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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19日 星期五

《總是夜》 第二十三章:那個男人


《總是夜》

第二十三章:那個男人

ocoh說:「差點要把此章改為《其實都沒有》,名字是楊宗緯的一首歌,意境也符合家豪再見依婷的故事內容。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自然浮現起某個人從前的面容,懷舊很傻,卻是迫不得已。」

計程車抵達購物中心,車程約二十分鐘。依婷從地面走進冷氣充裕的室內,我曾經來過這裡,應該這樣說,我們曾經一起在這裡吃過兩次晚餐。那些印象立即浮現,我再次憶起當時的情境,還有那個突然攪局的中年男人,依婷被他的舉動嚇得花容失色,在眾目睽睽下放聲大哭。

我認為這純粹是一種巧合,她早就忘記那件悲喜夾雜的往事,我卻無法忘記那閃現著戀愛火花的瞬間。

依婷沒有把我帶到位於購物中心頂層的美食廣場,她只是漫無目的閒逛。沒有仔細看,走馬看花似的,她顯然沒有特定的購物目標,隨著誇張擠迫的人群緩緩前進。表面上是一個人,實際上她並不孤單。她臉上表情沒有顯著變化,可幸的是,經過跟司機的一段對話後,她的眼淚已然止住。不曾想象她會為我傷心,還以為我們之間只剩下怨恨,料不到她已為我哭過好幾遍。

我們來到一家非常有名的店,是誰也喊得出名字的美式快餐店。這裡是小朋友和年輕人都喜歡逗留的一個地方,我們也不例外。在交往時一起窩在快餐店裡,一邊吃可口小食,一邊溫習家課,覺得疲累的話,便直接伏在桌上小睡片刻。這個不起眼的地方原來有過我們的足跡和記憶,我幾乎想不起來。

依婷走到快餐店,在大門前停步,左顧右盼的尋找空出的座位。由於客人不多,她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個寧靜舒服的位置坐下來,我們將會在這裡好好歇息一下。

放下一直揹負的側肩袋,依婷從裡面掏出了手機,我的猜測很正確,她是用蘋果牌的第四代智能手機,但這顯然不是一個重點。她用手機發了一個短訊,聯絡人是誰?我不曉得,是一個沒印象的名字,大概會是另一個女生,我卻讀到短訊的內容,意思是告訴那人她正身處這一家快餐店。十秒鐘過後,依婷收到那個人的回覆,是簡單的一句「嗯,我現在來找你」。

不清楚我們需要等多久,那時間肯定會教人感到困苦無聊。我們同樣用眼睛觀看事物,依婷看的是手機,查看電子郵件、臉書、新聞、玩小遊戲。這是正常不過的行為,現代人就是喜歡握著手機不放,重複查看裡面的訊息內容,網絡的失靈等同人脈的斷絕,現實就是如此幽默,喜歡偽裝成多麼的有趣。

我看的是快餐店內部,一張張各具特色的臉懸在空氣之中。有老有少,有美有醜,今天窩在這裡的客人不算多,但仍然坐滿了一半的座位,彷彿有著一種無形的吸引力把人們留在這個空間。

看到一班有說有笑的中學生,共有三男二女,嘻嘻哈哈的說個不停,充斥著水準低劣的冷笑話、斷斷續續的「吐槽」。男生甲有意無意地說出一些不合邏輯或痴傻的話,男生乙馬上又揭穿他。這些過程就是所謂的吐槽,逗得兩個女生哈哈大笑,當中使人發笑的原理,大概是由於暴露了他人荒唐可笑的一面吧。

這使我不禁想起自己的少年時代、學生時代,喜歡跟朋友們待在一起,不論是快餐店、學校、籃球場,甚至是路邊的小公園,去那裡都可以,也不願意錯過任何的玩意。我們喜歡那些沒意義的吐槽、沒內容的冷笑話,每當逗樂了別人,總會覺得特別高興。

那些年,又單純,又快樂,雖然身為中學生還是會擁有多多少少的煩惱,但絕對比投身社會工作的人幸福得多。因為到了後來,迫不得已的踏入殘酷現實的社會,我們都忘了如何釋放出真摯的微笑。

笑容……

久違了的笑容,在十七歲那年之後,我還懂得發笑,只是真摯的笑容不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牽強和難堪,刻意掀動嘴角,心裡想的卻是別的內容。人類就是這種虛偽無比的動物,成長後必須掛上假面目來迎合社會和世人的目光。

無奈,就是無奈。

我的死亡彷彿給了依婷一次解放自我的機會,甚至產生出對我的思念,由於對方一直在世,所以我們都放不低。對我來說,有著一層不懂得退散的陰霾;對她來說,有著一股不能泯除的怨恨,我們不曾放下執著,不曾接受過去,只要肉體存在,只要一息尚存,心靈的戰爭還是沒完沒了。

這一回,葉琦充當劊子手,了結我們的恩仇,恨他,也謝他。

這是一次奇妙旅程,相信另一個自己,放手一搏,拼命追上我的初戀對象,跳到她的肩上。親眼目睹她的哭泣,又看到她腼腆的微笑,還有那比以往捲翹的睫毛,比以往濃厚的化妝,比以往蒼白的臉色,比以往突出的輪廓……

有著似曾相識的印象,又有著似是而非的熟悉,她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小女生。自分開以後,她經歷屬於自己的冒險,闖過多少個難關,但那些故事裡沒有我的足跡和汗水,所以沒有甘苦與共。

那一本書,我讀不到,那些歷練,我想象不來,因為我曾經恨心拋棄她,讓她獨自承受一起闖出來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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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快餐店,分析真實的情況。我們各懷心事,心不在焉的忙自己的事情,分別是把玩手機和環望四周,我看她根本是對著手機熒幕亂摸一遍,我看自己壓根兒是痴痴呆呆的呈現出一臉沒人看見的茫然。直到一個陌生人物的出現,打破這頓足不前的悶局。

一個看起來跟依婷差不多年紀的女人來到我們的眼前。她二話不說坐到剩下的座位上,毫無疑問女人就是剛才用短訊回覆依婷的友人。剛抵達快餐店的她身穿白色的運動服裝,額上冒出汗水,同時間,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隱隱的汗臭味,她似乎剛進行了一些激烈的運動。

女人揮揮手,語帶關懷地說:「依婷,我來了,你怎麼悶悶不樂的?」

「沒什麼,在這裡待了太久,有點睏吧。」依婷的回應很隨意、很自然,跟面對司機的態度稍有不同,沒那麼拘謹克制。

「噢,你真的到了那裡?」女人煞有介事的問道。

依婷笑說:「哈哈,我很懦弱,在半路中途逃跑了。」

女人為之好奇:「沒有看到那個人嗎?」

依婷垂下頭:「沒有,我有點害怕,不敢去見他。」

女人突然作出責罵:「喂!何依婷!你還是不是人?」她的舉動嚇倒依婷,也嚇倒我,態度的改變使人莫名其妙。

依婷馬上嘟嘴說:「小嵐,你很嚴厲呢……」這一句不小心透露了女人的名字,但我不在乎。

「我只是說事實,你特意告了病假,就是為了參加他的葬禮。結果半途而廢,白白浪費了一天的假期。你愚蠢極了,根本不配當人類。」聽嚴厲的口氣,小嵐該屬於個性突出的女生,成功製造出意想不到的效果,她立即逗笑了依婷。

「還以為你想說什麼,原來只是開玩笑。」

小嵐說:「那個男人嘛……你說過他是自殺的,看來是受盡良心責備,抵受不住精神壓力才結束生命,也算是一種解脫的方法吧?」

依婷輕輕搖頭:「但我認為他自殺的原因不會是這個。」

「難道另有內情?」小嵐語帶驚訝的問道。

依婷一臉認真的說:「可能是……我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但在他服藥自殺前的一晚,我們曾經通電話。談了兩個小時,氣氛不錯,他表現得很冷靜,而且我已經坦白說出了真相。」原來葉琦採用了服藥作為自殺的方式,跟我的猜測相距不遠。

「什麼?你竟然把雪螢的事告訴他?真的嗎?」小嵐一臉錯愕,可是雪螢又會是誰?

依婷點頭:「是,我向他承認過往所說的都是謊話,以往的想法很幼稚,只是打算害他一直內疚下去。」

小嵐呵呵大笑說:「哈哈,你真的很勇敢,換作我是那個男人的話,肯定會立即宰了你。」

「到頭來,他倒是宰了自己。」此話相當諷刺,假如依婷得悉我自殺的真相,應該會更感惋惜,而不會拿來開玩笑。

小嵐收起笑容,表情狐疑的說:「那個男人真的很奇怪,無論如何,他應該負上父親的責任,先跟雪螢見面,他怎可能再次丟下你們呢?」如此嚴肅的語氣跟她有點不搭調,她卻不經意的透露了一個關於雪螢的真相。那是我的女兒,是千真萬確的女兒,是不曾見過一面的小女兒。

依婷抿嘴輕嘆:「唉,人已經死了,說什麼、追究什麼都沒有用。」

「那麼……你還喜歡他嗎?」小嵐眼神蠱惑的問道。

依婷沒有遲疑,爽快回答:「喜歡,是親人的那一種喜歡。」喜歡,想不到我們的想法一致。事隔多年,愛情隨著時間淡化和流逝,化作沉著、冷靜、長久的親情。

「幸好你說的是這一種喜歡。」

「我不明白,有關係嗎?」依婷茫然問道。

小嵐解釋:「我以為你是因為他才一直保持單身。」

依婷笑說:「哈哈,沒半點關係啦,是沒有男人願意追求我這種單身母親。其實,我並不抗拒戀愛的。」

小嵐感慨嘆道:「唉,要談一場戀愛真的不容易,我們都二十五歲了,年輕的男生不會看上我們。年紀相近的男人都沒出息,賺不到錢養家,他們寧可到大陸娶妻,也不願意追求香港的女生。我對年紀較大的中年男人又沒有興趣……」這些大概都是女生長大後的擇偶煩惱。

依婷打斷她的話:「這些都是你的藉口,你還想念那個身在外國的他吧,我很懂你的。」

「哎呀,你很過分呢!」小嵐快要抓狂似的,看來給依婷說重要害。

「哈哈,果然給我說中了。」

小嵐拼命搖頭:「才沒有!才沒有!」

兩個女人的對話告一段落,內容圍繞著那個男人和名叫雪螢的小女兒,她們讓我對過去了解更多,也後悔更多。原來我們真的錯過了一同冒險的機會,所謂的冒險,是勇於面對人生,是甘苦與共,在往後的一段日子仍然殘留著一陣陣使人回味的苦澀味。

有一段歌詞在腦海裡迴盪:

從什麼都沒有的地方
到什麼都沒有的地方
我們像沒發生事一樣
自顧地走在路上

定神凝視依婷的雙眼,看到了淡淡的哀愁。我清楚自己在懷舊,或許這樣有點幼稚,但在一切結束之前,這丁點兒的任性是容許的吧?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