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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2月30日 星期五

《3N8》 第三十三章:把戲

《3N8》

第三十三章:把戲

咖啡室和我的小說有著關係,因為作者喜歡一個人呆在那些寧靜的地方進行寫作,不會說成享受,因為對我來說,寫作沒有快樂,只有構思、寫作、修改,來來回回的循環,重重複複的過程,沒有歡愉和喜悅,努力進行寫作是由於模糊的使命感。

再次前往咖啡室,這種地方可能比老家更能給予我安全感,我就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人,經常感到不安和孤單。跟隨馬政走往購物中心,實際上離車站大堂只有數十步之距,看到他所說穿的咖啡室,正正面向大堂出口處的玻璃門。這個地方叫「再見咖啡」,採用開放式設計,主題色調是紅色和白色,這種配搭亮眼而時尚,容易引起途人注意。

看了手機一眼,時間是午後,距離兩點鐘仍有十分鐘。

咖啡室內沒有客人,有著不尋常的寧靜,職員奇怪地不播放音樂,使氣氛顯得更為沉悶,使人昏昏欲睡。的確,我渴望小睡片刻,內心浮現這種欲望,卻討厭如此悠閒、貪圖安逸的自己,現在是危急關頭,大難將至,我怎可以如此懦弱,難道真實的自己是個膽小的懦夫,不敢面對現實,不敢挑戰魔王。

不。

這似乎不是自己的問題,我是受到環境影響,身在和平的購物中心,身處代表生活享受的咖啡室,難以聯想到自己的處境著實有多險峻,甚至以為是絕對的安全,所以才有了睡覺的衝動。

我知道一個道理,人凡是到達一些感覺安全的地方,原本堅強的意志會漸漸消除,一直苦撐的身體會鬆懈下來,然後很想睡,、很想睡,掛念睡床和枕頭,如失去知覺的睡至另一個清早。

我們徐徐走進咖啡室的最深處,這裡有一張白色方形木檯,兩張紅色單座位沙發,從這個位置回身一看,不會看到任何一個職員,收銀櫃檯也離開我們的視線範圍,我們已經和外界隔絕。即是說,我們可以安心的暢所欲言,不用擔心有人騷擾和偷聽。

坐下幾分鐘,不過是短促得難留印象的片刻,我連續打了幾個呵欠,眼睛半開半合,馬政見狀,立即提議說:「不如先喝一杯咖啡享受一下苦澀味,然後你可以小睡片刻,現在差不多兩點鐘,我們尚有太多時間,不用急。」

我心裡懷疑:「這個人真的打算對付我嗎?」

馬政眼見我一身疲累,乾脆勸我睡覺,又提醒我先點一杯咖啡享受苦澀,他這樣了解我的喜好,我感到有點意外。我不期然在想,一個魔王竟能如此善待敵人,他似乎不是大奸大惡之徒,事情可能出現轉機,他是有目的才找上我,可能不是先前所想的追捕,或許是請求,又可以是交易。不過在我心目中,仍然懷疑他是魔王,事情存在太多謎團和變數,他可能另有計劃,根本不在意浪費時間來看我午睡,這些光陰對他來說微不足道,沒有價值,用看戲的心態來看我午睡。

我試探說:「真的可以嗎?」

馬政微笑:「當然啦,不用急的,天大的事情都可以放下來,到睡醒後再說,我絕對不會介意。」

我用不確定的語氣問道:「假如我真的睡著了,那你怎麼辦?也會跟著睡嗎?」

把話說完,我才發現自己的想法很天真,這個疑問引得馬政呵呵大笑,他調整一下表情說:「哈哈,我不想睡覺,可以用接下來的時間玩手機,又可以閱讀小說,又可以喝咖啡,我不會閒著的,也不會睡覺,你不用擔心。」

閱讀小說?

我禁不住好奇追問:「是誰的小說?」

馬政說:「是奧治的,也即是你的小說。」

我狐疑地回望他一眼。

馬政補充說:「我讀過你所寫的小說,全部都讀過,是你的忠實讀者。」

我被嚇傻,驚訝至給不出反應,只能用驚疑的眼神繼續懷疑馬政,揣測他隱藏的思想。他讀過所有奧治小說,他了解我,我對他卻幾乎一無所知,知道他神通廣大,知道他認識葉子螢,知道瘋子和他有所聯繫,知道的只有這些,這是絕對不足夠,常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假如此話是正確,我早就應該敗走。

我支吾地說:「那麼……幹嗎……要追捕我?」

馬政展露看似真摯的笑容,彷彿暗示他所說的一字一句都是發自內心的坦白,他誠懇地說:「這是必要的,這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我追問:「什麼是……」

馬政打斷我的話:「想知道什麼,想發問什麼,待睡醒後才去想吧,現在最重要的是休息,你需要點一杯咖啡嗎?」

馬政看穿我的想法,聰明地把話題轉移至睡覺和咖啡上,我不會介意他的做法,既然故意要我去睡,就依照他的意思去做,待睡醒後,才搞清楚真相,揭穿葫蘆裡賣什麼藥。

我欣然答應:「謝謝你的好意,我會先睡一會,不過暫時還不想喝咖啡,睡醒過後才再作決定吧。」

把話說完,我也作好睡覺的決定,立即伏在檯上,馬政有什麼計劃,有什麼打算,或是處心積慮的陰謀,這些那些都不重要。我不在乎他懷著善意的意圖抑或邪惡的企圖,在接下來的快樂時光,我會專心睡覺,他所做的一切統統都沒有相干,關我屁事。

閉上眼睛,用眼皮阻擋視線,餘下一片漆黑,我在心裡想:「馬政,等著瞧吧,睡醒過後,我才問個明白,揭穿你的陰謀。」

我培養著睡覺的良好情緒,動也不動,放輕呼吸,放鬆身體,假裝熟睡的樣子,馬政保持沉默,不清楚他會如何運用時間。如他所言,大概是玩手機、喝咖啡、讀我的小說,他沒有製造出特別的聲音,看不見畫面的我無從猜測其動作。

坐在最危險的敵人身邊,他尋找我,渴望得到我,卻偏偏讓我睡覺和休息,我想不明白,唯有苦苦思索,當然是找不著答案,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期間好像沒有作夢,又好像不是,精神恍惚,記憶模糊,這種不清不楚的狀態表示我正享受睡眠,體力將會漸漸恢復,疲累不堪的日與夜快告一段落,我會重獲體力充沛的身體。

「想回到過去 試著抱妳在懷裡
羞怯的臉帶有一點稚氣
想看妳看的世界 想在妳夢的畫面
只要靠在一起就能感覺甜蜜」

是周杰倫的歌《回到過去》,前一段唱完了,來到下一段「想回到過去 試著讓故事繼續」,就在這個時候,我醒過來,這不是自然的睡醒,而是手機的來電音樂把我吵醒。我感到奇怪,不太可能會是這首歌,實在不合常理。睡眼惺忪的我取出手機,看了看熒幕,單起眼看得更仔細,出現一個熟悉的號碼,九字頭、一字尾,組合裡存在重複出現的數字,我從頭到尾再讀一遍,發現一個驚人的答案:這不就是我的手機號碼?

我又怎可能打電話給自己……

一時間,我感到懊惱和困擾,心急如焚的抬起頭,睜大雙眼尋找這裡唯一認識的人……馬政仍在,我發現他握著手機,向我發出含蓄的微笑。我不再猶豫,立即接聽來電,同時間,馬政有所行動,在其手機熒幕上輕按一下,這動作引起我的疑惑。

然後,通話接通了。

我高聲說:「喂,找誰啊?」

自己的聲音竟從馬政的手機傳出來,同一句說話,同樣的聲音,徹底的相同,我終於明白這是怎樣一回事,打電話給我的人是馬政,他剛才輸入了一個切換指令,使通話另一方的聲音從手機的揚聲器傳出來。

這根本說不通,這是馬政打來的電話,我在心裡確認一次,真的是馬政打來的電話,熒幕卻顯示著我的手機號碼,沒道理的,我不會打電話給自己而不知,所以問題在他身上,是一場詭異的把戲。

馬政一臉輕鬆,不似是裝模作樣,這個來電不單把我吵醒,更帶來徹底的震撼,他無視我的震驚,待上十秒鐘,他透過手機從容不迫的說:「是我,我想找奧治。」

這句話使我摸不著頭腦,又使我感到為難,不知道應該用手機對話,還是用面對面的方式直接溝通,馬政這樣做的用意何在?我們只是一桌之隔,何必浪費世界資源來打電話,這似乎是不切實際的綽頭。

話是這樣說,我卻違反自己意願的向著手機說:「我就是奧治,那你呢?」

馬政喜歡微笑,笑容雖是有點腼腆,不過他還是儘量發笑,他和我不同,我喜歡沉默,傾向思考,他喜歡說話,擅長交際。

他用平靜的語氣說:「我也是。」

用字簡單,語氣平淡,本無殺傷力的一句話,卻牽動著我的心,捲起難以抵擋的千層浪,未能明白他的意思,什麼是「我也是」?

難道他又叫奧治?

別開玩笑了,世界上只有一個我,這道理簡單至不用思考也能明白,馬政是另有所指,我相信是這樣的。

我搖頭說:「我不明白。」

馬政又在手機上輸入指令,然後把聽筒位置貼近耳邊,他輕聲說:「我是這個世界的你。」

說話一句比一句艱深難明,首先馬政把自己說成奧治,然後,又說自己是這個世界的我,他在胡言亂語,他患有精神病,我要離開。

一定要離開!

我的嘴巴跟著想法說:「我要離開。」

馬政作了一個表示「不要」的手勢。

我重複一次剛才的話:「我不明白。」

我隨即放下手機,說話的對象就在眼前,沒理由繼續用手機,馬政的做法是一種戲劇效果的呈現,是故弄玄虛,是低級唬嚇,是一個毫無意義的行為。我要先搞清楚狀況,知道他追捕我的原因,唯一正確而有效的途徑是直接問他。

我堅決地說:「馬政,我要知道你不斷追捕我的原因,你說過什麼你是這個世界的我之類的廢話,你務必解釋清楚,我沒有興趣和你繼續玩猜謎遊戲。」

馬政沒有被我嚇倒,神色自若的放下手機,他是個極具自信的人,眼神一直帶有神采,這個人比我厲害一千倍、一萬倍,他的存在就是為了證明我的不濟,單是眼神對峙,我已經鬥不過他。

這時候,馬政奇怪地低著頭,把目光投放在手機熒幕上,他專注地凝視著,同一時間,我也關注著他,知道他會有所行動,又期待著他的把戲會如何使我驚奇,在心裡數算著時間的行進,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四秒鐘……五秒鐘……六秒鐘……

直至第十秒,馬政出手了,用手機輸入文字,由於熒幕的可視角度十分有限,從我的角度是看不清他的字句,僅知道他一邊進行輸入,熒幕一邊呈出一堆文字,我們的心神都集中在同一件事情上。

「奧治,很想知道嗎?」

「還用說?」我答道。

馬政輕皺眉頭說:「幾秒鐘後,你我將會眼前一黑,這一黑只會維持一刻,會是不礙眼的一瞬間,所以你不用擔心。」

身不由己的我沒有作出任何回應,既然話事人是馬政,我也沒有辦法阻止事情的發生,向好的方面想,他會使出怎樣精彩的把戲呢?

2011年12月25日 星期日

《人生》 第十八章:想念家想念爸

《人生》

第十八章:想念家想念爸

『小豬篇』

離開兩個不尋常的人,剩下一個人,我有點想家、想家人,決定走一趟:回家。

偷偷的跑回家,我不打算和他們直接見面,這一刻是清晨六點鐘,除了便利店、報販、茶餐廳之外,很少商舖會在這個時候營業,正常的人會選擇走到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美式快餐店解決早餐的煩惱。在這個早上,我的想法卻有點不同,有著一點點有別於以往的偏差,我不自覺的走到一家傳統茶餐廳。

甫踏入餐廳,我已經感受到久違的人情味,這裡的裝潢糟糕,桌子、椅子都非常殘舊,東西到處亂放,包括新鮮送到的方形麵包,一支跟一支放滿了數個層架的樽裝鮮奶,還有廚房內的烏煙瘴氣發瘋似的跑向餐廳裡的每個角落。我發現店內的八成座位已經被佔據,大多是中年男人,我往窗外一看,發現路旁停放著為數不少的計程車,空空的車子裡藏著零個人,我的猜測一定正確,這家茶餐廳就是計程車司機們於早餐時間的聚集點。

「嗨,帥哥!是一個人嗎?」

假如這句話是出自美女口中,假如我又真的是個帥哥,一切便會大大不同,可惜我不打算騙自己,和我對話的人是個胖胖的中年婦人,單看她披著茶餐廳的制服便知道是這裡的員工,身形胖得像梁太,臉卻有點瘦,是一張缺乏朝氣、營養不良的奇怪臉。一時間,我想不起她長得像誰,毫無概念。

「你好,我是一個人的。」

我不禁懷疑自己何以裝成好孩子,說出一聲虛偽的「你好」,我理應沒有這種良好品格。

「不如坐貼近牆壁的座位吧,看看有什麼早餐想吃。」中年婦人體貼的說。

坦白說,她表現得大方得體,因為這裡是茶餐廳,我徹底認為這裡必備的元素「服務態度欠佳」便是其特色和標誌,從來不勉強茶餐廳的員工會變得有禮和積極,這種事情的難度甚至和養育小孩相若。

「嗯。」不多說廢話便是最佳的回應。

我順從的坐下來,那是一列硬繃的木椅,它的白色表面是濕漉漉的,中年婦人剛抹過一遍,她用的是一塊殘破不堪、有著無數小洞的破布。顯而易見,椅子表面就算被抹過也沒有乾淨多少。真的不介意,是一點也不介意,因為這又是茶餐廳的重要元素之一,也是今晨所嚮往的不造作感覺。

「阿姨,我要菠蘿油、蛋塔、熱奶茶。」我一邊緩緩說,她一邊迅速筆記,她的字厲害得很,因為根本是遠古以前的象形文字。我偷偷瞄過一眼,根本就看不懂。

中年婦人重複一次我要點的早餐,嘴巴說的一字不誤,而且分秒必爭,頻密而清楚,我深感佩服。

這個時候,我隨意從褲子的口袋裡掏出手機,輕輕用食指於熒幕上滑動,找出一個不常找的名字,發個短訊:「老闆,我的身體不舒服,要告一天假,再見,我要睡了。」

便利店老闆不會介意我的告假,反正薪水是以兼職形式計算,他才不會有任何經濟損失,我也不是店裡的重要一員,可有可無。

不消十分鐘,食物由另一位中年婦人捧過來,茶餐廳老闆很懂得操作員工,中年婦人二號除了捧著我的早餐,還得捧著另外一位客人的麵食,屬於一個似是計程車司機的叔叔。我親自拆穿好了,這只是唬爛,他的臉根本沒甚特色,他獨個兒躲在隔鄰位置,點了沙爹牛肉方便麵,很合我的口味,所以我對這個叔叔有著一點好感,的確是一點罷了。

說一下剛送來的早餐,菠蘿油的菠蘿皮酥香甜美,鮮牛油稍嫌小了點,面積不到一般的二分之一,嘴裡的滋味暫時掩蓋著那實際的偷工減料,喜歡這味道,特別是事隔多年還可以再嘗這種舊口味。邊吃邊想,我想到很多,包括她,還有他們。

然後是蛋塔,我第一口便咬掉一半,酥皮不算太鬆化,只可說是吃得過、且剛好及格的蛋塔,和我吃過最好的一次相距甚遠。

最後品嘗的是熱奶茶,茶溫剛剛到位,處理得恰到好處,至於茶味和茶香都很不錯,但還可以將味道調較得更為濃郁,我會給它八十分的高分。

結帳都只是二十多塊錢,我直接放下三十塊便離開,頭也不回,只是輕鬆的說了聲「再見嚕」便推開茶餐廳的玻璃門離開,中年婦人二號的聲音漸漸遠離我的耳邊,她連忙的說「謝謝,歡迎再來」,雖然我知道那是她的職責,也是沒意義的客套話,但以一般茶餐廳的服務水準而言,她好得沒話說,十分稱職。

離開茶餐廳、中年婦人一號、二號、一大票的計程車司機,暫別我們的便利店,我嘗試抱著樂觀的心情跑回老家,看看他們的臉,父母老了嗎?本來已經蒼老的臉滋生出更多歲月的痕跡嗎?兩個哥哥已經結婚了吧?還是忙於打理父親的成衣批發公司?在我離家出走以後,他們到底有活得更好嗎?一些從未想過的大小問題,突如其來的闖進我的腦袋,一下子塞滿了思緒。

我花去一個多小時乘車,轉過兩程的車,分別有火車、地鐵、還有公車,終於來到家人的家。住宅大廈座落於一個大形購物中心和公用停車場之上,那麼富有的人理應住在一些遠離城市繁囂的郊區別墅,父親卻沒有這樣做,只是隨便的在市中心買下住宅單位。

之前的十多年,我一直住在那裡,父親說過想讓我們當平常老百姓,而不是嬌生慣養的有錢人,所以他很節儉,同時要我們學習這種德性,他不是不花錢,而是花在適當的地方,把餘下的錢用於發展公司業務。他醉心事業,一直希望我們兄弟用功讀書,專注於學業之上,大學畢業後再繼承公司,兄弟們合力打理業務,這就是他一輩子的理想,培養出合乎他標準的接班人。

經過停車場,走到住宅大廈的大堂,幸運的是有人正離開那裡,我不用按下每個月定期更換的密碼便能輕鬆進入大堂。和兩年前離開時相比,這裡變得明亮潔淨,我環顧四周、上下,無論牆壁、地板都改頭換面,應該經歷過一次全面性的裝修工程,我對此不感驚訝,因為每逢兩至三年,這裡都會進行翻新和裝修。

快步通過走廊,來到等待升降機的小空間,眼前是三部升降機的外門,其中兩部可以到達位於二十七樓的家。十分鐘過後,兩部升降機都沒有動靜,由於長期等待吸血希妹,我的忍耐力提升不少,所以堅持無怨無悔的待下去,反正告了假,時間多至花不盡,在晚上十一點前我都是個多餘的閒人。

又過了十分鐘,依然沒有動靜,我的情緒仍未爆發,只是八卦的讀著牆壁上的一些海報,介紹這個社區近期舉辦的活動項目,什麼青少年籃球比賽、一年一度的區際流行曲比賽、青少年就業輔導計劃之類,是一大票和我無關的大小事情,我卻讀得津津有味。兩年過去,這裡到底有著多少改變?

有點懷念這個伴我成長的老地方,還有我的家人。

事情亂掉。

連同不能到達二十七樓的一部升降機在內,三部升降機竟然在同一時間以走馬燈的形式顯示著「暫停使用」、「故障」、「等待維修」等字句,即表示我沒有升降機可以使用,似乎跑樓梯會是唯一可行的路。

我轉身走往防火門那邊,一手將門拉開,緩緩的走上無數梯級,目標是二十七樓的家,我不選擇奮力狂奔,原因很簡單,是二十七層樓……是二十七層啊!相信用跑的話,只要跑到第十層,我便會氣喘如牛,然後窒息死掉,所以有點小聰明的我不會這麼笨,選擇慢慢的走,花多一些時間,節省無謂的體力消耗。

梯間的手機訊號特別弱,我看了看手機熒幕,發覺完全連不上網絡,不要說是上網瀏覽,就算是打電話也不行,既然沒用處,我又將它塞回褲子的口袋裡。

走樓梯期間,遇上很多大廈住客,他們的面孔對我來說也是陌生的,有些是新面孔,有些孩子長大了,比我還要高大。我只是離開了兩年,這裡出現的變化卻遠比我預想中為大,我有些期待,又有些擔心,我的家到底會變成那個樣子?他們還會想念我吧?

局促的空間使我覺得有點熱,額頭、耳背、背部都開始冒汗,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我能夠完成得了二十七層樓的步行嗎?我瞄到白色牆壁上塗有的文字──「二十五樓」,這些字激發我的意志,本已疲乏的雙腿再次開動,沒多久就成功到達二十七樓。我二話不說馬上推開防火門,離開很累人、很睏人的梯間,來到門外的世界,右方的單位便是我的老家。

「咦!」我不禁驚叫一聲。

事情好像不妥當,我意識到畫面上的一些不協調,打算玩抓錯處的小遊戲,快要睜不開的雙眼不斷掃瞄眼前的一切,赫然發現很多事物已經變得絕然不同。門前的地毯是海軍藍色的,鐵閘的顏色又是藍紫色的,還有大門都是淺藍色的,這樣的顏色組合不可能出現在我的老家,因為父親是個天生的藍色厭惡者。

驚訝的感覺被我硬生生喝停,我想弄清楚眼前的真相,藍色配搭雖然和我家不搭調,不過我猜可能是別有內情,趕急按下門鈴,使勁的按,一次比一次來得用力、來得緊張。然後,我落得啞口無言的下場,為另一個現象感到驚訝,門鈴的聲音又響又大,傳播至整層的走廊通道……

這又是另一種不可能,我差點忘記父親一直討厭電子門鈴的聲音,所以那門鈴根本不可能會發出聲響,它以往只能維持在靜音狀態,父親不會允許它發聲,那它現在懂得說話是表示些什麼嗎?

我的雙手做出比腦袋還要快的自然反應,用力拍打藍紫色的鐵閘,聲聲作響,聲浪大得連自己都感到尷尬,我卻不能阻止自己的魯莽舉動,情不自禁的再次按下門鈴和繼續拍打鐵閘,再一次聽見門鈴聲,是一首熟悉的歌曲,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卡通片《櫻桃小丸子》的主題曲的單音版,這樣就更顯得不搭調,我家最小的孩子就是我,而我已經是個二十歲的成年人,在這個家,沒有一個成員會擁有這一份難能可貴的童真,這便是答案。

一大堆的問號在腦子裡亂跑亂碰,努力不懈地問問題的是我疲憊不堪的雙手,我沒有查看手機上的時間,但可以肯定它跑了不少於十分鐘,直至我聽見木門被打開、鐵閘被拉開的聲音,聲音和我有段距離,有著不合理的遙遠,而且是來自我背後的右方,很古怪。

隨之傳來陣陣腳步聲,由遠至近,逐漸清晰。

「嗒、嗒、嗒」

我估計這是屬於拖鞋的聲音,懶洋洋的,毫不緊張,自然反應軀使我回頭看個究竟。

「咦,你不就是華仔嗎?」說話的人流露出甚為吃驚的表情。

「你是?」我懷疑問道。

「我是陳太啊!以往和你媽媽很熟絡的,怎麼……」她的說話很奇怪,我頓時大惑不解,什麼以往?什麼怎麼?把話說得如此吞吞吐吐,表情又帶著另一種說不出的怪異。

「我想起了,你是陳太嘛。」我回應說道。

「你怎麼回來了?」陳太狐疑的問下去。

剛才,我用了兩秒時間回想過去,憶起眼前這個人的舊日印象,她以往是長髮的、胖胖的,現在卻變得有點過瘦,連臉形都大大不同,她大概是參加了那些瘦身纖體計劃吧,想不到真的有成功個案呢。

「這裡是我家嘛。」我說得理所當然。

「這裡是你家?」她反問。

我點點頭。

「你的媽媽將這裡賣掉了,你不知道這件事嗎?」她一邊搖頭,一邊道出這件事,使我略感意外,因為我一直以為他們仍然住在這裡,他們絕不會貿然離開這個家。

「那他們搬到那裡去?」我猜她知道。

「你爸爸死後……」她未將話說完,我已經狠狠的盯緊她的臉,我的臉上肌肉自然地扭曲起來,表情使人望而生畏,將她嚇至不敢說話。

「陳太,給我說下去!」我喝令。

「你爸爸死後……朱太賣掉這裡的住宅和公司……然後和你兩個哥哥移民離開……」

雖然她的話說得斷斷續續,我卻將每個字都記得一清二楚,她說父親死去,她的確說出這樣的話,然後又說母親賣掉資產,離開這個城市,這正好解釋地毯、大門、鐵閘何以用上了永不錄用的藍色,因為父親已經離開這個世界,離開屬於他的生命,離開不再有我的人生。

「怎樣死的?」我強迫自己冷靜一點。

「聽說是急性腦中風……一年前發生的……」她邊說話邊留意我的表情變化,我的眼淚禁不住流下來,一下子散落至下巴位置,她再被嚇至口吃。

「他們移民到那個國家?有留下聯絡方法嗎?例如電話號碼和地址,有嗎?」我說出一連串的問題。

陳太沒說話,只是傻傻的、呆呆的張開嘴巴,嘴巴形成一個剛剛好的圓形,然後一直在搖頭,很用力的搖頭。

「你說吧!」

我逐漸變得歇斯底里、失去理智,重複又重複的說著相同的話,雙手緊按著陳太的肩膀,她痛得從咽喉裡發出「呀呀」的叫聲,她感受著意料之外的痛楚和壓力,我使用的並不是人類力量,而是快要化身成吸血鬼的恐怖力量。

幸好理智和良知將我們拯救過來,我鬆開那十根毫不留情的手指頭,由於陳太穿著的是背心上衣,所以她的肩膀上顯現出十個淺淺的陷洞,無數的微絲血管因為我的暴力斷裂開來,兩邊皮膚都是紅紅的,甚至滲出血絲,我剛才做出很過分的事。

「陳太,對不起……我……」我連忙為剛才的失儀道歉。

她迅即脫離我的控制,頭也不回的往後跑,跑回她的家裡去,我喊著她,叫她不要走,叫她原諒我,她只是以一句「死變態」來回應。我感到很挫敗,父親死去,母親走掉,然後陳太沒有留下什麼訊息和線索便被我的力量嚇跑了。一切都不如預期,我見不到家人一面,這是離家出走後最感痛心的一天。

我不在乎她說我是「死變態」,最重要的是我成了「真孤單」。

2011年12月15日 星期四

《3N8》 第三十二章:終點站

《3N8》

第三十二章:終點站

手機熒幕透露了真相。

我把手機握得非常穩固,它是現時最有力的武器,擔心會遭瘋子搶去。他如願以償,獲悉炸彈失效的真正原因,我輸入的一些文字改寫了事情的發展,害他的計劃離奇失敗,甚至會使他抵受不住挫敗而精神崩潰。

「媽的!」

罵出髒話的人是瘋子,真相往往殘酷,一時間,讓人難以接受,又使他面目猙獰,嘗試逃避現實,假如罵出來會使內心舒服一點,請盡情的罵,我沒所謂。

「媽的、媽的、媽的……」

不可能只有這三聲,瘋子罵出五花八門的髒話,擁有形形色色的組合,使我大開眼界,明白真相的人只有他和我,他遭受重大打擊,我容許他胡言亂語,隨便給他不斷問候我的某位至親。無論如何,我成為了這次鬥爭的勝利者,這一點不容置疑。

我收妥手機,小心翼翼的握在手裡,問他:「為何要炸死我們?你在背後有什麼目的?」

瘋子神情沮喪,這個打擊對他異常沉重,沒神沒氣地說:「我只是想離開這個世界……」

我猜說:「似乎死亡是你的解脫方法。」

瘋子斷然否定:「不!只要炸彈計劃成功,他會把我送到另一個世界……他是這樣說的……」

我急著追問:「那是誰?」

瘋子選擇不回答,立即離開坐位,擺出動武的架勢,他打算向我出拳,氣勢霸道得使我側目,他似乎會施展自己的最後殺著,假如成功命中,我的下場必定比男生更為慘烈。

暈倒抑或死亡?

說不定。

「呼呼」的聲音出現,速度驚人、力度猛烈的一拳火速轟至,瘋子的拳頭和我的臉只有不足五公分距離,情況絕不樂觀,是千鈞一髮的危險時刻。我早知道他會壓抑不住內心怒火,早知道他會作出攻擊,早就料到事情的發展……

可是,事情過於突然,後悔已然太晚。

瘋子倒下來,其攻擊落空,沒有對我造成任何損傷,我深感後悔,也覺得可惜,他太魯莽了,突襲來得太早太急,他死於車廂內成為不折不扣的事實。

我們都犯下相同的錯:過於急躁,未有思前想後才行動。

我呆望著手機熒幕,當中的一段文字是:

「假如瘋子向我作出攻擊,打算取我性命,他會付上極為沉重的代價,突發性心臟病會使他當場喪命,結束瘋瘋癲癲的頹廢人生。同時間,他的離世保證了其他乘客的安全,我們將會順利抵達沙灘。」

在成功向瘋子套取線索前,他死了。

一個死人伏在近在眼前的地上,短短的一段文字輕易殺死一個人類,我不明白這是個怎樣運作的世界,比《死亡筆記》更加可怕、更加不可理喻。我不用借助死神之力,簡簡單單的用手機輸入自己的想法,改變別人的命運。為了保障自身安全,我設下殺死瘋子的陷阱,沒料到他真的竭盡全力施展殺著,打算取我性命,啟動了改變命運的機關。

生死之間,如此兒戲,這便是我生存的世界。

事件中的謎團尚未解開,瘋子具有看穿別人年齡或壽命的能力,可能屬於超凡人的法力,我認為這個可能性頗高。更大的疑問是他能看到婆婆、宅男、年輕男女的壽命,異常精準,唯獨我是他的例外,他看不穿奧治。

我仍然發呆,沒有人敢移動瘋子的身體,或許該稱作屍體,這是我和屍體有過的最接近距離。這裡的幾個人都保持著適當的沉默,表情猶如被催眠的病人。我沒有什麼可以做,看著熒幕上的一隻隻小字,閱讀自己記錄下來的一段段經歷,讀完一遍又一遍,呆呆的等待列車抵達終點站:沙灘。

看守著屍體和手機,時間的齒輪不停運轉,不清楚速度是快是慢,是光陰似箭或是細水長流,因為我不小心睡著了。瘋子和我距離不足一公尺,這樣新鮮的屍體暫時未有產生臭味,我不感到噁心,仍能安然入睡。

「本列車即將抵達終點站『沙灘』,請車上乘客在車門打開後離開車廂。」

我被列車廣播吵醒,女職員聲音沙啞,說話含糊不清,語氣生硬,缺乏生氣,甚至是有點刺耳。車廂內的眾人都自動合上嘴巴,不清楚是在害怕什麼,或是悶得發慌,這裡的氣氛又沉重又沉悶。

廣播中的沙灘二字使我從睡夢中驚醒,假如聽不到沙灘,我會繼續沉醉在夢境之中。從登車到下車,這個本來陌生的名詞已經深深印到我的腦海裡,有趣的地方是我從來沒有聽說這個地方,是城市、郊外?可能是真正的天然沙灘。我有著聯想和憧憬,例如大學站,顧名思義表示車站附近的確建有一所大學,所以沙灘站附近是一個沙灘,絕不稀奇。

夢幻的沙灘,可能像某齣科幻電影裡的情節,那裡會是世界的盡頭,敲破了牆壁便會看到黑漆一片的無盡宇宙。

瘋子有著徹頭徹尾的可憐,他的靈魂升天,遺下的屍體從頭到尾都沒有人理會,不清楚車站職員會如何處理,或許不會有人作出特別安排。人死如燈滅,死後的肉體不再具有意義,猶如垃圾和廢物,除非是職責,否則不會有人願意站出來清理廢物,說到底,有誰喜歡弄髒自己貴重的雙手呢。

想到這裡,我有所決定,拿起手機並輸入一段文字:「瘋子屍體將會在空氣中蒸發,消失得無影無蹤,假如這個世界存在輪迴制度,他將會轉生為人類,回到原點,展開新生命。」

眨眼間,屍體如想像般消失於空氣之中,連蒸發過程都省下,我回望那個位置,然後咧嘴一笑,向著空氣說:「再見了,不幸的瘋子。」

當然,我是個傻瓜,沒有人會給我回應,瘋子轉生後會是個新生嬰兒,忘記今生記憶,去掉種種不快,包括前往沙灘的一段車程,嬰兒不會知道馬政和奧治,不愉快的往事隨著屍體消失,誰也找不到他活過的痕跡。

哈哈,不知道給我這樣一寫後,瘋子會否如我盼望般順利轉世呢?

一眾乘客當中,我是最後離開車廂的人,下車後,我環望這個感覺新鮮的月台,下車的人不多,屈指一算,大約是二十人,他們腳步頻密,果然都是城市人,每個人也有自己的目的地,急於離開車站。

至於我,來到這個地方幹什麼?

我沒有忘記當初,看過八哥狗留下的紙條,為了逃亡登上前往沙灘的列車。終於來到這個未知的陌生境地,腳踏實地的感覺卻有點虛幻,月台的混凝土如流沙般靠不住,我跌跌碰碰的行走,腳步未如別人的急快。

來到沙灘了。

我是否能夠安然逃過馬政的追捕?

事情的發展是否如想像般美好?

那些比我早一步下車的乘客不約而同選擇乘坐升降機離開,他們早就走得老遠,我依稀看到升降機的層門,還有他們逐漸遠去的背影,好不唏噓。

我走向反方向,月台上空無一人,打算使用扶手電梯的人也只有我,不期然感到孤獨,說過自己是一陣風,孤單的、無助的。一向討厭踏入車站的升降機,這是自投羅網的行為,強迫自己塞進人群之中,擠迫感使人發瘋和緊張。相對之下,較為喜歡電梯。

我的內心不存在任何想法,沒有急著到訪的地方,很有可能要在沙灘待上一段時間,只要一直有馬政這個威脅存在,我都沒有回家的機會。他會在福明大廈和唐樓一帶出沒,假如他知道老家,或許也會在那裡守候,一旦發現我的行蹤,他會第一時間作出對應行動。

經電梯通往走廊,再走到車站大堂,過程有點轉折,但終究是來到正確的地方。這裡給我熟悉的感覺,面積很小,只有兩家店鋪,分別是零食專賣店和便利店。再往前走會看到三個廁所入口,分別是男性、女性、傷殘人士,再望向右方,會看到排列整齊的出入閘口。我站在閘內遙望遠方,知道車站連接著購物中心。我有點錯愕,終於知道這裡何以感覺熟悉,沙灘站的大堂設計幾乎和老家那邊完全相同,唯獨是扶手電梯的位置稍有差別。

我習慣地揉了揉眼睛,確定這裡是沙灘站,而不是老家的太和站,很快便獲得大量回答,大堂內的各個位置都張貼了「沙灘站」的提示,間歇出現的廣播也告訴我這裡是沙灘,沒有繼續懷疑的需要。前路雖茫茫,我仍要鼓氣勇氣走出大堂,離開車站,踏入不曾到訪的神秘土地,在沙灘展開奧治的新生活,改名換姓,找一份簡單輕鬆的工作,假日的時候躲在家裡寫作,結識新的朋友,重新建立人際關係。

簡單的觀察一下環境,大堂內除了幾個車站職員外,只有我一個乘客,那本來的二十人到了那裡去?

有兩種可能:車站內有其他出口,升降機把他們帶往別處,利用捷徑離開;另外,升降機的效率遠比扶手電梯高,他們比我快一步離開大堂,自然再看不見他們。

我儘量說服自己,那二十人是確實存在的,千萬不要向壞處想。

謹慎的我用緩慢的腳步通過閘口,既沒有疑神疑鬼,也沒有掉以輕心,未熟悉沙灘的環境前,仍有可能遇到危險,小心為上,免不了的。或許我是想多了,這裡會是個治安良好的區域,我可以舒舒服服的住下去……或許在不久之後,危機便會自動解除,一切只屬誤會……

不想了,誰能料到命運的安排呢。

所謂的命運果然是奇妙的,步出大堂的剎那間,直覺告訴我要昂首闊步並注意前方,一個簡單的抬頭動作使他成為我在沙灘認識的第一個人。

我搖頭說:「哈哈!真是萬萬想不到。」

馬政點頭說:「是我。」

我用不甘心的語氣說:「一心以為沙灘會是個給我庇護的好地方,料不到你已經在這裡守候。」

馬政冷笑:「嘿嘿,沒辦法的,你注定逃不了,我一定要得到你。」

我提出一個很白痴的問題:「會有解決方法嗎?」

馬政更用力的做了一個搖頭動作,然後回答:「對不起,是沒有的,兩個之中只能留下一個。」

我茫然若失的看著馬政,內心被他的說話混亂,找不著方向,看不到出路。他說得含糊,不明不白,含意只有馬政本人才知道。我以高速回想過去,想不起我們有過的關係和記憶,我們長得不相似,行為和氣質倒是十分相近,除此之外,我們扯不上半點關係,而且在昨晚之前,我們都是對方的陌生人而已。

來到我的回合,我使勁地搖頭說:「我希望離開的人是你。」

馬政煞有介事的說:「你想知道那些真相嗎?」

我馬虎地回答:「誰都渴望知道真相,誰都討厭不明不白。」

馬政瞇眼笑說:「換句話說,你很想知道真相,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到那裡談?我不認識這個地方,由你作主吧。」

「沒問題,大堂外有一家咖啡室,不介意的話,我們立刻到那裡,花些時間詳談。」

馬政早有準備,連地點都想好了,一切都在其計劃之中,列車、瘋子、沙灘、我彷彿是他的棋子之一,跌落擠擁的棋盤上,跟隨早就擬定好的路徑,遇上設定妥當的情節。

聊天?

這真是個有趣的玩笑,我們還有什麼好說。

馬政無緣無故追捕我,把我從城市引至沙灘,愚蠢的我曾經相信八哥狗留下的紙條,天真的我曾經以為這裡很安全。我來到沙灘,馬政守株待兔,這顯然是一個陷阱,是時候為自己的一時天真付上代價。

由洛克懂得使用法力和製造幻景開始,現實世界變得不可理喻,一切變得毫無理據,世界成為一個亂局,難以撥亂反正,難以回到當初,更困難的是……我找不到離開這個困境的出路。

換個想法,或許在死亡來臨前,我該和馬政詳談,知道更多真相,感覺會舒服一點,不用帶著遺憾離開。

沙灘是一個徹底的謊言,世界是一個混亂的騙局。

2011年12月11日 星期日

短篇《迷失天堂》

短篇《迷失天堂》

【情節有點噁心,膽子小的人不要看下去】

還記得那家唱片店,每個星期裡,兩個人,總有幾個夜會碰上,那個男人不英俊、不高大,長有一張大眾臉,流露一絲漠然。寂寞的兩個人,在每個夜的某剎那,眼神自然的交接。

久而久之,變熟悉親切了。

冷冷的某個夜,男人想找一張Joanna Wang的唱片,名字是《Start From Here》,有「從這裡開始」的意思,他傻乎乎的,來來回回的,在幾個櫃子裡找啊找,就是找不到那封面寂寞的唱片。

背後的我,輕按他的肩,悄聲說:「不好意思,你想找什麼?」

男人眼神愕然,說出想找的唱片,我禁不住苦笑:「這邊放的都是外語唱片,我們到華語那邊看看吧,這唱片蠻熱門的,好容易找到,不用擔心。」他是個呆滯的傻瓜,試圖在外語櫃子找華語唱片,好笑。

他微笑,含蓄的,生疏的,彷彿透露了自己笑不多。

從此,我們相遇、認識、了解、窩在一起。男人有著一個奇怪的名字──冷,誰也為之好奇,想盡辦法證實。方法簡單,趁他洗澡時,取出袋子裡的錢包,查看證件。我霎時愣住,揉揉眼,姓名裡的確有著一絲冷。

相識後的第三天,住進了他的房子,遠離繁囂的郊外,好多花草植物,好多貓貓狗狗,好多野生猴子,還有好多煩人的蚊子。說穿了,是城市邊沿的小村子。

剛剛好的一百天,同居的第一百天,是值得慶祝的大日子,好像是。

我特意在家煮菜,放著他買的唱片,哼著Joanna Wang的歌。

「你打赤腳是否有特別的意思……等全世界都睡了,我們要亂跳舞,不需要理由,聽起來是不是不錯?」《For No Reason》,對他的愛,不需要理由。

胡言亂語,亂七八糟,帶來好心情,窩在有他的房子,好溫暖,好甜蜜。沉醉於音樂海,眼睛開開合合,一不小心,喊出「噫」的一聲,食指切傷了,血流不止,情況很糟。

聽見叫聲,冷馬上從書房跑過來查看,表情在幾秒間迅速變換,初初的一臉擔憂,然後的一絲平靜,且是非常非常的平靜。我愕視他的整張臉,身體動不了,他蹲下來,溫柔的握住我的手,湊到眼前,緩緩的,一口一口吸吮我的血,不慌不忙,早有準備似的,露出滿足的微笑。

這笑容,好自然,好好看。

冷舒服得眼神迷濛,笑著說:「好喜歡這種味道,好喜歡這種感覺,好溫暖。」我作了一個勉強的點頭,心裡呈不明不白。

一段時間過去,他不但沒有停止,而且變得貪心激動,手握得更緊,血吸得更多,傷口越弄越大,我禁不住埋怨:「啊,好痛了,快停止。」

他露出失望之情,站直說:「對不起,我一時失控了,原諒我,好嗎?」然後輕吻我的臉頰,留下屬於我的血跡和屬於他的唾液,混合起來,氣味更奇怪。

我點頭說:「不要緊,我愛你,很愛,很愛。」

冷是個寂寞的人,本來擁有一個美滿家庭,但老婆和女兒卻在一次旅遊時遇上交通意外死亡,剩下自己一個人,還有一大筆保險金,讓他不必工作,足夠生活好幾年。從此,如古怪的名字,靈魂冷冷的。

體貼的冷替受傷的我煮菜,我用藥水膠布保護傷口,僅僅足夠覆蓋。晚餐的味道不錯,他獨居多年,練就出色的廚技,美食讓我幾乎忘記剛才的不快,心滿意足的咀嚼美味的天使麵、五分熟的西冷牛排,幸福的。

飽餐後,我像斷了線的木偶,動也不想動,在座椅上昏昏欲睡,時間彷彿停頓,冷獨個兒清理餐桌,悄悄的洗好碗碟,然後把幾乎睡著的我抱到睡房。

一個舉動使我驚醒,他翻開膠布,用微熱、微濕的嘴唇吸吮,品嘗深紅的血絲,身體緊繃的我壓下了震驚,假裝若無其事:「你真的喜歡這種味道嗎?」

他凝望我:「喜歡,但害怕弄痛你。」

聽到窩心的一句,身體放鬆下來,我用誘惑的語氣低聲說:「來,我想要。」

冷迅即脫去我的衣服和胸罩,一件一件,小心翼翼的脫掉,直至剩下內褲,我打出困惑的眼神,他卻說:「內褲不用脫,這樣足夠了。」

一連串愛撫隨著激動的節奏如猛獸般向我進襲,闔上眼享受他的欣賞。外面冷冷的,風吹得猛猛的,睡房裡的溫度不一樣,我的額角、頸部、背部、身體不斷冒出熱汗,眼看不見,觸覺卻描述了情況,他一口一口的細舔我的身體,每一吋皮膚,每一滴汗水,他好貪心,我好享受。兩個人,赤裸裸,只剩下內褲,我們熱吻起來,這暖意使我想起溫泉和浸浴。

他再打奇怪的主意,吻的時候,用手偷偷摸我的傷口,我重複一次:「你真的喜歡這種味道嗎?」

他按捺不住,情不自禁:「好喜歡。」

這副表情和平日不同,不曾見過,血對他來說,好像帶來了一種久違的滋味。我主動咬傷自己的下唇,不顧一切的說:「來,來吻我,來嘗嘗那種味道。」

鮮血溢出,他睜大雙眼,猛烈地吸吮,飲血的舉動好冷漠,但從身體磨擦、四目相投中,感受到他正毫不浪費的享受著我主動給予的快樂,他露出滿足的表情。

我尷尬地說:「我也想試試,可以嗎?」

冷沒話,用行動來表示,用力咬破自己的嘴唇,在上方壓住我,我戰戰兢兢的吻他,吸吮他的鮮血。沒多久,終於明白那味道的吸引之處,鹹鹹的,甜甜的,十分惹味。由始至終,那話兒都沒有插進來,內褲好好的,飲血的興奮竟然比性交大得多,我們拼了命的熱吻,拼了命的飲血,客廳的揚聲器依然奏著懶洋洋的歌曲,房子泛著兩種絕然不同的氣氛,血的味道帶來了一波接一波的感動,快要衝往天堂。

一下子,飲血成癮了,我們互相製造傷口,快感蓋過了痛楚,我習慣了痛,不把流血視作一回事,只想流更多更多的血,讓冷溫暖,讓冷滿足,讓冷興奮。

更可恥的是,雖然沒有插入和做愛,純純的飲血,我竟然高潮連連,他的那話兒也保持硬挺,兩條內褲都濕成一大片,我們抽搐著臉,對望著,好羞恥,我臉紅。從晚上到午夜,進行了幾個小時,覺得累了,身體軟下來,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覺的睡著,睡夢中,一直保持微笑,我以為是這樣的表情。

以為自己習慣了痛,原來並非全然,身體每一處都在痛,被刀子劃下無數個傷口,或許,手指頭都被割下,血液不斷不斷的流失,有著浸浴的感覺,但沒法睜眼,沒法移動,剩下受傷的嘴唇,聲音抖動:「我們在浴缸嗎?」

冷沒語氣:「是。」

我再問:「怎麼了?」

冷說得莫名其妙:「對不起,我向你撒了一個謊,是關於老婆和女兒的。」

我出奇的平靜:「怎樣的?」

冷吞吞吐吐:「她們的死因不是交通意外……而是……」

我打斷說:「明白了,覺得難過的話,不用說得明明白白,我明白的。」

冷沒話,傳來斷斷續續的咀嚼聲音,我明白他在忙,也明白自己剩下來的時間不多,身體有點冷,氣若游絲的說:「把事情處理得妥當一點,不要留下證據。保險金的受益人是你,金額不會太大,但足夠讓你生活好幾年。快樂的話,享受的話,再找別人來繼承我的位置,不要緊,我不介意。」

「我還是很愛你。」這句話,分不清是他說,或是我說,面目模糊的。

在意識消失之前,相伴的是零碎的咀嚼聲,還有Joanna Wang的歌,聽到了同一首歌的中英語版本:「說不出有多麼快樂,還是不夠,這感覺這一切,就好像飄在外太空,別的星球,只有我們存在……」

知道快要不行了,知道一抹黑暗將會取代持續的黑暗,我動用剩下的力氣向冷說:「我喜歡歌的名字……《Lost in Paradise》,你也要……」

好好記住。

2011年12月9日 星期五

《人生》 第十七章:不尋常的醉倒

《人生》

第十七章:不尋常的醉倒

『小豬篇』

我差點就醉倒了。

在離開愛琴海之前,我遵照承諾緊盯著那道木門,每一個進來和離開的人我也有留心觀察過,看清楚他們的面目,不曾錯過任何一張面孔,陌生的、熟悉的。可是這個晚上吸血希妹還是沒有依約出現,時間未有停止過,一直無休止的流逝,她留下來的印象卻未有因時間流動而變得模糊,我很想她,想再見一面,我可以叫自己儘量忘記她說過的那一句「想做愛嗎?」,等候無數個晚上,我根本不可能再去想性事,遺下一種單純的一見鍾情,是兩隻吸血鬼,是命運共同體,我對她的思念已經徹徹底底的霸佔著整顆靈魂和整段人生。

眼前有著兩個有趣的人,我猜自己見過他們,因為大家都是愛琴海的常客,有熟悉的感覺,對他們的印象是:他們曾經坐在調酒師阿森那邊。

這個晚上,我再次遇到他們,但這一次他們坐的位置卻不是阿森那邊,而且那個調酒師也不見影蹤,是巧合?是命運?自從被咬成吸血鬼之後,我比較傾向受命運操控的說法。

一個中年男人,名字是安達臣,他是個外表看起來嚴肅的黃種人,嘗試聊下來,我卻發覺他的性格很樂天,而且學識廣博;另一個人是女生,名字是小二,樣子很可愛,年紀應該和我相若,雖然我不曉得誰比較大,但應該相距不遠,她的臉很熟悉,好像會在電視機上看得到的……

演藝界明星嗎?

我忘了,因為我很少花時間看電視節目,每天的日程總是固定的,是上班、下班、到愛琴海等吸血希妹,休假時我會花些時間去做運動,例如到游泳池游泳、到運動場跑步,偶爾打一下籃球,我不清楚要等到那一天,所以我需要努力保持這副模樣存活下去,做些運動保養一下身體和外表。假如吸血希妹在十年後再度出現,我會是三十歲,她會認得我;不幸是二十年後的話,我會是四十歲,決不能讓她看見中年發福的自己,她不會記得我,她親密的喚過我「小豬」,我將靈魂、身體、外號統統都保留給她,我愛她,一切都是專屬於她。

故事的鏡頭跑回酒吧之內,圍繞著安達臣、小二、我,還有酒。

「我在等人,她是吸血鬼,兩年前她咬了我,結果我成了吸血鬼,她的同類啊!可是她要我每晚都在這裡等她,沒有確實時間、日期,我相信她,所以我等下去,這個承諾支撐著我的人生,因為我愛上她,那個美麗而神秘的她。於是我到這一帶的便利店工作,下班後便會來這裡等她。」

我的嘴裡吐出一句接一句每個普通人類都不會相信的童話故事,眼前的他們會相信嗎?我暗自在心底裡猜他們都不相信,因為這是別人眼中所謂的廢話。

如流傳已久的古老傳說,像浪漫的吸血鬼電影、小說的情節,沒錯,但願這些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只是小說裡的情節,為錢寫書的作家不會讓我無了期的待下去,總會安排一些事情於接下來的午夜發生,可是這卻是不容質疑的現實,不容否定的人生。

在差不多一個月前,我救了一個叫珍珍的女生,那時不是我碰巧誤闖公園的話,那裡鐵定會發生一宗強姦風化案,我利用身上的吸血鬼力量輕鬆處理掉兩個準強姦犯,是兩個賤人,後來他們的結局怎樣了?我不會為這種無聊情節感好奇,反正他們只是兩個小小嘍囉,死不足惜。

珍珍事件和吸血希妹到底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在腦子裡反覆思索,工作時想過,在愛琴海喝酒時也想過,得出一個結論:沒半點關係。這答案使我大感納悶,我渴望找到連接點,但發覺連編個虛假答案來騙騙自己也不行。

「朱柏華,你很失敗。」

這就是我最簡單的心聲。

那番廢話說過後,大家都保持著好一陣子的沉默,其實我在苦苦等待他們的回應,我的注意力還是停留在那道木門上,這段短暫的時間裡,我既等待著吸血希妹的出現,同時又等待著安達臣和小二開口,我不禁焦急起來。

在兩秒之間,我趕忙掃瞄他們的兩張臉,看起來都是若無其事的,他們只是忙喝酒,這教我失望沮喪,因為我發現自己需要的並不是沉默的聆聽者,而是有嘴巴、懂說話的回應者,就算他們罵我是個瘋子、傻瓜,也行的,根本沒什麼大不了,我早就不再是普通的人類,是頭呆呆的吸血鬼。

我試圖說些話來打圓場。

「我知道你們都醉了,根本都不會相信我的話,但不要緊,這是我第一次向別人分享這個秘密,我很高興,很高興可以大聲說出來,我將這件事藏得好苦,好孤單、好寂寞。」

頑強的我選擇不放棄,先一口氣的將半支啤酒喝掉,然後一氣呵成的將我和吸血希妹的經歷詳細地再講述一遍,包括的士高、奇怪的光芒、吸血希妹的可愛外表和性感泳裝打扮、她將我咬成吸血鬼等事一一再說一遍,反正我認定他們不會相信這些故事,讓他們在心底裡盡情的恥笑我,當我是傻瓜,我倒是一點都不介意,甚至裝出了一副很輕鬆自在、滿不在乎的樣子。

我漸漸沉沒於不被信任的流沙之中,快要沒頂。

「華仔,我相信你的話。」

是安達臣!

是他高聲喊道,說話短,但尾音卻被他延伸得很長,我的精神狀態迅即逆轉過來,我樂透了,竟然找到一個願意相信我的人。

意料之外的事情接踵而來。

漂亮的小二也跟著開口說:「我也相信。」

她點頭示意的小動作很迷人,在我的世界裡,小二的美麗排名僅僅落後於吸血希妹,因為她也願意相信我,信任在所有關係上都是個必備元素,這個晚上我的心情超好,縱使吸血希妹仍未現身於愛琴海。

那羞死人的眼淚要快藏不住,醜陋噁心的鼻涕卻搶先溜出來,我表現得很滑稽、很失禮,但我置這些醜態不理,自然地作了一個拱手動作,熱淚盈眶的說:「多謝你們啊!」

是來自心底裡最真摯的說話。

接下來的是我們瘋狂的喝酒環節,失控的我們不斷的喝喝喝,根本停不了。

時鐘走到接近清晨的五點鐘,我們不得不離開酒吧,因為這裡的營業時間已經結束,但怪異的心情依然盪漾,原因可能是找到了難得的知心朋友,安達臣和小二都留心聽我的傾訴,我想讓這種找到朋友的興奮感和暢快感保持下去,於是提議由我到便利店買啤酒,然後我們再在街上盡情喝酒,我認為他們接受的機會只會是五十巴仙,未有信心可以說服成功,留住他們。

結果這兩頭醉貓只是隨意的說了聲「好」和點點頭作實,轉過眼,我立即跑往自己工作的便利店。

路程其實很短的,特別在這個清晨時分,街上沒有半個途人,馬路上只有幾輛停放的計程車,我不理會馬路旁閃爍著的紅燈提示,二話不說衝跑到對岸的便利店。

陪伴了我兩年的便利店,差不多每天都窩在裡面,卻很少於這個時間探訪它。

緩緩的走進店裡,我見到看守著收銀檯的人竟然是蘭姨,即是梁太的妹妹,我感到有點奇怪,平日一直站崗的人不是梁太嗎?怎麼今天會換上蘭姨呢?

「早晨啊,蘭姨,梁太不在嗎?」我揮手問道。

「嗨!華仔?她的身體有點不舒服。」

蘭姨的表情看上去有點怪怪,並不單單是這一刻的她,這兩天裡不論是她,還是梁太,還有罕有現身的老闆,他們的臉都不約而同寫著一個「怪」字,不單單是他們的表情,甚至連說話聽起來都變得莫名其妙。

「哦。」我作簡單的一聲回應,其實我和蘭姨之間向來話不多,所以還是少說話為妙。

蘭姨的表情卻來得出奇的認真,她跟著說:「你可以認真考慮和我們調更的事嗎?」

看樣子,她似是在苦苦哀求。

我立刻無辜的攤開手說:「不行啊!」

這件事絕對辦不到,不是金錢收入的問題,我有自己的原因:午夜於愛琴海等吸血希妹。上夜班和「等吸血希妹」這件事剛剛好有著完全的矛盾,所以我不作考慮就直接回絕她。

「真的不行嗎?老闆說過,假如你願意上夜班的話,會考慮加薪的。」

我搖搖頭說:「我知道,我記得,但不行就是不行,我有自己做事的原則。」

中年女人的苦苦哀求最為難纏,我暫時不理會她,跑到飲品冷藏櫃那邊隨意拿出十數罐啤酒,品牌也忘了,憑直覺亂衝亂撞的伸手就拿,實際數目也是不清不楚的,反正我最後是用最新款的電子感應信用卡付款,一個月後收到電子帳單時便會一目了然。

「華仔,再考慮一下,好嗎?」我被迫乖乖的聽著蘭姨這句話,因為信用卡的交易正在處理中,便利店的刷卡機運作速度特別慢,我唯有默默忍受她的聲音騷擾,甚至不去看她那張瘦弱枯乾的中年女人臉。

我低聲咕噥說:「不要。」

接下來蘭姨的話可以略過不提,她們想調更的起因不明不白、奇奇怪怪,我不想知道,總是興趣缺缺,反正我幫不了她們,她們可以考慮向阿樂推銷,那成功的門檻好像比較低一點,的確只是一點而已,因為阿樂也要配合他那教師男朋友的作息時間,起了衝突的話又是要了他的命啊。

最後我還是用跑的離開煩悶的便利店,第一次討厭這裡,再不離開的話,蘭姨的聲音會進駐到我的腦子裡,決不能讓她輕易得逞,因為那裡都是用來裝載我對吸血希妹的思念。

回到馬路對岸的街上,我遙望著那兩個朋友,他們都醉倒在地上,不理會地面的乾淨程度,在那邊旁若無人地盤坐。小二一定是醉得很厲害了,她不顧儀態,直接盤坐下來,一個女生不可能如此失儀,給別人看到的話,必然貽笑大方。

「嗨,我回來了。」

「華仔……」他們不約不同含糊地喚我的名字來回應。

他們滿身醉醺醺的,在酒吧內,他們確實喝了很多酒,而我經過兩年的酒量鍛鍊,喝酒對我來說經已不再是一道難題,我可以喝很多很多都不會醉倒,因為我要堅持盯著酒吧裡的每張臉。到了這一刻我才驚訝他們喝了這麼多,上一次見到他們的時候,坐在阿森那邊的吧檯,記憶所及,他們都只喝一兩杯,到他們結伴離開,臉上都沒有帶著一絲醉意,所以這一夜的兩人有點奇怪,他們似是為了慶祝什麼特別事情才不顧一切的喝醉。

他們身上沒有陰霾籠罩,我看看自己,眼下變得煙霧迷漫,有股熟悉的煙霧圍繞著我,團團的轉,是陪伴兩年的想念和孤單感,我納悶,吐出一句:「我很想你,同時間,也很孤獨……」

身邊的安達臣和小二皆充耳不聞,他們都將苦澀的啤酒不斷灌進持續張開的嘴裡去,我想學習他們,學習的是他們醉倒的決心和樣子,甚至是醉下來,兩副人類身體攤在泥濘地上的一刻,我也想貪婪的這樣做,我卻不禁搖搖頭,讓自己重回清醒的現實世界,因為我不能讓自己倒下來,有些時候,就算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我都會保持注意力,因為說不定吸血希妹會出現,就算可能性不太高,總不能放棄微乎其微、看似不可能的小小機會,假若錯過了,我絕不甘心。

望著醉貓的他們,我決心站起來,望著的是初升的太陽,坦白說,這種方式的遙望壓根兒是過時和俗氣,可是那帶有神奇力量的晨曦曙光卻使我無法抗拒,我看得見的是希望,沒什麼,就算將來的每個晚上,我在愛琴海得到的只是零零零,數之不盡的失望而回,又如何?再等下去的原動力不是單方面的思念,我肯定她也在等待著某一刻的來臨,想起她那時候的眼神,帶點哀傷、帶些無奈,一瞬間,我們的命運連繫起來,是生命的共同體,所謂的吸血鬼。

我相信我們的愛情。

離開之前我問過小二:「我們都是不正常的嗎?」

她的回答很簡單,但我卻不曾想過,她說:「我們只是不尋常。」

然後她再次睡著,我說的「我們」其實是指吸血希妹和我,聽到回答後我卻意識到小二所說的「我們」是安達臣、她和我,我希望自己的聯想方向是錯誤的。除了吸血希妹和我之外,我希望每個人也是正常、健康、愉快的,吸血鬼共同體這種詛咒只屬於「我們」兩個人。

看了看他們醉醺醺的臉,我便轉身離開,不曉得那一天我們能再次遇上,說不定很快,說不定是很久之後的事情,我猜不到,選擇靜靜的不去想。

2011年12月2日 星期五

《3N8》 第三十一章:壽命

《3N8》

第三十一章:壽命

不論瘋子、乘客、我都期待著宅男的回答,其臉上肌肉非常緊繃,和打電動時的樣子絕然不同,誰也知道他處於精神緊張的狀態。

宅男戰戰兢兢的說:「是……我是二十歲。」

聽罷,瘋子展示滿意的笑容,他呢喃說:「好小子……好小子……」

沒有人明白這句說話的真正意思,瘋子是否發自內心的稱讚表現懦弱的宅男?應該不是,我看不出他有讚賞對方的理由,宅男膽小,反應遲鈍,和「好小子」扯不上關係;瘋子用說話諷刺宅男?更加不會是這樣,他似乎只是自言自語,另有目的。

瘋子分別問過婆婆和宅男相同的問題,情況大致相似,他轉身離開,宅男鬆一口氣,軟弱無力的攤到坐位上。瘋子時而沉著,時而瘋狂,發瘋的時候盛氣凌人,誰遇上他也會感到害怕,為之畏懼,一個平凡人類又怎會敵得過任意妄為的瘋子呢。

接下來,瘋子的目標會是誰?

目標只剩下年輕男女和我,那個女生偷偷向我作了一個眼色,她的恐懼都寫到臉上去,騙不了誰,她打算用眼神和我展開對話,可惜的是,我得說聲抱歉,因為愚蠢的我實在看不懂她的意思,想不明白任何含意。

鏡頭轉移至瘋子臉上,出現一個面部大特寫,想不到瘋瘋癲癲的他竟然有所猶豫,先後看過年輕男女和我的臉,然後再次轉身,選擇走向他們那邊。我沒有因此而放鬆下來,有點小智慧的人都會知道這不過是先後順序的問題,瘋子完事後,最後一位找上的人必定是我。我現時該做的事情並不是緊張和害怕,而是記錄事件,見證一個瘋子的行徑。

女生憂心忡忡,我向她作了一個眼色,建議她儘量冷靜一點,事情很快便會結束。說實在,誰也不能怪責她的懦弱,一個柔弱女生,不幸地身處被瘋子當作遊樂場的車廂,挨在沒用鬼男朋友身旁,面對巨大的心理壓力,不害怕才奇怪。

我體諒女生,但不認同她的男朋友。

瘋子走到他們身前,故意望向一臉不安的女生,她用表情直接披露了內心的恐懼,自然更容易引起瘋子的關注。

「女的,你們是情侶嗎?」

女生目瞪口呆,嚇至不敢開口。

男生見狀,按捺不住的搶著回答:「是,她是我的女朋友。」

有些時候,生存在世,人們必須遵守別人定好的遊戲規則。

瘋子勃然大怒:「關你屁事,我有問過你嗎?是時候到你開口嗎?你到底懂不懂禮貌,年輕人……呸!」

一個不小心的犯錯已經足以觸怒瘋子,他的氣勢猛然提升至另一個境界,嚇得男生馬上閉嘴。果然在現實世界裡當惡人是有其好處的,我看得出一個事實:瘋子成為車廂內最橫行霸道的唯一一人,沒有人敢出言頂撞或惹火他。

瘋子無視男生,急著再問女生:「小姐,請回答。」

女生含蓄地點頭,默默承認兩人之間的關係,要她開口表達這個意思的確不容易,始終這是瘋子首次提出的話題,沒有人知道他有何企圖,她承認或否認都有可能招來惡果。

「對不起,我嚇倒你嗎?我不是故意的,近來的生活都很糟,我過得不愉快,所以剛才用的語氣過重了。」

料不到瘋子會這樣說,其態度轉變得非常突然,我也感到詫異。最奇怪的是他的語氣竟然溫柔得像個慈祥的好爸爸、好爺爺,和他的形象差異太大。

女生用狐疑的眼神回望他,眼睛睜得又圓又大,誇張得像個日本娃娃,對了,我想起自己認識的娃娃。看到女生一副甚是疑惑的表情,我才發覺她長得不錯,打扮簡單,樣子清純,披有一頭自然的黑色長髮,替她取得不少分數。至於男生,他就不怎麼特別了,束有一頭啡色短髮,臉頰兩邊都長滿痘疤,身材略胖。

我心裡有數:「這兩個人不合襯。」

瘋子眼見女生懷有的戒備心漸漸消退,對他放下提防,他再次用不協調的溫柔語氣問道:「你現在仍然是十八歲,按道理,明天你將會滿十九歲,對嗎?」

過度的錯愕竟能促使女生開口:「你是……怎樣知道的?」

「對嗎?」瘋子反問。

「明天……我才滿十九歲……我們是認識的嗎?」

瘋子苦笑說:「可惜世界的運行是不按道理的。」

這句話耐人尋味。

答非所問,瘋子笑而不語,他看來感到疲倦,直接坐到地上,不偏不倚的,就在男生眼前。他換上一副認真表情,目不轉睛的直瞪男生,男生遇上這樣針對自己的瘋子真的非常倒霉,我暗為他嘆息。

不過,時間過了沒多久,我對男生的看法又稍有不同。他擁有一些年輕人特質,魯莽衝動,只顧自己感受,不為大局著想,而且他愚蠢,竟敢再用說話刺激瘋子。

這個人徒具開口的勇氣,而沒有適時忍耐的覺悟。

「先生,你……不要再盯著我,好嗎?」

男生怕死得要命,卻偏偏擁有偏執的硬性子,他的聲音顫抖得很厲害,就算如何掩飾和壓抑,都給瘋子和我看穿。

瘋子感到莫名其妙,他可能聽不懂男生的說話,又可能不曾在意他說過什麼,呆上幾秒鐘,眾人屏息以待,等候將會出現的任何變化,關心情節會如何延續。

我以開玩笑的心態在手機上輸入了兩隻字:出手。

然後,瘋子以驚人速度向男生的臉轟出一拳,是勁度十足的一記直拳,不偏不倚的命中男生鼻梁,產生出「嗄吱、嗄吱」的恐怖聲音,我相信是骨頭碎裂的聲音,男生趕忙用手按住鼻子,表情痛苦,叫聲淒厲,並發出一連串呻吟聲。

我沒有感到意外和震撼,心裡出現的是疑惑,「出手」二字是否真的發揮了作用,我對此有所保留。假設我沒有輸入這兩隻字,瘋子依然是瘋子,這是鐵一般的事實,他衝動的出手打向男生是不教人意外的,他在我眼前殺死任何人也是合理的,我的反應會是一聲複雜的嘆息。

女生忙於照顧男生,關注其身上傷勢,我看得出那是微不足道的皮外傷,流血在所難免,但他不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暈倒。如我所料,男生仍然精力旺盛,其臉上肌肉扭曲起來,準備隨時向瘋子破口大罵,女生在旁不斷輕聲安慰,嘗試穩定他的情緒,兩人擾攘了好一陣子,進行不斷的小聲爭吵,他才放棄動口和動手的念頭。

瘋子向男生說:「我知道你的年齡,你是十八歲,比她小八個月……」

話未說畢,男生突然站直,拔腿就跑,跑往車頭的方向,意圖以最快速度逃離現場,不容許自己的視線範圍內出現瘋子的蹤影。為了自己,他撇下女朋友逃走,坐位上只剩下那個徬徨無助的可憐女生。

沒有人追上去,我們任由男生離開,這是一列直通車,列車到達沙灘前,他都逃不出火車。在這裡,最能讓他遠離瘋子的地方大概只會是車頭或車尾,所以我能理解他朝那個方向狂奔的動機,既然知道他逃不到多遠,我也不用費神擔心他。

看情況、看態度,瘋子不會傷害被遺下的女生,他一直以禮待她,態度像認識的親戚朋友。有些時候,一個人的長相的確會影響命運,在現實社會混日子,長得漂亮會有點好處。

瘋子將會對付最後一個人,即是我,他會記起昨晚的事情嗎?

不諱言,我承認自己有點擔心。

剛才的出拳為瘋子帶來刺激作用,整個人脫胎換骨,行動力大幅提升,不再像缺乏動力的中年男人。他一轉身,走過幾步,來到我眼前,如我所料,我是最後一個面對瘋子的人。

瘋子凝視我的臉,仔細地看過一遍又一遍,他一臉好奇,似乎有所發現,找到一些連我自己也忽略的東西,他更換表情,茫然地說:「這麼巧?你不就是馬政?」

我眉頭一皺,慎重地回答:「我不是。」

瘋子續說:「真的嗎?你真的不是那個人?」

真的使人啼笑皆非,連瘋子都誤以為我是魔王馬政,難怪葉子螢會犯下同樣的錯,迫使我扮演她的馬政。不過,事情絕不簡單,瘋子確實說出了馬政的名字,他們會是相識的嗎?記得在快餐店時,他們感覺陌生,不似是相識的朋友。短短一個晚上過去,他已經說得出馬政的名字,換句話說,他們在離開快餐店後很有可能曾經碰面,而且結識了對方。

瘋子和馬政有著聯繫,我開始認為他的出現是衝著我而來的。

我輕輕搖頭:「對不起,我真的不是馬政。」

這個狀況使瘋子摸不著頭腦,他自我懷疑:「難道這是我的幻覺,我真的以為你是他……啊!」

他自言自語的補充:「啊……可能是眼睛的錯覺。」

我點頭附和:「好像是。」

瘋子的情緒變化速度驚人,有過的憤怒已經不復存在,這時候的他愚蠢得要命,笨頭笨腦的,像失去了思考的方向,連本來要做的事情也大意遺忘。

見狀,我好心提醒說:「先生,你不是要說出我的實際年齡嗎?」

我一邊說話,一邊用手機輸入文字,如此有趣離奇的經歷,在不久的將來會一一寫進奧治小說裡,瘋子是當中的重要人物,我不會忘記這個人,大概也是忘不了。

瘋子覺醒,恍然大悟的注視著我,他啞口無言,猶如在臉上寫上「難以置信」四隻字,他的表情和被他嚇壞的婆婆、宅男、年輕男女無異。

我追問:「你怎麼了?」

瘋子吞吞吐吐的說:「那有可能……我竟然……看不穿你。」

我笑嘻嘻地說:「不要緊啦,不如你把真相告訴我。」

「真相?」

「我說的是年齡,你到底用什麼方法看到他們的實際年齡?」我把話說得清楚一點。

瘋子語出驚人:「你錯了,我所說的……都是他們的最終壽命。」

我快控制不住情緒,幾乎衝口而出的說出一聲「媽的」,但我還是竭力壓下了,順勢抹去一額汗。

「最終壽命?難道今年會是他們生存的最後一年嗎?」我懷疑問道。

瘋子糾正:「又錯了,嘿嘿……是最後一天才對,我已經在列車底部埋下炸彈,車上的所有人都會成為我的陪葬品。」

我開始佩服自己的冷靜,危機迫在眉睫,我仍然處之泰然,輕鬆的用手機記錄事件和對話,自登車後所發生的一段段情節已經足以串聯成一篇短篇小說。

我冷靜問道:「冒昧一問,炸彈會在何時引爆?」

假設瘋子沒有編故事,我們也不能逃出列車,葬身此地將會是我們的結局。在爆炸發生前的時間會是逃命的關鍵,我要因應時間的多寡而作出妥善的部署。

瘋子瞄過手錶一眼後答道:「兩分鐘後。」

聽罷,我心想:「媽的,竟然只有該死的兩分鐘。」

我沒有把心底話說出來,因為意義和作用都不大,純粹的憤怒不能改變未來,我一直認為情緒商數比智力商數重要,能適當控制自己情緒,做到收放自如的人才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不幸的是列車上所有人正面對炸彈威脅,幸運的是我們說話的聲音很小,身邊的幾個人不會知道炸彈的存在,不會了解自己陷入絕境,徘徊於生死邊緣。

我沒有退去臉上笑容,從容不迫地說:「既然還有兩分鐘,我們便安靜地等待煙花燦爛的一刻來臨。先生,來吧,就坐在空出的座位上,我們一起期待。」

瘋子馬上回應:「也好。」

我喜歡這樣乾脆的對話,千萬不要浪費珍貴的兩分鐘,生命旅程中的一分一秒將會瞬間燃盡。

就是這樣子,我們相安無事的靜待兩分鐘後的煙花表演。

我想起一齣電影,叫《V怪客》,故事說政府以極權統治為人民帶來安全,也奪取個人自由,市民表面上相安無事,但實際上感到不妥。後來,主角發起革命,開通封閉已久的地下鐵路,埋下數之不盡的炸彈。電影的最後一幕,一個個面具人走到街上,欣賞由主角炮製的列車炸彈,產生出場面壯觀的煙花。

巧合地,我遇上的事情和電影有一點點相似。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四分鐘……時間陸續流走。

五分鐘過去,我一直用手機作記錄,對確實時間知道得很清楚,瘋子卻懵然不知,以為說好的爆炸時間尚未來到,仍然沉默地等待。時間果然是難以觸摸和估計的一種元素,每個人的量度方式都不盡相同。

事實上,結局改變了,列車上的其他乘客將會安全抵達終點站,他們不會知道瘋子和我之間的炸彈小風波,不會知道自己的壽命獲得延續,不會知道這裡有一位無名英雄為他們化解了一場危機。

兩分鐘又過去,瘋子終於覺得不對勁,他再看手錶,表情顯得異常嚴肅,他呢喃自語:「怎可能?設定爆炸的時間已經過去,炸彈怎麼了?是故障嗎?」

瘋子一臉不甘心,隱現陣陣懷疑,他不明白炸彈失效的原因,滿腦子都是問號。看到他如此滑稽的神情,我真的很想發笑,可是又於心不忍,只好躲到心裡取笑。

瘋子放棄思考,主動向我提問:「馬政,是怎麼了?」

可惡,我不是說過自己不是馬政嗎?

不過他錯有錯著,選擇了正確的問話對象,雖然我不是魔王馬政,卻的確知道炸彈失效的真相。

我以一個腼腆的笑容作為回應的一部分,沒有開口說話,把手機熒幕亮給他看,寫有一句:「瘋子的炸彈將會失效,他的計劃徹底失敗。」

2011年11月28日 星期一

短篇《微笑》

短篇《微笑》

【啟發自薇妮的文章《微笑販賣部》】

星期六,晚上時分,下班後,無無聊聊,我一個人走進美式快餐店。環境寧靜,鴉雀無聲,客人們有默契似的塞上耳機,把玩著手機和手提遊戲機,偶爾發出零碎按鍵聲,但願意交談的人近乎沒有。

快餐店,食物水準一般,我前來只有一個目的,為了見那俏麗的收銀員一面。咖啡髮色,馬尾裝,皮膚白晢,乍看二十歲,我注意了好幾個月,幾乎每一晚都來,看似不切實際,卻有著夢幻和浪漫。

「五號餐,可樂汽水。」

「多謝你,三十塊錢。」

「使用信用卡?」

「是。」

幾句公式化的對話,沒有了解什麼,沒有接上目光,我偷看了制服上的名牌一眼,名字是「Veronica」,有點長、有點難唸,散發出特別的感覺。我拘謹地取走盤子,獨自找個角落坐下,享受一個人的晚餐。

馬上要做的事情是打開筆記本電腦,一邊上網,一邊進食,好像沒那麼沉悶乏味。在網絡閒逛,在搜尋框裡輸入了兩隻字「微笑」,然後按下「好手氣」,自動進入了一個隨機選出來的網站。

瞬間,完成網頁載入,看到了,看到了,圓形、黃色、笑臉,組成注目的圖案,下方有著不顯眼的小字「笑容專賣店」。

看過商店的介紹,顧名思義,商店售賣的是笑容,這是個可悲的時代,連笑容都可以用錢買回來。驟然回想,我竟然想不起上一次發笑的時候。在不知不覺間,工作、生活、聊天、戀愛,好多事情都變得公式化,笑不笑好像不太重要。

久而久之,我們都忘了笑。

商店成立約有六個月,簡單一句「輕而易舉的讓你重獲笑容」,這絕對挑起了好奇心,使我躍躍欲試。在網絡購買的話,方法很簡單,可以透過網上銀行作轉帳,也可以使用信用卡;除此之外,他們還是有實體店的,基於信心問題,我認為實體店比較可靠。

我決定一試。

第二天,星期天,假期。

在午後出發,孤獨離家,乘火車。

車程中,人們依舊沒笑容,我也不例外,竭力想像發笑時的肌肉扭曲,借手機的前置鏡頭作鏡子用,看來看去,熒幕中的那個人,臉上呈現各種表情,沮喪、憤怒、愁眉不展、不可一世,唯獨是缺乏笑容,我累了,眼睛快睜不開,不得不放棄。經過幾個車站,我在市中心下車,按著網站上的地址,找到那座商業大廈,乘升降機到十三樓A室,終於到達。

不用尋尋覓覓,顯眼的黃色圓形笑臉透露了答案,我仰望招牌,心裡想著,這張經典的笑臉是否有其註冊商標?而張揚地使用笑臉的商店,究竟有沒有為此付帳呢?

當然,我不會知道。

商店大門是敞開的,客人不斷進出,生意似乎不錯。這也不奇怪,這年頭笑不出的人實在太多,突然冒出這樣的一家店,人們都懷念過去,希望重獲笑容。在走廊站上五分鐘,我發現離開的人都拿著一個黑色小膠袋,由於顏色關係,我看不穿裡面的秘密。昨天,我完完整整的看過網站一遍,他們賣的是笑容,卻沒有說明使用方法,這也是使我好奇的地方。

十分鐘過去,我待客人減少的時候進店,裡面裝潢簡陋,牆紙用上沉悶的灰白色,有幾個玻璃櫃子,一張辦公桌,一張供客人使用的座椅。玻璃櫃子內堆滿黑色小膠袋,神神秘秘的,大概存放著他們所售賣的笑容。

店內只有一位職員,男的,架著金屬框眼鏡,文質彬彬。

我鼓起勇氣上前:「你好,我希望買些笑容。」

坐著的職員抬起眼皮,露出一張木訥的臉,散發出城市人特有的冷漠。霎時間,我心裡畏懼,平日故意不看別人的臉,逃避陌生目光,到了這時候,引發了認真的對視,竟使我不寒而慄,雞皮疙瘩。

職員淡然說:「先生,你好,先坐下,有什麼需要幫忙?」

我聽從,並坐到唯一的座椅上,我再次強調:「我希望買些笑容。」

眉頭輕皺的職員說道:「知道,客人來到這裡都是為了購買笑容,你打算買那一種?」

我作了個困惑表情,代替嘴巴說話。

「總共分為三種,第一種是『冷笑』,由於用途不大,意欲購買的客人不多,所以暫時停止售賣;第二種是『虛偽笑容』,又可以說成『皮笑肉不笑』,大多用在工作方面,用途廣泛,例如收銀員、售貨員、經紀、服務性行業等,也有公司索性買入一大批,要求職員在上班時服用。」職員字字清楚,作詳細解說。

「服用?」我懷疑。

「對,服食一顆藥丸,可提供連續十二個小時的笑容,相當方便。」

「哦……」我恍然大悟,暗暗感激他,為我解開一個疑惑。

職員續道:「第三種是『會心微笑』,我要解釋一下,這是本公司最新研發的產品,有其獨特之處,服用過後,效力能維持整整一個月,聽起來,很厲害吧?」

我輕輕點頭。

「但在剛過去的一星期裡,我竟然未能成功賣出一顆,客人們都傾向購買『虛偽笑容』,大概是為了工作應用。這並不奇怪,城市人,一個星期有六天在工作,把工作放在生命的首要位置。」

我支吾地問:「呃……這種『會心微笑』還有什麼特別?」

「在服用後的一個月內,只要遇到真心喜歡的人,服藥者便會發出真摯微笑。坦白說,我選擇服食這個,而不要『虛偽笑容』,我總覺得那東西太麻煩,要在十二個小時裡保持笑容,好累人呢。」職員苦著臉道,沒有笑容的影響下,我卻願意相信他的話。

同時間,我慶幸曾經服藥的他沒有向我微笑,要不然……

我追問:「那你的藥有效嗎?」

職員用力搖頭:「不曉得,還沒有真的笑過。」

我稍作考慮,然後說:「嗯,我決定要『會心微笑』。」

職員隨即拿出手機,迅速地輸入數字和算式,用上高亢的聲音說:「好傢伙,一顆『會心微笑』原本售五百塊錢,由於你是第一位賞識它的客人,我決定給你折扣,半價,二百五十塊可以了。」

這真是賺到了,但我沒有說出口,假裝冷靜的付錢。由於一顆藥丸具有一個月的效力,根本不用買很多,我在店內服藥和喝水後離開。店外,站滿了慕名而來的客人,穿著整齊西裝的上班族佔著大多數,我注意到一張熟悉的臉,那個收銀員Veronica,她一臉茫然,想不到她也發現這家店,不曉得她會買那一種藥呢?

後來,笑容專賣店在網絡上廣泛流傳,購買的人越來越多,如職員所說,有些公司索性購入一大批,要求職員服用。一下子,每條街道、每家商店、每寸空間都充斥著笑容,每個人都笑臉迎人,市內氣氛熱鬧起來。

當然,我到過那家店,知道那些笑容背後的故事,大多數的人選擇了「虛偽笑容」,為了工作、為了糊口,這是可以理解的。

又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我再次踏足快餐店,自從那天在商店碰到了Veronica,知道她可能會買笑容,我的心裡冒出抗拒感,害怕她也隨波逐流的買了「虛偽笑容」。

算起上來,差不多逃避了兩個星期。

有些猶豫的進入店內,我不敢立即走往收銀櫃檯,從遠方觀察幾個收銀員的表情,總共四個人,兩個中年婦人,兩個年輕女生,其中一個是Veronica,我頓時鬆一口氣,幾個人都是木無表情的幹活,就如冷冰冰的機器人。

這裡有著兩個可能,一是她根本沒有購買笑容;二是她今天沒有服藥,所以沒有出現連續十二個小時發笑的情況。

我二話不說,急步上前,前方有幾個人在等候買餐,我故意選擇最熱鬧的一排,即是由Veronica所服務的。好久不見,今天的她有點不一樣,放下頭髮,披著一頭長曲髮,由少女味換成了一點點不著跡的女人魅力。我心裡著急,希望在更近的距離下證實她到底有沒有笑。

我如常地說:「五號餐,可樂汽水。」同時間,只顧著欣賞她的眼睛,在那個細小的熒幕,反映出更渺小的我。

她眼神驚疑:「喂……你……怎麼在微笑?」

屬於她的瞳孔是反映我形象的實時鏡子,我更專注的去看,看清楚她眼裡的一個我──沒錯,的確在笑,一種發自內心的微笑,那顆藥丸真的有效。

「呃……我也不曉得……」

在支支吾吾的瞬間,我立即打斷自己的話,我改說:「不要只說我,你也看一下自己的表情,我可以借你鏡子。」

所謂的鏡子就是手機,我擅作主張的為她拍下照片,並遞到她手裡。她遲疑地收下,發現裡面有一個披著長曲髮,身穿整齊制服,瞇著眼睛,露出含蓄微笑的自己。

她表情生動地說:「哦……原來你也買了那個『會心微笑』。」

我帶著笑容,輕輕點頭,靈光一閃的,再次感受到發笑時的肌肉扭曲,在食物水準一般的快餐店裡,重獲這久違了的味道。我滿心歡喜的買下套餐,步往慣常的位置坐下,這晚的食物變好吃了,這晚的視線變清晰了。我忙於從遠處偷看她,享用一些有趣畫面,她在服務客人時收起笑容,回望我時露出腼腆微笑,在兩種表情之間不斷切換。我稍有不同,一直看她,保持微笑。在快餐店裡逗留了一個小時才捨得離開,期間沒有把玩任何機器,純粹欣賞她難得的笑容。

在離開前,我主動要求和她交換手機號碼,她欣然答應,使我快樂了一個晚上,在床上輾轉難眠,重複的唸她的名字「阿秋」,到了大清早才入睡。

時間流走的速度很快,轉過眼,又到了另一個星期天,記憶沒錯的話,今天過後,「會心微笑」的藥力將會失效,我特意邀請阿秋一起看電影。時間是晚上八點半,我先來到電影院,站在售票處前方等她,心情夾雜著緊張、期待、興奮、膽怯,大概這就是戀愛。突然間,手機發出震動,原來收到了她的短訊,她說:「我遲到了,等我五分鐘,不要介意XD。」

「XD」是什麼?

不就是一個狡猾的笑臉,她很喜歡使用這個表情符號。現在才是八點半,電影尚有十五分鐘才開始放映,為她多等五分鐘,我完全不會介意。

這時候,手機再次發出振動,我以為又是她的短訊,查看一下,才知道是由網絡供應商發出的新聞消息,內容如下:

「最新消息:警方歷經半個月奮戰,成功偵破假藥集團『笑容專賣店』,共抓獲十五名犯罪嫌疑人,搗毀七個製售假藥窩點,繳獲三千多盒未銷售的藥丸,涉案金額達二百多萬元。由於藥物廣為流傳,相信有部分市民已經購買及服用,警方稱曾經服藥的市民不必擔心,藥物已經交予專家作詳細檢驗,證實僅為一般的維他命丸,對身體無害。」

我愕視熒幕,手指頭抖動著,一則新聞透露了一個驚人的事實,笑容專賣店和那裡賣的藥都是假的。一時間,我想不明白,買了「虛偽笑容」的人怎可能維持半天虛假的笑容,他們不累嗎?買了「會心微笑」的人又……

陷入苦思之際,遲到的阿秋還是來了,她輕輕拍打我的手臂,微笑說:「小志,怎麼了,你怎麼在哭?」

我連忙用手拭淚,換個表情說:「沒有啊,我在微笑,只有你可以享用我的微笑。」

阿秋瞇眼,表情酷似那個表情符號:「哈哈,不要婆婆媽媽,快點進場看戲,好期待呢。」

「那些買了『會心微笑』的人……」

我的內心困惑不已,重複想著這一句,或許曾經服藥的人只有我們兩個,或許我們的微笑都是真摯可貴的,或許該好好答謝那個賣藥的職員。

噢,不要想太多,專心看戲,好好享用她的微笑。

2011年11月25日 星期五

《人生》 第十六章:向藍地球道別

《人生》

第十六章:向藍地球道別

『小二篇』

安達臣說要帶我到一個地方,叫什麼仙館似的,他身穿簡便的T恤、牛仔褲,一身輕鬆隨意的配搭,不用刻意打扮,成熟男人的魅力不在於浮誇的衣著,整齊大方也很好看。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我好奇的問安達臣。

這時候,我們正好站在仙館的入口處,我不曾到過這裡,看上去的感覺有些過時,和城市裡的其他地方不相似、不搭調。

「你沒有來過嗎?」他用著平淡的語氣說道,顯然不感意外。

我搖搖頭,很注意頸部擺動的幅度,因為不想弄丟喜愛的草帽。

「這裡是由道教所建的道館,很多人會來這裡參觀,還有吃裡面賣的齋菜。」

「齋菜?」我很驚訝,這兩個字對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

「你原來也很笨,什麼都不知道……」他不欲說下去,用輕蔑的眼神冷看學識淺薄的我。

我輕輕拍打他的背部,咕噥說:「說到底,我只是個來了地球十年的外星人……」

當然我有故意將聲音壓低,這裡始終有其他人類,我不想將他們統統都嚇壞。安達臣忽略我的話,他徑自往前走,我跟隨他的腳步緩緩的走,欣賞仙館裡的風景園林。

「這仙館以古代宮殿建築為主,更有石林、荷花池、湖心亭、字碑、臺樓、齋堂等,而且每年的冬天都會舉行一次盛大的菊花展。」他介紹著這個地方,說話的方式像個表現生硬的導遊。

「冬天?我沒有機會看到菊花展呢。」

「不要緊,反正不怎麼值得欣賞,只是一些植物罷了。」他說得倒是輕鬆。

「我很喜歡植物,它們構成美麗的藍地球,很喜歡、很喜歡。」

我一下子淘氣起來,他表面上是不屑一顧,我卻注意到他那半秒間的偷笑,他竟然利用不起眼的瞬間來取笑我這個恩人,他很過分呢,我救了他,又救了妙紫,他都一一忘記嗎?

我當然是說笑,開始覺得我們像朋友、像親人,外星人和懷著每一世記憶的地球人類,這組合是有點怪異,卻有著別人嘗不到的歡樂。

我們沿著散步徑走啊走,不浪費天氣,不追趕時間,不勞勞役役,享受著這裡的清新空氣,偶爾我們會深呼吸一下,感受這裡的園林氣息,我第一次待在這個叫仙館的地方,有著發自內心的喜歡,見識到不同種類的植物,看在眼裡的景物都是賞心悅目。

「這盤植物的樣子很奇怪。」我望著眼前長得像頭怪獸的植物說道。

「很像『樣衰阿闊』……」安達臣再次自說自話。

「什麼阿闊?」我追問。

「不要問,反正不重要。」他根本不理會我的問題。

他邊說邊拍打我那頂可愛的草帽子,我拼命用手按著,就是不想讓它跌到地上,石地雖然不太骯髒,卻有半隻被踏成薄餅的可憐老鼠屍骸,每個到這裡參觀的訪客都會繞道避開牠,他們都不想弄髒自己光鮮的鞋子,我想了一想,決定親手拾起牠並放進隨身帶備的一個小紙袋裡,裡面的空間剛剛足夠容下牠。

「拾起來有用嗎?」

「其實沒用的,不過將它帶著,回到那邊,他們可能會以為有用。」我微笑說道,我有點不忍心,不想牠死後還要可憐的暴屍荒野、雨淋日曬。

他繼續往前走,走過幾步後忽然又說:「我對你的故鄉開始有點憧憬,有點好奇。」

「你會喜歡那裡的。」我自信滿滿的回應,這一天的自己很不同,具有分外的自信,因為天氣,還有心情,我們都放鬆下來,嘗試過著不一樣的一天。雖然我懷著妙紫的記憶,卻因為安達臣的開朗而快樂起來,在悲哀中尋找快樂,在回憶裡展望未來。

我背著陽光,感受溫熱。

安達臣回身望著我說:「為何穿成這樣子?和以往的你很不同呢。」

我笑了一遍,又想了一遍。

他逆著刺眼的陽光看著傻乎乎的我,所謂的不同,便是今天才適合展露的一份孩子氣。

我知道應該怎樣回答:

「我想像自己是個真正的地球少女,於異地旅程完結前的一天,遇上這樣難得的好天氣,有一個表現生硬的導遊硬要帶我到這種郊外景點,所以我決定穿上自己最喜歡的衣服,因為女生只要一穿上自己喜歡的衣服,總會顯得自信滿滿,這種感覺會讓自己很愉快。」

「哈哈!」他是取笑我嗎?

他用手阻擋過分刺眼的陽光,這舉動表示他想看清楚眼前的我,然後再動口說:「你不經意的散發著一種特別的光芒,吸引我的眼睛,在燦爛的陽光照射下,配合這身裝束,你彷如一位天使,感覺很溫暖、很實在。」

這是一種高雅的欣賞,不言而喻。

「安達臣,你知道的,這裡沒有神,也沒有天使。」我掛起嚴肅的表情說道。

「哈哈!你就是我的天使。」他輕鬆的把話說完,不曉得這是含蓄的認真抑或是隨口的玩笑,這句話立刻印到我的腦海裡,很深刻,我注定忘不了。

然後,他又點頭示意我們該繼續完成參觀之路。

我們看過海龜形的石頭,不知道該用什麼名字去喚它,不如叫它石龜好了,它的背上竟是一條小蛇,對我來說這是很新奇的東西。還有什麼「金彈子」,像迷你型小樹的植物,安達臣不懂得介紹,馬虎帶過。我也看到周圍都置有一些橙色或綠色的圓柱形小桶子,上方有個小開口的,由上至下寫有「果皮箱」,我大惑不解的問安達臣,他說那就是「垃圾桶」,果皮箱是以往用的名字,我明白了,原來果皮箱就是垃圾桶,這名字很有趣、很玄妙。

「植物上怎麼會擺放著模型呢?」我指著眼前的兩個小人偶問道,它們一個塗上藍色,另一個是紅色。

安達臣瞄過一眼說:「他們在下棋。」

「哦。」我恍然大悟似的,只是似的,因為我根本搞不懂什麼是下棋。

最後,我們逛過仙館的大小角落,吃過裡面賣的齋菜便離開,我認為味道有點過濃,不太好吃,安達臣卻吃得津津有味,大加讚許,看來外星人和地球人類的口味差別很大。

到了晚上,我們不用為晚餐的選擇而煩惱,甚有默契的決定吃牛奶火鍋,這也是我們的第一次牛奶火鍋體驗,選擇前往一家著名的火鍋店。新鮮的北海道牛奶配合海鮮就是很對味,完全不加任何調味料,味道就很漂亮,牛奶的濃度剛剛好,不會掩蓋海鮮的原有鮮味,我感到很滿意,在離開地球前的最後晚餐竟然如此滋味滿足。

「我喜歡那些高麗菜。」安達臣捧著飽滿的肚子說道。

我不認同的說:「怪人……」

「使我想起最後的晚餐。」他望著火鍋店內的闊熒幕大電視說道,是足球比賽的直播節目,男生們總是被這種追逐皮球的愚蠢運動所吸引,我不明白。

「你的第一世?」我問。

「嗯,那時只得麵包和葡萄酒,還有十二個不長進的門徒。」

「那晚餐如何?」我再問。

「和這一餐相比,差天共地!」他用認真的眼神表達內心的想法,不是隨便說說,而是享受著在地球的最後晚餐,樂意和我待在一起,不計較身份、地位、記憶,共享眼前的美食。

場景依隨時間變換,跑到屬於我們的午夜,跑到我們的老地方。結帳後,我們打算到愛琴海一趟,那個地方滿載回憶,安達臣也想喝喝他在地球上的最後一次啤酒,他強調要喝啤酒,我沒有深究下去,因為地球上的男人大多愛喝啤酒,這其實和個性無關,應該是被傳統、習俗、遺傳所影響。

很熟悉的愛琴海,一切不變,和幾天前沒兩樣,如過去的每一晚般昏暗,終點站是這裡,這是和安達臣的共鳴之地,又是認識阿森的地方,這裡有往事、有經歷,裡面的客人都說我長得像楊丞琳,我想大喊一聲:「我根本複製了她的外表」,但為免造成任何不必要的麻煩,最好還是別說出口。地球人類經常隱瞞一些已知的事實,避免引起大小風波,他們是對的,有些話不用說,有些話不要隨便說。

打開門,我們首先望向酒吧的最深處,那邊有很多客人,不過沒有阿森,我驟感失望,想不到那一晚已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沒有他,我們打消了走到那邊的念頭,環顧四周,閒著的座位不多,除了大門旁的一張小圓檯,有一個少年,看上去大概是二十歲,他喝著一個人的悶酒,雙眼緊盯著出入口,別無他選,我們只好嘗試問問他。

「你好,我們可以坐下嗎?」開口的人是安達臣,這種情況應該由女生說出要求,他卻搶先說了,結果會是怎樣呢?

我猜少年大概會拒絕。

他的眼神有點呆滯,聽到安達臣的聲音後才回過神來,遲鈍的點一點頭示意。

點頭表示他願意讓我們坐下來,我們也不客氣,剛好填補了愛琴海內的最後兩片拼圖。在離開地球前,這裡終於滿座了,能見證到這個難得的場面,讓每一個位置都被滿滿的佔據著,我的內心湧現一點無聊的快慰感和滿足感,我沒有說出口,害怕被安達臣取笑。

少年的名字是「華仔」。

他樂意和我們分享檯上的啤酒,他說自己點多了,反正都喝不完,倒不如一起共飲。我們到底喝過多少支酒?我沒有點算過,安達臣和華仔也好像忘記這回事,反正我們都喝瘋了,我的眼神亂跑亂闖,未能安靜下來,安達臣滿臉通紅,泛著罕見的酒醉紅。華仔嘛,他喝了很多,雖然有點醉,但勉強來說是我們三人之中最清醒的一人。他有著古怪的一面,視線一直集中在酒吧的出入口處。

他在看什麼?等待什麼?注意什麼呢?

「華仔,你似乎盯著木門一整晚呢?」我按捺不住的開口提問。

「哈。」華仔只笑不語。

安達臣把啤酒樽放在木檯上,然後故作輕鬆的說:「我也留意了你很久,一直盯著那邊,有什麼事情不爽嗎?」

「唉……」華仔嘆息,這是非常認真的一聲長嘆,但不該屬於少年的感慨。

我們注視著他,等他說話。

幾秒鐘後,他續說:「我在等人,她是吸血鬼,兩年前她咬了我,結果我成了吸血鬼,她的同類啊!可是她要我每晚都在這裡等她,沒有確實時間、日期,我相信她,所以我等下去,這個承諾支撐著我的人生,因為我愛上她,那個美麗而神秘的她。於是我到這一帶的便利店工作,下班後便會來這裡等她。」

我和安達臣都沒話說。

華仔先後望過我們的臉,再說道:「我知道你們都醉了,根本都不會相信我的話,但不要緊,這是我第一次向人分享這個秘密,我很高興,很高興可以大聲說出來,我將這件事藏得好苦,很孤單、很寂寞。」

把話說完,他抬頭將半支啤酒一飲而盡,流露痛快的表情,我看不穿這是否真實的一面。

然後,他又詳盡的細說一遍那次經歷,在的士高內看到神秘光芒,遇上美艷的吸血鬼美女,她咬了他,又吩咐他要在這裡一直等下去,雖然沒有確實證據存在,但我選擇相信華仔,認為他沒有說著半句謊言,他向陌生的我們吐露心聲,對他來說,這是個絕對的秘密。一個地球人類聽了這個故事後會相信嗎?不用說也知道不會有人相信,除了我們這個奇怪組合:外星人和懷著每一世記憶的地球人類。

「華仔,我相信你的話。」安達臣高聲的說,酒吧內都是客人的叫喊聲,除了我和華仔,別人都聽不到他的話。

「我也相信。」我點點頭。

一時間,華仔竟然感動得流出鼻涕來,誇張的拱手說:「多謝你們啊!」

安達臣隨即給他擊掌慶祝,我在旁邊發出掌聲以示鼓勵。

來到五點鐘,愛琴海要關門休息,我們三人還是很想喝酒,於是華仔提出一個主意,他提議我們在街上等他,他到便利店買些啤酒回來。在五分鐘後,他提著兩大袋啤酒,踏著一條用雙腿繪製出的彎路走回來,從遠處看,他其實也是醉醺醺的。

他買了十幾罐啤酒,實際數目不得而知,最後我們沒有把所有酒喝掉便醉倒了,大家都睡在街上,大出洋相,我是率先倒下的一位,像個笨蛋。

我記得華仔問過我:「我們都是不正常的嗎?」

我回答說:「我們只是不尋常……」

沒說完,我已經失去意識並昏睡過去。

憶起這段對話,其實不正常和不尋常的差別可以很大,與其自卑的認為自己不及別人,倒不如發掘出所謂的與眾不同,我是外星人,安達臣是擁有前世記憶的人,華仔是傳說中的吸血鬼,我們是地球上的異類,假如身份被揭發,會遭受大多數人類所歧視,但並不代表我們需要委屈求存,可以勇敢的在這裡當個異種、怪胎,開拓獨特的人生,過著不一樣的生活。

我喜歡和華仔這個異類交朋友,有機會回來地球的話,定必找他敘舊,再喝一次啤酒,再來一次轟轟烈烈的醉倒,再一次不醉無歸。

最後,故鄉星球派來了新的情報人員,他將負責地球的監察行動,那副模具屬於一個眼睛有點特色的男生,他接替我的工作並承諾定必全力以赴。我帶著安達臣離開地球,回到故鄉,這會成為他的落腳點。

太空船開始遠離地球的大氣層,我們在裡面默默遙望著美麗的藍地球,我目不轉睛,專心的看。

安達臣問我:「我們會回來嗎?」

眼神出賣了他,顯然有著隱隱的依依不捨。

我說:「應該是十年後的事。」

他咧嘴一笑,然後轉身揮手,別了地球。

我更專注的凝望這顆美麗的藍地球,直到它完全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我單著眼睛說了聲:

「別了,藍地球。」

臉上有著代表思念的淚珠。

【小二篇告一段落】

2011年11月22日 星期二

短篇《時光機》

短篇《時光機》

第一節:酒吧裡的鬼主意

一個午夜,一家久違的小酒吧,名字是過時的「愛琴海」。

三個大男孩相約敘舊,包括兩位舊同學,少克和志健,還有我,阿喆。三個人,半熟的二十四歲,從中學時代開始,依然是經常見面的好朋友。

步進店內,找來一張咖啡色沙發坐下,軟軟的,很舒服,洗去日間工作所帶來的倦意。這裡燈光昏暗,使雙眼模糊,除了眼前的兩位朋友外,別人的臉龐和五官像被故意塗掉似的,甚至是酒吧的裝潢也顯得不清不楚。

身在酒吧,沐浴在懶洋洋的氣氛之中,暢快的喝酒,輕鬆的聊天,這樣很足夠。

我的心情有點糟,工作造成壞情緒。保險經紀從來都不是容易混的職業,每個月都要跑業績和佣金,在市道欠佳的時候,自然交不出好成績,上司不會接受任何解釋,那個老女人只會視作藉口,她渴求的是業績和數字,花最少的時間賺取最大的利益。

今天午後,我被她狠狠教訓了一個小時,她滔滔不絕,向我作出人身攻擊,嘴臉醜陋極了,我心情沮喪,卻好像習慣了這種事,差不多每天都會遭受責罵和埋怨,我在想,自己和機器人的分別似乎不大,感覺好孤獨。

兩位朋友心情不錯,志健剛於軟體設計比賽中獲獎,國際企業正準備收購他的公司,還會買下其餘五款軟體,其中兩款的用途是拿手機來當魔術表演道具。

「那些魔術軟體好像有點無聊,其實可以拿來幹什麼?」我懷疑。

架著眼鏡的少克眉頭一皺,苦無頭緒,他顯然不懂得作答。

設計者志健呢?

他正是這晚聚會的發起人,向來表情豐富,動作活潑,他嘴角一動,似是有話要說,我們靜待他的答案。

「那是用來追女生的。」志健一臉自豪的道。

「追女生……」我愣了愣。

少克沒說話,露出苦笑,然後喝一口果汁。

順帶一提,這傢伙是天生不能喝酒的,原因是自小患上的敏感症,無藥可醫,只能用藥物壓抑病情和避免喝酒。

「對啊!就是用來追女生,你們不會覺得玩魔術的過程很神奇、很厲害嗎?」

我和少克有默契地微微搖頭,等待志健說出更誇張、更神奇的話,他就是這樣的人,我們都了解透徹。

「嘿嘿,我明白的,你們就是不相信。」

「在表演魔術的時候,女生會專注看著男生,在那一刻,兩個人四目交投,女生意圖看穿魔術的破綻,當表演成功後,她們必然佩服男生,被魔術的神秘魅力所迷倒。簡單來說,又酷、又帥、又厲害,用魔術來追女生真的是事半功倍。」

志健挺起胸膛,抬起頭來,假裝遙望酒吧的某個角落,自信的姿勢使人感到噁心,同時透露了一個事實,他著實陶醉於自己的演說之中。

「大概是,嘿嘿。」

我乾笑兩聲,少克也順著形勢點頭附和,我們都感到無奈,由於早就找到固定女朋友,我們漸漸對追女生的話題不感興趣,依然單身的志健卻樂此不疲,總是說個不停。我們不合作的話,志健將會繼續自吹自擂,阻止他成為我和少克的共識。戰略取得成效,志健安靜下來,一邊享受白酒,一邊享受我們丟出來的讚許。

在圈子內,取得朋友的認同倒是重要的。

外表酷似古天樂、架著太陽眼鏡的調酒師給我們換來一盤新的零食,是花生和蝦片,味道不錯,我十分欣賞。

三個人喝喝酒、吃吃零食,談著無聊的話題,包括中學時代的往事、近日熱門的電視劇、網絡上的話題人物等。我熟悉這些話題,特別是後兩者,不熟悉也不行,難以活下去。在這個繁榮城市裡,為了逃避孤獨,讓心靈被同化、被和諧,願意配合一下,一切事物都會變得很美好。

「孖吉。」少克低聲道。

「怎麼突然叫這個外號……」我被他嚇壞了,孖吉這個外號只會在中學時代使用,給他這樣一喚,我大吃一驚。

「好久沒喊過了,孖吉使我想起過去的時光啊。」少克笑著解釋。

「那又如何?」我假裝激動。

志健一口氣喝掉杯內剩餘的白酒,一臉感慨的說:「真叫人懷念,真想擁有一台時光機器啊!」

「世上那會有什麼時光機器,你這個色鬼又在懷念什麼啊?」我讓情緒延續,大聲罵道。

「一定是懷念那些中學女生。」少克取笑志健。

「對啊,這傢伙向來是追女生的高手。」我點頭附和。

志健搖頭,晃動食指打出一個手勢,是表示「不」的手勢。

「你們都想多了。」

「那有!」我和少克同時衝口而出。

斷斷續續的聊天,重複又重複的話題,三個人懷念走得老遠的舊時光,時間彷彿滯留在小酒吧之中,這個午夜的節奏異常緩慢,藍藍的,像純粹的爵士樂,使人暫時忘卻不快和緊張。

忙於把玩空酒杯的志健露出邪惡表情,含糊地說:「不如……」

我和少克被挑起興趣,立即注視過去,緊盯那一雙小眼睛,期待他把話說完。忘了說,志健的外型酷似瘦弱版的演員王喜,在中學時代,每個人都喚他「王喜」,他並不受落,常常作出抱怨。

志健續道:「我有一個主意……」

第二節:給司機幽了一默

志健故弄玄虛,不斷轉換話題,玩弄我們的焦急。少克其實也被耍得不耐煩,但那傢伙不會把心情寫在臉上和掛在嘴裡,他拘謹、克制、冷靜,保持微笑,裝出謙謙君子的模樣。

再次進入沉默不語的狀況,短短的五分鐘,沒有人吐出半聲,等待其中一人率先開口,打破寂靜。這彷彿成為了朋友間的小遊戲,最能忍耐的人便是贏家。自中學時代,我們一直在玩這個,志健狡猾,少克沉著。

我嗎?

幼稚單純,性子急,輸家總是我,這一次也不例外。

「到底是什麼鬼主意?」我終於按捺不住。

「嘿。」少克冷笑。

「哈哈、哈哈!」贏家志健盡情地取笑。

「唉,快點說,今天工作不順利,我心情不好呢。」我苦著臉埋怨。

他們都明白我心情不好的原因,馬上體貼地配合,不再故作神秘。

「志健,不會又是關於追女生的吧?」少克猜說。

「哎呀,難道我的關鍵詞只可以是『女生』嗎?」志健假裝無辜。

我搶著插話:「還有王喜。」這句話具有報復的作用。

對志健來說,這是最可惡的一個答案,又是最忌諱的痛處,卻換來笑聲連連。他從來不敢面對這個人生路上的污點,所以不曾看過《烈火雄心》系列。幾年前,正值王喜演藝事業順利,常常在電視節目亮相,志健甚至徹底不看電視,逃避王喜,整天躲在房間玩網絡遊戲。

志健吐噥:「唉,玩什麼人身攻擊?」

「志健,快點面對現實,誰叫你天生小眼睛,又長得像王喜。」少克分析道,與其說這是分析,倒不如說是班中所有同學的共識。

「哎呀……不要這樣嘛。」志健表情為難。

「王喜。」我立即說。

「王喜。」少克接著說。

志健一臉死灰、無地自容的樣子,卻喚醒我們的回憶,想起過去的好時光。

「好了,你們饒了我吧。」志健向來充滿自信,絕不輕易認輸,這個時候,還是丟下白毛巾,宣告自己被徹底打敗。

「快點說說你的鬼主意吧。」少克是唯一立於不敗之地的人。

難得的救贖機會降臨,志健不會讓它白白溜走。

他尷尬地說:「不如到學校走一趟吧,我想念那裡。」

「天荒夜譚」四隻字立時在我的腦海浮現,我內心震驚,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你想在什麼時候回去?」少克表現得若無其事,冷靜得有點過分。

「現、在。」志健瞪眼答道。

在午夜時分,一個長得酷似王喜的年輕瘋子提議三個大男孩一起到母校走一趟,企圖把其餘兩個人都咬成瘋子,這是我的夢境抑或幻覺?散發著夢幻的味道。

「孖吉,吃驚什麼?」志健問我。

「現在是午夜兩點……」我語言能力恢復過來。

「有什麼問題?難道你們明天有空回去嗎?我們都是成年人,要工作,要每天不停地工作,像頭刻苦耐勞的牛呢,那有空回去。就算是假日,也是忙得不可理喻,你們都要陪女朋友逛街,我要找更可愛的女生……」

我先搖頭,後點頭,少克不動如山,他知道志健還未說完。

「我很想念那裡啊,雖然歲月沒有回頭路,我們都回不到過去的時光,但我還是很想到那裡一趟,一次便足夠了,你們就答應我吧,一起乘上時光機器,讓我緬懷一下。」

「王喜,你是認真的嗎?」少克問。

「夠了,這就是需要認真的時候,暫時不要作弄我。」

「嘿,是我不對。」少克說。

志健把視線轉移到我的臉上,故意瞪向我那雙比他稍大的眼睛。

我無辜地說:「千萬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根本沒說話。」

「孖吉、少克,試試好嗎?」眼神誠懇,苦苦哀求,似乎是酒精使他憶及往事,一時感觸,這個人到底還是志健嗎?

我和少克互望一下,他用手輕托眼鏡,這個小動作偶爾便會出現,算是一個暗號。我們不用開口交談,憑一個眼神、一副表情便完成討論,在眉宇之間作出爽快的決定。

「起來,走吧!」我大聲喊道。

少克淺笑,表情沒有透露想法,我和志健的傻勁似乎影響不到他的冷靜。幸好,經過昔日的相處,我們都不會誤解他是個冷漠的人,由於互相了解,他成為我們三人組的重要一分子。

少克喝掉果汁,我喝掉啤酒,志健早就準備就緒,隨時動身離開,一切盡在不言中,我們坐言起行,實踐回到母校的瘋狂計劃。

當成年人也有好處,有工作便不愁錢包沒錢,這個行動是有點瘋狂,不過我們還是理智的,起碼不會笨到以步行的方式回到學校,有錢好辦事,我們走往距離愛琴海不到半條街的便利店,恰巧有一輛計程車停放路邊,似乎這是命運的安排,注定我們將會乘上司機的車子。

「哇!大叔,這什麼味道?」

志健搶著上車,立即大罵,司機緩緩轉身,睡眼惺忪,神情呆滯,顯然不在狀態,是通宵工作使他身心俱疲吧?他望向後座位,迷糊地尋找那個說三道四、魯莽衝動的人。

「是那個人在不滿啊?」司機淡然問道。

「是我!」志健個性向來如此,勇於承擔,除了外號一事,逃避不是他的作風。

「哦,原來是你。」司機鎖定目標並打量志健。

「是我,又如何?」志健露出逞強的樣子。

「嘿,沒什麼。」司機的笑容帶點狡猾。

我和少克冷眼旁觀,以看好戲的心態保持沉默,魯莽的志健好像挑起了戰爭,我們可以做的事不多,除了冷靜,還是冷靜。

「沒什麼?那你幹嘛一直看著我的臉啊?是我臉上有飯粒嗎?」志健漸感不安,開始語無倫次。

「你嘛……長得像王喜呢。」司機的坦白很可愛,道出我和少克的想法,我們都正確無誤,志健長得酷似王喜。我不禁向司機豎起拇指,加以讚賞,
少克也禁不住發笑,此時此刻,我們的心情十分痛快,有幸看到志健的明星臉,有誰會不發笑呢?

「哼,你們夠了。」志健垂頭喪氣,放棄爭辯似的。

「長得像王喜的臭小子,擁有一張明星臉,很不錯啊,我也想要一張。」司機毫不吝嗇唇舌,努力不懈地揶揄志健,少克見狀,立即機靈的轉移話題。

「司機先生,這裡的確有一股難聞的味道,是怎樣一回事?」

「有點臭,好像壞掉的食物啊。」我加入對話。

「對啊,超臭的!」志健趁機埋怨。

司機感慨地長嘆一聲,眼神落寞茫然。

「事情是這樣的,剛剛於這裡下車的乘客,是個男人……」

我們三個人同時關注司機的臉,像在聽睡前小故事的男孩們,不過我們已經是不折不扣的成年人了,二十四歲,還裝什麼幼稚。

「他好像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一副醉醺醺的樣子,他就在你們的坐位上嘔吐……」

「什麼?在這裡嗎?」志健一臉震驚,急忙檢查坐位。

「王喜小子,不用擔心。那時候,我已經把車子停好,他正準備付款,我看著倒後鏡,憑多年喝酒的經驗,一看便知道他會嘔吐,於是我把膠袋遞給他,他在裡面吐了五分鐘,真是超級臭!我有點受不住,甚至調低了車窗,抽了一支薄荷煙,才勉強抵受得住那些惡臭,要不然我已經沒命了。」

計程車司機真的不好當,錢賺得很辛苦。

「可是還是很臭啊。」志健無奈說道。

司機說:「沒辦法,他沒有吐在車子裡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你還埋怨什麼?」

志健用手掩鼻,喃喃自語:「說的也是……」

「司機先生,你的話很多,背後有沒有原因?」我想到便說。

「嘿嘿,小子,城市裡的每個人都寂寞,難道你敢說自己不寂寞嗎?」

我頓時啞口無言。

「大叔,你居然說出這樣厲害的話,假如不當司機的話,可以當電台節目主持人或作家,出路很多呢!」志健興奮莫名。

沉靜的少克也說:「司機先生的確厲害。」

「小子們,少說廢話,想乘車到那裡去?」司機一下子認真起來。

說到底,我們上車是為了乘車,而不是沒完沒了地聊天;司機也在工作,利用車子賺錢討生活。大家各有目的,儘快開動車子,氣昂昂的前往學校好了。

「司機先生,我們要到王肇枝中學。」少克代表回答。

「沒問題。」司機爽快說道。

車程中,我暗中猜說司機超速駕駛,志健說沒有,少克說有一點點超速,但不過分。我傾向相信少克,因為他只在酒吧裡喝過果汁,喝過酒的志健是個不值得信賴的人物。

經過十分鐘,我們奮力抵抗嘔吐留下來的臭味,計程車抵達目的地王肇枝中學,眼前是叫人懷念的母校,當年校舍的外觀殘破老舊,後來經過好幾次的翻新改建,情況大有改善,煥然一新。

「小子們,不要玩得太晚,記得回家啊。」

司機找回零頭錢給少克,並把三張名片一併遞來,名片設計簡陋,純粹是一張空白的紙卡,沒有任何圖形色彩,用原子筆寫有「陳波,計程車司機,手機號碼:92xxxx15」,這張名片既不美觀,又缺乏特色,或許簡陋也是一種美。

「幹嘛給我?」志健問道。

「方便你往返電視城趕拍劇集嘛。」司機說得漂亮,幽了一默,看來他們會是逗人發笑的歡喜冤家,或許是志健命中注定的剋星。

志健頓時無話可說,露出可憐的神情,卻得不到我和少克的憐憫,我們在旁冷笑,志健憤怒地舉起中指,不禮貌的手勢是給司機、少克、我,還有他自己的臉,他肯定想到韓國進行一次整形手術,把雙眼弄大一點,會比較不像王喜。

下車後,別過司機,座落在不遠處的便是經已改頭換面的母校。

第三節:翻不過的鐵閘

我們先把司機陳波的名片收妥,然後步往學校大門,步伐不緩慢、不急促,其實沒有著急的理由,發起行動的人是志健,我和少克只是陪襯的角色,硬著頭皮的回到母校。

「唉,那個大叔真的很過分……」志健對被取笑一事耿耿於懷,幸運的是,他是純粹介意,而不是發怒,假如他進入了「暴走」狀態,可不是我們應付得來的。

所謂的物以類聚,我們三個人的高度相若,約是十百七十五公分,並肩而行的感覺舒服自在,我用手輕按志健的肩膀,試圖使他冷靜下來。

我安慰說:「那個司機只是隨便說說,想得正面一點,他的計程車不就是時光機器嗎?它順利的把我們送來值得懷念的老地方。」

「我明白的……」志健的無奈,誰也看得見。

少克接著說:「李志健,你已經長大了,不要這麼孩子氣,好嗎?」

「唉,這麼多年了,你們都不明白我的心情……」志健呢喃。

「的確不明白。」我點頭。

少克再說:「我和孖吉沒理由會明白的啊。」

志健反應激烈,迅即揮拳打向身旁的少克,略帶醉意的他偏偏打不中目標,少克側身一閃,輕盈的身影順利躲開軟弱無力的一擊。

「慢得很。」少克囂張笑道。

「好像比中學時代稍微快了一點。」身為旁觀者的我插話。

「只是一點是沒意思的,我一直在進步,不要看輕我。」少克說話的神情像極一個不服氣的小男孩。

志健突然拉著我的手臂說:「孖吉,不要阻止我,我要狠狠的揍這傢伙一頓!」

我卻反過來箝制他,搖頭說:「志健,算了吧,少克的身手很好,速度又快,你打不過他的。」

「可是……」

志健一臉茫然,就在猶豫之際,少克突然給志健送來一個深情的擁抱,沒料到他竟然有這一著,我們都看傻眼了,頓時說不出話來。

「王喜又好,志健又好,你就是你,是我和孖吉眼中的你,我們三個人是好兄弟嘛。」少克抱著志健耳語,流露這個晚上最認真的眼神,我統統看在眼裡,志健仍在發呆,來不及反應。

我猛然點頭說:「對嘛,我們是好兄弟!」

少克放手,讓志健鬆脫,料不到志健的心靈真的被我們所打動,感動得熱淚盈眶,哭出來是早晚發生的事,這場面不容易應付,我和少克尷尬地對望一下,用眼神完成討論,決定儘快轉移話題。

「快點走,不要鬧,學校已經近在眼前。」我高聲喊道。

志健不確定的問:「真的嗎?」他的酒醉程度似乎頗為嚴重。

少克答:「多拐個彎便是了。」三個人恢復當初並肩而行的樣子。

所言非虛,我們正通過一條昏暗的冷巷,右方是一所體育館,轉向左方的話便是學校,很快會見到屬於學校範圍的停車場。

三個人呆視著停車場入口的鐵閘,一時衝動的我們竟然沒有認真考慮這個問題。這裡的大門和鐵閘一般會於晚上九點後被鎖上,現在是午夜兩點多,我們有可能成功進入嗎?

「唉,是我疏忽大意。」志健自責。

「不是大意,你是喝酒太多,喝醉了。」少克分析。

「不是醉了,你本來就是一個瘋子。」我把無聊的對話延續下去。

「啪啪」的聲音突然出現,響徹寂靜無聲的午夜,是志健用力拍打後腦門所發出的聲音,他在惱怒自己的魯莽、衝動和疏忽,這舉動是一種懲罰。

「算了吧,改天再來。」少克說得若無其事。

志健語氣堅決:「不行!絕對不行!」

「為什麼不行?」我內心好奇。

志健吞吞吐吐起來,咕噥說:「因為……」

這傢伙真的很有趣,在酒醉的情況下,他雖然有話要說,卻不懂得怎樣表達,一下子失去說話能力似的,大概是患上近年流行的溝通障礙症。

少克見狀,體貼地說:「既然來了,便進去吧,我們嘗試翻越鐵閘。」

「你也瘋了嗎?」我驚疑地看著身旁的兩個瘋子。

「嘿嘿,四眼果然是我的好兄弟!」志健喜形於色,表情有了急劇轉變,一下子,三個人的外號都齊集了,分別是孖吉、王喜、四眼。

我抬頭仰望三公尺高的鐵閘,有著「望門輕歎」的唏噓,。近年來,國內的同胞為了上網,常常需要「翻牆」,想不到我們三個笨蛋卻需要翻越鐵閘。我不是缺乏信心,而是覺得無謂,雖然志健是我們的好兄弟,但用不著這樣瘋、這樣傻吧,改天不行嗎?

答案就是不行。

他們二人行動迅速,清晰地表達了無堅不陷的決心,我們既沒有學習攀山,也不是受過訓練的特工,面對這道熟悉的鐵閘,手腳笨拙起來。不過他們的雙手已經抓住了鐵閘,我也需要有所行動,立即趕上進度。

幸好這是午夜時分,夜深人靜,不會有人偷偷給我們拍下照片,給別人看在眼裡,會以為我們是美國英雄人物蜘蛛人。

爬啊爬,我開始掌握一些技巧,很快趕上他們的進度,三個人並排而爬。我們咬緊牙關,專心一志地攀爬,幸而閘上有不少位置方便我們踏踩,幫助保持身體的平衡。正當我們快要完成創舉,翻到鐵閘的另一方之際,後方傳來一陣腳步聲,我們的行動會遭到發現嗎?

「什麼人?是賊嗎?」一把中年男人的聲音從後方傳來,聽起來十分鎮定,完全不把我們視作一回事。

「呃……」三個人的反應相若。

一道刺眼的強光立時從下方照射過來,我們不欲正視。

「原來有三個人,快點下來吧。」中年男人用上勸說的語氣,使我略感意外。三個人連忙在半空中用眼神商討對策,馬上得出結論──回到地面。

那個人已經發現我們,不可能再爬到學校裡面了。假如那個人是個八卦的途人,我們可以應付得來;假如那個人是學校職員,他有可能打電話報警,不過商量一下便可解決;假如那個人是警察,我們會被送進警局查問一番,將會惹上一些麻煩,不是三言兩語解決得到。

我們急忙爬回地面,慌亂的志健甚至在中途直接躍下,狼狽的身影不但陌生,而且相當罕見。我和少克不慌不忙的爬下去,我們不擔心被抓住,倒是害怕跌斷雙腿,或是弄破眼鏡。始終我們都已經二十四歲,是個成年人,日子久了,開始學懂人情世故,就算真的發生什麼事情,只要裝作無辜,耍點手段,花費金錢,問題最終都會迎刃而解。

「你們三個人嘛,快點挺起胸膛,挨著鐵閘站好。」

我們表現得戰戰兢兢,我是假裝的,少克也是,志健嗎?他害怕得要命,每根手指都在發抖,身體也不斷顫動,他現在的困窘在將來肯定會成為我們的笑柄。我們依照那個人的吩咐,以異常端正的姿勢站立,那個人握著的似乎是手電筒,光線非常刺眼,我們根本看不清他的臉,聲音有點熟悉,卻無法找上聯繫。

那個人好像聽到我的心聲,他關掉手電筒,湊上前小聲說:「嘿,原來是你們三個臭小子。」

志健搶著說:「咦?你是?」難道他已經找到了和那個人有關的記憶和印象?

少克卻做出奇怪的拱手姿態,恭恭敬敬地說:「強叔,好久不見了,我們三個人實在很失禮,打擾到你的休息,對不起。」

強叔……

眼前人的高度和我們相若,滿面鬍子,樣子既像小老鼠,又像北極熊,是個中年胖子,他的名字是強叔?

疑惑一掃而空,這個人不是誰,而是這裡的駐校校工強叔,難怪聲音熟悉親切,他可是我們一班男生的好伙伴,不論喝酒、抽煙、賭馬、賭波、六合彩、說粗話、追女生,他都會循循善誘,作出適當指導,是我們在人生路上的一位恩師,地位超然。

「嘿嘿,我還記得你們的外號,王喜、孖吉、四眼,我們又見面了。」

他一字不漏的唸出三人組各自的外號,記憶準確而厲害,我在心裡佩服。

在沒有預告的情況下,重遇我們幾個老朋友,當然值得高興,強叔為此而笑不攏嘴。同時間,我們也鬆一口氣,因為發現我們的人只是不拘小節的老朋友強叔,大家本來就是同一伙人,他不會介意。

「原來是強叔,我一直很想你啊!」我誠懇說道。

「強叔,再次和你見面,我覺得很高興,但可以忘記我的外號嗎?」志健的確很倒霉,整個晚上都被大家「王喜、王喜」的叫喚。

此時,強叔習慣地摸摸自己的大肚子,看起來發胖不少,我記得那件灰色的破舊T恤,他在當年很喜歡穿著,不過牛仔褲似乎是新買的,節儉的他終於捨得買新褲子了嗎?很有可能是舊的那條真的不能再穿,他才願意花費買新的。

以往的他總是說:「衣服這種東西不重要,自己又不是年輕人,做著粗重的工作,穿得多光鮮都沒用。」

強叔瞇起眼睛,開懷大笑,他又說:「哈哈哈,我真的很大意,竟然忘記你不喜歡這個外號,請原諒。」

「唉……」志健再次露出無奈的神情,我和少克禁不住偷偷取笑。

強叔友善地說:「下次要來的話,不要偷偷摸摸,給我打個電話便行。你們忘記我是駐校校工嗎?意思是住在學校裡,這裡就是我的家,隨時可以打開大門讓你們進來玩玩,嘿嘿。」

事實上,我們都記得強叔的身份,忘了的是他的手機號碼,大家已經有很久沒有聯絡,怎會想到在某個把酒言歡的午夜會需要他的幫忙呢。

把事情弄個明白,我們在閘外寒暄一番,強叔替我們打開鐵閘,他順便回家。大家在裡面又閒聊幾句,都是「很久不見、近況如何」之類的話。這是一個意想不到、充滿驚喜的晚上,我們三個人回到滿載回憶的母校,重遇當年的老朋友,心裡湧上一股暖意,有著霎時的感動。

強叔打算回到宿舍,即是他的家,他補充:「有什麼需要便過來敲門,我還要玩網絡遊戲,你們想玩什麼便隨便玩吧,反正明天是學校假期,我會有充足時間收拾你們留下來的爛攤子。」

「強叔,這裡有籃球嗎?」志健舉手提問。

強叔裝作嚴肅地盯著他說:「王喜,你救火太忙,什麼都想不起來嗎?這個地方叫學校,不會缺籃球的。」

「說的也是。」我點頭。

「有道理。」少克接著說。

志健再次遭受打擊,低著頭,慚愧地說:「是……」

然後,強叔從校工宿舍找來一個籃球,再捧到志健手裡,爽快地說:「給我拿好,快點去打球吧。」

第四節:拾不到的時光機

三個人繞過校工宿舍,接著是新校舍,再走到舊校舍那邊的籃球場,緩緩的走,回憶種種往事。球場本來一片漆黑,但貼心的強叔開動了部分照明,讓我們不用摸黑打球。

為什麼要回來打籃球?

我和少克都不了解,既然志健有了主意,便順著其意思去辦,偶爾打球也無妨。

我們把袋子和背包放在球場一旁,卸下礙手礙腳的外套,做一下暖身運動,跑進球場打球。時間無聲無息的流走,我們很久沒有一起打球,不論拍球、運球、上籃、投籃、防守各方面,我們都弄得亂七八糟,我覺得自己表現不濟,不禁懷疑我們幹嘛來到球場。

打上十分鐘的籃球,我們氣喘如牛,二十四歲的年紀依然很嫩,身體卻虧得像個中年人,只怪大家平日缺乏運動。以往都喜歡做運動,例如游泳、跑步、打球,習慣的去做,固定的去做。離開學校後,只顧埋首上網、打電玩、玩手機、追女生,我們都是腐敗不堪的成年人,過著荒唐的生活,度過荒謬的日子,再這樣下去,我們將會變成糟透的中年男人,白白浪費生命。

我和少克都累了,直接坐在地上休息,志健卻沒有放棄,依然嘗試投籃。看在眼裡,知道他根本沒有投進多少球,只是在瞎投而已。

他突然叫道:「喂,你們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我和少克狐疑起來,我們都沒料到今天會是值得紀念的日子,如果是重要的事情,我們都會把它記錄在手機的行事曆上,既然手機沒有提醒,這更加不可能是現在的事,是關於中學時代的嗎?

我在腦海裡想了又想,茫無頭緒,找不到答案。

「唉。」志健長嘆一聲,顯得相當失望。

「不是三月二十日嗎?有什麼特別?」我追問。

「要說便說,不要吞吞吐吐。」這是少克的個性,渴望知道的時候便會說這一句。

「還記得中四那年的班際三人籃球比賽嗎?」

給志健這樣一說,印象隨即湧現。

我搶著說:「我記得,我們在決賽以一分之差落敗。」

「哦……我也想起來,那一次我們很努力,十分難得。」少克的記憶也回來了。

「記得……誰是輸波……罪人嗎?」志健一邊投籃一邊提問,斷斷續續的。

我和少克異口同聲地高呼:「王喜。」

「唉,你們真的只會記著那記失敗的空氣球。」志健拾回籃球,抱在手裡,搖頭嘆息。

我和少克拍拍屁股站起來,踏足球場,再次並肩作戰,我輕按志健的肩膀,以示鼓勵:「現在作出補償,重投那一球吧,你可以在同一個位置進球的話,我們會將那件糗事抹掉,絕口不提。」

「真的……可以嗎?」志健語帶懷疑。

少克以點頭作回答,我大聲喊:「絕對可以。」

最後,毅力驚人的志健替我們的球賽劃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那傢伙一直站在接近底線和三分線的零角度位置,花上三十分鐘,終於投進那記遲來的致勝球,沒有算過空氣球的次數,因為他能夠進球已經算是一個奇蹟。那個位置,我總認為只有高比拜仁才能投進,怎料到志健也辦到了,真是一個好傢伙。

「哇、哇!太酷了!是零角度的起手!」我情不自禁,高聲的吶喊歡呼。

「終於做到了,好累啊!」志健喘氣嚴重,卻無損他的喜悅,表情夾雜著興奮、自豪和感動。

少克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靜,悄悄走到志健身旁,沒有說多餘話,只是用力握住他的右手,是成功進球的神聖右手。

我們三個人興奮得擊掌擁抱,彷彿回到了中四那一年,用汗水和氣力贏回那一場決賽。當時的結果其實不重要,輸了也是一種遺憾美,我們只需要記住感動時刻,記住那個一起努力打拼的故事。

回首過去,輸贏也是我們三個人的共同承擔,那記印象難忘的空氣球,絕非志健一個人的責任,一次味道苦澀的挫敗,卻為我們帶來一段恆久真摯的友情。

回到了母校,卻回不了過去,不能改寫比賽的結果。

踏著確確實實、崎嶇不平的人生路,我們都需要珍惜身邊的老朋友、好伙伴。長路遙遙,多難行也好,多無奈也好,直至老去死亡的一刻,都需要努力奮鬥。這種事要單獨承擔又是一種痛苦,所以在朋友的支持下,互勵互勉,步伐自然變得輕快活潑。

這個午夜,我們懷念舊時光,一起哭成淚人,三個二十四歲的大男孩扭作一團,樣子難看極了。估計在若干年後,我們都會記得志健是籃球比賽的大英雄,他投進了最為重要的關鍵球,取得致勝的兩分。

有些記憶永不磨滅,使人百感交集,包括那個獨一無二的中學時代,那場三人籃球決賽,還有這個霎時感動的晚上。回程時,我們試著打電話給那個計程車司機,他沒有接聽,估計已經安然入睡。我們改變計劃,愚蠢的走起路來,三個人一步一步、肩並肩的走著漫漫人生路,或許能夠在路上拾獲一台時光機器,讓我們真的回到過去,徹底扭轉比賽的結果。

會發生這種夢幻嗎?

天曉得。

雙眼矇矓的走啊走,我們唯一預料得到的事情是,假如坦白承認今晚的瘋狂故事,說出真相,我和少克會給張倩藍和葉子螢狠狠的教訓一頓,這就是迎接我們的命運。至於志健,他還是繼續鑽研魔術來追女生好了。

【本故事完】

2011年11月17日 星期四

《3N8》 第三十章:瞎猜

《3N8》

第三十章:瞎猜

我刻意的不去想、不去猜,把視線轉移到十點鐘方向的一對年輕男女身上,他們身穿中學校服,看來都是未成年的孩子,旁若無人的摟摟抱抱,在眾目睽睽下,上演一幕真人情欲表演,兩人之間的愛撫技巧熟練得像與生俱來。

我再用手機記錄事件:「年輕男女在月台的金屬椅上親熱,渾然忘我之際,突然走來一個車站職員,並向他們作出嚴厲警告。」

男女的親熱畫面很沒趣,看著看著,使我昏昏欲睡,連打數個呵欠,要捱過短短二十五分鐘殊不容易。這裡是平凡的車站月台,驚喜不會無故出現,刺激感覺更加不可能說有便有。

半夢半醒之際,畫面的右方有人突入,他身穿運動套裝,沒記錯的話,這正是車站職員的制服。他上前喝止那對年輕男女,要他們在月台範圍循規蹈矩,要不然,他會報警辦理,男女神色慌張,立即不敢亂來,作出連聲道歉,職員再囉嗦幾句,小風波才告一段落。

怎麼會這樣?

筆記再次影響眼前發生的事實,我還可以說服自己這是巧合嗎?我想起洛克說過的話,假如我再寫小說,世界將會繼續變化,剛發生的兩件小事似乎證實了他的說法。我不禁又想,是不是該停止寫作呢?

「成功逃走後,再作打算吧。」我告訴自己。

這時候,關心世界安危是多餘的,倒不如先照顧自己,神秘的馬政會在列車到站前找到我嗎?給他發現的話,我根本逃不了,那是一條死路;再者,到了八哥狗指示的地方沙灘,表示我會安全嗎?又是很難說的。

縱使這裡仍是伴我成長的現實世界,但它已經逐步改變,變得接近由我所創造的小說世界,現實將和小說混合,演化成一個幻真幻假的新世界、新空間。

我有不好的預感,也有面對最壞情況的心理準備。

第三次從袋子拿出手機和打開記事軟體,我寫下如此瘋狂的一句:「前往沙灘的列車將提前十分鐘到達,奧治順利登車,期間沒有發生任何意外。」

我懷疑地望著手機熒幕,計算剩下來的時間,尚有一分鐘,現在是十二點四十九分,我站起來,抬頭望向月台上方的電子告示板,那裡顯示的文字使我振奮,「沙灘」、「一分鐘」的文字同時出現,即是說,前往沙灘的列車將在一分鐘內到達,我賭贏了,列車來早十分鐘,我節省了十分鐘,事情順利得難以置信。

列車到站的同時,月台廣播傳來一段提示:「此列車以沙灘為終點站,每天只有一班,以沙灘為目的地的乘客請立即上車,機會轉眼即逝,請勿錯過。」

果然如此,八哥狗說的都是事實,每天只有一班列車前往沙灘,我毫不猶豫的登車,相信火車會在沙灘放下我,只有到達那裡,才有機會逃出馬政的魔掌。

至於馬政何以追捕我,我完全沒有概念,我們僅有過一面之緣,說過幾句廢話,算不上是認識,在快餐店的相遇,懷疑是他刻意安排的一次見面。我相信事情背後埋藏著陰謀,馬政是個魔王,把我視作一顆棋子或工具,助他達成某些目的。換句話說,就算被他擒下,我仍然有機會在短時間內保住性命,當然這都是我的假設,未能作準。

不能否定的是,魔王馬政是個謎一般的敵人,為我帶來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廣播完畢,車門隨即打開,列車到站前的一瞬間,我特意觀察過數個車廂,裡面都塞滿乘客,一到站,很多人都選擇在這裡下車,只餘下為數很少的乘客。在上車前,我左顧右盼,希望尋找一些同伴,但發現一同登車的人數竟然是零。

在這個月台上,打算前往沙灘的人,似乎只有自己一個。

登車後,我首先抬頭閱讀一下火車路線圖,屈指一算,尚有十個車站才會到達目的地,估計整段車程約為四十五分鐘。

哎呀,我大意搞錯了,揉揉眼睛再讀一次路線圖,我才明白這是不停站的直通車,即是說,它不會在沿途停下,而是以高速直接駛往沙灘,對我來說,這是個絕對的好條件,由於這是直通車,車程將可能縮短至三十分鐘,為我節省不少時間。

大部分乘客已經下車,車廂內騰出不少座位,我隨便坐下並環望四周,發現同一個車廂內,把自己計算在內,共有六個乘客,包括一個中年男人、一對看起來是學生的年輕男女、一個忙於打電動的男生,最後是一個年紀老邁的婆婆,六個人各據一方,各忙各的。

中年男人低著頭睡覺,看不清他的長相。

年輕男女在聊天,男方說笑話逗樂女方,表面上幸福甜蜜,相處融洽。

忙於打電動的男生長得像個宅男,我沒有興趣作詳細介紹。

婆婆是個八十歲上下的老人家,眼睛瞇得很小,額上和臉上都布滿皺紋,她一個人乘車,身體應該沒有什麼大毛病,精神尚算不錯。

第六人便是自己,我握住手機,沒有亮起熒幕,只是無聊地觀察車廂內的一事一物,身為作者,無時無刻都喜歡觀察身處的環境和遇到的人物,有需要的情況下,用手機或紙筆記錄想法和靈感。我準備妥當,手機握在手裡,只要一有靈感,馬上動手記錄下來。

一分鐘過去,車門自動關閉,在此之前,沒有人再跑進車廂,這裡仍然維持六個人的狀況,我不動聲息的暗中觀察,每個人身上都有自己的故事,這裡共有五個陌生人,幸運的話,我會獲知一些鮮為人知的有趣故事,從中挑選為寫作材料。

誰會成為第一個給我帶來靈感的陌生人呢?

這時候,中年男人突然抬頭,他雙眼深陷,披頭散髮,一臉倦容,好像有一段時間不曾睡覺,他望向對面的一個男生,即是我,我們四目交投,但他的眼神非常空洞,使我想起葉子螢給我的最後一個印象。男人和我的眼神接觸僅是表象,實際上,我們完全缺乏交流。

不過,我對男人的樣子竟然有些印象,曾經在某個地方碰面,而且印象絕不模糊,我想了想,得出一個確定的答案:他是快餐店裡的瘋子!

隔了一晚,我們再次相遇,而且是在唯一一列前往沙灘的直通車上,這裡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決不容許出現任何突發狀況,這個男人會不識趣的攪局嗎?

我在擔心,也在害怕,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不會在意別人的感受,不介意對誰造成傷害。

瘋子像喝醉酒,走起路來歪歪斜斜,跌跌碰碰,他走到車廂的正中央,又是眾人圍繞的正中央。他身穿的衣服和昨夜相同,未有更換衣服,我猜他大多是在外面過夜,我們恰巧是有家歸不得的人,同病相憐,看著他,我才想起自己也沒有更衣呢。

瘋子的行動引起眾人關注,包括我在內,我們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彷彿等待著驚人的事件發生,或許,日常生活實在平淡乏味,每個人都渴望找到一點額外的刺激。在場的每個人都自動自覺的閉嘴,卿卿我我的年輕男女放棄打情罵俏,同時注視著瘋子。婆婆雖然年老,仍禁不住好奇,目不轉睛的看著瘋子,她的眼睛瞇得很小,要細心看才知道她不是睡著的。唯一一個人是例外,他沉醉於個人空間,耳機使他獨立於我們的世界,阻隔外面的聲音,他專注地打電動,沒錯,我說的就是那個宅男。

我一邊觀察瘋子的一舉一動,一邊用手機記錄事件,這個人物具有很多潛在可能性,例如他瘋掉的原因,會是由於感情路上的挫折?事業的阻滯?童年的精神創傷?家庭裡的困擾?

說到底,每個瘋子背後都有自己的故事,著實迷人。

一下子被四個人盯著,瘋子又怎可能沒有反應呢,他環視這裡的五個人,草草的看過每張臉一遍,年輕男女慌張起來,露出驚恐的神情。婆婆倒是表現鎮定,敢於和瘋子對視,膽識過人。

至於宅男……

不要說了,他仍未察覺這裡的氣氛出現變化,一直專注的打電動,假如這種人走到危機四伏的國家,如菲律賓、埃及、利比亞,可能會有很大的生命危險。

還有我呢?

我假裝玩手機,焦點落在熒幕上,我知道瘋子的眼神曾經掠過,仍裝作懵然不知,擔心他會把我認出。

感覺不舒服的五分鐘過去,瘋子有所行動,走到婆婆那邊,展露一個誇張的詭異笑容,擠眉弄眼,婆婆卻沒有任何回應,表情也不見變化,他見狀,又輕輕拍打婆婆的手臂說:「老婆婆,睡著了嗎?」

婆婆不動如山,一臉木訥的說:「沒有,我是清醒的,而且和你對望著。」

瘋子大笑說:「哈哈!你的眼睛實在太小了。」

我在偷聽他們的對話,差點就要發笑。

婆婆乾脆說:「我不認識你,請你滾回去。」

這一下真的會使人傻眼,這個場面告訴我絕對不要看輕任何一位老人家,婆婆的確膽識過人,能夠如此敢言的衝撞陌生人,我自愧不如。或許,當她了解眼前人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時,她會表現得更厲害。

「對不起,我只是想問一句,你是否八十五歲?」

聽其語氣,瘋子對待婆婆的態度也不算太壞,不過他突然猜測婆婆的年齡,究竟用意何在呢?我著實為之好奇。

婆婆也露出震驚的表情,支支吾吾說:「沒錯……為什麼……你會知道的?」

什麼?

竟給瘋子隨隨便便的說中了?

婆婆和我同感意外,他怎會知道婆婆的真實年齡,是瞎猜抑或另有原因?難道他擁有神秘法力,能夠輕易看穿別人的年齡?

我對瘋子說話的延續有所期待,在這段前往沙灘的車程裡,由於他的出現,事情變得有趣起來。我續用手機記錄婆婆和他的對話情形,一字一句的記下,瘋子的世界果然迷人。

瘋子冷冷的瞪過婆婆一眼,眼神凌厲,這一次的情況不同了,婆婆不再鎮靜,取而代之的是恐懼,身體產生出一陣陣異常的抖動,嘴裡發出一些「咿咿、呀呀」的含糊聲音,我看得見,也聽得見。她沒有說話,不是不想說,而是害怕得不敢再說。

我待上一段時間,連期待都冷卻下來,瘋子始終沒有回答婆婆的問題。

奇怪了,我還以為瘋子會繼續糾纏婆婆,他卻意外地轉身離開,走向宅男身前。他做出同樣的動作,輕輕拍打宅男的手臂,引起他的關注,宅男一臉錯愕,看來他對瘋子和婆婆的事情懵然不知。我明白宅男的處境,他沉迷打電動,十分專心,如同我的寫作,只要稍一分神都會前功盡廢。小時候,我曾經瘋狂的沉迷打電動,玩得廢寢忘食,就如車廂裡的這個宅男,看著他呆滯的樣子,就如看到昔日的自己。

不知道宅男是反應遲鈍或是不為所動,他只是愕視瘋子,我看不穿他的思想。

瘋子再次拍打宅男手臂,聲聲作響,動作幅度加大,相信力度也是倍增,在一些情況下,使用適量暴力是有效用的,這時候亦然,宅男終於不敢怠慢的卸下耳機,他逃避了現實一段時間,始嘗到被威嚇的滋味。

宅男臉上掛著無辜的神情,既滑稽又搞笑,如此不安的一張臉好像刺中了瘋子的某大條神經,一瞬間,他猙眉突眼,五官扭曲,這表情上的轉變只是歷時半秒鐘的事情,他又把宅男手上的手提遊戲機搶去,並丟到車廂的另一邊,產生「呯嘭」一聲,塑膠製的外殼立時爆裂,他所用的力度非常猛,絕不兒戲。宅男被嚇傻了,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如痛失心愛玩具的孩子,他敢怒不敢言,這時候具有勇氣開口頂撞瘋子的人只會是天下間最大的笨蛋。

瘋子把右手搭到宅男肩膀上,他的表情又起變化,沒有先前那麼憤怒,他輕聲說:「年輕人,你是否二十歲了?」

宅男呆上五秒鐘,若有所思的,然後連忙點頭,這個動作不能滿足瘋子,他重複問一次:「你是否二十歲了?難道你是個啞巴?快用嘴巴說話,快回答我!」

車廂內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我們目擊宅男的寶貝遊戲機被瘋子破壞,見識到他的暴力,明白眼前有一個難以估計的不定時炸彈,我們都感到害怕,明白恐懼,我亦然,不過仍然用手機記錄著眼睛看到的情形,像個身處死亡邊緣的戰地記者。

2011年11月12日 星期六

《人生》 第十五章:最喜歡的衣服

《人生》

第十五章:最喜歡的衣服

『小二篇』

我隨著安達臣找到那一家位於大城市的精神病院,那裡有他的老婆,名字是妙紫,多富詩意的一個名字,眼前的她卻是個如假包換的瘋子,她突然向我說了一大堆莫名奇妙的話,很多也聽不懂,但憑語調和眼神,我還是清楚知道她的態度談不上是友善。她認為我冒犯了她,以為我是搶走安達臣的人。

我開始了解他們之間的關係,什麼前世今生,關於輪迴,關於記憶,也解開安達臣一直愁眉不展的原因。他的身上總是籠罩著一層陰霾,他的話不多,苦惱得不想回憶,更不欲開口說話,他渴望獲得真正的解脫。

我決心幫助他,還有她。

「不過有一項條件。」

我向安達臣說出這句話的一刻,清楚自己不再是那個五官標致的地球人類少女,也了解眼前的安達臣並不簡單,他不只是二千多年前那個影響地球人類極深的響噹噹人物,還改變了宗教、信仰、政治、社會、風俗,甚至進行革命。他不斷轉世,每一世也為這個藍地球帶來一定的轉變和影響,有好有壞,除此之外,他懷著前世、往世的記憶和智慧,他根本是一件完美精緻的容器,故鄉需要一件安達臣,對軍方來說,他會是將來很有力的武器。

「告訴我……」我收到他傳來的訊息,這個人很聰明,這麼短時間內已經輕易掌握了傳心術的操作。

「我說過我有任務在身,因應那項任務,我需要帶走一件地球上很重要的東西,而那件東西……我在這晚找到了。」

我指的東西是安達臣,在十年的觀察下,他就是云云生物、死物之中的不二之選,我一直為此事煩惱,什麼地球上最重要的東西可以被我神不知鬼不覺的帶走呢?

我想過很多,如某國總統、首相、總理、國王、頂尖運動員、音樂家、科學家、歌王、宗教領袖?

我要帶走他們的難度不高,利用剛才進入安達臣思想的技倆便行,但同時要大費周章,花一些工夫才可以完美地達成任務……而且當中還有一個問題,他們都只是這個時代的領軍人物,我最多得到他們這一世的記憶,和安達臣不同,他簡直就是百貨公司裡的輪迴記憶大賤賣,只要得到他就等於帶著二十多人的記憶回去,這項交易很划算,我需要做的只是進入安達臣老婆(也是孫女)的腦內,將裡面和安達臣有關的記憶統統刪掉,然後再編寫一段新的記憶,讓她離開精神病院,當一個失婚婦人,故事真實與否絕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讓那個叫妙紫的女人相信便行。

「你指的是我?」他問。

這個人真的很聰明,要不是他被二千多年的記憶苦苦糾纏,在今世絕對不會是一個平凡而倒霉的中年男人,他很有用,所擁有的記憶更是絕對的有用。

「差一點答對,是你那累積了二千多年的記憶。」我說。

「你會怎樣做?」他禁不住追問。

「方法你不用了解,反正動手操作的人是我,簡單的告訴你,我會將妙紫腦內有你的部分記憶洗去,我還會調較她的腦袋,將她變回正常人,可以正常地生活,之後她會以為自己是個失婚婦人,重投社會。」

我將計劃直接告訴他,憑直覺我認為這會是個絕佳的方法,相信他一定會答應這項交易,對他來說非常吸引,真的沒道理拒絕。

的確,他的樣子告訴我,他覺得很划算,甚至對這項對他百利而無一害的條件感到驚訝。

他懷疑:「條件只是帶走我?」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

「會帶我到那裡?」

安達臣說話時的眼神還是很虛無,我卻感受到裡面潛藏著一些期盼,他渴望有人可以助他解脫,助妙紫重生。他最終還是個幸運的人,只是等了二千多年便遇上我,一個長得漂亮的外星來客。

「到我們的地方……」

我不想浪費時間去解釋,不是不願意為他解釋,此時此刻,最急切要辦的事情是實行剛才的計劃,替妙紫刪掉過去並改寫記憶,我望了妙紫幾秒,只需幾秒便足夠,不多不少、不偏不倚的關視她,我要進入她腦子裡最隱藏的地方,然後找出那個收藏記憶的盒子。

我小心翼翼地搜索,整個空間都是淡淡的紫色,有一種花香,香氣很熟悉,我一定在地球嗅過,不過一時之間想不起它的名字,這裡便是妙紫的最私密空間,就算是人類醫生也不曾成功探索這裡的秘密,而我只需要和人類對望幾秒便可以輕鬆進入,來去自如。

至於處於被動的安達臣,他一直停留在靜止狀態,因為未有我的准許,他根本不能作出任何活動,一直眼巴巴的看著黑漆的世界。

我蹲下來、伏下去,找遍了妙紫的紫色異空間裡的每一處角落,我終於找到它,是那盒子!那白色的木製小盒子,內裡就是她的記憶資料庫,我爬到盒子的那方,流著汗、忍著淚,因為以異空間的時間概念來計算,我在裡面整整待了三天,都是忙著以上的東西,不斷的找、來回的爬,我已經筋疲力竭、汗流浹背。我勉強站起來,於盒字上方指手劃腳,用手指於凌空之中寫上自己的真正名字,用來記錄到底誰打開過這個盒子,盒子上的記錄呈一片空白,我是有史以來唯一一個嘗試打開盒子的人。

然後,它的蓋子隨即自動彈開,我看到的是一片耀眼但寂寞的光線,從盒子裡無限伸延至紫空間的每一處,淡紫迅即徹底被光線所掩蓋,我見到的只有代表著妙紫記憶的光芒,仔細閱讀她的每一寸記憶、時光、片段,我嘗試利用關鍵字眼進行搜索:安達臣、老公、爺爺、戀愛、結婚、吻等等,一切和安達臣有關的東西都被我抽出來,我讀過,所以我記得,我會代妙紫緊記著,會記得她有多愛安達臣,會記得他們的邂逅、了解、戀愛、結婚的一天、安達臣性格突變的一天。

還有……妙紫被告知真相的一天,那半秒間她完全崩潰,成為另一個人,一個為真愛而癲狂的人。

一邊讀記憶,一邊刪記憶的我不禁哭出來,這是一場愛情倫理大悲劇,他們都是無辜不幸的可憐人,安達臣無緣無故的帶著一世接一世的記憶,妙紫突然得接受安達臣是她爺爺的可怕真相,最後終結這場悲劇、收拾殘局的人卻是我這個外星人,他們無奈無助,一個被困於記憶監獄,一個被困於精神病院,我一直對自己說「我不難過」,可是眼淚還是一直往下流,我決定代他們好好守護記憶,就算將來他們都不會記得這一切,我還會用那小盒子好好裝載。

這同時意味著我將會永遠懷著別人的傷悲活下去。

一個沒所謂的我,換來兩個人的解脫,也很好。

每個人的心裡面都藏有那個神秘的木製小盒子,地球人類不曾知道它的存在,作用是保存記憶,擁有無盡的容量,人類不必擔心盒子的空間會用盡,不會有那一天。很多人類都想刪掉不愉快的記憶,例如事業失敗、親人離世、情人離開、朋友背叛,總之每一個人的背影都包含著一段段故事,有喜有悲,有些人會以為悲的比例一定佔著大多數,這並不絕然,那個盒子的特性是悲傷的記憶特別深刻和較易顯現,歡樂的時光跑得很快,人類很容易就忽略它們,想清楚一點,試找多一遍,快樂的記憶其實還在的,只是很簡單便被人類所忽略。

那小盒子。

我別了屬於妙紫的那小盒子,揉著眼睛,抹掉不爭氣的眼淚,讓自己的外表看起來很冷漠,像沒事發生過一樣,再次走到外面的世界,回到地球上的正常空間。實際上,時間只是過了三分鐘,紫空間的三天並不等同地球上的三分鐘,可以是更長,也可以更短,是一種隨機性的變數,大多來說,裡面的時間跑得比較快,外面的世界會維持著一種近乎停止的狀態,比電影的慢鏡慢上一千倍,假如從紫空間往外看,我甚至可以清楚看到一粒粒的沙塵於空氣之中懸浮著,一切都顯得一目了然,就如他們的記憶……已狠狠的劃到我心上。

任務完成,我回來了。

安達臣定過神來,他這張臉、這副表情活像二千多年前的第一個他,我看過他的畫像,顯然那未必會是真正的第一代安達臣,但的確酷似,就算那些畫像、那些歷史都是杜撰的,都不要緊,他仍是那個徹底改變地球的人類,傳說中的神之子,而我會將他帶離地球,回到我們美麗的星球上,交給那個喜歡紫色和黑色的領導人物手裡,有人說過他是個好人,有人說過他是想了解地球多一點,有人說他另有企圖。

屬於妙紫的一切都回復正常,什麼是正常?便是人們眼裡的正常,我明白對妙紫本人來說,她的正常世界是需要安達臣的存在,也明白決不可能讓她活於真實世界裡,那些過去對她來說只是地獄,她死去活來,穿越我為她所編的一片記憶森林,她將夢醒,遠離地獄般的惡夢,再作一個虛構的美夢,性格變得開朗樂觀,她是一個住在安達臣舊居的失婚婦人,和安達臣有關的痕跡都被我一一毀掉,事情辦得乾淨利落。

然後,我在旅館裡睡上兩天,先前的消耗實在太大,花費太多心神,平日的我是睡一天、活一天,好讓模具休養和恢復狀態,這一次我要睡兩天,飽飽的兩天兩夜,我猜安達臣一直躺在床上作伴,他不曾侵犯我的模具,我開始明白當中的原因,其實真相並不是只得一個,他活了二千年,不想再做愛,還有我給他的感覺是溫柔的,如他的親母馬利亞般散發著一種撫慰寂寞心靈的偉大力量:母愛。我不自覺的散發出母愛,以一個無兒無女的人來說,這是一件可笑的事,但安達臣的確感受到並享受著,原來一個人類活了那麼多年,到頭來最渴望的大概只是母愛和親情,可能還有些許戀愛。

可惡的陽光從破爛的窗戶透射進來,我無奈的醒過來,掛起一張睡眼惺忪的臉,安達臣在我旁邊,側臥於狹小的睡床上,表情溫柔寬容,我看著看著,覺得渾身都很舒服,他微笑著,那笑容足以讓一切哀傷都溶化,我得以暫時忘記他們的記憶和往事。

「你的精神很好。」我說道。

「還好吧,你睡了兩天呢。」他微笑說道。

「你知道我為何要睡這麼久的。」我猜他知道。

「知道,因為你不是地球人。」他的答案正確得無法挑剔。

我愕視他,因為他的話未說完,我的嘴巴想動,在未動的時候,他已經決定說下去。

「因為你不是地球人,你和我遇過的每一個人都不同,無論多少年,那怕是二千多年,我遇過的都是地球人,他們身上都帶著同一股味道,只有你是不同。你的身體散發出近似人類的味道和氣息,可是我依然嗅得到那一絲異樣,我知道你不可能是地球人,你只會是外星人,或者神……」

他微笑著,發出「嘻嘻、哈哈」的笑聲。

安達臣的淺笑使我覺得他已經獲得真正的解脫。

「對嗎?小二。」他喚著我在地球裡的外號。

我先是吃驚,他說的話都很中,我不是外星人便是神,但我們的世界裡沒有神,只有一顆顆有大有小的星體、排列有序的星群、一片一望無際的宇宙,沒有神。

「你猜對了,不過我的故鄉沒有神。」我作簡單的回應,如此說道。

「那很好啊!」他的臉就是在興奮莫名。

「有什麼好?」我卻莫名其妙。

「你知道我的身份的。」他故弄玄虛。

「對啊,你是一個對地球影響極深的人物。」我用人類少女嬌甜的聲音答道。

「那是我的第一段生命,他們每一個人都把我叫作神之子,我根本不曉得世上是否真的有神,害得我以為世界上真的有神,以為自己就算不是神之子,也有可能和祂有著一定的關係。」

「那現在清楚了嗎?」我問他。

「很好,我發覺自己最後只是一個無能為力的小小人類,要你這個外星人幫忙才得以解決難題,唉!」他的嘆息並不嚴重、並不悲傷,倒是有點像自嘲。

「安達臣,聽清楚我的話,我會帶你回到我的故鄉,而我們會在那邊生活,好嗎?」我的話簡短而易明。

「我們?」他的臉很茫然。

「對。」我肯定。

「我們嗎?」他還是有些懷疑。

「你會成為我們的一分子,成為那個星球的人,你不再孤單,也不需要掛念地球的一切,或許你已經討厭這裡的一切,都不要緊,你會一直在那邊住下來,我們會陪著你生活。」

我解釋一遍。

他沒說話,像孩子般傻笑著,眼睛瞇起來,我第一次看見一個中年男人可以樂成這副樣子,毫不羞澀、毫不掩飾,是最真摯的笑容。

「安達臣,在我們離開這裡之前,我們需要到很多地方。」

「還有任務嗎?」他天真的問。

「老實說,我來到地球十年了,很喜歡地球,甚至愛上了地球,覺得這裡很美,雖然你會說這裡已經越變越醜,但它還是很美,我愛它,我想出外走走。」他會是第一個得悉我愛上地球的人類。

美麗的藍地球啊。

「沒問題,想到那裡?」他爽快答應。

「我要到陽光下散步!」我說出這個容易達到的要求。

「沒問題!」安達臣笑著說道。

豁然開朗是用來形容這一刻的他,和當初於愛琴海遇上的他不同,彷彿成為另一個人,聲音清脆,眼神柔和,不再滿懷心事,也不需要記掛妙紫,我樂見這個精神抖擻的他,散發著一股獨特吸引力,可以凝聚人們的魅力,我明白他怎麼會是一個大人物,原來他真的有點與眾不同。

我換上印滿圓點圖案的吊帶裙,裙子由上至下大部分都是粉藍色,底部是數行列不同色彩的橫間,整條裙子都被印上藍色、紅色、綠色的小圓點,買了一段時間,但連續的雨天總讓我打消穿上它到街上走走的念頭,衣服大概需要配合天氣和心情,這一天,我認為是時候到街上散步了。

那是一條漂亮、清新、青春的小裙子。

哎呀!

差點忘記大草帽,我要戴上它,說用來阻擋陽光好像是胡說,實際上只是貪它漂亮,這個原因相當足夠,我將草帽拿到手上仔細觀賞一番,茫無頭緒,到底在何時買下它的?

我忘了。

門外的安達臣沒有作出催促,他不曾哼出半聲。我在心裡取笑他,一個等了二千年的人當然不介意多等幾分鐘。後來我才知道他到了旅館的公眾廁所,他說他那時候尿急,很想去小便,我的取笑竟然大錯特錯了。

哈,我也需要學習他們,偶爾自嘲一番。

2011年11月9日 星期三

那一年,我們望著《星空》


那一年,我們望著《星空》

雨下一整夜,在烏雲籠罩下的夜晚看電影《星空》,是一種具有趣味的矛盾。

選擇看不看一齣電影,在我而言,是憑剎那間的衝動。看過預告片後,最吸引我的不是梵谷所繪「星夜」、改編自幾米的故事、徐嬌的演出、具有純愛味道的片段,而是由五月天主唱的同名主題曲《星空》,聽了一遍便上癮。

「那一年我們望著星空 有那麼多的燦爛的夢
以為快樂會永久 像不變星空 陪著我……」

最能抓住心靈的便是副歌裡的這一句,不斷在腦海中奏出,剎那間的感動促使我作出決定。我幾乎沒有看過幾米的作品,在多年前看過《向左走、向右走》和《地下鐵》的電影版,內容忘得一乾二淨。當然,我也沒有看過《星空》的原著。

這裡不設故事簡介,直截了當的談想法。

山上的純樸生活、疼愛自己的爺爺、閃爍的星空,一一成為小美最懷念、最珍貴的回憶。畢竟那是小時候的故事,即使渴望回到那些生活裡,十三歲的她還得躲在城市裡和父母一起居住。城市和學校都讓她感到孤單寂寞,回到家裡,面對關係陷入僵局的父母,他們貌合神離,埋下了婚姻破裂的伏線。

這不是和成長後的我們有點相似嗎?

我們都想念回不了頭的從前,懷念可一不可再的童年,渴望重溫昔日的青春,終究還是需要面對殘酷冷漠的世界,如何逃到故事裡的幻想空間,如何逃到回憶世界,怎樣也好,到了醒來的一刻,嗅到的依然是順著時間線行走的空氣。

「兩個人之間的愛會消失嗎?」

電影裡一句挺深刻的對白,小男生的回答雖然冷漠,使人感覺沮喪,卻正好反映凡事不能永恆長存的道理。

不拐彎抹角,小美父母的結局是離婚,女的遠走法國再婚,男的和小女兒相依為命,他們之間有過愛,隨著時間而變化,不能恆久。

爺爺的離世對小美造成沉重打擊,疼愛自己的親人總會有離開的一天,生老病死被說成人生必經階段,誰也無力改變。

山上的星空無比吸引,使人著迷,為之神往。

在大霧籠罩的夜晚,即使身在野外,同樣看不見星空。回到高樓大廈林立的城市裡,也沒有那個星空,看得見的只是造成光害的晚間照明。

隨著時代的演進、科技的發展,人們的距離卻漸變疏離,城市人的星空變成了手機裡的Sky Map;緊握的不再是親人和愛人溫暖的手,而是冷冰冰的科技玩意;關注的不再是眼裡見到、手指頭摸到的真實世界,而是網絡上的八卦無聊。

逃避將要面對的事實,一起離家出走,回到山上爺爺住過的小屋,過程有驚無險,兩個孩子的冒險又勇敢、又有趣。兩個人並排躺下,哭出眼淚訴說心事,手貼著手,互相支持。

誰比較幸福?

好難說,他們擁有不愉快的童年卻是不爭的事實。

小孩子想要的是一個幸福完整的家庭,不要家無寧日,不要暴力對待;將電影和現實比照,有些父母並不稱職,以為豐富的物質生活能夠使孩子健康成長,以為過度溺愛便是真正的關愛,以為遞給他們一台智能手機或遊戲機便能解決眼下問題,縱容只會壞掉事情,養育孩子更不能敷衍了事。

好多人,忘記了關心和了解。

說了這麼多,電影其實不像我所寫的文字般沉重,在欣賞的時候,請抱著輕鬆的心情,舒服自然的進入幾米和導演的幻想世界,陪伴主角抬頭仰望夜空繁星,世界和心胸自然變得廣闊。

小美說過:「我們一起去看星星,好不好?」

所謂的星空不一定是郊區才有的那一種,每個人心中目的星空都不一樣。回到現實生活,珍惜身邊事物,不要過於關注和自己關係不大的八卦,不要忽略原本密切的那些人。如故事用力說著的一個道理,就算知道很多事都會變成過去,沒有所謂的永恆,此時此刻,真切感受的、享受喜歡的,至少能抓多緊,就要抓多緊。

故事終有結束的一刻,熒幕播出一幅接一幅幾米的繪畫,音響放出五月天創作的主題曲,好美麗的時刻,讓淚水盈在眼眶也是一種感動。

2011年11月4日 星期五

《3N8》 第二十九章:短劇

《3N8》

第二十九章:短劇

八哥狗不見了!

這是個非常震撼的事實,我坐直起來,姿勢端正,假裝一切如常,以免引起其他客人的注意。我先留意自己身邊的座位,沒有別人,也不見八哥狗的蹤影,再環望一遍快餐店的其他地方,同樣未有發現,我的內心出現一個疑問:「難道牠真的離開了?」

碰巧,有一個快餐店職員路過眼前,丟進我的傳喚範圍,於是我作個手勢把她召來問話。

「先生,有什麼事情可以幫忙?」

我木無表情,故作冷靜地提問:「請問有見過我的寵物狗嗎?」

職員掛起疑惑表情,想了一想後回答:「是那一種狗呢?」

我肯定地說:「是一頭八哥狗。」

友善的職員微笑說:「先生,對不起,我沒有見過你所說的八哥狗,不如我替你問一下其他職員,他們可能會知道的,請你稍等一會,五分鐘後,我會帶消息回來,這樣安排好嗎?」

我點頭說:「嗯,沒問題,謝謝你。」

再一次等待,而每一次等待的對象都不同,近來的我總是花時間去等待某個人、某件事,彷彿這裡有一股力量要我不停處於被動。時間這東西完全沒有原則可循,有些時候走得很急,快得完全察覺不到分秒的流逝;有些時候走得太慢,使人痛不欲生;傷心的時間像烏龜和蝸牛,慢得不可思議,遲鈍得不可理喻。

這一次的等待轉眼就過去,不過是短短的五分鐘。

職員匆匆走回來,單看其額上冒出的一灘汗水便知道她是個處事認真和盡責的人,為了替我打聽八哥狗的消息,在短短的五分鐘裡,在擠擁的快餐店內穿梭來回、忙個不停。

她沮喪地說:「先生,對不起,我問過所有職員了,沒有人對八哥狗有印象。」

「所有?」

「對啊,我已經問過在這裡工作的每個職員了。」

我質疑:「這不可能吧?我帶著一頭八哥狗來快餐店,怎麼可能沒有人見過牠呢?牠現在走失了,那是我最疼愛的寵物狗,你教我怎麼辦?」

聽罷,職員雖是慌張,卻仍能作出冷靜分析,她問我:「呃……請問你是那時候來到快餐店的?」

我如實回答:「是午夜,大概是昨夜三點鐘以後。」

職員靈光一閃,似是恍然大悟,她試解釋說:「怪不得沒有人見過你的寵物,其實我們的快餐店是實行輪班制度的,上一班職員在早上九點鐘已全數下班,即是說,現在工作的職員裡,沒有一個曾經見過你的寵物。」

職員的一番話把事情變得合情合理,我再問下去也是徒然,浪費時間,於是,我隨便說些廢話來打發她,並勸她回去忙自己的工作。至於我,仍然坐著原來的坐位,作出一些思考,樂觀的想法是八哥狗走到外面呼吸新鮮空氣,說不定我離開快餐店後便能重遇牠。

長久以來都知道吃東西會使心情愉快,能消除精神緊張,於是我走到收銀櫃檯買了一個套餐,包括雞肉漢堡包、炸薯條、可樂汽水,先用食物填飽肚子再才作打算。食物的味道一如既往的一般,公式化的口味缺乏驚喜。我老是不明白這種專賣垃圾食物的快餐店何以開至成巷成市,當中的魅力到底在那?

諷刺的是,我也是食客的一分子,忙於咀嚼垃圾食物,感到枯燥乏味,想不明白原因所在,沒有個性的繼續沉迷。

十分鐘過去,我呆滯地吃完套餐,準備提起袋子和隨身物品離開快餐店,習慣地打開袋子檢查一次所有物品,確定沒有遺漏才動身離開。我害怕遺失物品,在這個城市要尋回失物是件難事,只要物品具有價值,拾到的人便會拿去變賣,所以我的習慣是小心為上。

找了找,我赫然發現一張陌生紙條。

有人寫下吩咐:「對不起,我沒有告別便自行離開。由於成功助你逃脫,我的任務已經完成,詛咒也被解除,重獲狼人身份,可以回歸古堡,再過原來的生活。至於你,我有一些忠告,馬政會想盡辦法追捕你,只有逃離這個城市才能保證安全,唯一方法是乘坐每天下午一點正的火車,前往一個叫『沙灘』的地方,請保重。」

「補充:看到你袋子裡有兩隻扭蛋玩具,我取走了八哥狗的那一個作為紀念品,請勿介意。」

我自言自語:「我不會介意的……」

沒有疑問,這是八哥狗的留言,牠取回原來的身份,變回狼人,即是說,牠不會再以小狗形態回來我身邊,陪我冒險,失去一個患難之交,我頓時患得患失,剩下自己一個人面對未知的危險,茫茫然的,淒冷冷的。

同時間,我聯想到一件事,馬政將對我作出追捕,我有可能身陷絕境,必須儘快逃走。馬政如此需要我,千方百計要找到我,那他到底懷有什麼企圖或壞主意呢?

當我陷入沉思之際,馬政竟然無緣無故的現身,他仍是那副老模樣,未有更換衣服,我們的長相不相似,氣質卻離奇地相近,我感覺到這一點。對付自己的敵人就在眼前,我有一堆問句卡在嘴裡,正打算開口追開,他卻搶先把我阻止。

馬政沒有如上一次般坐到我的身邊,他維持站立的姿態,沒有注視著我,一雙眼睛猶如失去焦點的呆望空氣,他淡然的說:「奧治,你不用回答我什麼。」

我驚訝得目瞪口呆,真的說不出什麼。

「這是一個只有你才有資格看到的虛幻影像,在城市內多個角落都會播放,請不用擔心,我仍未知道你的確實位置,要查出來是需要花一些時間,在此之前,你仍可把握機會逃走。」

原來眼前的只是立體影像,我立即鬆一口氣,差點被馬政嚇死了。可惜,我的放鬆維持不了很久,實際上,內心的恐懼已然形成,馬政這傢伙能輕易把虛幻影像安排在市內各處播放,證明他的法力遠遠超過我的估計,面對這個不懷好意的神秘敵人,我剩下的選擇便是逃亡。

「奧治,把握機會……」

我沒有待馬政把話說完,馬上揹負袋子離開快餐店,看了看手機,現在離一點鐘尚餘四十五分鐘,我要立即前往火車站,趕上每天唯一一班通往沙灘的列車。

走了走,走出運氣來,行人道旁邊竟然有一輛沒有載客的計程車駛近,司機是個肥胖的中年男人,保守估計其腰圍約有四十吋,我自然地想起自己的筆下人物陳波,眼前人和他又有幾分相似。為了節省時間,我向他作了個手勢並選擇上車。我有點擔心這個人是陳波,決定證實一下,最方便的方法是查看他的姓名,由於司機有責任把姓名張貼在車內當眼處,我探頭一看,知道他的名字是「張俊仁」。幸好不是陳波,要不然,我又會抓狂。

我吩咐司機載我到火車站,順便問一下需要多少時間,他說是十分鐘,我相信他的話,假如我們能順利到達目的地,時間將會非常充裕,早到總比遲到好,根據八哥狗留下的紙條,前往沙灘的列車每天只有一班,錯失了,便要等待下一天,一天的時間,足夠給馬政找出我,一天的時間,我又要再找地方躲藏,不會容易。

十分鐘,可以做的事情不多,我打開袋子,拿出流動充電池,接上手機充電,手機只餘下可憐的十個巴仙電量,用作上網瀏覽的話,一轉眼,十巴仙便會耗盡蒸發,這便是智能手機的壞處,每一部都是吃電力的怪獸。

我只好用這段時間來欣賞車外景物,這區域很陌生,沒有親切感,缺乏人情味,人在這裡不如老家般自在,我將會離開此地,甚至離開整個城市,前往那個叫沙灘的未知之地,一個使我聯想至夢幻的地方。

幸運把計程車帶到我眼前,計程車順利把我帶到火車站,我在內心感激司機,我不曾明言,他卻看出我的焦慮,非但沒有為了賺錢而故意繞路,而且其駕駛甚具效率,花了少於十分鐘時間,走完我們要走的路。

「謝謝你,司機大哥。」

「年輕人,不用謝啦,繼續趕你的路吧。」

下了車,我來到火車站大堂,這裡人山人海,要走到出入閘機是有困難的,我不斷作出閃避,以免碰撞來來往往的人群,我討厭這個繁忙時段,單是這些閃避動作就浪費了很多時間,粗略計算,最少是五分鐘,這樣的五分鐘對我來說已是非常重要。

拍過卡,我走進閘內的世界,這裡沒有外面那麼擠迫,我驟感輕鬆,改變本來頻密的腳步,放慢一點的走過數步,轉過身踏上電梯並走往下一層。下方便是供乘客等候列車的月台,我踏在實實在在的地板上,才真正的鬆一口氣,接下來只要繼續等待,列車便會把我帶到安全的沙灘。

十二點三十五分,列車尚有二十五分鐘便會到站,樂觀的我假設它將會依時來到,接下來的一切都會順利,沙灘會是我的下一個落腳點;同時間,悲觀的我明白命運的奧妙,有著情有可原的擔憂,事情會有阻礙也屬合情合理。

月台上設有一些座位供人們坐下休息,那些都是金屬製的座椅,坐上的感覺十分冰冷,向來討厭這些座椅,平日甚少使用,不過今天的情況略有不同,我將用上二十五分鐘時間來等候,大概是平日的五倍候車時間,假如站立這麼久,只會害苦自己的雙腿,不如寬容一點,給它們休息一下。

我沒有打開正在充電的手機,沒有聽音樂,沒有想什麼,希望讓腦海呈出一片平靜,不去想由昨夜開始的一連串離奇事件,包括小說人物入侵現實世界這樣胡扯的怪事。我恍恍惚惚的,懷疑自己身處現實或是夢境,希望這是個漫長的惡夢,夢終會醒來,人終會回到現實,回到原點,一切重新開始,忘記種種不快事,不用面對,不用逃亡,直接跳回殘酷的現實世界。

我不期然的呵欠連連,這時候的自己倒像個散發悶氣的老人家,使我想起社會上的一群獨居老人,他們無依無靠,生活無聊,度日如年,白白浪費每分每秒的虛度著人生,沒有人喜歡這些生活,喜歡這樣沒用處的自己。曾經年輕的他們沒有選擇的機會,歲月的流逝把他們從社會上淘汰和擠掉,沒有人為此感到可惜和可憐,始終是個現實世界,憐憫不能飽肚,每個人的生存也是為了自己。

一連串的慨嘆,無休止的呵欠,繁忙的車站月台,一個個來去匆匆的乘客,他們在這裡只會逗留五分鐘,然後登車離開,前往各個目的地。我的情況有點不同,還要呆上一段時間,等待那班前往沙灘的列車,它很是神秘,不曾乘坐,不曾知道,我對它一無所知。

畫面一成不變的播放著,男女老幼爭先恐後,只為自己著想急於登車,無視正步出車廂的乘客,他們硬要搶先一步跑進車廂,不知道在急什麼。這代表人性自私的一幕,這麼多年以來,都有很多出色演員主動請纓擔綱演出,每天在各地如常上演,我看得厭倦,總想他們得到應有的報應。

我拿出手機,打開記事軟體,寫下一段文字:「車站月台裡,急躁的年輕人企圖搶先登車,卻被後方的一個男人拉住手臂,兼被責罵一番,他們起了爭執,雙雙錯過登車的機會,活該……」

這是寫作筆記,在往後的日子裡,我可能會把它們用於小說上。除了文字筆記外,我偶爾會用手機拍攝照片,記錄眼前的事物,有意思、沒意思、亂七八糟的也有,這種記錄方式十分方便。

剛才寫的一段並不全是虛構,眼前的確有一個年輕人,而他的身後又有一個中年男人,列車尚有不足一分鐘便會到達,他們將會如常登車,相安無事。

不過,我仍默默期待他們起爭執的一刻,這是人類的其中一種劣根性:喜歡看別人倒霉的樣子,喜歡目擊不幸的發生,喜歡幸災樂禍。我的內心也有這些傾向,免不了的,我始終是個人類,被世俗污染心靈,不再單純。

年輕人和男人的列車終於到站,車門打開的一刻,車上有五、六個乘客打算下車,一時間,車門內外塞滿了上下車的乘客,年輕人看來很焦急,他真的打算不理會別人而硬闖車廂,巧合地和我的胡說符合,他快要成功之際,後方的中年男人突然出手拉住他的右手臂,硬生生的把他拉回月台。

年輕人惱羞成怒,轉過身,怒罵對方:「先生,你在搞什麼鬼?我要上車,我很忙,突然給你這樣攪局,我會遲到的,後果不堪設想,你立即向我道歉!」

男人冷靜地回應:「道歉的人是你才對,每個人都需要遵守規則,先讓車上乘客下車,然後上車,你魯莽衝動,假如撞倒老人家和孕婦,那怎麼辦?請你道歉。」

年輕人笑說:「現在發生了事故嗎?有人受傷嗎?」

男子搖頭輕嘆,沒他辦法。

年輕人續說:「現在的確有了事故,火車離開了,我需要等待下一班列車,換句話說,我的面試將會泡湯,還未作過嘗試便失去被聘請的機會,唉……媽的!我失業了大半年……」

男子不慌不忙的回應:「這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到誰。」

年輕人發出幾聲冷笑,然後又說:「嘿嘿!你是個滿口道理的瘋子,不了解我的心情,你突然把我拉住,用這個舉動來炫耀自己虛假的正義感,你才是個自私鬼!」

男人臉色一沉並轉身離開,走到較後方的位置候車,他冷冷的拋下一句:「我不想和你浪費時間。」

年輕人站在原地罵個不停,我沒有理會他在罵什麼,反正如何聲嘶力竭都和我無關,我仍然安坐於金屬椅上,欣賞一齣精彩短劇。

意想不到的是,他們的故事發展和我的筆記內容相符,這是刻意的安排抑或屬於一連串的巧合?

2011年10月28日 星期五

《人生》 第十四章:暖暖的狼人堡

《人生》

第十四章:暖暖的狼人堡

『阿森篇』

機不可失!

我一下子使出全身潛藏的爆發力,猛然撲向麥格理叔叔,一口噬向他的左手臂,劇痛使他慘叫一聲,傷口不算太深,卻立即血流如注,血不是如常般流出來,而是應聲噴湧出來,乍看來像人類的血,呈熟悉的深紅色,我用敏銳的鼻子嗅出一種帶有豐富鐵質的味道,可惡的是我竟然認為這種味道誘惑迷人,我快要壓抑不住埋藏已久的獸性,意圖繼續狙擊他,特別是那處最能吸引惡狼目光的傷口。

我再次撲向他的左手臂,實力比我強橫的叔叔卻聰明得很,於地板上施展一個翻身,迅即閃過我的爪擊,打亂我的陣腳,他趁機從地板反彈至半空之中,然後作簡單一躍,成功逃出便利店。我朝兩位阿姨方向一看,她們都嚇至臉上發青,冷汗直流,四顆眼珠的都停在最正中的位置,並失去了焦點,我猜她們準是進入了立定狀態,可幸的是叔叔已經逃出這裡,表示她們的生命不再受到威脅,我也可以離開此地。

正所謂「此地不宜久留」,在這個時候用上這句俗語的確有些不恰當,不過我還是在心裡自語一番,我不會再留在這裡,我有自己的事情要辦,追逐狼狽逃跑的麥格理叔叔,在關看兩位便利店阿姨期間,叔叔已經逃至不見影蹤,我還可以憑什麼技倆去追蹤他?

不用多想,當然是上天賦予狼人的卓越嗅覺,我動一動鼻子,只需一瞬間,就立刻感應到他的大概去向,這種特殊能力於小範圍之內絕對比全球衛星定位系統來得有效,就是這樣子展開了我們兩叔姪的追逐之旅。

由於這個晚上下過一段長時間的雨,路面有點濕滑,但對我的影響卻是微乎其微,前方是區內最著名的交通黑點,在日間是個繁忙、混亂的十字路口,這裡在平日發生交通意外的頻率甚高,大概一星期會有兩至三宗意外。人多車多,行人不遵守交通規則,漠視交通燈號,職業司機為了工作也不顧路人安危,雙重原因之下造成了這種沒完沒了、重複又重複的惡果,沒有人願意想出完善的解決方法,不了了之。

結束感言,在這個時候說這些話並不恰當。

我決定一躍飛過無人無車的馬路,這種程度的跳躍對變成狼人的我根本是輕而易舉的小動作,一秒後我輕鬆降落在馬路的另一方,前方是一座小型購物中心,店舖當然都在休業,購物中心的鐵閘也被重重鎖上,唯一尚在營業的是一家聞名全球的西式快餐店,我遠瞻那方,只餘下數個客人,草草一看,發現他們都是年輕人,靠在一起玩電動遊戲,圓桌上放著數杯喝剩半杯的可樂汽水,我沒猜錯的話,他們應該是在玩那個叫《魔物獵人》的聯機遊戲,屬於動作冒險類,在近期廣受歡迎。

稍為分心之後,我需要再嗅一次作重新定向,發現麥格理叔叔的體味殘留在快餐店門外的路面上,我繼續奔跑,再跨步跳過馬路,我還得繼續往前跑,狼人的體味濃烈,叔叔逃走時留下來的氣味多得使我有點想吐,有著快要窒息的感覺,路邊的位置有個計程車站,有數輛車子在等候乘客,裡面的司機都在睡覺,看得出他們已經苦候了一段時間,都沒有乘客敲過車門,依這夜的天氣狀況來看,他們注定需要等到清晨時分才可以離開這個可憐的計程車站,我也注定需要馬不停蹄的跑往未知的前方。

眼前是個供市民買彩票的投注站,我停步在平日人山人海的露天廣場的正中央,環顧四周感覺到絲絲淒涼,經常和午夜調情的冷風吹打到我的背上,我感到的並不是冷,而是孤單。等待四年,終於找到自己的同類,我理應感到欣慰,叔叔卻突然狂性大發,我對前路有些懷疑,應該就此放手,還是繼續找出叔叔以查清真相?

我望著投注站門旁的玻璃,反映出我的狼人模樣,看著自己,的確是有些猶豫,叔叔的體味從右方傳來,我該走向那裡,還是轉身離開?

一顆不安定的心在動搖,搖擺不定。

正當我處於人生的交叉點、矛盾的分岔路,眼前的世界都在天旋地轉,想了又想,我還是決定要依循那味道走下去,原因是想知道叔叔逃跑的真相,拼了命都想知道他到底在玩什麼遊戲、打什麼主意。

我將一切都擱在一旁,專心一志尋找味道,我甚至不再理會自己跑在什麼路面之上,是行人道、馬路、天橋、草地、爛泥,都顯得不重要,反正四條強而有力的狼腿有著用不完的氣力,以超越一般人認知的速度狂奔,合上眼睛,靈敏的嗅覺替我導航,讓我安心避開任何障礙物,包括欄柵、路旁的大樹、隨地亂丟的垃圾、報紙、用過的水樽、爛掉的雨傘等東西,直至我感受到黑暗,就算沒睜開過雙眼,我也知道面前只是一片黑暗,我已經越走越遠,雖然前路是黑漆一片,卻未必會是盡頭,因為叔叔的氣味一直彌漫著,一直在我身邊,他故意留下氣味,刻意讓我追上,我有點懂了,他要我來到這裡,這肯定是他的計劃之一,我的一舉一動都在其計算之內,我只是一頭被愚弄的小狗。

我沒有張開眼睛,身處這樣的無盡黑暗之中,張開眼睛又如何?閉上又如何?當怎樣也沒所謂的時候,我選擇保持現狀,享受難得的閉眼時刻。

叔叔的氣味變得更為強烈,是一種屬於狗或狼的獨有味道,兩者很近似,而狼的氣味又比狗的來得強烈十倍,味道是源自皮膚分泌出的一種體油,作用是保暖和保持身體清潔。

我終於觸摸到光,首先感應到光的是身上的毛孔,然後才是眼皮下的瞳孔,分隔了一陣子,變得有點陌生的光線使我全身感到陣陣麻痹,我喘定氣息,緩緩的、謹慎的、不慌不忙的睜開雙眼,赫然發現自己踏著的是一片綠油油的青草地,空氣格外清新,頭頂的雲朵就像觸手可及,我以為自己不曾到過類似的地方……

不!

我可能來過,不過好像忘記得一乾二淨,只曉得這裡和我們身處的繁榮城市很不同,這裡不緊張、不焦急、不孤單,環境使本來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肌肉和神經變得鬆弛,我沒有再勉強維持狼人形態,只顧著眼前的大自然美景,貪婪地欣賞,讓美景盡入眼簾。這是久違了的自然環境,是它離開我們,還是我們自私地放棄和它共存?我明白到以自己的知識和能力,都給不出任何實質的答案,我放棄思索並安然坐下,瞬間變回人類,不再是那個兇猛殘忍的狼人,屁股坐著的是草地、是黃花,還有蒲公英。

還有清爽的涼風,有輕輕的風聲,動聽極了。

「森仔。」

從背後傳來一把叫喚我的聲音。

我記得這聲音,就是曾經癲狂的麥格理叔叔,他的語調平穩,沒有絲毫緊張,就像安靜的草原,也像這一刻悠然自得的我。

「叔叔,我終於來到這裡。」我微笑著回應他。

就算看不見他的樣子,我同樣知道他已經變回人類的肉身,任何一頭狼人來到這裡都會平靜下來,身上懷著狼人血液的我很明白,內心經常有著矛盾的我們最需要這種安靜,最不想受到打擾。

他從後方慢慢走過來,我不計算他花費的時間,好像很久很久,最後他選擇坐在我的身旁,輕輕按著我的肩膀,似是鼓勵、像在安慰。照耀著我們的光線竟不是陽光,這個時分太陽還在休息,月亮躲在雲朵之後,這裡的光是一種神秘卻具有生命力的謎樣光茫,淡淡的、平靜的、不刺眼的,它不但照耀著我們,還有這裡的一草一木,光是從遠方的古堡建築物映射出來,那裡有著一股使我感到好奇的力量,是灌溉著各種生命體的法力。

「森仔,前方那座建築物便是我們擁有的狼人古堡,它有數百年歷史,所有狼人都聚居在這裡,那些光是來自然的生命之光。」叔叔說道。

「那些光到底來自什麼地方?」我有點不知所以。

「是來自一顆深黑色的石頭,看著它的感覺恍似看著黑洞,不會看得見盡頭,它是生命體,有著無窮無盡的生命力,它會發出照料生物的光,和它黝黑的顏色絕然不同,擁有比陽光還要溫暖的奇異光芒,只要一旦接觸到這些光,我們的心境都會回復平靜,就像你剛才自然的變回人類一樣,我們稱那顆石為『生命黑石』。」叔叔解說著這陌生的異象。

「剛才你是故意引我來這裡的吧?」我提出最基本的疑問。

「的確是,我們都是受過訓練的狼人,所以並不會突然狂性大發,你剛才因為危急和憤怒,受刺激之下也變成狼人,這種狀況其實是可以控制的,喝蜜瓜奶時我也曾說過我們是可以控制變身的,而且變身不一定需要是在月圓夜,每個晚上也可以,那機關在我們的腦袋裡頭,當你掌握到那些技巧,就可以純熟地切換於人與狼之間。所以我希望先讓你嘗嘗突然變身的滋味,再把你引來古堡範圍,教導你怎樣去當一個狼人。」叔叔解釋得很詳盡,解開了不少疑團。

我卻眼神堅定的瞪著他說:「叔叔,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麥格理叔叔沒說話,只是用慈祥的眼神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我決定將每個字清清楚楚的說出來,這會是一種請求、一種期盼、一種渴望,我鼓起勇氣開口,完全想像不到叔叔會給出什麼回答。

「我想變回最平凡的人類!」

「可以嗎?」

我迫不及待要知道答案,那怕最後的答案會帶來一場可怕的悲劇。

我緊盯著叔叔的嘴巴,只要稍稍移動都會牽動我的思潮,我的內心狀況很混亂,一方面處於緊張,另一方面在生命之光的照耀下,感覺溫暖,我陷於兩種極端的狀態之間,內心苦苦掙扎,有著前所未有的矛盾。

「你知道嗎?」他開始說話了,不過卻是一些更奇怪的話。

我不知所以的搖搖頭,讓他繼續說。

「哈哈,這件事你一定不會知道,我們狼人族有自己的族譜,在裡面我們會剔除家屬之中所有正常的人類,即是說我們的族譜之內不會有你的父母,因為他們都是很正常的人類,狼人的血並沒有在他們身上爆發,十八歲就是一個所謂的期限,這期限一旦過去,我們都不會變成狼人。」

「我是在十八歲時突然變成狼人的。」我點頭並回應他的話。

「你的父母是正常人類,依照狼人族譜來說,我算過了……」

向來豪邁的他竟然在說著斷斷續續的話,我始料未及。

這一刻,我真正關心的只是自己能否變回人類,叔叔卻繞道而行,說出一些不著邊際的話,我感到萬分無奈。

「我查證清楚,你是我唯一的兒子。」

我驚訝地愕視他,從未想過會出現這種狀況,聽到這樣奇怪的話,遇上這樣離奇的關係,我不斷暗自否定,事情再離譜的發展下去,我也不可能是麥格理叔叔的兒子吧?

「不會的……」我呢喃說道。

叔叔再輕按我的肩膀說:「難以置信?」

「我拒絕相信!因為我是父母的兒子!」我堅定地答道。

叔叔說:「假如你是純正的人類,假如你不是狼人,就可以是他們的兒子,就這樣簡單。」

「那我就是他們的兒子好了!」我試作反駁。

「不過你是狼人,得接受現實。」

「我不接受這他媽的現實!」我再次反駁,用著更強硬的語氣說道。

「現實都是殘酷的,誰叫我們身上都流著狼人的血,我當初也不想當狼人,不過日子久了,逐漸接受這個身份,繼承狼人古堡,成為這裡的領導……」

話未說完,我已硬生生的打斷他的話。

「叔叔,我只會視你為叔叔,無論任何代價我都要變回人類,我要當回人類,當回父母的兒子,我的要求就是這樣簡單!」

叔叔狐疑地看著我的臉,似在思考和盤算一些事情,我估計他有辦法,身為狼人領導的他一定有辦法幫助我。

「辦法不是沒有,而且很簡單,簡單至你只需要吃下一顆由生命黑石的碎片提煉而成的黑藥丸,然後昏迷幾天,你就會變回完全的人類。」

他的話使我振奮起來,給我帶來莫大希望,需要的只是一顆藥丸,條件不過是昏迷幾天,這些代價根本就是微不足道,根本就是太過值得,就算是一千顆苦藥,需要昏迷整整一年,我也會嘗試,條件實在太吸引了!

但我知道事情永遠不會如此簡單。

但我知道命運永遠都在玩弄我們。

「叔叔,讓我知道餘下的條件,一定還有的,請開門見山說。」我選擇勇敢的面對現實,不可能永遠一廂情願去逃避有喜便有悲的世界。

「你以後的壽命不會長,就算將來如何保養身體、如何保持健康,你大約只會有四十歲的壽命,就算你怎樣努力,最多只能延長數年,你一定會早死,還有……」

叔叔禁不住流下眼淚,我不清楚他是否對我流露著父親的愛,他的眼神無奈無助,這個晚上重遇他之後,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眼神,我的人類父親也不曾用過這種眼神去看我,這一刻我就像在戰爭中被徵召往送死的小伙子,狼人父親竟然為我哭出來,這是真摯的眼淚。

他在真情流露,我感受著他的親情,他是萬般的不願意。

「繼續說。」我要求。

「你千萬不要育有孩子!」他狠狠的說出來。

「我的孩子會變成狼人嗎?」我看過很多小說,劇情大多是這樣發展下去,但這一次呢?會有例外嗎?

「不,問題會發生在為你生孩子的女人身上。」答案真的使我意外,這不是夢境,也不是小說,只是努力活著的現實。

「什麼?說清楚一點!」我彷彿被雷電擊中,此刻我想起了珍珍,一個我不能失去的人。

「為你生孩子的女人會早死,而且會死得比你還要早,大約只能活到四十歲前。」

我沉默著,沒有過度吃驚,只是在思考一件事情。

叔叔的眼神彷彿在問我:「你還堅持不顧一切變回人類嗎?」

我沒有理會他,只是在想自己的事情,讓自己陷於思潮起伏之中,我得作個決定,記得珍珍說過不一定要孩子,其實自己也不是太喜歡孩子,我的父母、她的父母也沒有說過生育是必要的,這是大家達成的共識。

沒錯。

在這個年代,不一定要有自己的孩子,我和珍珍將來結婚之後可以收養別人的孩子,而且那孩子不會擁有狼人的潛在基因,不會得到這種苦苦糾纏的煩惱,這樣很好啊!

四十歲的生命,我還有十八年去好好享受,我一樣可以過得很好、很美麗,那怕它只剩下所謂短短的十八年,生命不在乎長短,最重要的是我們有否珍惜生命並讓它的花開得更燦爛奪目,我有點懂了,知道自己的意向,決定用餘下的十八年去更愛惜自己、更珍惜身邊的她、我的人類父母,燃燒餘下的生命去讓自己無悔無憾的離開,我絕對不願意背負身為狼人的包袱。

「我只想當人類!」

我的心聲和嘴巴同步起來,是身體在擅自作主,它在蠢蠢欲動,它同樣想當回人類,而不是半人半狼的怪異生物。

「我明白,森仔,我會尊重你的決定。」

他點點頭,我同時以點頭作回應,我不願意看見他的淚痕,這卻是抹不掉的事實,我不會忘記這個晚上,狼人父親以最真摯溫柔的態度待我,不會忘記這裡的草地、野花、古堡、那顆使人溫暖的生命黑石。

「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

我問:「什麼?」

「我要你緊記我們的父子關係。」他說得簡單,毫不意外,卻足以撼動我的心靈。

「嗯」的一聲,我強忍著眼淚,讓它苦苦的、悄悄的留在眼眶裡,我猜到麥格理叔叔這夜特意找我的原因,雖然他不曾真正說過出口,我卻略知一二,他想將我帶回狼人古堡,讓我繼承這裡的一切,因為我是他的狼人兒子,他原本的計劃很有可能是這樣,不過最後卻因為我的斷言拒絕使他大失預算。

結果,他還是接受我的請求,給我機會變回人類,我一輩子都會掛念他、感激他,那怕只剩下十八年生命。

以下是由我口述的最後一幅畫面:

我們肩並肩步向狼人古堡,這外表古老的建築物,內裡卻似是被狼人們翻新過無數次,結構穩固,並且設施齊全,第二層是教堂,第三層是展覽館,中間的層數都是他們的住所,最頂端是瞭望台,憑藉大型望遠鏡可以看得見我所居住的城市。

叔叔找遍了古堡裡用來放藥的木櫃子,因為數目太多,我放棄去計算,叔叔花費很多時間,大概是半天,別的狼人都幫不了忙,因為這一代見過藥丸的狼人只有叔叔一個,叔叔把不收好藥丸的原因告訴我,因為一直以來都沒有狼人選擇變回人類,這一代大概只有我這個怪胎會選擇這條路。

最終,麥格理叔叔找到了那顆紫黑色的藥丸,外表看起來超像毒藥,他動作生硬的放到我手心裡,同時間一個長得很美的長髮女狼人又給了我一杯溫水,然後我像小孩般喝下兩口水並爽快吞下藥丸,我一點也不緊張,在生命黑石的照料範圍,就算是臨死的一刻也可以是輕鬆和暖暖的,這裡的確洋溢著與外面世界不同的氣息和味道。

就這樣子,藥力一發作我便昏暈過去,然後陷入一直的沉睡,可能因為我的體質異於常人,只是昏睡過一天罷了。當我再次清醒,已經徹底變回人類,可惡的狼人基因終被收服,神秘的月亮捨得離我而去。

起床的時候是白天,古堡內還是暖意滿滿的。

四年的「苦苦」終於完結,苦苦的追尋,苦苦的等待,苦苦的埋怨命運,最後得到一個圓滿結局。

我餘下的煩惱只是向珍珍解釋一整天的去向。我一身輕鬆,這感覺讓我很想找一處好地方旅行,歐洲嗎?是珍珍一直嚮往的國度,她說過想到丹麥,聽說那裡是全地球最快樂的地方,說不定我們會有機會到那邊走一趟。她也說過要到土耳其,那裡的料理甚具特色,世界聞名,也可以是下一個目的地。

我選擇步行離開,隻身走著回家的路,回望背後遠方的古堡,我大概不會再來訪,但會想念這裡的一切,暖暖的,平靜的。

【阿森篇告一段落】

2011年10月21日 星期五

《3N8》 第二十八章:容身

《3N8》

第二十八章:容身

我回望八哥狗,輕聲問道:「葉子螢怎麼呆得像個蠟像?」

八哥狗拒絕作出正面回答,只是說:「這個地方不宜逗留,魔王將會前來追捕,你必須跟我離開。」

「魔王?」我在心裡暗自驚嘆。

牠用肯定的語氣完成簡短的一句話,又可以說是一個命令,屋內隨即湧現出一股詭異邪氣,葉子螢仍然呆住不動,如剛才所言般化身成一個逼真的蠟像。同時間,我又看到一團黑霧正籠罩著我們身後的客廳,而且正以高速散播,目標直指飯廳,我還可以視若無睹的不當作一回事嗎?

我強烈地警告自己「一定要逃」,危機迫在眉睫,黑霧、邪氣彷彿代表一頭惡魔,它不顧一切的吞噬這個空間,我不知道當眼前事物皆被黑暗掩沒的結果,無法預料,不敢想像,我寧願相信八哥狗的說話,立即就逃。

我沒有懷疑的向八哥狗點頭,表示我們必須馬上離開此地,如牠所言,這裡不宜逗留,勉強待下去的話,得到的結局可以是不堪設想。來到此時此刻,面對如此困境,離開是必然的選擇,尚要考慮的是:我該帶走葉子螢嗎?

八哥狗知道我的猶豫,牠早有打算,而且態度堅決,輕輕搖頭說:「不必理會她,要離開的人是你和我。」

「葉子螢會安全嗎?」

牠再次強調:「不必理會她!」

瘋狂的黑霧企圖撲向我們,在差不多的最後關頭,我始把大門拉開,八哥狗迅速跳到大廈走廊,我頭也不回的跟隨牠離開,還做出一個可能是多餘的行為:把門關上,大門能否阻擋黑霧的攻勢乃是未知之數,關上門,是順便的自然反應,也是一種心理安慰。

我們很直覺的放棄乘坐升降機離開,八哥狗帶頭跑往梯間,我不敢質疑牠的決定,一同往下跑過十三層樓梯,終於順利離開這座不可思議的福明大廈,這裡有難以解釋的怪事,有突然來襲的黑霧邪氣。我的筆下人物葉子螢舉動異常,八哥狗故意把碗踢番,不用亂想也知道食物存在問題。

這裡有些懷疑、有些謎團,一下子衝著我而來。

離開福明大廈,馬路的另一邊便是我的新居唐樓,我不期然有個疑問,唐樓和大廈如此鄰近,假如我們躲進去,能否保證安全?我需要一些實際建議,現在能提供意見的人只有身旁的八哥狗。

由於剛才跑得太急,使我有些氣喘,不得不把話說得斷斷續續:「喂……八哥狗,那邊是我的家……我們可以躲進去嗎?那裡還安全嗎?」

我同時指向外表殘破的唐樓。

八哥狗的態度堅決如鐵,牠肯定地回答:「不安全,你不可能躲到那裡,馬政一定找到你。」

從這句說話裡,我似乎找到一道線索,於是我再追問:「馬政?他到底是誰?」

馬政和葉子螢認識的小政是否同一人,我仍未能肯定。

我們漫無目的,邊走邊說,隨便找個方向走,既然不能回家,我們的共識便是儘快遠離福明大廈和唐樓這一帶,至於跑到那裡,其實一點都不重要,我只認為跑得越遠便越理想。

走著走著,經過一段時間,八哥狗才回應我剛才的疑問,牠一臉沮喪地說:「馬政……」

「什麼?」

牠續說:「他是個和你氣質相近的人。」

我裝傻說:「喔?真巧呢,來到這座大廈之前,我好像在快餐店碰到他,那個人自稱是馬政,是個年輕男生。」

然後我試著把男生的長相和打扮形容一下。

八哥狗猛然點頭說:「就是他!單看外表,你們絕對不相似,但行為、個性、氣質倒是相近。不過他處事的方式比你決絕得多、狠毒得多……」

我輕易聽出八哥狗語帶相關,話中有話,牠尚未說完,我已經禁不住要追問下去:「決絕?狠毒?你這樣說是否因為他對你作過嚴重傷害?」

八哥狗坦然說:「沒什麼,不過是把狼人變成八哥狗罷了。」

我驚叫一聲:「狼人?那你認識麥格理嗎?」

第一個浮現的想法:連《人生》裡的狼人族也跑來現實世界嗎?

第一個聯想到的人物,自然是狼人領導麥格理,那個酷似演藝明星劉德華的中年男人,他的背後也有一堆故事和一些冒險。

八哥狗欣喜地說:「當然認識,他是我們狼人族的風雲人物,每個狼人都尊敬他。」

聽罷,我幾可肯定小說人物正逐漸入侵現實世界,這是鐵一般的事實,已經粉墨登場的人物包括:古絲、葉子螢,還有本為狼人的八哥狗,牠雖不是我創造而來的人物,卻的確認識我筆下的麥格理,換句話說,牠也活在小說世界。

我放肆地大笑,世界變得瘋狂,現實和小說混成一團,一切開始不合常理,漸漸脫軌,面目模糊,到底這是個怎樣的世界?

未來,我看不見,如何用力瞇眼看,也看不見。

洛克被賦予超凡人法力,能夠製造逼真的幻景,曾經把我困住,又把我帶回童年在警局的那一幕。

古絲找我算帳,甚至要求洛克為她製造幻景來對付我,可幸的是她的法力對我無效,我僥幸逃過一死,她失望離開。

光明超凡人葉子螢行為古怪,不斷說我是小政,主動熱情的把我引到她的住所,又煮宵夜給我吃,我差點吃掉有問題的方便麵。

還有,被馬政變為八哥狗的狼人,本來不諳人類語言,卻突然開口並識破葉子螢的陰謀,救我一命。

一堆謎團當中的最神秘傢伙,非馬政莫屬,他在咖啡室現身,主動和我對話,感覺又陌生又熟悉,因為他的行為、舉止皆和我相像,而且相似得可怕,但我們是素不相識的。既然葉子螢錯認我是馬政,即是說,他們二人有所聯繫,她加害於我,可能也是由馬政一手策劃。

我在心裡不斷作出假設,試繪出一幅簡單的人物關係圖,然後再作推理,毫無疑問,馬政會是最關鍵的人物,他神秘得可怕,似是高深莫測,要查出他的陰謀實在艱難。假如這不是現實,又不是小說,而是一個老掉牙的角色扮演遊戲,我會是個無知無助的勇者,而馬政必定是躲在最後關卡的邪惡魔王,就是八哥狗曾經提及的魔王。

午夜時分,離開大廈,我們走到街上,既不能回到有潛在危險的唐樓,火車也已經停駛,回到老家也不是我的可行選擇。八哥狗漸現疲態,步伐緩慢起來,我的狀態同樣好不了多少,我們勉強苦撐著,不知道可以捱多久。時間來到三點鐘,我抱著昏睡的八哥狗站到寂靜無聲的行人道上,分外徬徨無助。

我明白眼前的路已走過第三次,再走下去也沒有意思,我不熟悉這一帶的路,找不到暫時的落腳點,只能不停盲目亂走。在之前的七天裡,我都躲在家寫小說,而唯一一次外出便是到訪洛克的辦公室。

我撐不下去,禁不住要打呵欠,眼睛快要睜不開,在這個時候,不想理會現實世界和小說人物,就算他們企圖入侵世界來一場大亂鬥,也不必來找我,我一心想睡,掛念著睡床和枕頭,不欲理會世上的任何紛爭和戰亂。

快要倒下之際,我有了一個念頭,既然八哥狗一直住在葉子螢的家,她如此寵愛八哥狗,當然會帶牠到處散步,根據這個常見的習慣,八哥狗可能會知道這一帶有否任何容身之所。

我輕輕拍打八哥狗的臉,要弄醒一頭狗是件容易的事,牠們就是在睡,警覺性仍然很高,一有風吹草動,便會馬上驚醒。

八哥狗的眼睛半開半合,睡眼惺忪,向我搖頭問道:「是什麼事?」

我表示歉意,低頭向牠說:「對不起,我也不想吵醒你的,不過我們應該先找個安全地方好好睡一睡。我很累了,很想睡覺,而你則一早睡著,不是嗎?」

我的問題使八哥狗陷入沉思,其神情嚴肅得像個頑固的老人家,額上皺紋顯得更為突出,我很想發笑,卻控制著情緒,不敢打擾牠。等待使人煩悶,特別是不知道是否真的出現結果。一等便是五分鐘、十分鐘,百無聊賴地看看夜空、道路、建築物,煩悶的感覺加倍,這樣的十分鐘比一個小時更為漫長,我想叫牠放棄、勸牠去睡,牠卻突然瞪眼,眼睛睜得更圓、更大、更誇張,我擔心它們會跌下來。

八哥狗提議:「我們到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快餐店。」

我懷疑問道:「喔,又是那裡?遇到葉子螢之前,我已經到過那裡了,你到底有沒有其他更好的提議?」

八哥狗皺著眉頭說:「什麼?到過一次便不能再去嗎?你現在是個無家可歸的人,以為自己還有很多選擇嗎?給我閉嘴!」

我看不見牠的眉毛,但其表情的確帶有皺眉頭的感覺。

我呵呵大笑說:「好了,好了,就聽你的,我根本沒有選擇。」

半推半就之下,我接受了八哥狗的提議,再次前往那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快餐店,我還是抱著狀似棉花糖的牠,讓牠伏在我的肩膀上睡覺,其嘴裡溜出少許唾液,沾濕我的衣服。看到其趣怪睡相,我不會為此介意,因為我真的很喜歡可愛友善的八哥狗。

由於有了新的目的地,我好像獲得了新的動力,步伐由沉重變得輕鬆,八哥狗身體帶來的負重也好像減輕不少,我沒難度的再走十分鐘,終於再次來到快餐店。

看了看手機熒幕,時間是三點三十分,我抱著八哥狗,站在行人道上並朝快餐店觀察,知道裡面客人不多,我可以隨心所欲的挑選合心意的座位,我又望了望熟睡中的八哥狗,看了兩秒鐘……我如雷轟般意識到一個可惡的問題:快餐店是不容許客人携帶寵物入內的。

唉,千算萬算,我們竟然大意忽略了這種小事,剛才作討論時,我們均感到十分疲累,完全沒有考慮過當中的細節,隨隨便便的下決定,看來我們又要放棄這個選擇,另找別處。

我站在快餐店門前猶豫不決,該進去還是離開?

我又想,不如乾脆找個小公園睡覺,當一天露宿者也很過癮,反正不曾有過這種體驗。

我想要轉身離開之際,玻璃門上的一個提示卻使我精神大振,我看到一個小狗的剪影,這東西使我傻眼,我不確定是屬於那一種狗,但肯定不會是頭部呈方形的八哥狗,似乎會是史納莎或近似的品種,剪影旁印有幾隻字,是「歡迎客人携帶寵物」,我差點驚叫出來,這個提示使我喜上眉梢。提示聞所未聞,而且非常古怪,卻正正合我心意,適合我們的處境,助我們安然解決一道難題。

我再次弄醒八哥狗,並緩緩的把牠放到地上,告訴牠我們可以光明正大的走進店內,這裡歡迎寵物、歡迎狗,雖然是匪夷所思,不過我喜歡!

這一次,我沒有刻意進入咖啡室,反而選擇了快餐店中央的座位,那裡沒有窗戶,早上的陽光不會把我們吵醒,我打算在這個地方睡上一段時間,可以多久,便睡多久,我實在太累,全身都有著前所未有的疲累。

我放下一直揹負的袋子,如釋重負,然後把八哥狗放到我的大腿上。這個地方冷氣充足,溫度有點冷,牠為了取暖而自然地捲曲身體,動也不動,活像一件玩具。我的身上衣服單薄,慶幸自己仍然擁著八哥狗,牠不經意的送來溫暖,使我能漸漸入睡。

這一覺睡得不錯,我很滿足,最滿意的地方是沒有作夢,在身心俱疲的情況下,再作一些無謂的夢,只是一種疲勞轟炸,使人倍感疲累。我是個很容易作夢的人,不斷作夢的情況常有發生,有些時候,我只想擁有幾個小時具有質素的睡眠,而不是不由自主的進出無數夢境。

睡醒是迫不得已的,我被人們說話的聲音吵醒,時間來到第二天的午間十二點鐘,快餐店再次座無虛席、熱鬧非常。我伏在木檯上,悄悄的睜開一隻眼,觀察情況略起變化的快餐店,周遭的客人多是學生或家庭主婦。昨夜的記憶仍然殘留,我記得寂靜無聲的午夜,記得這裡的客人寥寥無幾,這樣的反差實在太大,使我內心湧現或多或少的震驚,久久未能平服。

我再望向自己的大腿,尋找一些安全感,料不到反被唯一的異樣所驚動,我小聲的自言自語:「怎麼八哥狗不見了?」

2011年10月19日 星期三

使人受落的《Real Steel》


《Real Steel》,中文片名是《鐵甲鋼拳》,在購買戲票的時候,我也糊塗起來,分不清是「鐵甲鋼拳」抑或「鋼甲鐵拳」,好像都是差不多的。

電影上映前後,曾擔心電影內容過於單純幼稚,打算放棄觀看。後來,在友人們的極力推介下,終於都是按捺不住的進場看戲,總算沒有錯過一齣佳作。

片中,男主角總共有三位,包括有型健碩的狼人Hugh Jackman,飾演前度拳擊手,演得入型入格;其次是童星Dakota Goyo,飾演又叛逆、又固執的十一歲小兒子,常常露出叫父親受不住的眼神,使觀眾非常受落;最後便是兩父子從垃圾場撿回來的古老陪練機器人Atom,披著殘破的外殼,卻彷彿擁有不一樣的人工智能,擊退一個接一個比自己強大的對手,直至挑戰無人能敵、擁有自我學習能力的最強冠軍機器人。

故事大概是混帳潦倒的中年父親重遇自己的小兒子,由於某些原因,他們被迫在一段期間內一起生活,兩父子有著不少相似之處,特別在個性方面,同樣是執著、好勝、反叛、衝動。

他們當初不咬弦,常常互相諷刺,成為鬥氣冤家。在偶然之下,小兒子一手一腳把Atom撿回來,他和機器人同樣被人遺棄,所以對它產生出一份特別的感情,甚至憧憬將它帶到拳擊擂台。

兩父子互相配合,一起訓練和改進Atom,果然使它成為一部拳擊機器人,甚至進入了正式的拳擊聯賽。由於Atom,久別的兩父子得到了真正了解對方的機會,喚起含蓄、隱藏的親情,父親重新振作,回到人生的正確軌道上,也就是Atom的作戰舞台,為觀眾帶來一波接一波的驚喜。

情節的透露在此結束。

電影比預期的精彩,兩父子的互動相當有趣,使電影院內笑聲連連,小兒子長相可愛,有點像女孩子,賺取了我們的歡心。機器人Atom,看起來弱不禁風,很難想像它擁有擊敗強敵的實力,卻每每憑智慧和技術輕鬆取勝。

《Real Steel》娛樂性豐富,故事簡單,十分適合小孩子觀看,當然,成年人也不會抗拒。每一場機器人拳賽都是緊張萬分,使人屏氣凝神,為主角們擔心和著急;機器人的打鬥痛快乾脆,有賴於出色的電腦特技,使一眾機器人栩栩如生,那些拳賽和我們的現實生活好像距離不遠,十分親切。

電影長約兩個小時,節奏明快,不會拖泥帶水,幾乎沒有悶場,到了電影結束,播出製作人名單時,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總括來說,這幾乎是我在本年內看過最精彩的電影,也肯定是本年度最出色的娛樂片、動作片,看得熱血沸騰、緊張萬分,而且不用被迫架上立體眼鏡,可以專心的欣賞故事和特技。

在此,我必須大力推薦。

故事真的簡單直接,沒有什麼人生大道理,沒有說大是大非,觀眾不用費煞思量、估計劇情,可以抱著愉快的心情看電影。

硬要說出一個聯想,我想的部分不是片中著墨甚重的父子情,而是關於人們的生活。經過了倒模般的日子,日日如是,沒有大小意外,每天都是差不多,使人漸漸失去鬥志和目標,就像城市裡的我們,隨著成長,漸漸忘記了自己的思想,得過且過的活著,什麼理想、夢想、目標,統統都拋諸腦後,假如電影裡的父親沒有意外的遇上小兒子,他還會振作起來嗎?

假如,我們不親手把握人生,繼續無無聊聊、隨波逐流,換來的只會是潦倒混帳,是時候,作一些自我檢討了吧。

差點忘了說,Microsoft似乎是電影的贊助商戶之一,在拳擊聯賽的場館外,置有一個巨大熒幕,上方便有一個Bing的標誌;場館內,也有很多Xbox720的廣告横幅,盡收宣傳之效。

2011年10月15日 星期六

《人生》 第十三章:無可奈何成狼

《人生》

第十三章:無可奈何成狼

『阿森篇』

我和麥格理叔叔邊走路邊咬著小飲管,分別是我的豆奶和他的蜜瓜奶,說到這裡好像有些東西搞錯了?

沒錯,我們交換了各自的飲品,步出便利店後,叔叔立即改變主意,要改喝蜜瓜奶,我對這些小事倒是沒所謂,隨便他好了。

「對剛才那把聲音感到討厭嗎?」叔叔突然問道。

我反問:「你說的是便利店裡的阿姨嗎?」

「就是她,我想知道你對那個人有什麼意見。」叔叔補充說。

這個時候我們不約而同決定坐下來,因為在這個下著冷冷雨的午夜裡,大家的身體都感到疲累了,特別是我,真的想歇息一下。過往的四年間,一直尋找狼人族的同伴,在這個晚上,終於沒有先兆的碰到了,而且又是我認識的人:麥格理叔叔。

「那個阿姨的話又多又沉悶,聲音低沉而頻密,木無表情又不斷製造噪音……總之,剛才很想立即離開,因為我十分討厭她那把煩擾的聲音!」

我坦白道出心中想法。

「嘿嘿,你討厭她。」叔叔笑著說,那笑聲卻帶點詭異。

「是啊!我這樣說,有問題嗎?」我無知地問道。

此時我們身處和便利店相距一條街道的商店街,我們坐著的地方是一間中式餐廳外面的行人道,碰巧這裡有個橫向的邊沿可供我們依靠。

「轟隆」一聲,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震撼了我們身處的地方,像爆炸聲,又像撞擊聲,同時間嚇倒了我,我出於反應的後退兩步,然後發覺驚天動地的聲音正是由叔叔所發出的。

「這是什、麼?」

我被他嚇至口吃起來,腦內的驚慌軀使我再後退了數步,雙眼關注著的方向並不是他的臉和上半身,而是呆呆地愕視叔叔的腿下和被踏至破碎的石地,地上頓時沙石四起、塵土飛揚,他只是輕輕的、簡單的動了一下腿,便一腳踏破石地,剛剛的動作絕對不是猛然用力的那一種,整個動作其實只比走路礙眼一點,是微乎其微的一點,便足以將石地踏至凹陷,這是很可怕、讓人畏懼的力量!

「嘿嘿嘿,這就是我們一族的力量。」

他說得倒是輕鬆……

我再感吃驚,因為他剛才不曾變成狼人狀態,這些應該在月圓夜才擁有的絕對力量,他卻以人形肉身隨意的施展出來,對我這個年輕狼人來說,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我驚訝他到底是如何控制這些恐怖力量,隨心所欲施展出來似的,像魔法,像巫師。

我瞧著叔叔。

「麥格理叔叔,這就是狼人的力量?但剛才你根本沒變成狼人啊,你的身體還是人類的形態!我看不出你的身上起了任何變化,不是到了月圓夜,遙望滿月,我們才會變身成狼人的嗎?現在烏雲密布,月亮躲在後方,沒有露面,我就是感到不解、大惑不解啊!」

我同時驚訝自己於這種慌張狀況下仍能說出這麼多完整句子。

叔叔示意我坐下來。

「嘿,這只是你這個低級狼人的膚淺想法,其實我們有方法控制變身,不一定是月圓夜才能變身,而是在每一個晚上我們都能變,當然說起來十分簡單,但要做得到的話,你還需要到我們的古堡學習法術。」他試作解說。

「古堡?」

「對!就是狼人古堡,在這個城市的邊沿,屬於野外的地方,人跡罕至,是我們狼人族的根據地。」他邊說邊喝那盒蜜瓜奶,喝得急快,從那「嗦嗦」的聲音我知道裡面的蜜瓜奶已經所剩無幾。

「換句話說,不只你和我,還有別的狼人?」我竟感到一絲興奮,原來自己真的不孤單。

「森仔,當然啦,我們一族在這個城市裡大概有三百人,別的國家也有我們的族人存活,最多的應該是歐洲,族人遍布歐洲各國,只不過吸血鬼會經常和我們對抗,在歐洲的狼人並不好受,時常要提防行蹤飄忽的吸血鬼偷襲。」

叔叔就如常人提及自己的親戚一樣,提起狼人族,又提起傳說中的吸血鬼。

「原來吸血鬼也是真的……」我呢喃說道。

「啪啪」一聲,叔叔打在我的後腦下,輕輕的,要是他動用了狼人力量,我的後腦門定必被擊出一個血洞。

「森仔,狼人是真的,吸血鬼也是真的,這個世上無奇不有的啊!」

我連忙點頭表示明白,擔心叔叔下一次的拍打會誤用了狼人的可怕力量。

「說回剛才那個便利店的女人,你討厭她是正常不過,我們狼人都害怕這種碎碎唸的聲音,特別是又頻密又低沉的,會挑動我們的獸心。」叔叔再說道。

我恍然大悟說:「喔,原來是這樣。」

「嘿嘿,假如要你聽她說一個小時同樣的話,你一定會獸性大發,然後幹掉她。」

叔叔的話幻真幻假,我只好再追問他,以作證實。

「不會吧?除了在月圓夜,我不曾獸性大發,而且我也沒有襲擊和殺過人呢。」

叔叔瞧了我一眼,然後一手將喝到一滴不剩的蜜瓜奶紙盒揑至偏平,一手扔向馬路那方,然後落在垃圾桶裡,準確無誤,卻似是不曾瞄過一眼,這也是受訓練過的狼人力量嗎?

我心裡面不明白,我是狼人,可是對狼人族、古堡、力量等都感到不明不白,我覺得為難和困惑,我到底屬於普通人類還是狼人的世界?兩方和我之間都存在著一定的距離,這晚遇上叔叔後,我會自然的成為和他相似的狼人,很有機會放棄人類身份,一切重新開始。

「走吧。」叔叔突然說道,使本來陷入迷思中的我驚醒過來。

「我們……到那裡去?」我的話變得斷斷續續。

「不說也知道吧。」叔叔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他認為我會知道,因為我是狼人嗎?

我問:「到狼人古堡?」

「嘿嘿,真笨,沒這麼快啦。」

「森仔,是到便利店。」

我吃驚地望著他,低聲說:「難道你今次想吃蜜汁雞腿作宵夜?」

叔叔不欲回應我,大概是因為我猜錯了他的意圖,所以他內心大呼不過癮,覺得我是個狼人之中的大悶蛋、大笨蛋,我只好安靜的跟他再走一趟。

路程很短,就算我們走得多慢也好,兩分鐘也足以回到那家便利店內,裡面除了胖阿姨外,還有一位年輕一點點的阿姨,她沒有胖阿姨那麼胖,不過同樣在埋頭苦幹,點算著送貨公司剛送到的貨品。胖阿姨則在看店,她臉上的表情一點也不疲倦,只是仍然有一股沉悶的氛圍環繞著她。

「送貨公司那邊出了些問題,所以來遲了,本身點算貨品的人應該是華仔和樂樂,沒道理是我們啊。」小阿姨埋怨說,我本來就不認識她,但因為其身形和年紀看起來都較胖阿姨小,所以暫且這樣稱呼她。

「阿妹,算了吧。供應商也不想延遲的,聽說是出了點小意外,原本的貨車突然壞掉了。」

胖阿姨喚她「阿妹」,不知道這只是個親切的外號還是她們真的是兩姐妹呢,我隨即環望兩人的臉,發覺她們的五官倒是有些相像,特別是鼻子和嘴巴,我猜她們應該是兩姐妹,大概錯不了。

「哎呀,我今天很累的啦,要照顧兩頭『化骨龍』真的很吃力,晚上又要來上班……」小阿姨一直沒完沒了地碎碎唸,連胖阿姨也感到納悶起來,她呆呆的揉著雙眼,眼神裡沒有什麼焦點。

我和叔叔一直待在便利店門外,我有點懷疑,所以又望了望他,心想:「我們不是到店裡買宵夜嗎?」

我拍打叔叔粗壯的手臂一下,然後問:「不吃了嗎?」

同時間,我卻驚覺叔叔的眼神變得專注又銳利,他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店裡的兩個阿姨身上,兩顆眼珠不斷徘徊於左右兩方,何以他會看得如此入神?我再一次感到大惑不解,對此刻的狀況和將會發生的事情茫無頭緒。

他繼續緊盯著店裡。

「叔叔,你不吃了嗎?」我再次追問他,連自己也覺得囉嗦。

這一次他才真正聽到,望向左方的我吐出幾隻字:「嘿!當然要吃!」

他所說的每顆字都是清清楚楚,字字鏗鏘,掛著一副很期待吃的樣子,他真的有這麼餓嗎?

叔叔讓我失去繼續思考的空間,他猛然闖進便利店裡,看店的胖阿姨理所當然的面帶著笑容向他打招呼,我緊隨其後走進店裡,直覺卻像告訴我事情有點不對勁,叔叔依然不發一言,我卻感應到他的身體處於一種很緊繃的不自然狀態,上半身的肌肉都在抖動著,我瞧著他的臉,額上竟然冒出汗水,一切都變得不自然、不妥當、不協調。

我的直覺竟然說中了!

只是半秒間的出手,叔叔如狼似虎的撲向胖阿姨那邊的收銀櫃檯,她被這突如其來、不可能預測的偷襲所嚇倒,隨即跌倒在地上,神情慌張,而櫃檯上的東西也被撞跌至七零八落、飛散在地上。

叔叔的身體還是處於人類形態,但他剛才卻是以狼的動作撲向胖阿姨,落地後他仍然保持著狼的架勢,將雙手當腳來用,踏在胖阿姨的面前,她驚訝得啞口無言,顯然胖阿姨已經受驚過度,處於極度驚慌的狀態。

另一邊的小阿姨也被貨品和櫃檯引發的一連串碰撞聲所牽引,放下工作站起來,她看來打算走到我們那邊,不過她卻停步下來,因為接著的事情超乎了她的想像。

麥格理叔叔突然嚎叫起來,那顆人頭竟然不斷往上方抬起,然後發出連連的狼嚎聲,震驚著兩位阿姨和我的心,我們都在膽戰心驚,就算同是狼人的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有眼巴巴的看著叔叔的身體出現變化,就在一瞬間,他的狼嚎聲停止了,然後他繼續在變化、幻化,變成了我最畏懼的樣子,我好像在他身上看得見另一個我,因為他是另一頭狼人。

麥格理叔叔的臉變成了深深的黝黑色,鋒利的牙齒露了出來,舌頭和嘴形都變成又長又尖,那舌頭不斷從一邊跳動到另一邊,眼睛變成黃色,且帶有兇光和殺氣,眼皮垂下來,但那細細的縫隙卻始終將他的企圖顯露出來:他要吃!

頓時間,我反應不及。

腦袋裡的一個個問號消失不見,換來的卻是蜂擁而上的更大堆感嘆號!

「叔叔。」我不小心溜了出口,聲音雖然微弱,不過還是給他聽進耳內。

他回頭往後一看,緊盯著我慌張的臉,那頃刻間的眼神接觸過後,我不禁流露出一副更慌亂的表情,我無奈地和他對望,很可能他已經失去了自我控制能力,他可能將我們這裡的三個人統統幹掉和吃掉。

我連忙走到出入口位置,往外方的夜空一看,雨終於停了,可是那些烏雲卻依然掩蓋著月亮,看來我的算盤敲不響,我不能立刻變身成狼人和叔叔對抗,於是我又改變主意,眼睛回到正常的視線高度,環顧一周,換來一句自白「怎麼搞的?一個人都沒有……」,我的第二個算盤也敲不響,在四野無人的街道上,我這個半調子的狼人,可以拿什麼來對抗一個完全成熟而力量無邊的真正狼人呢?

我可以依靠的武器只剩下自己的人類肉身。

就在我再次轉身並望向叔叔的時候,我的手機竟然不合作的響起來,原本繼續盯著胖阿姨的叔叔也注意到手機所發出的吵鬧音樂,眼睛睜大並再次望向我。

不!不是我,是我的手機,他的眼神出奇地有趣,就像初生小狗般可愛,使我想起家中八哥狗那又可愛又滑稽的模樣。我使勁地搖頭,嘗試清醒一下自己的頭腦,這個時候並不是要去聯想什麼無謂東西,要專注於眼前的生死一線之上,不過接著我還是犯下了一個錯,我看著手機熒幕,瞧了一瞧。

「咦,是我未見過的號碼。」我竟不自覺地將話吐出來。

這句話當然沒有什麼特別意義,我只是多餘地自言自語著,對目前的危機、殺機都起不了作用,然後我情不自禁地於熒幕上按下了接聽鍵,動作自然的接聽電話。

除了叔叔外,胖阿姨、小阿姨的視線都轉移到我身上,我握著手機貼近耳門,說出「喂」的一聲,這時候他們的神情都顯得呆滯,看來大家對我的通話有所期待,我本人也是,說不定這個來電會為我們帶來一線生機。

可是,最後將這個希望徹底粉碎的卻是出自我口中的一聲「媽的」,我激憤地努吼:「媽的!什麼鬼的垃圾廣告電話啊!」

同時間,叔叔的狼臉表達著其不解之情,兩位阿姨感到極為失望,我們彷彿走著回頭路,回到了叔叔製造出的血腥地獄。

有看過電影的人都知道狼人是如何兇殘可怕,所以兩位阿姨根本沒膽量發出半點聲音,擔心會刺激到眼前的陌生兇獸,我也很擔心,但擔心的並不是叔叔會傷害我,我害怕自己救不到兩位阿姨,這兩個人只是極為平凡、在地球上大平賣的渺小人類。

「叔叔,停手啊!」我不知道從那裡得來勇氣,衝口而出的喊道。

叔叔沒有說話、沒有嚎叫,但我的話卻好像刺中了他身上的某條神經線,而且大有可能是用來控制狼人獸性的某一條,他聳動兩邊的肩膀,然後縱身一撲,目標正是一直被他阻擋去路的胖阿姨。

空氣停頓,每一件本來活躍的物件都靜止下來,我彷彿走進了沒有時間觀念的空間裡,但我還是看得見便利店、麥格理叔叔、胖阿姨、小阿姨、一地凌亂的貨品,只不過一切都變成了死灰色,失去原有的色彩,我有點懷疑到底是世界的面貌變得不同了?還是真正改變了的只是自己……

我眼前的是一幅看不見的巨牆,必須運用更大的力氣去跨越它,才能走更遠的路。

叔叔的狼身停留在半空之中,我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變化,那快得使我吃驚,連快門都捕捉不到的突變,我幻化成這裡的另一頭狼人,然後……我的身體巨大起來,狼臉、狼爪、狼身、獠牙統統都跑到我的身上,身上有著黝黑色的皮膚,比本來的自己還要黝黑,然後我的身上加添了兩層需要仔細觀察才能辨識出來的狼毛,就如我家中的八哥狗般擁有兩層毛髮。

我意識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這一刻我的人類思想還未完全跑掉,狼的靈魂並未凌駕於思想之上,我可能還是個人類,雖然肉身已經是不折不扣的狼人,但我仍然可以控制自己的身體,我有能力、有思想和叔叔對抗。

跑掉的色彩重新回到我的世界裡,時間齒輪再次運作,他蠢蠢欲動,她們只懂恐懼,我不作任何考慮,以超越人類身體極限的速度像美式足球選手般用肩膀撞開叔叔,「轟隆」的聲音刺耳極了,出現了很好的效果:他被我撞飛,連環碰跌兩個擺放貨品的木櫃,即是小阿姨的那邊,她立刻跑到我的身後,她知道我們在互相搏鬥,清楚站在我方會比較安全。至於胖阿姨,她看到形勢改變後同時走到我的身邊,她們打算向我尋求庇護,在這種惡劣境況下,她們尚算理智。

叔叔裝腔作勢,不停發出「嗷嗷」的獸叫聲,企圖嚇怕只是初生之犢的我,經過剛才那垃圾廣告電話的刺激,我的心情糟透了!我感到極其憤怒,一直討厭那些無聊電話,每次不小心接聽到,都會二話不說立即掛掉通話,我不多說了,總之就是很討厭,到達忍耐的極限。

我未有進一步狙擊叔叔,我們只是對峙著,我深知自己未必會是叔叔的對手,認真的埋身肉搏未必有利於我,於是靜靜的緊盯他,希望儘量拖延時間好讓她們逃走,可是我錯了,待了五分鐘,兩位阿姨還是呆呆的待在便利店裡,不欲離開似的,是我錯誤估計了。

情況如此,我試試換個方法,嘗試引導叔叔離開現場,每一步我都移動得很謹慎,步步為營,我知道只要不留神、稍有不慎,就會白白斷送兩條人命,我邊盯著他,邊向右方橫移,叔叔亦然,兩位阿姨亦然,她們手牽著手,打算一直利用我作庇護,我樂見她們如此合作,這樣正合我意。持續的橫移使我處於一個很有利的位置,而叔叔同時站到一個最恰當的位置上,我清楚這是個可一不可再的機會去改變現時局面。

我不禁點點頭,深信這就是最不可多得的良機。

2011年10月9日 星期日

短篇《外面的世界,延伸》

短篇《外面的世界,延伸》

【很喜歡的一首歌,寫成了一個關於友情的版本,態度也屬於樂觀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孩提時、少年時,建立了友誼,你擁有我,我擁有你,相靠相依,快樂單純。

在很久很久以前,離開學校,投身社會,走上不同的人生路,你離開我,去遠空翱翔,即使不捨得,誰也了解、誰也沒法把你留住。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燦爛奪目,充滿機會,記得好好把握;外面的世界很無奈,你死我活,喘不過氣,記得注重健康。

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享受著豐富的物質生活,攀登到事業的高峰,我會在這裡衷心的祝福你,記掛著回憶裡的你,祝你達成夢想,取得成功。

每當夕陽西沉的時候,路經兒時遊玩的老地方,感慨太多,懷念太多,我總是在這裡盼望你,情不自禁的,眼淚盈眶的,渴望再見一面。

天空中雖然飄著雨,發出頻密的雨打聲,夾雜著偶爾的雷聲,沒有提傘的我依然等待你的歸期,即使無法預料,也沒有既定的日子,我還是痴痴的等。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及不上故鄉的純樸,外面的世界很無奈,容易使人心灰意冷。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無奈,發覺再也找不到真正的自我,需要稍作休息的話,我還在這裡耐心的等著你,聽聽我的提議,不妨回鄉村走一趟,享受長假,重溫我們的童年。

2011年10月7日 星期五

短篇《粉紅旋渦》

短篇《粉紅旋渦》

【被別人的短文所啟發的故事,算是改編了吧】

接近黃昏,面向鏡子,一邊修剪沒必要作出改動的劉海,一邊想著如何讓自己顯得有點不同。

一年了,這一年已經差不多了。

我渴望改變,又擔心太大的變化會被那個人發現,他就是橫蠻專制,事事要別人服從。

我穿上露出腰肢的白色小背心,故意買小一點的尺碼,更擠迫的、更貼身的,把驕人的身材顯得更誇張;穿上短無可短的性感熱褲,展露修長白晢的美腿,在沿路上,將會引來多少好奇目光呢?

那個人偏愛粉紅色,特別喜歡掛在我的身體,喜歡我穿上粉紅色的T恤和運動鞋,他總會連聲讚道;至於今天的穿著──小背心、熱褲,他向來討厭,覺得過分暴露。男人就是這樣子,在床上要求女生赤裸裸,在街上卻絕不允許一些性感。

「不要穿得這麼少,露太多了吧?換回保守一點的T恤。」

「這是那裡弄來的褲子?短得完全不合理,這樣子不行啊!」

「媽的!到底我要說多少遍,你才明白自己根本不能穿成這樣子?」

那些責罵、那些情緒,記憶猶新,一清二楚。

我知道他每天的時間表,從當初的不明不白、茫無頭緒,後來他的態度出現了很大的轉變,常常說自己的事情、工作、過去,包括以往的一段段感情。

這幾年間,他改變了很多,不再相信愛情。

我提著手袋來到他的住所,打算把事情說得明明白白,作個了斷。一年了,我認為是時候離開,就算這段關係不為人知,就算看起來是多麼的畸形,我的心情難免激動,激起波瀾,不停想像待會要說的句子、他的反應和神情,到底會是冷漠淡然抑或激動憤慨?

雙腳失去控制,不自覺的來回踱步,我感到緊張。

我在他住所前方的不遠處安靜地站著,今天的氣溫有點冷,有別往日的穿著使我的手腳輕微抖動,斷斷續續的打噴嚏。

四十五分鐘過去,我有點忍受不了,並不是耐不住等候的苦澀,而是抵受不住冷風的吹打。

「呼、呼、呼。」

顧望身上的背心短褲,發覺它們真的不適合秋天。

他仍未現身,我用他付錢買的手機發出一個短訊:「有東西要交給你,你在那?要回來了嗎?」這是一部專屬於他的手機,只有他知道號碼。

「今天要加班工作,才離開辦公室不久,打算前往火車站乘車回家。是什麼東西?急著要給我嗎?」在十幾秒後收到回覆。

「既然你乘火車回來,我就在車站閘口等你好了。」我竟然有了微笑的衝動。

「好吧,待會見,秋天來了,要多穿一件外套。」他個性依然,十分在意我的穿著。

放慢腳步的走,從他的住所走到火車站,剛剛好是十五分鐘,我來到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的閘口,這裡算是室內環境,溫度也是相對的溫暖,打噴嚏的情況也停止了。

我的背後是幾家裝修簡陋的時裝店,客人不多,職員都忙於把玩手機。每當有人離開閘口,經由梯級走上地面,我也會注視一下,即使心裡明白他的車程大概還有二十分鐘,我的身體還是禁不住的作出反應。

分分秒秒過去,心情混雜著好幾種,沉重、期待、擔心、喜悅,就是看得見的種種矛盾,我在心裡自說自話,希望哄騙自己──只要事情結束了,過去也煙消雲散。我嘗試建立自己一直欠缺的信心,鞏固內心掙扎已久的一個決定。

「把信交給他便離開,不要回頭。」

天空沒意外的下著雨,我呆呆的站在原地,除了觀望閘口,我還被外面的雨勢所吸引,有些人急步跑到車站大堂內躲雨,情況狼狽、動作滑稽;有些人望了望灰暗的天空,然後咧嘴一笑,似乎愛上了陰天雨天。密集的雨聲、偶爾的雷聲混合一起,奏出了節奏明快的背景音樂,彷彿向我作出暗示──儘快作個了斷。

又過了十五分鐘,那個人終於走出閘口、走出人群,他身穿黑色的西裝,整齊筆挺,手提袋裝有一部筆記本電腦,不論是衣服、眼鏡、髮型,看到的都是美輪美奐、吸引眼睛,他就是這樣注重外表的一個男人;眼前的他卻神情沮喪、沒精打采,昔日的光彩不再復見。

落寞的他很快在畫面裡找到我,打量了我的穿著一遍,語氣淡氣的說了一句:「你怎麼了?」

流露著一絲難得的溫柔。

聽見不尋常的一句,我覺得有點意外,還以為他會衝口而出,憤然責罵我的暴露,還以為他會一臉不滿的瞪大眼睛,裝腔作勢。

原來,失去氣勢的他也擁有一分柔情。

我從手袋裡掏出一個可愛的小信封,特意選擇了他偏愛的粉紅色,我戰戰兢兢的說道:「這是交給你的東西。」我完全不敢正視他的雙眼,害怕他的表情和眼神會出現嚇人的變化。

他沒神沒氣的說:「現在可以打開嗎?」

我故作輕鬆的回答:「沒所謂。」

他隨即撕掉用作粘貼封口的卡通圖案貼紙,動作笨拙,這表示他十分著急,他在意信中的文字,在意寫信的那個人是眼前的小女生,他花了幾分鐘把幾頁信紙看完,沒有發表任何感想,情緒也隱藏得很徹底。

第一個舉動是把信件收好,放在手提袋裡,然後用著複雜的眼神凝視我,欲言又止的掙扎上一會兒,然後按著我的手臂問道:「馬上要走了嗎?可不可以陪一下?」

聽罷,我幾乎整個人呆住,他說話時的表情和語氣都是不對勁的親切,嘴裡說的不是要求,而是哀求。三十多歲,個子高大,意氣風發,眼下的軟弱是他不曾有過的樣子。

或許,是我不知道。

我沉默不語,苦苦掙扎,想了很多,考慮很多,也沒有用力甩開他的手,他沒有作出催促,我們一起度過了幾分鐘的靜默,然後我輕輕點頭。

我們進入閘口內的世界,以為他要乘火車,卻不是。我們來到月台,找到了一列長椅坐下來,看著外面的風景,一些花草樹木、一所他曾經就讀的中學,他說過那裡滿載著少年時代的回憶和情懷,我不曉得應該說些什麼,陪伴他一起看風景。

純粹的在一起,清澈的思想也在空氣裡漂浮,和一年裡重複的生活不一樣。

他沒有責怪我的穿著,沮喪的他也不一樣。

然後,他說一起乘火車,沒有說過目的地,我沒想法,就讓他牽著我的手離開月台、踏入車廂。一個站、兩個站、三個站,到了終點站,我們必須下車,再從另一邊的月台上車,或許,他沒有定下什麼目的地。

他緊緊的握著我的手,無奈的凝視我的雙眼,我們四目交投,卻開不了口,他掙扎良久才低聲說:「這一晚,我希望我們在外面的世界多逗留一會……」

我的淚水盈在眼眶,在心裡不停責罵自己不中用,在這個人身前、在這個時候,我怎可能傷心、怎可能想哭,我強迫眼淚跑回去,不容許掉下來。

給他看穿了。

「真的傷心嗎?怎麼不哭出來?」他柔聲問道。

「因為……我不容許自己因為離開你而傷心……」

我吞吞吐吐的把話說完,然後背著他拭去眼淚,整理妥當後,再次回身面向他,這個人輕皺眉頭,徘徊在哭與不哭之間,此時此刻的他像個有禮君子,輕輕的握住我的手,適可而止的。

這使我憶起我們的第一次見面,他用身份證作登記,租下了小房間,我們一先一後的來到大廈,以免遭人發現。

那一夜,他的表現比我還要拘謹,像個幼嫩的小男生。完事後,我一個人躲在浴室洗第二次澡,他卻累得在陌生床上睡著了,我給了他一個輕輕的吻才離開。

在離開旅館的一刻,我的想法是:「這個人真捨得花錢,長相也不錯,是年紀稍微大了一點……」不曉得這是那樣子的快樂,自從這個晚上開始,我們彷彿踏進了沒休止、沒出口的旋渦,欲斷難斷,各取所需。

來到結束的一刻,我才明白到這一年並不是白白的度過,即使我們的關係建立在金錢之上,卻難免產生了一些感情、一種曖昧。他瘋狂迷戀我的身體,他擁有自己的專業,從工作累積了財富,捨得把錢花在我的身上;在字裡行間,我知道他放棄了愛情的憧憬,不再談戀愛,沒有結婚的計劃,他討厭被背叛的感覺。

我強忍著眼淚,不論什麼情況都不會在他眼前哭出來,他沒有再說什麼,身上散發出無奈的氣味,還有孤單的氣質,我的離開將會使他再嘗孤獨。

火車逐漸減慢行駛速度,廣播傳來一個訊息:「下一站是沙田站,乘客可以在左邊車門下車。」

這聲音嚇倒了我和他,我們都沉澱在精神恍惚的狀態,沒有掛著任何表情,空白的、木訥的,兩隻手輕輕扣住,他的溫度、他的溫柔隱隱約約的傳送過來。

車門打開的一刻,這個人不捨得放手,我走離數步,他再次把手伸向我,暗示著心裡想法,希望能夠成功留住我。我假裝察覺不到,繼續走向車門,跟隨著人群下車,不敢回望他,害怕自己軟弱的意識浮現,然後再次回到我們的旋渦裡。

沉溺了整整一年,我不要讓這種生活和精神維持下去。

離開車站大堂,我把那部專屬於他的手機關掉,不要他的來電,不要他的短訊,手機裡的那張儲值卡也會一併棄用。踏著回家的路,一邊想像他乘車回去的畫面,一邊迫使自己放棄過去,我決意離他而去,卻否定不了這一年間所建立的感情,禁不住的落淚。

這是一個痛苦的決定,我們都不捨得對方,但我真的想過了,不論是我或他,都必須回到人生的正確軌道;一年裡,累積下來的是感情,不是愛情,迷戀的是身體,慰藉的也不是心靈,記得的是粉紅,墮落的竟是旋渦。

若干年後,若有緣重逢,但願能視對方為普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