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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1月25日 星期四

短篇《陰天》

短篇《陰天》

『改編自友人Joshua的一篇短文,非常感謝提供靈感』

陰天,愁雲慘霧,天空快哭下雨,經過大半天,它仍然欲哭無淚,大概是上天於心不忍,讓雨留待另一天才哭出來。

棺木裡躺著一副熟悉的軀殼,以第三者的角度去看自己,感覺大不相同,老實說,我不喜歡自己的長相,不英俊,不醜陋,幾乎缺乏任何特色,平凡得可憐,就是本來的一個自己。

一場葬禮正在舉行,墳場彌漫著哀痛氣氛,用顏色去形容,最接近的應該是灰色,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齊集,這個地方對他們來說很是陌生,不過朋友、舊同學、同事們、親人還是準時前來,沒有人預料到今天的出現,一場嚴重的交通意外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眾人排立得相當整齊,與我一起憑弔死者的遺容,化妝師的鬼斧神工叫人驚嘆,它幾乎與生前的我無異,只是臉頰稍稍飽滿了一點。

一個呈半透明狀態的自己……

一個屬於自己的葬禮……

一點都不好受……

烏雲阻擋著陽光,我抬頭望向一片灰色的天,它還是強忍著雨水,雲朵裡閃現過數次閃電,知道暴風雨在暗暗醞釀,明天將會是一個麻煩的雨天,可惜我失去感到煩憂的機會。

神父的樣子很慈祥,像我生前的一位同事,他的洋名是艾頓,胖胖的、傻乎乎的,甚為惹人喜愛,他開始讀出一連串沉悶冗長的禱文,齊集的眾人都沒有將一字一句聽進耳裡,他們都在回憶與我有關的往事,我沒有細聽禱文,只是不斷四處張望,眾裡尋她,盼望看見那嬌小的身影,可惜偏偏沒有出現,我感到失望,還有痛心,可能我的生或死,對她來說不再重要,可以毫不在乎。

她的名字是霞,是我的青梅竹馬,亦是前妻,以為她還會記掛著我,以為她忘不了我們一起有過的種種經歷及回憶,以為在生命裡的最後一場電影,仍然可以見她一面。

或許,霞的工作太忙了吧。

或許,霞有要事在身,正駕著私家車前來。

事實上,我了解她不會前來,虧欠她的實在太多,那三年間,我活得相當自私,不曾顧及她的感受。

漸漸透明的我開始支撐不住,軟弱得跪坐到草地上,挨到別人的墓碑旁,大概將來會有另一個透明人借自己的墓碑來挨一下,我樂意給予這樣的幫助,可惜我不會目睹什麼。

眼睛快要睜不開,我勉強瞇著眼關視前方,目光停留在一眾憑弔者身上,終於找到霞,她站在前方的第二排,我滿心歡喜,可惜喜悅只是閃現過一瞬間,轉過眼,便知道那是比她小四歲的妹妹,她已經長大成人,她們的長相多麼相似,在妹妹的臉龐裡,看見那個活在過往的霞,憶起她為我做過的一切、一切。

妹妹很喜歡我這個前度姐夫,她喜歡喚我大哥,小時候,很疼愛淘氣搗蛋的她。她禁不住悲傷,淌下熱淚,她不停用紙巾抹走臉上的一滴滴,越阻止悲傷,越感覺悲傷,她的淚再也控制不住,不斷往下流,最終的落腳點是草地。

我勉強站起來,踏著東倒西歪的路線往前走,透明的我穿越一個接一個的親友,彷彿向他們說出最後一聲再見,直至穿過了五排人,逐一作過道別後,我不再回望眾人,還有那冷冰冰的軀殼,我亦向它說了再見。

告別了,大家。

我打算轉身離開自己的墓地,第一趟來到這裡,亦會是最後一趟,靈魂將會化作一縷輕煙,消散於空氣當中,分分秒秒、日日月月過後,他們會逐漸遺忘我,那份傷感亦會隨著時間而淡化。

我花了不少時間及氣力才走到墓地邊緣的石梯級,從身體的透明程度,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可能只剩下短短的幾分鐘,我將會徹底消失。

突然間,下方傳來了一陣陣「嗒嗒、嗒嗒」的急促腳步聲,聲音引起我的注意,不期然期待那個人會是霞,這是生命盡頭前的緊張關頭,那個人到底是不是我錯失過的霞?

果然,那是霞。

披著黑色大衣的她,與往日有點不同,她削去長曲髮,束著不曾有過的短髮,架著一副粗框眼鏡,眼皮浮腫,雙眼通紅,淚水徘徊在眼眶與眼皮之間,我知道她哭過,而且曾哭至呼天搶地的程度。

霞的腳步頻密得難以置信,快要穿過透明的我,就在活人與靈魂碰撞到的一剎那,我像觸電般整個人呆住,竟然感到些什麼,她的心意把我震懾和震撼。

事隔兩年,霞仍然深愛我,我悄悄的說出一聲聽不見的「我愛你」,自知說得太遲,一切再也挽不回,錯失了她,委屈了她,她卻一早原諒了過往的那個我。

這時候,我的心情出現極大矛盾,看到霞,感到欣喜若狂,看到霞,感到慚愧,無地自容。

霞快步走往眾人那邊,我背向她,準備沿著梯級往下走,離開這片灰色,灰飛煙滅前,嘗到最後一口甜蜜,卻懷著化不掉的哀傷。

天空終於下雨,不是說過的暴風雨,而是綿綿細雨,它悄悄的哭,為故事寫下最後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