅男膽小,反應遲鈍,和「好小子」扯不上關係;瘋子用說話諷刺宅男?更加不會是這樣,他似乎只是自言自語,另有目的。

瘋子分別問過婆婆和宅男相同的問題,情況大致相似,他轉身離開,宅男鬆一口氣,軟弱無力的攤到坐位上。瘋子時而沉著,時而瘋狂,發瘋的時候盛氣凌人,誰遇上他也會感到害怕,為之畏懼,一個平凡人類又怎會敵得過任意妄為的瘋子呢。

接下來,瘋子的目標會是誰?

目標只剩下年輕男女和我,那個女生偷偷向我作了一個眼色,她的恐懼都寫到臉上去,騙不了誰,她打算用眼神和我展開對話,可惜的是,我得說聲抱歉,因為愚蠢的我實在看不懂她的意思,想不明白任何含意。

鏡頭轉移至瘋子臉上,出現一個面部大特寫,想不到瘋瘋癲癲的他竟然有所猶豫,先後看過年輕男女和我的臉,然後再次轉身,選擇走向他們那邊。我沒有因此而放鬆下來,有點小智慧的人都會知道這不過是先後順序的問題,瘋子完事後,最後一位找上的人必定是我。我現時該做的事情並不是緊張和害怕,而是記錄事件,見證一個瘋子的行徑。

女生憂心忡忡,我向她作了一個眼色,建議她儘量冷靜一點,事情很快便會結束。說實在,誰也不能怪責她的懦弱,一個柔弱女生,不幸地身處被瘋子當作遊樂場的車廂,挨在沒用鬼男朋友身旁,面對巨大的心理壓力,不害怕才奇怪。

我體諒女生,但不認同她的男朋友。

瘋子走到他們身前,故意望向一臉不安的女生,她用表情直接披露了內心的恐懼,自然更容易引起瘋子的關注。

「女的,你們是情侶嗎?」

女生目瞪口呆,嚇至不敢開口。

男生見狀,按捺不住的搶著回答:「是,她是我的女朋友。」

有些時候,生存在世,人們必須遵守別人定好的遊戲規則。

瘋子勃然大怒:「關你屁事,我有問過你嗎?是時候到你開口嗎?你到底懂不懂禮貌,年輕人……呸!」

一個不小心的犯錯已經足以觸怒瘋子,他的氣勢猛然提升至另一個境界,嚇得男生馬上閉嘴。果然在現實世界裡當惡人是有其好處的,我看得出一個事實:瘋子成為車廂內最橫行霸道的唯一一人,沒有人敢出言頂撞或惹火他。

瘋子無視男生,急著再問女生:「小姐,請回答。」

女生含蓄地點頭,默默承認兩人之間的關係,要她開口表達這個意思的確不容易,始終這是瘋子首次提出的話題,沒有人知道他有何企圖,她承認或否認都有可能招來惡果。

「對不起,我嚇倒你嗎?我不是故意的,近來的生活都很糟,我過得不愉快,所以剛才用的語氣過重了。」

料不到瘋子會這樣說,其態度轉變得非常突然,我也感到詫異。最奇怪的是他的語氣竟然溫柔得像個慈祥的好爸爸、好爺爺,和他的形象差異太大。

女生用狐疑的眼神回望他,眼睛睜得又圓又大,誇張得像個日本娃娃,對了,我想起自己認識的娃娃。看到女生一副甚是疑惑的表情,我才發覺她長得不錯,打扮簡單,樣子清純,披有一頭自然的黑色長髮,替她取得不少分數。至於男生,他就不怎麼特別了,束有一頭啡色短髮,臉頰兩邊都長滿痘疤,身材略胖。

我心裡有數:「這兩個人不合襯。」

瘋子眼見女生懷有的戒備心漸漸消退,對他放下提防,他再次用不協調的溫柔語氣問道:「你現在仍然是十八歲,按道理,明天你將會滿十九歲,對嗎?」

過度的錯愕竟能促使女生開口:「你是……怎樣知道的?」

「對嗎?」瘋子反問。

「明天……我才滿十九歲……我們是認識的嗎?」

瘋子苦笑說:「可惜世界的運行是不按道理的。」

這句話耐人尋味。

答非所問,瘋子笑而不語,他看來感到疲倦,直接坐到地上,不偏不倚的,就在男生眼前。他換上一副認真表情,目不轉睛的直瞪男生,男生遇上這樣針對自己的瘋子真的非常倒霉,我暗為他嘆息。

不過,時間過了沒多久,我對男生的看法又稍有不同。他擁有一些年輕人特質,魯莽衝動,只顧自己感受,不為大局著想,而且他愚蠢,竟敢再用說話刺激瘋子。

這個人徒具開口的勇氣,而沒有適時忍耐的覺悟。

「先生,你……不要再盯著我,好嗎?」

男生怕死得要命,卻偏偏擁有偏執的硬性子,他的聲音顫抖得很厲害,就算如何掩飾和壓抑,都給瘋子和我看穿。

瘋子感到莫名其妙,他可能聽不懂男生的說話,又可能不曾在意他說過什麼,呆上幾秒鐘,眾人屏息以待,等候將會出現的任何變化,關心情節會如何延續。

我以開玩笑的心態在手機上輸入了兩隻字:出手。

然後,瘋子以驚人速度向男生的臉轟出一拳,是勁度十足的一記直拳,不偏不倚的命中男生鼻梁,產生出「嗄吱、嗄吱」的恐怖聲音,我相信是骨頭碎裂的聲音,男生趕忙用手按住鼻子,表情痛苦,叫聲淒厲,並發出一連串呻吟聲。

我沒有感到意外和震撼,心裡出現的是疑惑,「出手」二字是否真的發揮了作用,我對此有所保留。假設我沒有輸入這兩隻字,瘋子依然是瘋子,這是鐵一般的事實,他衝動的出手打向男生是不教人意外的,他在我眼前殺死任何人也是合理的,我的反應會是一聲複雜的嘆息。

女生忙於照顧男生,關注其身上傷勢,我看得出那是微不足道的皮外傷,流血在所難免,但他不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暈倒。如我所料,男生仍然精力旺盛,其臉上肌肉扭曲起來,準備隨時向瘋子破口大罵,女生在旁不斷輕聲安慰,嘗試穩定他的情緒,兩人擾攘了好一陣子,進行不斷的小聲爭吵,他才放棄動口和動手的念頭。

瘋子向男生說:「我知道你的年齡,你是十八歲,比她小八個月……」

話未說畢,男生突然站直,拔腿就跑,跑往車頭的方向,意圖以最快速度逃離現場,不容許自己的視線範圍內出現瘋子的蹤影。為了自己,他撇下女朋友逃走,坐位上只剩下那個徬徨無助的可憐女生。

沒有人追上去,我們任由男生離開,這是一列直通車,列車到達沙灘前,他都逃不出火車。在這裡,最能讓他遠離瘋子的地方大概只會是車頭或車尾,所以我能理解他朝那個方向狂奔的動機,既然知道他逃不到多遠,我也不用費神擔心他。

看情況、看態度,瘋子不會傷害被遺下的女生,他一直以禮待她,態度像認識的親戚朋友。有些時候,一個人的長相的確會影響命運,在現實社會混日子,長得漂亮會有點好處。

瘋子將會對付最後一個人,即是我,他會記起昨晚的事情嗎?

不諱言,我承認自己有點擔心。

剛才的出拳為瘋子帶來刺激作用,整個人脫胎換骨,行動力大幅提升,不再像缺乏動力的中年男人。他一轉身,走過幾步,來到我眼前,如我所料,我是最後一個面對瘋子的人。

瘋子凝視我的臉,仔細地看過一遍又一遍,他一臉好奇,似乎有所發現,找到一些連我自己也忽略的東西,他更換表情,茫然地說:「這麼巧?你不就是馬政?」

我眉頭一皺,慎重地回答:「我不是。」

瘋子續說:「真的嗎?你真的不是那個人?」

真的使人啼笑皆非,連瘋子都誤以為我是魔王馬政,難怪葉子螢會犯下同樣的錯,迫使我扮演她的馬政。不過,事情絕不簡單,瘋子確實說出了馬政的名字,他們會是相識的嗎?記得在快餐店時,他們感覺陌生,不似是相識的朋友。短短一個晚上過去,他已經說得出馬政的名字,換句話說,他們在離開快餐店後很有可能曾經碰面,而且結識了對方。

瘋子和馬政有著聯繫,我開始認為他的出現是衝著我而來的。

我輕輕搖頭:「對不起,我真的不是馬政。」

這個狀況使瘋子摸不著頭腦,他自我懷疑:「難道這是我的幻覺,我真的以為你是他……啊!」

他自言自語的補充:「啊……可能是眼睛的錯覺。」

我點頭附和:「好像是。」

瘋子的情緒變化速度驚人,有過的憤怒已經不復存在,這時候的他愚蠢得要命,笨頭笨腦的,像失去了思考的方向,連本來要做的事情也大意遺忘。

見狀,我好心提醒說:「先生,你不是要說出我的實際年齡嗎?」

我一邊說話,一邊用手機輸入文字,如此有趣離奇的經歷,在不久的將來會一一寫進奧治小說裡,瘋子是當中的重要人物,我不會忘記這個人,大概也是忘不了。

瘋子覺醒,恍然大悟的注視著我,他啞口無言,猶如在臉上寫上「難以置信」四隻字,他的表情和被他嚇壞的婆婆、宅男、年輕男女無異。

我追問:「你怎麼了?」

瘋子吞吞吐吐的說:「那有可能……我竟然……看不穿你。」

我笑嘻嘻地說:「不要緊啦,不如你把真相告訴我。」

「真相?」

「我說的是年齡,你到底用什麼方法看到他們的實際年齡?」我把話說得清楚一點。

瘋子語出驚人:「你錯了,我所說的……都是他們的最終壽命。」

我快控制不住情緒,幾乎衝口而出的說出一聲「媽的」,但我還是竭力壓下了,順勢抹去一額汗。

「最終壽命?難道今年會是他們生存的最後一年嗎?」我懷疑問道。

瘋子糾正:「又錯了,嘿嘿……是最後一天才對,我已經在列車底部埋下炸彈,車上的所有人都會成為我的陪葬品。」

我開始佩服自己的冷靜,危機迫在眉睫,我仍然處之泰然,輕鬆的用手機記錄事件和對話,自登車後所發生的一段段情節已經足以串聯成一篇短篇小說。

我冷靜問道:「冒昧一問,炸彈會在何時引爆?」

假設瘋子沒有編故事,我們也不能逃出列車,葬身此地將會是我們的結局。在爆炸發生前的時間會是逃命的關鍵,我要因應時間的多寡而作出妥善的部署。

瘋子瞄過手錶一眼後答道:「兩分鐘後。」

聽罷,我心想:「媽的,竟然只有該死的兩分鐘。」

我沒有把心底話說出來,因為意義和作用都不大,純粹的憤怒不能改變未來,我一直認為情緒商數比智力商數重要,能適當控制自己情緒,做到收放自如的人才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不幸的是列車上所有人正面對炸彈威脅,幸運的是我們說話的聲音很小,身邊的幾個人不會知道炸彈的存在,不會了解自己陷入絕境,徘徊於生死邊緣。

我沒有退去臉上笑容,從容不迫地說:「既然還有兩分鐘,我們便安靜地等待煙花燦爛的一刻來臨。先生,來吧,就坐在空出的座位上,我們一起期待。」

瘋子馬上回應:「也好。」

我喜歡這樣乾脆的對話,千萬不要浪費珍貴的兩分鐘,生命旅程中的一分一秒將會瞬間燃盡。

就是這樣子,我們相安無事的靜待兩分鐘後的煙花表演。

我想起一齣電影,叫《V怪客》,故事說政府以極權統治為人民帶來安全,也奪取個人自由,市民表面上相安無事,但實際上感到不妥。後來,主角發起革命,開通封閉已久的地下鐵路,埋下數之不盡的炸彈。電影的最後一幕,一個個面具人走到街上,欣賞由主角炮製的列車炸彈,產生出場面壯觀的煙花。

巧合地,我遇上的事情和電影有一點點相似。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四分鐘……時間陸續流走。

五分鐘過去,我一直用手機作記錄,對確實時間知道得很清楚,瘋子卻懵然不知,以為說好的爆炸時間尚未來到,仍然沉默地等待。時間果然是難以觸摸和估計的一種元素,每個人的量度方式都不盡相同。

事實上,結局改變了,列車上的其他乘客將會安全抵達終點站,他們不會知道瘋子和我之間的炸彈小風波,不會知道自己的壽命獲得延續,不會知道這裡有一位無名英雄為他們化解了一場危機。

兩分鐘又過去,瘋子終於覺得不對勁,他再看手錶,表情顯得異常嚴肅,他呢喃自語:「怎可能?設定爆炸的時間已經過去,炸彈怎麼了?是故障嗎?」

瘋子一臉不甘心,隱現陣陣懷疑,他不明白炸彈失效的原因,滿腦子都是問號。看到他如此滑稽的神情,我真的很想發笑,可是又於心不忍,只好躲到心裡取笑。

瘋子放棄思考,主動向我提問:「馬政,是怎麼了?」

可惡,我不是說過自己不是馬政嗎?

不過他錯有錯著,選擇了正確的問話對象,雖然我不是魔王馬政,卻的確知道炸彈失效的真相。

我以一個腼腆的笑容作為回應的一部分,沒有開口說話,把手機熒幕亮給他看,寫有一句:「瘋子的炸彈將會失效,他的計劃徹底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