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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月25日 星期四

《那片黑》第五部 第十章:節禮日女生(特別章)


《那片黑》第五部
第十章:節禮日女生
ocoh說:「不影響作品的特別章,創作那時忽然想起了節禮日女生,便順手再度把她放進我的故事裡。綠眼和影子屬於過去短篇中的角色,把不同元素混合起來,最終化身成另一部正式作品也不奇怪。」

  離開The Dark,我們回歸真實世界,重過原來的生活。我曾經許下諾言,會把朋友季賢的經歷寫成一部小說,可是我們的意見出現分歧,他期待的是一部滿載濃濃情感的愛情小說,我卻打算寫出科幻的味道,不曉得在小說完成後,他會否感到滿意。話說回頭,由於體驗中止,何經理特意送出兩張虛構世界的優惠券,作為給我們的補償,季賢卻滿不在乎,並在回來後的第二天轉贈給我。
  「我不需這種東西了,我要忘記真正的小君,尋找真正的張凝。」他輕鬆說道,神采奕奕,整個人脫胎換骨似的。
  那是個發生在2012年6月的故事,我們有過一段畢生難忘的經歷,兩個人是朋友的關係,也是作者與讀者的關係,他欣賞我的小說作品,喜歡到不得了。為了治療季賢的憂鬱症,我們進入了The Dark,一個仿照真實來創造的虛構世界,勉強來說,算是一個由人類所炮製的平行宇宙。
  我一直保留著兩張優惠券,妥善存放,甚至以為它們會成為一輩子的收藏品,不曉得何年何月才有機會使用。確然,世事難以預料,到了8月3日,即我的生日那天,我收到了節禮日女生的電話。她的名字是雅妍,生於12月26日。在十多歲的時候,我們交往了一段日子,經歷多番離合,她最終選擇離開香港,到英國升學,我們的緣分到此為止。後來,我把我們的故事寫成了《好想你》,是一部單純的愛情小說,是奧治的當初。
  回憶中的她,總是如此的教我難以忘記。
  我感到疑惑:「誰?」
  「我是雅妍,你……怎麼可能每一次也無法辨別我的聲音呢?」聽她的語氣,好像有點生氣。
  頓時間,我支吾以對:「呃……是我不對,我大概是個擁有聆聽障礙的傻瓜。對了,怎麼突然找我?我們已經有超過一年沒有聯絡了。」
  雅妍嘆息:「唉,不瞞你,他在年初認識了另一個年輕女生,向我提出分手,我覺得這是世界末日,2012年成了我的世界末日。幾個月過去,我確定了我們不可能重修舊好,我習慣有他的日子,自從他走出我的生活,我無法適應這麼糟糕的人生,覺得好沮喪、好壓抑,想馬上去死。」那個他是雅妍的男朋友,在當年的三角關係裡,年少無知的我輸得一敗塗地。
  我嘗試換個話題:「除了愛情,還有別的困擾嗎?」
  雅妍爽快回答:「工作吧。我找不到一份安定的工作,即使強迫自己,在氣氛沉悶的辦公室待上半年、一年,我還是撐不下去,會在某一天辭職不幹。我想不明白,不明白這是自己的問題,抑或社會的問題,我就是覺得自己有些不妥當。」面對我這位前度男朋友,她不介意敞開心扉,真情流露,說話直來直去。 
  我直說:「老實說,我的想法很簡單,我們是渺小的人類,活得無奈困苦,更被社會嚴重的扭曲了人性。所以,這是社會造成的,從來不是你的問題。」我不用刻意安慰和討好她,她特意打電話給我,是希望傾訴心事,讓我替她分擔憂鬱。
  雅妍彷徨無助地說:「該怎麼辦?我已經不想活了。」單聽語氣,別人會以為這個女生在埋怨或說笑,但我懂真正的她。若不是到了危急關頭,她決不可能打電話給我。她也懂我,明白我總是忙工作和寫作。
  這時候,我告訴自己必須幫助這個跟我有過一段情的女生。她不再年輕了,快要成為別人口中的「中女」,被交往多年的男朋友狠心拋棄,覺得獨自生活等同世界末日;她不想工作了,討厭無止境、無目的、無意義的勞動,完全不想幹活了。
  不過,雅妍還有親人和家庭,不是嗎?我得說聲抱歉,從小到大,她與父母關係欠佳,無法在家裡找到存在感和安全感,所以一直渴望得到男生的呵護,受到別人寵愛。
  按道理說,雅妍最需要的或是心理方面的治療,但我立刻想到了錢包裡的兩張優惠券,即是所謂的虛構世界。我有一個想法,嘗試給她另一段精彩的人生。根據The Dark的體驗,我相信阿妍的情況與季賢相似,他們都患上了「外遇型精神疾病」。季賢在離開The Dark後,確實治好了憂鬱症,他是個活生生的成功例子。
  想到這裡,我不期然感到興奮,立即把想法清清楚楚的給雅妍解釋一遍。聽後,她發出呵呵的笑聲,對天馬行空的計劃感到興趣,恨不得馬上展開行動,體驗另一段人生。她明白現實和社會的殘酷,我們不斷地遇上大大小小的挫折,我身心俱疲,料不到她比我活得更累更軟。這一次,我決心幫助自己喜歡過的女生,展開新的冒險,獲取更多寶貴的經歷,願她如火鳳凰般重生。
  「聽過你和朋友的故事,我真的對虛構世界產生了濃厚興趣。」雅妍輕鬆說道,我的計劃彷彿為她帶來了一絲希望。
  後來,我們拜訪了Moments International Enterprise,再次跟何經理見面。從他口中得知虛構世界系統的發展現況,多虧我和季賢的幫忙,系統順利通過所有測試程序,正式在市場上推出。至於我手上的兩張優惠券,何理經願意為我們提供五年的虛構世界體驗,而且不再像The Dark般限制在單一城市的範圍。即是說,我們將能突破區域的限制,體驗、學習、認識更多。
  雅妍忽然提問:「何經理,我有一個想法,既然我們進入的是虛構世界,我不希望再過平淡似水的生活,我必須尋找新鮮感和刺激感。我大膽一問,貴公司能否根據這個人的小說情節來創造一個夢幻新世界?」她一手指向身旁的我,何經理當然清楚我是個小說作者,不會為此詫異。
  何經理點頭說:「沒問題,答案是肯定的,楊先生幫了我一大忙,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我是義不容辭的。你們千萬不要害羞,嘗試和我多作溝通,儘可能形容心目中的虛構世界。」
  我苦笑說:「我沒所謂,雅妍是今次體驗的主角,一切聽她的。」
  雅妍向我報以一個滿足的微笑,好久沒有看過這樣天真的笑容,我想起年輕的她,彷彿再次看到她的一頭烏黑長髮,是那個生活得無憂無慮的小女生。她的提議是根據奧治小說來創造新世界,但不是任何一部愛情小說,也不是《3N8》和《總是夜》,而是兩篇差點被我遺忘的短篇小說。我們為此多番造訪何經理的辦公室,提供大量構思和資料,讓他和開發人員更能了解雅妍的需要,逐步建立符合她要求的新世界。
  由於我們的要求很特別,他們無法使用原有的範本,需要一段時間來進行大量修改、調整和測試,他吩咐我們耐心等待好幾個月。有些事情是急不來的,我們決定給何經理更充裕的時間,並達成了共識,定下體驗虛構世界的日期,是2012年12月26日。即是聖誕節後的節禮日,也就是雅妍的誕生日。
  雅妍為它取名為a brand new day,意思是「嶄新的一天」,世界觀由四個部分所組成,分別是真實世界、兩篇短篇小說、雅妍和我的一堆想法,為了增添神秘感,我們和何經理的討論是分開進行的。我們將擁有一個有別於真實的身份,一對舊情人並肩進入不一樣的世界,展開一段奇幻旅程。
  按照老規矩,虛構世界的系統會遮蔽我們的記憶,這一次來得更徹底,我們成為對方的綠眼和影子,和夢幻的Ice Cream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也許,我們將擁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法力,用以對抗所有意圖爭奪Ice Cream的人物。
  我們把連接虛構世界的機器戲稱為「巨型膠囊」,難看的造型欠缺時代感和科技感,著實欠缺說服力。在躺下的一刻,雅妍表情誠懇的說:「在接下來的五年裡,我們將要互相扶持,一起生活。」她的眼神透出了另一股神采,彷彿預告著不一樣的她。
  「不,是五天,最多是五天。」這是個掃興的回應,貫徹我的作風,換來她的一個淘氣鬼臉。

2018年1月6日 星期六

《那片黑》第五部 第九章:好好的回家


《那片黑》第五部
第九章:好好的回家
ocoh說:「漫長的連載告一段落,這仍然是個充滿了情感的故事。我向來注重細節,就像The Dark是由兩位主角的記憶所構成,裡面有著他們所熟悉的細節。我們之所以是我們,是由於現在跟過去無法完全割斷,我們與記憶總是愛恨交纏。虛構的兩年過去,主角回到了人生的原點,就像確實經歷過一些大事,靜下來,想一想,才發現時間原來不會讓人裹足不前。」

  我不希望耽誤時間,待一切都交代妥當,我轉身就跑,乘坐升降機回到大堂,整個空間依然是空無一人。獨自離開令我倍感寂寞,但比蒙在鼓裡的滋味實在好太多。一個約定、一個晚上,我們異常順利的進到大廈裡頭,獲悉渴求已久的真相。這是一個被命名為The Dark的虛構世界,決定名字的人很可能是我的朋友奧治。我在這裡度過了幻真幻假的兩年,有趣的是,這僅僅是真實世界的兩天。
  系統為我們創造了幾可亂真的虛構世界,以真實為基礎,再配合兩個參加者的記憶、經歷、思想所構成。假如按照那個悉心安排的劇本,我和小君可以安然度過五年美妙的同居生活,但由於觸動了一些不起眼的漏洞,演出無法順利完成。小君無法忍受沒出息的倪季賢,暗中結識了另一個男人,她的外遇似乎是無可避免的。我憐憫自己的意識,它先後承受了兩次巨大的失戀打擊,傷口難以在短期內癒合。縱使如此,我卻不能強求小君回心轉意,這是不切實際的想法,我無法繼續偽裝少不更事的大男孩,我必須加快成長的步伐,修正偏離軌道的幼稚思想。
  何經理辦事果然很有效率,沒多久便替我打開了玻璃大門。我隻身面對大廈外的一片黑暗,同樣的環境和氣氛,感覺卻有所不同。我迅速在行人道的旁邊找到奧治的車子,我選擇坐在乘客座,閉上疲累的眼睛,嘆出混濁的一口氣。知悉真相的興奮蓋不過內心深處的種種矛盾,我還是很喜歡這樣子的香港,是個夾雜著真實與虛幻味道的城市,到了生命盡頭的那片刻,我會想起這短促的兩年。在我陷入冥想之際,思蕊突然提出一個問題,身為駕駛系統的她表現出人性化的一面,甚至比The Dark裡的其他模具都來得真實坦白、自然可愛。
  她的天真使我掛起牽強的微笑,不忍地撒了一個謊:「奧治不會回來的了,他要求我代為傳話,感謝你長久以來的服務,讚揚你是一個稱職的智能駕駛系統,不能把你帶到那個世界是他生命裡的一件憾事。」
  思蕊不知所以:「那個世界?」我不期然在想,身為程序的她能否理解這個由無數程序所組成的虛構世界?
  「那是一個要花很長時間才能說完的故事,我會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讓你知道大概,機會也許只有一次,希望你能夠用耳朵好好聆聽。」我誠懇說道,我們的關係就如相識不久的朋友,我不願意發現她的淚痕。
  思蕊平靜地說:「好,我會耐心等待。接下來,你打算到那一個地方?」這彷彿是一種默契,不知不覺的建立起來,只要開動車子,她便樂意為我開車,有著一種和諧的協調感。
  到那裡去?這顯然是一道難題,我只有最後的一個午夜,要珍惜剩下來的時間,好好抓住唯一的機會。我默不作聲,作出認真的考慮,露出又嚴肅、又惆悵的表情,思蕊見狀,也沒有追問下去。在閉著眼的時候,我想起了一個人,想起了唯一的她,是不會長大的張凝,我希望跟她一起度過最後的時光。
  按照何經理的說法,我在中學時代曾經暗戀張凝,諷刺的是,此刻的我完全想不起那段往事,相信是那個可惡的系統在作怪,遮蔽了部分記憶。車內的音響組合透露了現在的時間,是午夜時分,剛好走到了十二點鐘,時候不早,估計張凝已經回家休息,睡熟也不出奇。
  我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張凝,她迅速接聽,讓我再次聽見她爽朗的聲音。我會牢牢記住我們的共同經歷,我會很想她,很想念她曾經送我的溫暖。
  在通話中,我提出了一個不曾有過的要求。
  我有點著急,說得又急又快:「凝,馬上更換外出的衣服,我會在五分鐘後到你家。不要問原因,只需要知道我現在很想你,要和你一起到一個地方。」我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內心的想法,簡單而有效。
  張凝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回應:「哎呀……我在外面玩了一整天,覺得渾身不舒服,而且已經洗過澡……」
  我打斷她的話:「不要扭扭捏捏,這是我們的最後機會,要認真把握!」
  「哦,知道了……你好像跟平日有點不一樣,我卻無法說清楚。」她果然不會長大,有著小女生的可愛氣質,依然停留在那個印象難忘的中學時代。
  我壓抑著複雜的情緒,傻笑說:「哈哈,我依然是我,是很喜歡你的我。」我享受這甜蜜迷糊的片刻,還不用盡力氣說出來的話,恐怕我們會錯失一些重要的東西。
  在半推半就的情況下,張凝接受了我的奇怪要求。從黑色大廈開車,到張凝居住的住宅大廈只需五分鐘的車程。到了午夜時分,道路暢行無阻,加上負責駕駛的人是思蕊,她是個幾乎不會犯錯的駕駛者,要在預定時間內到達目的地是相當輕鬆的一回事。思蕊停好車子,替我打開車窗,我看著寂靜無人的行人道,默默等待兩天沒有見過面的張凝。我很想坦白告訴她,在過去的兩年裡,我經歷了人生的許多許多。她和朋友玩了一整天,吃喝玩樂;我被系統耍了一整天,苦不堪言。到頭來,我還是很想她,我們建立了單純的戀人關係,在離開The Dark後,我絕不容許自己忘記。
  一臉淘氣的張凝嘟嚷:「哼,你這個男朋友真的很古怪,這麼晚還要我陪你到什麼什麼鬼地方。」她在故意埋怨,也表示她真的很在乎我這個氣質古怪的男朋友,女生便是如此的口是心非。
  我沒好氣地回應:「哈哈,不要埋怨我了,口渴嗎?要先到便利店給你買飲品嗎?」她輕輕搖頭,表示自己不口渴,但一個含蓄的淺笑透露了她著實欣賞我的體貼。
  張凝打開車門,我移到駕駛座,讓出舒適度較佳的乘客座。她身穿灰色的休閒套裝衣服,配合一雙白色運動鞋,穿著隨意,頭髮鬅鬆,不會變的是一張百看不厭的青春面孔。毫無疑問,她依然是個中學女生,活在我的記憶之中,永不改變。她當然對我們的目的地感到好奇,在車內吱吱喳喳,問個不停,我先給她一個印在額上的輕吻,再露出淺淺的微笑,然後把確實地點告訴思蕊,她的回應是:「距離為一點六公里,所需時間為五分鐘。」
  「喂……你很胡鬧,竟敢在午夜回到學校。」我的答案使張凝傻眼了。
  我肯定地說:「我們必須回到那個課室,我還有未辦妥的事情。」
  「哈哈,這教我有點期待呢。」語氣天真的張凝嘻嘻笑道。
  「這麼晚了,你到底用什麼藉口跑出來?父母都睡了嗎?」我想到便問,趁機轉移話題。
  「倪季賢,是這樣的,我趁他們熟睡,先關好房門,然後偷偷溜出來。」張凝一邊小聲的說,露出一張狡猾的嘴臉。
  我假裝驚訝的叫嚷:「哇,你何時變得這麼狡猾?是從誰身上學到的?」
  「就是你。」張凝說得理直氣壯。
  行車狀況十分順利,沿途沒有遇上其他車輛,我不認為這是個純粹的巧合,大概是何經理為我做了一些手腳,這是一個虛構世界,在無數活生生的面孔背後是一個龐大複雜的系統,還有一大堆難以理解的程序。不過,我認為他不會使用任何影響張凝的手段,在問與答的過程中,他有問必答,不拐彎抹角,使我相信這個酷似朱老闆的男人是個值得信賴的系統管理員。我在無意中注意到張凝身上唯一帶備的物品,又是那個咖啡色的方形袋子,內裡藏著不曾露臉的照相機。
  這麼晚了,她幹嘛帶著照相機到處走,她果然也是個不折不扣的怪傢伙,和我很合得來。
  五分鐘過後,我們到達母校,校內停車場是開放的,這當然是個不合理的情況,相信是何經理的刻意安排,我吩咐思蕊隨便找個位置停車,然後我牽著張凝的手跑往新校舍方向。過往的每一次牽手都由她作出主動,這一次換上我了,她卻羞紅著臉,表情腼腆,這使我略感意外。走上校舍左方的樓梯,轉過眼,我們已登上二樓,我毫不猶豫的打開第三個課室的木門,心裡慶幸門是沒有上鎖的。我拉開曾經屬於她的座椅,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張凝顯得不太高興,她害怕給人發現,我卻不以為意,反正何經理會在背後作出悉心安排,不可能有人來到課室打擾我們。
  黑板下方有一張供老師使用的木桌,我在抽屜裡找到兩件用得著的文具,分別是黃色小便條和原子筆,我打算給她留下一張便條,這是我渴望辦妥的事情。接著,我偷偷握住兩件文具,回到張凝後方的位置坐下。
  張凝悄悄的說:「蠢材倪季賢,我在坐車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小秘密。」
  「不要故弄玄虛,快點說。」她發現的是什麼秘密也好,已經足以挑動我的好奇心。
  張凝用著嘲諷的口吻說:「呵呵,原來你是不懂得開車的。」
  我無奈地說:「唉,這是眾所周知的,根本不屬於秘密。我不懂駕車,但懂得騎單車;我不懂游泳,但懂得吃火鍋。雖然有很多東西學不好,但我這個人仍然擁有其他長處,很厲害、很了不起的。」
  「哈哈,你在胡說。」一番胡言亂語卻出奇地逗笑了張凝。
  我繼續自賣自誇:「嘿,胡說的確是我的專長之一……」
  趁著張凝背向我的好時機,我已暗中寫好小便條,伸手輕按張凝的肩膀一下。眼神茫然的她回望我,我妥善收藏了這一剎那,這是永遠屬於我們的老地方,有著一段段使人懷念的回憶。雖然找不到跟暗戀有關的絲毫記憶,但從張凝家到學校,從停車場到課室,在這個不存在的空間裡,在這些不孤獨的時間裡,我抓住了對她的思念,即使這裡是The Dark,即使她是個從記憶投射而成的模具,她卻喚醒了中學時代的倪季賢,我們擁有聊不完的曾經。
  看過便條後,張凝愣住,用著不確定的語氣說:「這句話的意思是?」
  「你試試把它讀出來。」我用手托臉,遮掩腼腆的表情。
  張凝輕輕點頭說:「哦,有一個叫倪季賢的蠢材向聰明的張凝說『很久、很久,我一直都喜歡你』……會是很久很久嗎?是從多久以前開始的?」
  「那一年,我開始在羽毛球場打球,我是阿堅的同伴,在看著他打球的時候,注意到身材嬌小的你,看到你在課室以外展現的動感一面,專注打球的你散發出不一樣的魅力。有人說過,持續而專注地做著同一件事情的人會顯得格外吸引,我很快便被你迷住了,不能自拔。」我順著情緒道出一個彷彿發生過的情景,無法確定這是否我們的曾經,也無法否定我對她的感情,在說話的同時,我的內心泛起陣陣漣漪,連帶干擾著淚光的閃爍。
  「這麼多年了,你都沒有向我表白……」張凝話裡藏著一抹淡淡的憂傷。
  「對不起,我向來是個膽小鬼,錯過了很多表白的時刻。不過,我用腦子牢牢記住了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所謂『人生路漫漫,誰不錯幾步』,請體諒年少無知的我。現在,我們已經二十八歲,開始交往的時間是晚了一點,但我會好好愛惜這段得來不易的關係。」這番說話的基礎不在於兩個世界,我不在乎那個是真、那個是假的了,我決定把我們的這片刻帶回另一個時空。
  「花言巧語,是那個作者教你說的嗎?」這是張凝的偽裝,她在暗地裡取笑我的浪漫。我不常用說話討好別人,她卻是個例外,為心愛的人改變部分個性,順著自然和心意去做。
  我立即否認:「才不是,那傢伙不懂得何謂浪漫,他⋯⋯還是算了吧。」
  張凝甜絲絲地說:「雖然有點刻意,但我喜歡這一夜的你,不像平日般陰沉,更願意花費心思逗我高興,我特別喜歡你對我的尊重。」我也喜歡這一夜的她,比平日更羞怯可愛。
  「你……願意原諒那個屢次錯失機會的倪季賢嗎?」我的心情驟然緊張。
  「嗯,可以。」張凝爽快答道。
  「你願意跟真真正正、實實在在的倪季賢手牽手到沙灘漫步嗎?」一時間,我受到情緒牽動,心直口快的說到了沙灘,也許是潛意識在暗中期待那一幕的發生。
  「嗯、嗯、嗯。」
  「咦,你怎麼在哭?」我們近在咫尺,即使身處昏暗的課室,那閃閃的淚光依然被我輕易捕捉得到。
  「我沒有!真的沒有!」張凝猛然搖頭否認,這是女生獨有的固執,或許男人喜歡女人的其中一點便是她們的忸怩作態。
  「閃閃的淚光證明我成功把你感動了,今天的我很不了起呢!」我不期然激動起來,多虧這個多出的午夜,讓我們不用帶著遺憾分開,我不打算坦白說出真相,這樣做會令她的美夢破碎,倒不如讓她繼續藏在童話世界裡。
  張凝不屑地說:「你果然是個怪傢伙,為這種小事樂成這個樣子……」
  「喂,古怪的人是你才對,怎麼老是帶著照相機出門?」我就是喜歡跟她作對,她的咖啡色小袋子大概是The Dark裡的最後一個謎團,不知道答案的話,我絕不心息。
  張凝淡然說著:「習慣了,有它在身邊才感到安心。」答案簡單直接,彷彿讓我們的故事回到了基本,沒有外面的複雜混濁,一對一的對話,一對一的相處,不說話也可以的,讓意識的交流盡在不言中。
  「打算為這個午夜拍下怎樣的照片?」我好奇問道。
  張凝悄聲說:「我想……是你吧。」她為我帶來意想不到的浪漫,所謂的感動不一定是驚天動地,點點滴滴同樣可愛動人。
  對於咖啡色方形袋子裡的照相機,我一直感到好奇,卻不曾問個明白,來到最後一個午夜,張凝讓我不用帶著遺憾離開。揭開答案,那是一台「拍立得」照相機,是非常有趣和受歡迎的機子,這玩意給人一種返璞歸真的感覺,照片不用儲存在記憶卡,而是用上日漸淘汰的底片,在拍攝後可以立即拿到手上欣賞。盯著觀景窗,按下快門,聽到生硬的馬達聲,底片漸漸從機子上方吐出,大小跟名片差不多,人物逐漸浮現,從模糊至清晰,直至看得見照片中的她和我。我們先後為對方拍下照片,好不浪漫。張凝握著照相機,卻忘了帶記號筆,在她表情無奈、苦惱不已的時候,我在木桌的抽屜裡找到藍色的一支,她才抿嘴微笑。
  在張凝的要求下,我在自己的照片寫下一句「這是張凝最喜歡的倪季賢」,她當然也在另一張照片留下一句「這是倪季賢最喜歡的張凝」,我記得她的字跡,是圓滑的小字,代表她是個溫和、堅強、順從的孩子。在中學時代,我曾經向她借家課來抄寫,不知不覺的記錄了這略帶孩子氣的字跡,想不到會在這一夜用得著。我喜歡她,喜歡她握著的白色照相機,張凝叫它「小白」,不用額外的器材,在拍攝後立即提著照片欣賞,這是一種使人馬上沉迷的喜悅。張凝特別喜歡照相機的外型,和她的小字一樣圓滑,和她的長相一樣可愛。底片價格不菲,卻讓人不能自拔的愛上,有著難以抗拒的魔力。
  短髮女生的意識悄悄滲入我的身上,記得的話,我會在那邊尋找屬於自己的小白,把它留在身邊,尋尋覓覓,找出那個多年不見的張凝。
  離開學校,我們乘奧治的車子回家,分別是三個位置不同的家。
  第一個家是張凝的家,短暫的相聚使我更能感受和相信自己對她的感情,少年的我不敢貿然表白,錯過了一起享受青春的機會。到了二十八歲,到了虛構世界,遇上她的模具,牽過手,吻過臉,建立起一段單純的關係。她走出車子,沒有立即跑回家,在分別之前送來一個飛吻,虛幻的吻使我有種活著的感覺,我提著那張照片,裡面的她作了個鬼臉,分外淘氣可愛。我告訴自己在回到真實世界後,必須努力從憂鬱症中康復,意志消沉的倪季賢敗給了精神奕奕的張凝,何經理在The Dark裡找到有用的數據,我找到了精神支柱,她是我的罐裝咖啡,也是個重新振作的理由。
  短短的兩天,濃縮的兩年,我願意讓小君離開的我的生活,祝福她順利踏入人生的新階段,不為關係告終感可惜,不為她的外遇而介懷。藉著The Dark的體驗,我能夠理解小君離開的原因,錯不在她,愛情的煙火終有一天會消散於空氣之中,如同那齣名叫《星空》的電影,當兩個人的步伐不一致,想法各走極端,自然無法繼續走下去。
  兩個人之間的愛會消失嗎?
  答案顯而易見。
  第二個家是奧治租用的停車場,那是思蕊的家,每一夜都睡在這裡。我吩咐她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位置停車,她一直替我們駕車,從來沒有為自己做過具有意義的事情,服務我們也許是她最為享受的生活。車子停好後,我拿出奧治的手機,開始播放何經理、奧治和我在黑色大廈內的一段錄音,這是我特意送她的禮物,希望她能夠理解這個科幻故事,希望她願意相信我們的每一句說話。
  在打開車門的一刻,我留下一句:「我走了,請保重。」
  錄音播放了接近三十分鐘,思蕊仍在專心聆聽,她知道我的離開,但沒有作出任何反應。我認為她比The Dark裡的其他模具更像活生生的人類,她會想念突然離開虛構世界的我們,甚至奢望我們能把她一併帶走。
  沒有反應,沒有聲音,她陷入人類無法理解的無聲震撼之中,我的眼睛看得穿她的孤寂。
  一個人步出停車場,我在附近的便利店買了罐裝咖啡,是每天在工作時候都會喝的那一種,這一刻的我精神抖擻,不用借助咖啡提神。我在記錄味道,希望在回去以後可以戒除每天喝咖啡的習慣,我已經二十八歲,不能老是依賴這小罐子。咖啡味道苦澀,舌尖感覺冰凍,便利店的飲品冷藏櫃是不可小覷的好東西,飲品的溫度總是出乎意料的冰凍。
  在一片黑暗之中,踏著記憶中的道路,步往The Dark的核心——黑色大廈。感謝何經理為我安排了恰好的天氣,在冬季的午夜泛著異樣的暖意,我不感孤單,虛構世界裡的一切都會在我回去後結束。體驗告一段落,我和奧治快將回到原來的生活裡,他繼續進行停不了的創作,我努力治療難纏的憂鬱症,它有著一個古怪的名字——「外遇型精神疾病」,我傻傻地發笑,取笑患上怪病的自己。
  讓一切結束,乾脆做個了斷,唯一的辦法是回歸那片黑。那裡既是最後的一個家,又是另一個冒險的當初,我該好好的回家,在休息過後,展開全新的冒險旅程。離黑色大廈尚有一段路程,剩下來的堅持是握著張凝的照片不放,記住她的喜好,記住她的可愛俏臉,尋找真正的一位,完完整整的把故事說一遍。

【本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