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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2月30日 星期四

短篇《哼唱者的疑惑》

短篇《哼唱者的疑惑》

你,聽過卡農嗎?

節奏伴隨雨點前來,一點點由輕轉重,情感從含蓄至激動,旋律由慢至快地敲進心房,淡淡喜歡,隱隱憂傷,像在形容天堂與地獄,相信不少人聽過這樂章,包括你和我,這就是我形容的《Canon in D》。

透明的,軟軟的,觸摸不到,能粘合,能分離,這就是我形容的自己。

地點,人來人往的購物中心,天氣,看不見的天晴,這裡是室內,無論天氣好壞,眼睛看不到,鼻子嗅不到,靈魂感覺不到。

時間,下午三點鐘,人流較稀少,但仍然擠擁。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我站住不動,像個豎立於廣場中央的雕塑,嘴唇微動,哼唱出段段樂曲,心情非常愉快,內心激動秒秒增加,節奏更為急促,我在默默等待下一個碰撞我的途人。

「卡嚓」一聲。

突然間,我睜大雙眼,照相機的快門聲是個暗號,提示我,命中注定的人已經出現眼前,一個長髮女生迎面而來,嬌滴滴的身材,眼睛圓大,清秀可人,是個標致可人兒,要找一個相似的形象,我會說是松隆子,那一夜,在她的家,我無意中看過她的劇集。

半秒間的碰撞,產生出第二聲「卡嚓」,然後我像黏液般包圍她全身,似是液體,似是幽靈,似是附身,或許,我應該稱這種事為「附身」,對人類來說,比較適合。

這天有點冷,女生身披厚厚大衣,沉重累贅,在人群中,動作顯得笨拙,走路速度太慢,幸好我不焦急,繼續粘著她的身體,任由她帶領我走到下一個目的地。

我跟隨女生走路的節奏唱歌,越唱越慢,你有聽過卡農嗎?我正唱出緩慢段落,吐出淡淡憂傷,心情卻挺輕鬆,甚至興奮得轉換姿勢,爬到女生背部,頑皮地向迎面途人做出勝利手勢,摸摸其他女生的臉頰,暖烘烘的,嫩滑的,甚至吹起口哨,意氣風發。

好奇的我又騎到女生肩頭,左顧右盼,不知不覺,我們已經走出購物中心,來到戶外,左邊的風景很美,是一個供途人休息的小公園,有一家三口在嬉戲,孩子單純可愛,再望向右邊,那是一條單車徑,偶爾會有單車經過,為我們帶來一陣急風,十分涼快。

女生走完二十分鐘的路,結束歸家的路,她不知情把我帶回家,附身這種行為雖然古靈精怪,也不是每個人都接受,但我卻享受和女性碰撞的過程,喜歡「卡嚓」的聲音,那一刻實在很爽,感覺妙不可言,就如男與女的結合,教人捨不得放手。神秘的附身也有限制,我不能爬到任何人身上,包括所有男性,就算是女性,也有限制,我不懂得內裡的秘密,是隨機性?還是有一定條件?就是不懂,我只是個小角色,毫不起眼。

進入住宅大廈,走過長廊,女生等候升降機到來,她看過手機,回覆短訊,她按鍵的速度太快,我來不及偷窺內容,這時候,鐵門自動打開,她立即乘坐升降機,她住在八樓,不上不下的樓層,升降機內只有她一個……噢!錯了,還有我,透明的,軟軟的,觸摸不到。

一分鐘過後,女生步出升降機,向右走,走到第三間房子才停步,這時候,我幻想自己的心跳既急且快,手心冒出冷汗,由於我不認識女生,所以她的一舉一動都是不能預料,就如她住在那個單位?在那個地方停步?這裡到底是誰的家?一切來得突然,十分刺激,像懸疑片,像奇情片。

女生站到門前,準備拿出門匙,突然間,有人從後方突襲,撲向其背部,雙臂緊緊包圍她,我瞧過一眼,知道來者是個男人,非常健壯。這一下就慘了,我被夾到中間,動彈不得,這是個意外場面,過分緊張刺激,我感到疑惑,這個人到底是誰?一個個問句蜂擁而上,連一直哼唱的進行曲也唯有停下來。

女生沒有回望,沒有絲毫驚訝,似乎知道來者是誰,她羞紅著臉,吐出淘氣的一句:「哎呀……你總是壞壞的,喜歡捉弄我,喜歡嚇傻我。」

假如沒有猜錯,男人是女生的男朋友或老公,他們彼此認識,關係相當親近。

接下來,男人繼續抱住女生,捨不得放手,我們三個保持合體的姿勢步進屋內,異常親密,我夾在中間,卻不太好受,始終後方是個男人。我知道他相當興奮,某部位膨脹起來,像頭兇猛野獸,我甚至比女生更清楚事實,感受得更直接,更透徹。

從一舉一動,我彷彿知道這個男人看色情片的習慣,他喜歡呆滯地緊按快播,略過所有正常畫面和前戲,直至男女出現高潮前的兩三分鐘,他才拿出命根子,精神抖擻,怒目睜眉,不斷用力磨擦,直至撒出一道銀河,然後像死屍般攤到床上,色情片繼續播放,直至最後一秒鐘,男人的房間卻落得一片死寂,了無生氣,他獲得暫時的解決,卻得不到永遠的解脫。

「砰通」一聲。

男人粗魯地把大門關上,像餓狗般把女生撲倒到四座位沙發上,他拼命吸吮,自己連吻著那個部位都不清楚,他瘋狂了,喪失理智,思想被命根子操控,面目猙獰,相當可怖。我卻一目了然,他吻過女生的臉頰、頸部、胸口,咬過敏感的乳頭。轉眼間,他已經粗暴地脫去女生所有衣服,行動迅速得難以置信,我騎到女生肩頭,以免被男人碰到,眼裡看到的影像就如一幕庸俗的強暴戲,沒有優雅場景,沒有故事演進,缺乏吸引情節,欠缺精警對白,連演技也是九流,餘下的是一幕幕肉體磨擦,一段段激烈強暴,零碎的交流,咬尾蛇的性愛。

這幕戲只有一個觀眾,就是任誰也看不見的我,對此戲仍然有所期待,不會立即判斷它是爛戲,因為沒有人能夠正確無誤地預測劇情。

我不禁懷疑,除了滿足自己性慾上的需要,到底男人能否使女生達至高潮?還是這場性愛只是單方面的享受,他可能視女生為洩欲工具,一件死物,一件機器,一個吹氣娃娃。

或許,都不如。

很可惜,我估計錯誤,女生竟然享受被強暴的滋味,男人用力掌摑她的臉頰,她立即哭得慘痛,呼天搶地,這是演出的哭,屬於一種性愛情趣,她認同男人的做愛方式和態度,由於被雄性佔有,身體產生不停的抖動,我仍然站在她的肩頭,不過我已經換上另一個角度去欣賞好戲,回望女生,她的臉紅得像燃燒中的玫瑰,半開合的雙眼十分迷人,我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男人大喊:「快到了……快到了……這次我要全數射到裡面。」

女生不停地搖頭拒絕:「啊……不要……真的不要……要在外面……在外面……」

果然還是一齣庸俗色情片,連結尾的對白都像倒模般重現,他們愛用重複字句,懶得去想新對白和新動作。男人相當誠實,他企圖用自己的精液征服女生,女生相對地顯得羞澀和內斂,嘴裡抗拒,身體卻反映真相,她抱得男人越來越緊,捨不得放手,滿臉通紅,淚光閃閃,楚楚可憐,誰也為之心動。

我仍然看戲,兩人皆不知情,他們結合在一起,享受沒方向性的搖晃,製造一連串的抖動,搖搖晃晃,使我頭昏眼花。

突然間,又一個意外場面,第四者闖進現場,打開大門,站到門前的地毯上,男人察覺到異樣,面部變成死屍般蒼白,這個人到底是誰?是女生的家人嗎?那個人手上有門匙,輕易扭開門鎖,這裡就如自己的家,輕易得沒法相信。女生仍然沉醉於性愛,拼命享受男人送出的一連串衝擊,她緊閉雙眼,快要達至高潮,連天崩地塌都不顧。

色情片的節奏改變過來,男人想拔出命根子,立即逃離交歡現場,可是女生卻把他抱得用力,她進入高潮狀態,不會輕易放手,更發出一連串誇張的呻吟聲,相信鄰居也會注意得到。

第四者急步走至廚房,熟知布置,在櫃子裡找來一把小刀,用左手握住刀柄,他的右手好像也提著東西,黑漆漆的,比手掌略大,從我的角度偷看,看不出是什麼,卻有不好的預感。

第四者也是個男人,看上去,大概三十歲,比赤裸男大幾歲,他西裝畢挺,步伐拘謹,神情嚴肅,緊咬住下唇,有點緊張。顯而易見,他會走到大廳沙發那邊,赤裸男仍然逃不出女生的控制,他表現慌張,表情滑稽,如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他的身體禁不住出現震動,代表赤裸裸的恐懼,展示人前,肉洞內的命根子也打回原形。他想推開女生,情況卻相當奇怪,就算他如何使勁,也是徒勞無功,好像被卡住。

不消一會兒,第四者來到男女身前,他奇怪地把小刀丟到几子上,然後冷靜地說:「早就警告過你,叫你不要亂來,你偏偏不相信。」

我看得出他的緊張,其空出的左手躲在身後,出現輕微抖動,表面上的鎮靜掩飾不到什麼。

赤裸男頓時支吾以對,一時間,作不出回應,只是懷著驚惶的眼神回望第四者。

第四者續說:「拿起刀子吧。」

赤裸男疑問:「什麼?」

我也吐出一個問話符號。

第四者說:「給我提起刀子,然後刺死這個賤女人,我可以饒你一命,我的右手有手槍,要活命的話,就照做,我會留你活口。」

赤裸男的目光轉移到第四者的右手,那裡果然有一把黑色手槍,他毫不猶豫,立即拿起刀子,朝女生胸口刺去,他合上眼拼命去刺,為了活命,為了自己,他自私地宰殺和自己結合的女生,頓時血花四濺,女生死前不斷尖叫,胸口迅即變成一堆爛肉,原本羞紅的臉漸變蒼白,直至重要的一刻來臨,「卡嚓」聲再現,讓我明白她已經離開人世,又因為附身失效,我們被迫分離,然後,我從女生肩頭跌到地上,附身對象成為一具屍體,一個沒靈魂的軀殼。

色情片突變成變態殺人片,轉變來得突然,連我也感到詫異,被迫離開女生身體,我沒有粘著誰,剩下二人都是男性,我們不會發生碰撞,快門聲也不可能出現。

赤裸男知道女生失去呼吸和心跳,確定已經死去,他終於放下小刀,謹慎地放回几子上,他急忙穿回衣服,把屍體丟到地板,戰戰兢兢地問第四者:「那現在怎麼辦?如何處理屍體?這可是殺人啊!」

我走到第四者身旁,這邊看來比較安全和可靠,我討厭血淋淋的場面,也不喜歡碰到赤裸裸的男人身體。

第四者咧嘴一笑,笑容十分詭異,他反問:「這還用說嗎?」

赤裸男邊整理衣服邊提問:「這是什麼意思?這裡有一具屍體,我們需要處理……」

第四者打斷他的話:「明白,我明白。」

第四者行動迅速,右手提起手槍,動作乾淨利落,一張冷酷嘴臉使人心寒,赤裸男仍然懵然不知,忙於穿著褲子,他天真得以為只要合作便能化解怨恨,只要殺死女生便能逃生,事實卻未必如他想像般美好,甚至有點糟糕。

「呯」的一聲,我看到第二個生命體的結束,第四者沒有半點遲疑,狠狠開出一槍,轟至赤裸男的太陽穴,他食言,他說過會留下活口,這時候,我卻親眼目睹他殺人的過程,赤裸男隨即失去平衡,跌在地板上,像個斷線木偶,失去靈魂和生命,帶不走的,只有赤裸而醜惡的肉體。

第四者沒有檢查屍體,他閉起眼睛,抬起頭來,然後跪地,他哭出來,卻沒有製造聲音,這種無聲的哭還是第一次看到,是代表什麼呢?我還未搞清楚他們三人之間的關係,誰是女生的男人?誰是這房子的主人?活生生的二人,一個接一個死掉,究竟存在怎樣複雜的關係?

我想不明白,糊裡糊塗,好戲已經看完,什麼色情片?血腥殺人片?奇情片?以串聯形式放映到我的眼前,立體感十足,我略嫌節奏過分急促,轉折過於突然,有點不合常理。初時,我真的以為這是一齣沉悶的色情片,想不到最後竟然死去兩個人,差點嚇倒我。

這裡剩下一個男人,不會再有人和我碰撞,再逗留也沒有意思,我決定轉身離開,心情還是相當輕鬆,自然地哼唱出那首樂曲,節奏介於緩慢和急促之間,既不是天堂,又不是地獄,很簡單,這裡只是人間,以人類的觀點來看,我是夜空的精靈,不小心墮落凡間,頑皮搗蛋,極具好奇心。

終於走到門口,背後又傳來「呯」的一聲,子彈沒有射過來,他當然不可能發現我,我是透明的,就算我沒有看到落幕,也能了然於胸,明明白白,這裡出現了第三次結束,三顆靈魂蒸發得一乾二淨。

人類?

很有趣的生命體,喜歡性,多於愛,珍惜生命,又放棄生命,捨不得放手,情願勉強擁有。

我始終有點不明白,有什麼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呢?

不要緊,不要緊。

我要趕忙跑回購物中心,尋找碰撞的機會,要聽到美妙而神秘的快門聲,那感覺超級爽,值得回味。

2010年12月28日 星期二

短篇《象與鳥》

短篇《象與鳥》

憶起孩童時代,懷念住過的小鄉村,曾經的前路遙遙,經過幾小時的車程,目的地就在眼前,那舊房子仍在。

小時候,某一夜,趁家人熟睡,悄悄從睡床爬到大廳,輕輕抬頭,架著近視眼鏡,透過屋頂天窗,昂首仰望星月夜,月光溫柔,似在輕撫,幼小的心靈立時平靜下來,不再亂跳亂飛。

看到星月間的一點異樣,雲朵間閃現一頭活潑飛象,飛翔天際,無拘無束,代表自由,代表幻想,我一直堅守秘密,拒絕透露飛象真相,擔心牠會被活捉,失去自由,拿來煮吃。

另一夜,半夢半醒,迷迷糊糊,飛象降落房子,身上只有淺藍色皮膚,牠把我帶走,共遊天際,直闖月球。

我們穿越雲層,轉眼間,抵達月球,只許逗留片刻,尋尋覓覓,卻有點失望,因為找不到傳說,找不到樹,找不到兔子,甚至不小心遺下眼鏡,回程時候,模糊了雙眼。

時間如流水,如何追趕,如何追憶,往事都成過去,一去不返,後悔,亦來不及。

十八年後,人已長大,走出家庭,面對殘局,單純不再。

車子停下,抵達目的地,踩著青草地,別有一番感觸。

重回故地,熟悉的小鄉村,面目全非,人與事,剩下陌生。步入大門,看到荒廢舊房,差不多的午夜,相似的天色,獨個兒來到大廳,再次抬頭,與天窗的距離拉近,星月仍在,溫柔如昔,送我一片珍貴的平靜。

今非昔比,就如自己,放棄近視眼鏡,改用薄薄的軟膠片,放棄鄉村,走到喧鬧城市工作,放棄家人,選擇獨個兒蝸居,放棄想像,放棄飛象,始知道真相,飛象是由科技製造的大鐵鳥,硬生生,冷冰冰。

如今日的社會,如月光下的自己。

2010年12月26日 星期日

短篇《王子》

短篇《王子》

這是逃走的一天,離開那個封閉宮廷,我假扮平民,輕易騙過所有守衛,他們故意視而不見,我清楚了解,原因不過是身份,簡單的一個決定,足以把他們置諸死地,世界便是如此不公平。

這是現代社會,人們依賴科技,甚至是過分依賴,幾歲小孩手握最新科技產品,失去童真。小時候,我們不是玩小遊戲,便是做運動、打球、追逐、捉迷藏,相當天真單純。每當看到小孩,他們都在打電玩,目不轉睛,認真專注,眼神銳利得快要吞噬熒幕似的,令人不寒而慄。

幸好,三十歲的我沒有孩子,害怕那一天會到來,幾歲的兒子向父親討手機,十分遙遠,也不敢想像。

時至今日,這個國家還存在皇室制度,王權仍然絕對,國會是不中用的裝飾品,一切大權握在國王手上,我是所謂的王子,原是個平民,真正身份卻是國王私生子,也是唯一兒子。兩年前,他們找到隱姓埋名的我,重新確認地位,從此,名字由「梓」變成「遙」,展開絕然不同新生活。

出走和微服出巡扯不上關係,我換上厚厚外套,穿上平民才喜歡的牛仔褲,揹負背包,一個人,有目的地。

正值寒冬,外套不能保暖,被衣物重重覆蓋的身體有點受不住,出現輕微咳嗽,額頭發熱,我明白自己著涼,將會病倒,卻不打算走回頭路,我要前往一個地方,找一個人,向他傾訴,還有敘舊。

跑過一段路,乘過地下鐵,轉乘公車,再走一段路,走到山區,繞過河流,來到一個只有我們的地方,是絕對的野外,沒有建築,只有一片密林,是個保護區,是傳說中的發源地,只要王室存在,這裡尚會保留,不會發展為城市一部分。我不相信,傳說很多時候來自謊言,經過口述,形成口誤,逐漸成形,化作公認的事實,我知道國王抱有相同看法,他親口說過「我認為那是不可信的謊言」。

國王是個親切的人,待我很好,欣賞我,教導我,友善得不像一國之君,他只得五十歲,仍然年輕,極具魅力魄力,人民對他既驚且畏,不奇怪,他的慈祥只會出現於宮廷內,面對國事,他殘忍果斷,「不絕情,難成王」,我佩服,且心服口服。

密林被稱為「松林」,名字不重要,不過是一片土地,而且這裡除了動植物外,幾乎什麼都沒有,荒蕪得令人不想逗留。

我踩過泥濘,穿越無數枝葉,小腿開始疲累,走過六十分鐘路,沒有路線,沒有提示,沒有地圖,憑記憶一步一步地走,前往那個久違的地方。

在大樹下,我不可能忘記眼前的樹,兩年前,曾用軍刀在樹幹刻上記號,兩年後,記號逐漸模糊,我仍依稀認得,那是一顆六角星,曾經代表我們的理想。

不知何故,草地呈濕漉漉,今天下過雨嗎?

沒印象,天氣報告說是天晴,沒有下雨記錄,我認為是野狗在這裡撒尿,牠們喜歡在固定地方排尿,留下自己氣味,霸佔地盤。這個推斷不會錯,我蹲下嗅過,有難聞尿味,沒有走開,因為氣味熟悉,我不介意。

難得有一天不用被稱呼為「遙王子」,心情舒服得多,壓力大減,內心卻是戚戚然,忐忑不安。

挨靠大樹,以樹幹作支撐,我閉上眼,享受熟悉的尿臭味,不曾忘記自己是平民,就算名字不同,身份不同,衣著不同,行為不同,我不會因此而變得尊貴。每當看到鏡子的反映,就明白自己仍然低賤,是纏繞一輩子的低賤,滿身看不見卻抹不掉的痕跡。

面向空氣說:「遙,兩年過去。」

當然,最好的朋友不會回應我,我想念他,只有他明白真正的我。

「離開這裡,離開你,經已兩年,我後悔不已。」

遙說:「後悔什麼?」

「當上王子,無論那一刻,我都很完美,得到所有人的肯定,連國王也欣賞我的才能,視我為最適合的繼任人,他也完美,你了解的。」

遙說:「我當然了解,不過你到底後悔什麼?宮廷生活不是很理想嗎?」

「可惜,我不是真正的王子。」

遙說:「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我已經是個死人,所有知情者都被我們除去,後來,你又把我殺死,死人守得住秘密,而且相當可靠。」

「哈哈,可惜我愛上她。」

遙說:「梓,你說過不會愛人,因為只有不愛,才懂得絕情,你說的,我都記得。」

「她是鄰國公主,完美,像國王般完美,身上散發不一樣的氣質,才智過人,知書識禮,最重要的一點,她是真正的公主。」

遙說:「那又怎樣?你已經是王子,是國家的未來君主,只要國王一死,你便可以繼位,心恨手辣一點,除去國王,奪取王位,也可以。」

「時移世易,我不再是當年的梓。」

遙說:「這可不像我認識的你,從小到大,我一直欣賞你,心服口服,就算卑鄙,就算恨心,就算絕情,你仍然是最有才幹的梓。」

「給你說中,我永遠不會是平平無奇的遙。」

遙說:「但你是王子,本身也是個人才,就算披上假身份,你們還是天作之合。」

「對不起,兩年前的梓才配得上她,兩年後,我是遙,虛假的遙,只要她在身邊,披上王子面目的我,仍然是個下賤平民,沒有誰知道,但心知肚明,只要我一息尚存,真相還在世上,正如和我對話的你……」

遙說:「是你想像出來的遙,因為我已經是個死人。」

「嗯,你平凡,卻了解雙面的我。」

遙說:「我的確了解,知道你把真正的遙殺死,利用他的身份,進入王室,我一早知道你的野心,理應除去你,但……」

怎麼?

聲音奇怪,意思奇怪……

這個人竟然不是遙,我馬上睜眼,根據聲音方向,回望後方,立時目瞪口呆,卻不感詫異,他是國王,偷偷跟蹤我,來到埋藏秘密的松林。

我笑說:「國王,竟然給你發現真相。」

國王身穿深灰色西裝,五十歲的他充滿魅力,單看外表,最多只有四十歲,仍然年輕。

國王說:「兩年前,我已經知道真相,你殺死我的獨生子,我不但沒有揭發你的罪行,而且刻意栽培成才。」

「這不是很奇怪嗎?到了兩年後,你才記得報仇嗎?」我懷疑問道

國王叉腰,一副從容不迫的表情,沒有怒髮衝冠,卻足夠使我心寒。

他說得認真:「告訴你,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聽後,我的臉隨即掛起一個問號,他的表情和語氣都輕鬆,仍然友善,卻營造出不刻意的可怕。

他續說:「五歲那年,一次墮馬意外,那畜牲踏過我,害我永遠失去生殖能力。」

我回應:「那遙是?」

國王回答:「二十歲那年,我親自製造出一個複製人,而那個複製人嬰孩,就是你的好朋友。」

聽完這番話,我才真正感受到巨大的震撼,呆呆地說:「換句話說,我殺死你的分身,而世上根本沒有王子?」

他說:「對!複製人的性格不像我,他友善,沒有野心,不曾嘗過恥辱,是個失敗產品。你卻不同,比遙絕情,比我殘忍,你的手段曾經把我深深迷住,是令人陶醉的藝術。」

我以微笑作回應:「謝謝誇獎,事實上,你應該感到失望,我不再是當年的梓,失去作為魔鬼的動力,對不起,我感到抱歉、感到慚愧。」

國王問得自然:「梓,你希望我用什麼方法去處理?」

同一時間,他從腰間拿出手槍,換句話說,當場把我解決,是其中一個選擇。

我回答:「就算真相怎樣,我也不是王子,配不上真正的公主,把我殺死會是最適當的做法,你絕情,你辦得到,不會傷心。」

國王卻說:「可是,你還未知道所有真相。」

我保持笑容說:「難道還有別的秘密嗎?」

國王走到背後,槍口對準我的後腦門,我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壓迫感,他打算殺死我,事情只會這樣發展,他只得一個選擇。

「公主很完美,不是嗎?」國王把話說得莫名其妙。

我點頭回應:「完美的外表、內在、身份,不能挑剔。」

靜寂幾分鐘,我沒有追問,耐心等待他開口,他似乎打算披露另一個秘密。

國王語出驚人:「她是我製造出來的機械人,在她身上播下完美的種子,難怪你被她深深迷倒。」

怎麼可能?

公主是人,是完美的人類,怎會是機械人,他在說謊,我肯定,我牽過她的手,那嬌嫩的肌膚,滑不溜手,那含蓄笑容顛倒眾生,她的一舉一動,我記得一清二楚,假如那是冷冰冰的機械人……

想到這裡,我感到心寒,心裡冒出一個問號,禁不住懷疑:「那我是……」

行刑前,國王遺下一句話:「你是怪物,擁有天才基因,野獸意志,還加入我的絕情殘忍,你是頭合成怪物。」

「砰」的一聲,我不清楚到底是子彈抑或聲音把我結束。

國王製造遙,同時製造梓,只有我……明白其用意……

我甚至想像到他的下一步將會如何瘋狂。

而公主,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完美得可怕的夢。

2010年12月25日 星期六

《人生》 第六章:赤裸裸的溫暖

《人生》

第六章:赤裸裸的溫暖

『安達臣篇』

「先生,奉上你剛才點的Blanc de Blancs。」

阿森的說話再次打破這裡的沉默,展露親切的微笑,向我提供友善的慰問。

「謝謝。」我向來習慣以禮待人,帶著客套的語氣來回應。

「不用客氣。」我估計這亦是阿森的習慣,或可稱之為職業操守,在工作時間內,他有必要禮待客人,儘量溫和客氣。。

然後,阿森繼續忙工作,他的表情表示自己正享受幹活,樂在其中,這應該是一份適合他的工作,到目前為止,他的言行舉止都切合交際應酬的需要。

「安達臣,我未喝過這種酒呢。」迷人的小二邊說邊將身體挨向我的胸膛。

「其實……」我有點吞吞吐吐,難以啟齒。

「咦?」小二好奇地關視我的臉。

「其實……我沒喝過。」我突然坦白,有點不知何故,但實實在在地感到內疚。

「哈哈哈,那一起喝吧!不要這麼沒精打采啦。」

小二的表情像一個人,經常在電視劇裡見到的一個人,是個可愛的美少女偶像,我反覆思索,想過一遍又一遍,腦袋環跑虛擬地球一個圈後,給出肯定的答案:楊丞琳。

「小二。」我忽然叫道。

「什麼啊?安達臣。」小二瞪眼問道,看起來可愛極了。

「你不會就是楊丞琳吧?」猶豫的我還是問出口,其實,腦筋清醒一點的話,我就不會問這種腦殘問題。

「嘿嘿。」阿森突然冷笑一聲,我理解不到他到底在笑什麼,我們的對話和他有何關係?

「哈哈、哈哈!」小二的笑聲緊接出現。

我嘗試活動一下肩膀,伸了一個懶腰,鬆弛身體,嘴巴不禁發出連聲「嗄嗄」,是表示舒服暢快的聲音,讓自己從疲勞中獲得釋放。

我是慢條斯理的代名詞。

一會兒過後,我才施施然問:「你們都在笑什麼?」

阿森再送來「嘿嘿」笑聲,含糊地向我說:「你問小二吧。」

他將焦點和回答的責任轉移到小二身上。

我不禁在心裡懷疑:「她真的是楊丞琳嗎?長得超級像!」

我望向旁邊的小二,那張俏臉寫上「難為情」三隻字,眼神既害羞,又無可奈何。

「我真的不是她啊!」她舉手展示又小又白的手心,搖搖頭,甩甩手,又是另一番可愛味道。

她咕噥說:「已經是今晚的第二個人了……」

小二眼神閃爍,不經意的投向阿森那邊,我嘗試大膽揣測,她的意思應該是指……我是這個晚上第二個說她像楊丞琳的人,而望向阿森的舉動是暗示阿森是第一個人嗎?

我望向阿森,他只笑不語,故作神秘。

我鼓起勇氣向她邀酒:「小二,你想試試喝一口Blanc de Blancs嗎?」

小二先是發呆,同時收起笑容,然後羞澀地點頭,看起來毫無理由,卻相當可愛。

剛才,她向我邀酒時十分爽快,對換角色後,她卻把態度也改變過來,我大惑不解。由始至終,我們都是僅僅知道名字的陌生人。此時此刻,我不了解她的想法是理所當然的。

「小二,喝吧。」出來攪局的人是阿森,他忙於整理用具和工具之餘,雙眼和雙耳依然不忘留意我們的對話。

這個時候,甚至連一個更陌生的年輕人也來搭訕,他經過我們背後的一瞬間,送上支持小二的說話,由於環境太陰暗,我看不清他的臉,那男生只隨口丟下一句「喝吧」,然後又走到酒吧的其他位置坐下,我猜他走到大門那邊的出入口處,遠離我的視線範圍。

猶豫了好一陣子的小二有所行動,提起白酒杯,吐了吐舌尖,緩緩地品嘗由我付款買下的香檳酒。

「啊!」小二突然驚叫。

我被尖叫聲牽動,連忙安撫她,隔著薄如絲的小背心,輕揉那暖烘烘的背部,感受那不高不低的體溫,我猜測,她一入口就受不住香檳酒的強烈味道。

她的喉嚨發出「咳咳、咳咳」的聲音,我的手自然地往上游,貼心地按摩那些沒有被衣服覆蓋的部位。

經過三數分鐘。

「安達臣,謝謝你,我沒事。」小二的狀況好轉過來,送出微笑,向我表達謝意。

轉過頭來,阿森又來插嘴,細心地解釋說:「其實這是一款個性強烈得有點霸道的重量級香檳,一般是用來搭配風味濃郁的主菜,小二之前沒嘗過,所以受不住。」

「小森,你很過分!」小二埋怨道,這張臉更酷似楊丞琳。

不知不覺間,是自己不經意?還是潛意識在背後所操作的點點刻意?我的右手還停留在小二那白滑無比的背上,手心粘貼她那接近完美無瑕、白晢嫩滑的肌膚,感應一段段急促心跳聲,我暗中揣測,到底引起其動盪的是我?還是烈酒呢?

我竟然對這個女生產生感覺?我不該擁有這種感覺吧?

不該,不配,我明白。

我害怕重蹈覆轍,害怕有第二位受害者出現。

我赫然發現這個狀況,幾秒後,我以不尋常的速度急忙移離那隻不停顫動的右手,當作我們之間什麼都不曾發生,甚至勉強將話題轉移到阿森和香檳之上。

「阿森。」

「是?」他又轉身面向我,他一定感到好奇,何以我會主動挑起話題。

「其實這酒真的是香檳嗎?」我提出一個愚不可及的問題,這東西不是香檳,難道會是啤酒嗎?

「真是個好問題!」阿森的回應乾淨利落,超出我所預計,這樣爛的問題需要認真看待嗎?

我屏息以待,小二亦不敢貿然作聲,我們都在默默地、悄悄地等待阿森開口。

「其實,這酒有濃郁厚重的陳皮味,以至於中等偏高的酸度都被罩住,而礦物風味亦被包裹住,在口中也難以感覺到氣泡,要不是看到杯中纏綿起舞的氣泡,一般人難以相信這會是香檳!這更像一款濃重酒體的干白啊!」

阿森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傢伙,我這個人經常喝不同的酒,但對酒的認識仍然接近零,他竟然毫不介意,願意向我詳細解釋一番,由這一刻起,我喜歡他的為人、個性、修養,還有品格,結論是:喜歡他。

「怪不得!」我假裝聽得懂解說,然後迅即從小二手中將酒杯搶過來。

先用鼻子嗅一嗅香檳散發出的酒香,初聞之下發覺有奶油殘存的香味,然後是陳皮味,接著是海水味。

「對啊!正正是大海的鹹腥氣息,強烈而持久。」我吐露想法。

「說得好!」聽到我的驚嘆,阿森為之激動興奮。

然後,我才喝進第一口酒,他們不約而同關注我的反應,我有一種被當作稀有動物的感覺,有點怪異、陌生、不舒服。

「味道的確如阿森所言啊,雖然有點剛烈,不過是好酒!」

我一說完,立刻有一連串「啪啪、啪啪」的拍掌聲從耳邊傳來,做出這種白痴行為的人,當然就是那個抵受不住烈酒的小二。

「很高興你認同了Blanc de Blancs。」阿森激動地說道。

「你很喜歡喝?」我問。

「除了冰咖啡,我最愛喝的便是Blanc de Blancs。」他答道,並作出一個意外的舉動,便是除下太陽眼鏡。

「難怪啊。」我頓時放下心頭大石。

因為阿森一直架著太陽眼鏡,我一直看不穿鏡片後的他,一直揣測他的確實眼神和表情,他卻突然把眼鏡除下,然後向我顯露一雙明亮眼睛,第一眼就給我帶來強烈印象,他……很像古天樂,無論五官、臉形、眼神等等,而且更高大,更健壯,我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只是暗暗吃驚。

「這是我的小休時間,你們慢慢喝吧,我要到外面抽煙,放鬆一下。」阿森大聲喊道,他已經離開工作崗位,正正站到我們眼前,一副輕鬆的樣子。

「待會見嚕,小森!」小二揮揮手說,動作很大,很誇張。

「再見,阿森。」我揮別阿森,動作很小。

於是,圍繞這張檯的人只剩下小二和我,阿森一直沒有再回來,我們等了又等,提了又提,想了又想,直至大家選擇放棄,不再提起阿森。小二原來是這裡的常客,差不多一年前開始,每隔兩晚便會來這裡一次。

這裡是「愛琴海」,我不刻意去記,卻偏偏記得這家小酒吧的名字。

小二說過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說自己有一項任務在身,說阿森是狼人,說自己將會離開這個暫住十年的地方,回到那個遙遠的舊地,那個沒名字的故鄉,不再歸來。我認為這些都是她編出來的天方夜譚,統統都是最美麗的少女幻想,換轉來說,假如我將自己荒謬的記憶和人生都告訴她,她亦絕不會輕易相信。

原來,我們都活在幻真幻假的荒誕世界。

可能是由於阿森的暫別,我們都沒有再點酒,只是輕鬆地閒聊,從對話裡知道我們各懷心事,有所保留,要說出真心話,是難事嗎?我想隨便找一個人,認真的、專注的去聽自己說神話故事,同時間,我卻不敢將自己暴露於人前,坦蕩蕩展示內裡的一切,我辦不到,不想再有別人成為另一個她……

小二無聊的把玩著空酒杯,裡面沒剩下半滴,經已乾涸,她讓酒杯在檯面任意滾動,在墜落前,到最危險的一刻才把它接住,這個幼稚遊戲很無聊,她卻樂在其中。

「安達臣,我想知多一點她的事,她到底在那裡?」小二的表情變得異常認真。

「我不是說過她在病院嗎?」我有點不耐煩,討厭重複說話,亦討厭重複的人生和記憶。

「那究竟是什麼病院?」她繼續追問,似乎不滿意我用來打發她的回答。

「沒什麼大不了……」我呢喃自語。

「又是這一句?嘗試打開心窗好嗎?」我望得見她那關切的眼神,並不尋常。

「……」

「不要沉默下去。」她肯定地說道,堅定得可怕。

這個時候,小二緊緊擁抱我,像母親安慰小孩,像姐姐照顧弟弟,此刻的親密接觸和性愛扯不上關係,我們的心跳頻率沒有出現瘋狂加速,而是寧靜地、平穩地、一步一步安靜下來。這個女生使我大感意外,這是前所未有的擁抱感覺,她在溫暖一顆寂寞心靈,我背負太多,每一段生命,每一份記憶,總是不斷地糾纏我,沒有喘息機會,缺乏傾訴對象,失去了解自己的某人,當那個她知道真相後,她受不住,然後精神崩潰,那到底是神的出錯?還是我犯下的罪?我要孤獨地承受這一切嗎?活該嗎?

這個時候,我又會想,結束生命有用嗎?

在我的例子上卻是絕對沒用。

我們相擁相依,我向距離不足一厘米的小二耳語:「我可以帶你去見她……」

這一次,她輕撫我的背,把我當作小孩,我彷彿回到那段單純天真的童年歲月,是久違的、懷念的、帶有遺憾的母親……給過的感覺。

「可以嗎?安達臣。」她問道,就算她喚我這一世的名字,依然覺得溫暖。

「嗯。」我欣然答應。

然後,我們離開躺滿醉酒鬼的愛琴海,亦沒有再發現阿森的蹤影,至於那個曾經鼓勵小二喝香檳的年輕人,我在推開大門前,特意環顧店裡一遍,每一張臉都沒有絲毫印象,是我認不出他?還是他已經離開?

最後,我們到附近的廉價旅館住上一晚,費用相當廉宜,微不足道的三百五十塊錢,值得,甚至是超值。

赤裸裸地睡在一起,我在睏,她在累,窩在那張帶有陌生異味的白色棉被裡,我們相擁入睡,她撼動我封閉已久的內心,前所未有,我安靜地酣睡,是這一世的人生裡的第一次。

她像我真正的母親,所以我們之間沒有發生性愛。

我躺在小二懷中,這裡洋溢暖意。

同時間,我流下眼淚。

2010年12月7日 星期二

短篇《海玲與若倫》

短篇《海玲與若倫》

人來人往的車站,繁忙的正午十二點,認識兩年的男女出現在畫面右方,他們挨在出閘口外面的一幅牆。

二人都是廿二歲的年輕人,相同的年齡,合襯的外表。

女的堅強獨立,總是忙這忙那,喜歡自由,不甘受到束縛,視裙下之臣為朋友,名字是「海玲」;男的痴心單純,對愛情有著憧憬,投入每次戀愛,將滿潟的愛向對方傾注,渴望搏紅顏一笑,名字是「若倫」。

二人透過朋友認識,初時大家都沒有特別感覺,只視對方作點頭之交。經過數次多人聚會,他們聊起戀愛,若倫發現外表平凡的她有點特別,性格鮮明,渴望獨立自由,討厭被監管,害怕被一段關係綁得死死,喜歡自由自在的一個人睡。

若倫自知他們是兩種人,回想過往,兩段曾經的關係裡,從來不懂收放自如,只要一旦喜歡,定必全力以赴,給予對方最多的愛,自己被愛淹沒,對方被愛淹死,最後留下遺憾。

在熱情的若倫苦苦要求下,海玲留下聯絡資料,分別是手機號碼、面書、即時通等,初時,她表現得有點抗拒,害怕走得太近,擔心出現如夢魘般的壓迫感,所以總是不自覺的與他保持距離,偶爾熟絡,偶爾疏遠,就這樣子,在兩年間,關係如知己好友。

回到忙碌的車站,若倫作出勇敢的表白,短短一句「我喜歡你」,包含莫大決心,他了解海玲的個性,於是把情感壓抑,將近一年,就像無了期的監禁,親密的說話不能說,越軌的行為不能作,其他的女生不敢想。

車站內川流不息的數百人裡,眼裡只有她。

海玲默默無語,表現得模稜兩可,甚至逃避對方的眼神,她不曾認為這一天會出現,以為他會懂得妥協,以朋友的方式交往下去,所以這突如其來的坦白,教她不知所措,一時間,反應不及。

十五分鐘轉眼過去,若倫有所行動,衝動地嘗試牽手,他犯下大忌,手指觸碰的瞬間,她立即把手甩開,選擇轉身離開,逃進車站,登上火車離開,沒有遺下半句。

若倫沒有立時哭得死去活來,強忍著淚水,讓它留在眼眶裡,他明白自己犯禁,多餘的一個舉動,嚇怕朝思暮想的她,沒有勉強去追,因為不可能一錯再錯,再追等同判處自己死刑,永不翻身。

一陣子過後,若倫轉身離開,前往工作的地方,每一步都懷著怛惕不安的心情,路程很短,步行只需十分鐘,卻感到舉步維艱,途人的臉頓化幻影,略過眼前,他沒有專心望著前路,仍然苦苦的想,關於海玲。

手機突然震動,他收到一個來自海玲的短訊,內容是「對不起,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時間是一個星期,我最近都在忙,暫時還是不要見面,不要聯絡,一星期後,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再見。」

若倫讀過短訊,心情複雜,短短幾十字,字裡行間難以猜透海玲的想法。平日,二人總是不斷對話,話題源源不絕,包括手機短訊、面書、即時通,他喜歡聊天的每一刻,渴望了解海玲更多,沉醉在介於戀人和朋友的曖昧,他以為事情順著自己的想法發展,以為時機來到,是時候表白,怎料到,她這樣的一逃,為故事留下難以預料的伏線。

又經過難捱的兩天,若倫對時間有了不同的概念,只不過是兩天,感覺就如兩年,是時間突然間走得慢了?還是他過於著急呢?這是場老掉牙的龜兔長跑,他知道自己是擁有過度自信的兔子,走得既急且快,總是不小心做錯決定,時間是不斷努力的烏龜,慢得可憐,卻從不鬆懈。

分秒的價值,對每顆心來說,各有不同,焦躁不安的兔回望落後的龜,禁不住跑回去推牠一把,可惜那沉重的龜殼卻使其努力白費,時間仍然走得緩慢,甚至比平日更慢,若倫的心情猶如那移不開的龜殼,同樣沉重。

專心工作,更多睡眠,讓時間過得比較容易,多餘的時間裡,若倫故意不去想,結果腦海浮現的只有海玲,於是強迫自己去睡,逃進隱藏的異空間,八小時過後,來到清早,睡眼惺忪的自言自語:「啊……天亮啦,又過了一天,真好呢!」

很多人把一星期視作等閒,轉眼就過去,若倫卻認為度日如年,一星期很是漫長,時時刻刻留意手機,渴望收到海玲的短訊及來電;長期連上即時通,打開對話盒發呆,盼望收到一句簡單的「哈嚕」;長期凝望面書的海玲專頁,留意最新動態。以上這些,讓日子過得更慢更苦,苦候的味道教人難受。

友人說得若無其事:「這星期你可以過得很自由啊!」

若倫卻不可能認同,視一星期如刑期,感到空虛寂寞,不容許主動找她,越去想什麼,越感到難過,別的女生提出約會,他不為所動,因為了解自己沒有心情結識別人,繼續看海玲的面書動態,讀她的照片,從記憶中找出二人對話的時刻,憶起表情、舉動、聲音。

捱過沒味覺的一星期,終於來到約定會面的一天,地點同是車站,時間同是午間,海玲故作鎮定,眼神卻隱隱閃爍,看來有所決定,到底會給出怎樣的回覆呢?

相對地,若倫表現得出奇地冷靜,展露微笑,狀甚輕鬆,沒有作出催促,讓時間緩緩的走,讓對方好好調整心情,說出猜不透的答覆。

「對不起……」

開場白往往是一聲對不起。

若倫輕輕點頭,鼓勵海鈴說下去。

「我認為還是當朋友……比較好。」

看來答覆不似預期,足以創傷一顆心,他會哭至呼天搶地嗎?會像個瘋子般緊握一雙纖幼的手,怒吼一聲「為什麼」嗎?會像個小孩般拂袖而去,逃避現實嗎?

出乎意料,他只是抿嘴一笑,一臉溫柔的說:「不要緊。」

一般來說,作結的總是一聲一甘心的不要緊。

雙眼通紅的海玲懷疑的問:「真的嗎?」

她沒有討厭若倫,只是不想投入戀愛,不喜歡被關係約束,希望自由自在一點,同時間,她了解他的認真執著,擔心不小心造成傷害。

她珍惜他。

若倫笑得自然,說得淡然:「沒什麼的,我想通了,不會為難你。」

海玲禁不住多問一句:「真的嗎?」

若倫瞇起眼回應說:「肚子餓嗎?我很想試試那家新開張的日式拉麵店,好嗎?」

她想了想,才欣然回答:「好啊。」

兩個背影走得漸遠,並肩離去,沒有牽手,保持著似遠還近的距離,介於戀人和朋友之間。

2010年12月2日 星期四

短篇《挫敗感》

短篇《挫敗感》

二千一零年,十月十五日。

午後兩點鐘,陽光異常猛烈,穿過窗戶,透射到睡床上,無情的把我弄醒。

三位家人外出工作,家裡剩下自己一個人。我是個三十歲的男人,正值盛年,也有一份正當工作,在大企業裡糊裡糊塗的混過幾年。今天是珍貴的額外休假,因為公司有一項政策,員工可以在每年裡選擇三個工作天,到慈善機構當義工,那天既不用上班,而且可以換來額外的休假,相當划算。

睡眼惺忪的我醒過來,立時口渴非常,赤裸著上半身,下半身僅穿著通花內褲,吃力地爬到客廳,打開冰冷冷的雪櫃,想找些喝的,可惜裡面沒有汽水、果汁、益力多,只餘下一壺開水,沒有選擇的情況下,我找來一個杯子,倒下半杯開水,準備開動。

三秒鐘之前,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感受著了無生氣的一片死灰,這裡只得自己一個,悶得心裡發慌,同時間,由於電視機壞掉,這裡沒有半點聲音,機器靜待維修,沙發上什麼都沒有,只餘下白白的一個我。

我提起杯子,一個全透明的圓柱體,不期然的喜歡它,它像個酒杯,格外晶瑩剔透,諷刺的是,我從來不喝酒,這是三十年來的堅持。

我仰望著自己喜歡的透明杯子,它裝載著半杯分量的透明開水,我的心情也是平平無奇的呈透明狀,我將杯子的尾部稍稍提升,呈現微微傾斜的狀態,起床後未曾刷牙的我張開臭氣沖天的嘴巴,打算將水倒進嘴裡,在現實世界,這個行為一般被稱作「喝水」。

不過,在最後的零點二秒,我突然改變主意。

請不要提問,三秒鐘,零點二秒,這些短暫的瞬間到底是用什麼方法作計算,反正,時間只是一種概念,我說出大約的時間,別人聽得懂,便是……在荒謬的世界裡,大家不是總喜歡以糊裡糊塗的態度混過去的嗎?

我立即跑到睡房,移開兩張已成多餘的薄被子,在睡床上尋找一件重要的物件,翻開兩張被子,看了又看,一無所獲,曾經以為物件靜悄悄的躲進裡頭,卻猜錯了。於是,我又換個想法,認為它應該跌在地板上,彎身像個傻瓜般繼續進行搜索,又得到多一次的遍尋不果,經過連續兩次的挫敗,我開始感到沮喪,像頭死屍般躺到睡床上,希望得到意外的想法,躺得貼貼服服,閉起雙眼進行不一樣的冥想,我突然注意到一些異樣,一些不舒適。

在後腦門!一定是在後腦門。

我赫然發現真相。

頑皮的物件竟然偷偷躲在後腦門之下的枕頭之下,難怪枕頭有點怪怪的,我在睡床上向右翻滾半圈,又移開那布滿唾液痕跡的枕頭,它果然在這裡,它便是那部被自己遺忘的手機,不僅忘記它的存在,而且昨夜在睡覺前也忘記給它充飽電。

按下開關按鈕,手機熒幕隨即亮起,我感到相當詫異,竟然在睡眠期間,沒有任何來電和訊息,難道命運終於懂得體諒我嗎?每天也在辛勤工作,勞勞役役,像個愚昧的奴隸,甚至比奴隸更加可憐,洶湧的來電和短訊嚇怕了我,一直承受著沉重的工作壓力,不為外人所道,甚至在會議上沉不住氣,向漂亮的女同事動武,那動作是猛烈的一下「飛筆」,假如傷及她,我將會被立刻辭退。

找到手機,我掀起嘴角,咧嘴一笑,這個午後有別於平日,放棄喝水的時機,跑回睡房尋找手機,果然這是個絕對正確的決定,我感到相當安慰。

它是具有觸控熒幕的智能手機,我用指尖在熒幕上指手劃腳,打算查閱郵件,讀讀今天的新聞,這是日常習慣,就如老人家喜歡在每個早上都拿著報紙,總是改不掉的習慣。

咦?怎麼?

再一次教我吃驚的是手機的電量,只有可憐的七個巴仙,相信當連上網絡,完成郵件的同步化後,手機將會自動關機。這時候,我冷靜得可怕,像個絕情殺手,我沒有依照原定計劃去看郵件和讀新聞,來一個漂亮轉身,成功的懸崖勒馬,因為我又要找東西,那是手機的充電接線。

兩秒鐘過後,我再一次遭受挫敗,用右手緊緊握著手機,身體卻不聽使喚,軟弱的盤坐在地板上,睡床為我支撐著腰部,要不然,我很有可能直接攤在地板上。

第三次挫敗的真相,是那條接線的所在位置,是公司裡的某一個抽屜,白痴的我竟然一時遺忘帶它回家,真可惡,又犯上人類的其中一種劣根性:粗心大意。

我喵過手機熒幕一眼,更感沮喪,它殘酷地告訴我,手機的電量是五個巴仙,它快要掛掉,這是個沒有別人的空間,呼天不應,叫天不聞。

我不可能立刻跑到街上買一條接線,單是乘車到購物中心,也得花上三十分鐘,就算真的要買,也只會是吃過午餐後的事。

我望著小得可憐的幾巴仙,換上一個狐疑的表情,沉醉於深思熟慮當中,想了想,大概的幾秒鐘過後,終於想到該用這幾巴仙來作什麼,我再度指手劃腳,按下了通訊錄,然後手指頭作出上下來回的高速滑動,儘量爭取時間,終於找到那個人的名字。

那是個數年前交往過的對象,她是個小我兩歲的女生,名字是充滿古典風味的「小倩」。

我二話不說立即撥號,打電話給很久沒有作過聯繫的小倩,我在想,她最近過得可好呢?這一刻,她在幹什麼呢?這個突然的來電又會為我們帶來什麼影響呢?

通話接駁中,我耐心等候,聽筒傳來一些胡鬧的跳舞音樂,我從來不欣賞小倩的愛好,包括聽音樂的取向,我喜歡懷舊,喜歡細味,她喜歡刺激,喜歡舞蹈,我們是絕然不同的兩種人,難怪最後會以和平的方式分開。

小倩精神奕奕的說「喂。」

我冷靜的道:「是我,你的前男友。」

小倩恍然大悟說:「哦……原來是玉龍。」

「你在那裡?我在家,突然想打電話給你,想知道你的近況。」我問道。

「我在街上啊。」小倩說得活潑,心情看來不錯。

我又問:「哦,在逛街嗎?」

小倩回答:「逛完了,剛買了手機,現在打算回家。」

「手機?難道是傳說中的蘋果四代?」我嘗試猜測。

小倩帶著愉快的口吻說:「哈哈,你怎麼會知道的?」

「唉,最近的女生都只愛買LV和蘋果,不用猜也知道吧。」我無奈答道。

「哈,你真聰明呢……」這幾乎是小倩遺下的最後一句對白。

媽的!

我的手機突然傳來陣陣「嘟嘟」的聲音,它肯定在提示,電量快將用完,通話即將完蛋,我遭受到第四次挫敗,非常沮喪,甚至不欲說話,小倩那邊傳來的聲音越見沙啞,手機差不多沒電,通話質素也會受到影響,我默默無言,小倩卻不斷的喊出「喂、喂」,乍聽下,以為她遭遇意外,所以聲音慌張,我知道真相不會是這樣,這個城市太擠迫,根本不會留有發生意外的空間。

我看了看手機,熒幕徹底變成絕望的黑色,代表手機完蛋,通話無疾而終,數年後再次聽見小倩的聲音,沒有多少感觸,反正我們都是不存芥蒂的普通朋友。

事情完結後,我遺下失去靈魂的手機,離開缺乏動力的睡房,一個人傻乎乎的走到廚房,慢條斯理的煮好一個即食麵,清楚記得,那是麻油味的出前一丁,是我的最愛,也是小倩的最愛,這是我們難得一起擁護的事物。

時間走得很急,又走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八千多個小時,不知道多少秒,我懶得計算下去,很麻煩。

今天同樣是十月十五日,同樣是小倩的死忌,一年前她接過我的電話後遭遇交通意外身亡,是命運?是巧合?天曉得。

一年前的兩點鐘,她捧著心愛的新手機,就是那部鬧得熱烘烘的蘋果四代,新手機的第一個來電是屬於我的,我們寒暄一番,內容相當無聊乏味,然後我的手機因為耗盡電力而自動關機,通話也被迫終止,小倩突然被這個狀況嚇呆,一心以為是新手機出了毛病,很是擔心,慌慌張張,眾人皆了解蘋果四代有著嚴重的訊號接收問題,難怪她會有這種想法。

那時候,她身處人多車多的市中心,忘記注意交通燈號,行人過路燈顯示的是生硬的紅色人形圖案,代表路人不容許通過馬路,她卻不自覺的走到馬路中央,那一刻,通話中止,嚇得她目瞪口呆,站著不動,不幸隨即降臨,一輛大型貨車以高速衝過馬路,正好撞向小倩嬌小的身體,她立時被撞飛至十字路口的另一方,巧合地又有一輛小型貨車駛過,司機反應不及,小倩慘被輾斃。

這場交通意外造成很大的轟動,登上翌日的報紙頭條,原因相當無稽,其中的一個標題是「蘋果美女用家慘遭輾斃 手機卻絲毫無損」。

原來大眾市民關心的不是人命,而是那部用錢就買得起的智能手機,那只是部死物,死不足惜,小倩卻一去不返。

數巴仙的手機電量,害我無緣無故打電話給小倩,害她手持著自己鍾愛的手機,命喪於繁忙的十字路口,這到底是我的錯?手機的錯?還是蘋果四代的錯?

我沒有勉強思考答案,因為根本不會擁有滿意的答案。

事後,我下定決心,以後也會為手機充飽電才使用,以後絕對不會買蘋果牌的手機,至於為什麼?是因為討厭蘋果嗎?才不是,只是不想憶起憾事。

今天是小倩的死忌,我握著新換的三星手機,它理所當然的被充飽電,要不然,我根本不敢打電話。神推鬼拱下,無聊的再打電話給小倩,俗語有說「好奇心害死貓」,突然而來的好奇心到底會帶來什麼呢?我渴望知道小倩用過的手機號碼現在落在誰的手裡,假如是個聲音甜美的女生,我應該也會冒昧的聊上幾句,碰碰運氣。

我打電話,十五至二十秒過後,電話終於接通,我竟然聽到一把非常熟悉的聲音,我幾乎立即摔破自己的手機,幾乎對著空氣破口大罵一番,幸好新手機才到手兩天,理智壓抑著近乎失控的手臂,我神情呆滯,勉強聽完那把聲音所說的一番話,才掛斷通話,軟弱的跪到地板上,我在家,我在吐,吐了大半天,不得不送院觀察。

很想忘掉那段說話。

「你好哇!我是人見人愛的小倩倩,我現在沒有空喔,有事情要告訴我的話,請在『嘟』的一聲後留下遺言,這裡是小倩倩的遺言信箱……」

我身處擠迫的醫院,整整的三天三夜沒有吃過什麼,葡萄糖水給我補充些微體力,又再想吐,不過還可以吐出什麼?

我又想起小倩的遺言,不期然在怨天尤人。

怎麼,那部蘋果手機沒有被輾過?

怎麼,小倩的家人仍然在用那部手機和號碼?

怎麼,他們會忘記刪掉留言信箱裡小倩的錄音?

我一下子就整理好以上幾個問題的解答。

第一個問題的解答:這不是兩位司機的錯,十萬火急之下,他們又怎可能準確將貨車撞向蘋果四代呢?

第二個問題的解答:小倩買手機的時候簽下兩年使用合約,她的家人只是在廢物利用,始終那是合約,手機到手後,還是要履行合約的。

第三個問題的解答:這是人類的劣根性,一時遺忘或粗心大意,用手機的人一般不會注意自己的留言信箱,反正那只是給別人聽的,注意來幹啥。

結果,我的精神飽受打擊,在醫院住上兩個星期,瘦了整整一圈,比卡到陰還要可怕的留言信箱,嚇得久久不敢碰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