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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1月28日 星期一

短篇《微笑》

短篇《微笑》

【啟發自薇妮的文章《微笑販賣部》】

星期六,晚上時分,下班後,無無聊聊,我一個人走進美式快餐店。環境寧靜,鴉雀無聲,客人們有默契似的塞上耳機,把玩著手機和手提遊戲機,偶爾發出零碎按鍵聲,但願意交談的人近乎沒有。

快餐店,食物水準一般,我前來只有一個目的,為了見那俏麗的收銀員一面。咖啡髮色,馬尾裝,皮膚白晢,乍看二十歲,我注意了好幾個月,幾乎每一晚都來,看似不切實際,卻有著夢幻和浪漫。

「五號餐,可樂汽水。」

「多謝你,三十塊錢。」

「使用信用卡?」

「是。」

幾句公式化的對話,沒有了解什麼,沒有接上目光,我偷看了制服上的名牌一眼,名字是「Veronica」,有點長、有點難唸,散發出特別的感覺。我拘謹地取走盤子,獨自找個角落坐下,享受一個人的晚餐。

馬上要做的事情是打開筆記本電腦,一邊上網,一邊進食,好像沒那麼沉悶乏味。在網絡閒逛,在搜尋框裡輸入了兩隻字「微笑」,然後按下「好手氣」,自動進入了一個隨機選出來的網站。

瞬間,完成網頁載入,看到了,看到了,圓形、黃色、笑臉,組成注目的圖案,下方有著不顯眼的小字「笑容專賣店」。

看過商店的介紹,顧名思義,商店售賣的是笑容,這是個可悲的時代,連笑容都可以用錢買回來。驟然回想,我竟然想不起上一次發笑的時候。在不知不覺間,工作、生活、聊天、戀愛,好多事情都變得公式化,笑不笑好像不太重要。

久而久之,我們都忘了笑。

商店成立約有六個月,簡單一句「輕而易舉的讓你重獲笑容」,這絕對挑起了好奇心,使我躍躍欲試。在網絡購買的話,方法很簡單,可以透過網上銀行作轉帳,也可以使用信用卡;除此之外,他們還是有實體店的,基於信心問題,我認為實體店比較可靠。

我決定一試。

第二天,星期天,假期。

在午後出發,孤獨離家,乘火車。

車程中,人們依舊沒笑容,我也不例外,竭力想像發笑時的肌肉扭曲,借手機的前置鏡頭作鏡子用,看來看去,熒幕中的那個人,臉上呈現各種表情,沮喪、憤怒、愁眉不展、不可一世,唯獨是缺乏笑容,我累了,眼睛快睜不開,不得不放棄。經過幾個車站,我在市中心下車,按著網站上的地址,找到那座商業大廈,乘升降機到十三樓A室,終於到達。

不用尋尋覓覓,顯眼的黃色圓形笑臉透露了答案,我仰望招牌,心裡想著,這張經典的笑臉是否有其註冊商標?而張揚地使用笑臉的商店,究竟有沒有為此付帳呢?

當然,我不會知道。

商店大門是敞開的,客人不斷進出,生意似乎不錯。這也不奇怪,這年頭笑不出的人實在太多,突然冒出這樣的一家店,人們都懷念過去,希望重獲笑容。在走廊站上五分鐘,我發現離開的人都拿著一個黑色小膠袋,由於顏色關係,我看不穿裡面的秘密。昨天,我完完整整的看過網站一遍,他們賣的是笑容,卻沒有說明使用方法,這也是使我好奇的地方。

十分鐘過去,我待客人減少的時候進店,裡面裝潢簡陋,牆紙用上沉悶的灰白色,有幾個玻璃櫃子,一張辦公桌,一張供客人使用的座椅。玻璃櫃子內堆滿黑色小膠袋,神神秘秘的,大概存放著他們所售賣的笑容。

店內只有一位職員,男的,架著金屬框眼鏡,文質彬彬。

我鼓起勇氣上前:「你好,我希望買些笑容。」

坐著的職員抬起眼皮,露出一張木訥的臉,散發出城市人特有的冷漠。霎時間,我心裡畏懼,平日故意不看別人的臉,逃避陌生目光,到了這時候,引發了認真的對視,竟使我不寒而慄,雞皮疙瘩。

職員淡然說:「先生,你好,先坐下,有什麼需要幫忙?」

我聽從,並坐到唯一的座椅上,我再次強調:「我希望買些笑容。」

眉頭輕皺的職員說道:「知道,客人來到這裡都是為了購買笑容,你打算買那一種?」

我作了個困惑表情,代替嘴巴說話。

「總共分為三種,第一種是『冷笑』,由於用途不大,意欲購買的客人不多,所以暫時停止售賣;第二種是『虛偽笑容』,又可以說成『皮笑肉不笑』,大多用在工作方面,用途廣泛,例如收銀員、售貨員、經紀、服務性行業等,也有公司索性買入一大批,要求職員在上班時服用。」職員字字清楚,作詳細解說。

「服用?」我懷疑。

「對,服食一顆藥丸,可提供連續十二個小時的笑容,相當方便。」

「哦……」我恍然大悟,暗暗感激他,為我解開一個疑惑。

職員續道:「第三種是『會心微笑』,我要解釋一下,這是本公司最新研發的產品,有其獨特之處,服用過後,效力能維持整整一個月,聽起來,很厲害吧?」

我輕輕點頭。

「但在剛過去的一星期裡,我竟然未能成功賣出一顆,客人們都傾向購買『虛偽笑容』,大概是為了工作應用。這並不奇怪,城市人,一個星期有六天在工作,把工作放在生命的首要位置。」

我支吾地問:「呃……這種『會心微笑』還有什麼特別?」

「在服用後的一個月內,只要遇到真心喜歡的人,服藥者便會發出真摯微笑。坦白說,我選擇服食這個,而不要『虛偽笑容』,我總覺得那東西太麻煩,要在十二個小時裡保持笑容,好累人呢。」職員苦著臉道,沒有笑容的影響下,我卻願意相信他的話。

同時間,我慶幸曾經服藥的他沒有向我微笑,要不然……

我追問:「那你的藥有效嗎?」

職員用力搖頭:「不曉得,還沒有真的笑過。」

我稍作考慮,然後說:「嗯,我決定要『會心微笑』。」

職員隨即拿出手機,迅速地輸入數字和算式,用上高亢的聲音說:「好傢伙,一顆『會心微笑』原本售五百塊錢,由於你是第一位賞識它的客人,我決定給你折扣,半價,二百五十塊可以了。」

這真是賺到了,但我沒有說出口,假裝冷靜的付錢。由於一顆藥丸具有一個月的效力,根本不用買很多,我在店內服藥和喝水後離開。店外,站滿了慕名而來的客人,穿著整齊西裝的上班族佔著大多數,我注意到一張熟悉的臉,那個收銀員Veronica,她一臉茫然,想不到她也發現這家店,不曉得她會買那一種藥呢?

後來,笑容專賣店在網絡上廣泛流傳,購買的人越來越多,如職員所說,有些公司索性購入一大批,要求職員服用。一下子,每條街道、每家商店、每寸空間都充斥著笑容,每個人都笑臉迎人,市內氣氛熱鬧起來。

當然,我到過那家店,知道那些笑容背後的故事,大多數的人選擇了「虛偽笑容」,為了工作、為了糊口,這是可以理解的。

又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我再次踏足快餐店,自從那天在商店碰到了Veronica,知道她可能會買笑容,我的心裡冒出抗拒感,害怕她也隨波逐流的買了「虛偽笑容」。

算起上來,差不多逃避了兩個星期。

有些猶豫的進入店內,我不敢立即走往收銀櫃檯,從遠方觀察幾個收銀員的表情,總共四個人,兩個中年婦人,兩個年輕女生,其中一個是Veronica,我頓時鬆一口氣,幾個人都是木無表情的幹活,就如冷冰冰的機器人。

這裡有著兩個可能,一是她根本沒有購買笑容;二是她今天沒有服藥,所以沒有出現連續十二個小時發笑的情況。

我二話不說,急步上前,前方有幾個人在等候買餐,我故意選擇最熱鬧的一排,即是由Veronica所服務的。好久不見,今天的她有點不一樣,放下頭髮,披著一頭長曲髮,由少女味換成了一點點不著跡的女人魅力。我心裡著急,希望在更近的距離下證實她到底有沒有笑。

我如常地說:「五號餐,可樂汽水。」同時間,只顧著欣賞她的眼睛,在那個細小的熒幕,反映出更渺小的我。

她眼神驚疑:「喂……你……怎麼在微笑?」

屬於她的瞳孔是反映我形象的實時鏡子,我更專注的去看,看清楚她眼裡的一個我──沒錯,的確在笑,一種發自內心的微笑,那顆藥丸真的有效。

「呃……我也不曉得……」

在支支吾吾的瞬間,我立即打斷自己的話,我改說:「不要只說我,你也看一下自己的表情,我可以借你鏡子。」

所謂的鏡子就是手機,我擅作主張的為她拍下照片,並遞到她手裡。她遲疑地收下,發現裡面有一個披著長曲髮,身穿整齊制服,瞇著眼睛,露出含蓄微笑的自己。

她表情生動地說:「哦……原來你也買了那個『會心微笑』。」

我帶著笑容,輕輕點頭,靈光一閃的,再次感受到發笑時的肌肉扭曲,在食物水準一般的快餐店裡,重獲這久違了的味道。我滿心歡喜的買下套餐,步往慣常的位置坐下,這晚的食物變好吃了,這晚的視線變清晰了。我忙於從遠處偷看她,享用一些有趣畫面,她在服務客人時收起笑容,回望我時露出腼腆微笑,在兩種表情之間不斷切換。我稍有不同,一直看她,保持微笑。在快餐店裡逗留了一個小時才捨得離開,期間沒有把玩任何機器,純粹欣賞她難得的笑容。

在離開前,我主動要求和她交換手機號碼,她欣然答應,使我快樂了一個晚上,在床上輾轉難眠,重複的唸她的名字「阿秋」,到了大清早才入睡。

時間流走的速度很快,轉過眼,又到了另一個星期天,記憶沒錯的話,今天過後,「會心微笑」的藥力將會失效,我特意邀請阿秋一起看電影。時間是晚上八點半,我先來到電影院,站在售票處前方等她,心情夾雜著緊張、期待、興奮、膽怯,大概這就是戀愛。突然間,手機發出震動,原來收到了她的短訊,她說:「我遲到了,等我五分鐘,不要介意XD。」

「XD」是什麼?

不就是一個狡猾的笑臉,她很喜歡使用這個表情符號。現在才是八點半,電影尚有十五分鐘才開始放映,為她多等五分鐘,我完全不會介意。

這時候,手機再次發出振動,我以為又是她的短訊,查看一下,才知道是由網絡供應商發出的新聞消息,內容如下:

「最新消息:警方歷經半個月奮戰,成功偵破假藥集團『笑容專賣店』,共抓獲十五名犯罪嫌疑人,搗毀七個製售假藥窩點,繳獲三千多盒未銷售的藥丸,涉案金額達二百多萬元。由於藥物廣為流傳,相信有部分市民已經購買及服用,警方稱曾經服藥的市民不必擔心,藥物已經交予專家作詳細檢驗,證實僅為一般的維他命丸,對身體無害。」

我愕視熒幕,手指頭抖動著,一則新聞透露了一個驚人的事實,笑容專賣店和那裡賣的藥都是假的。一時間,我想不明白,買了「虛偽笑容」的人怎可能維持半天虛假的笑容,他們不累嗎?買了「會心微笑」的人又……

陷入苦思之際,遲到的阿秋還是來了,她輕輕拍打我的手臂,微笑說:「小志,怎麼了,你怎麼在哭?」

我連忙用手拭淚,換個表情說:「沒有啊,我在微笑,只有你可以享用我的微笑。」

阿秋瞇眼,表情酷似那個表情符號:「哈哈,不要婆婆媽媽,快點進場看戲,好期待呢。」

「那些買了『會心微笑』的人……」

我的內心困惑不已,重複想著這一句,或許曾經服藥的人只有我們兩個,或許我們的微笑都是真摯可貴的,或許該好好答謝那個賣藥的職員。

噢,不要想太多,專心看戲,好好享用她的微笑。

2011年11月25日 星期五

《人生》 第十六章:向藍地球道別

《人生》

第十六章:向藍地球道別

『小二篇』

安達臣說要帶我到一個地方,叫什麼仙館似的,他身穿簡便的T恤、牛仔褲,一身輕鬆隨意的配搭,不用刻意打扮,成熟男人的魅力不在於浮誇的衣著,整齊大方也很好看。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我好奇的問安達臣。

這時候,我們正好站在仙館的入口處,我不曾到過這裡,看上去的感覺有些過時,和城市裡的其他地方不相似、不搭調。

「你沒有來過嗎?」他用著平淡的語氣說道,顯然不感意外。

我搖搖頭,很注意頸部擺動的幅度,因為不想弄丟喜愛的草帽。

「這裡是由道教所建的道館,很多人會來這裡參觀,還有吃裡面賣的齋菜。」

「齋菜?」我很驚訝,這兩個字對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

「你原來也很笨,什麼都不知道……」他不欲說下去,用輕蔑的眼神冷看學識淺薄的我。

我輕輕拍打他的背部,咕噥說:「說到底,我只是個來了地球十年的外星人……」

當然我有故意將聲音壓低,這裡始終有其他人類,我不想將他們統統都嚇壞。安達臣忽略我的話,他徑自往前走,我跟隨他的腳步緩緩的走,欣賞仙館裡的風景園林。

「這仙館以古代宮殿建築為主,更有石林、荷花池、湖心亭、字碑、臺樓、齋堂等,而且每年的冬天都會舉行一次盛大的菊花展。」他介紹著這個地方,說話的方式像個表現生硬的導遊。

「冬天?我沒有機會看到菊花展呢。」

「不要緊,反正不怎麼值得欣賞,只是一些植物罷了。」他說得倒是輕鬆。

「我很喜歡植物,它們構成美麗的藍地球,很喜歡、很喜歡。」

我一下子淘氣起來,他表面上是不屑一顧,我卻注意到他那半秒間的偷笑,他竟然利用不起眼的瞬間來取笑我這個恩人,他很過分呢,我救了他,又救了妙紫,他都一一忘記嗎?

我當然是說笑,開始覺得我們像朋友、像親人,外星人和懷著每一世記憶的地球人類,這組合是有點怪異,卻有著別人嘗不到的歡樂。

我們沿著散步徑走啊走,不浪費天氣,不追趕時間,不勞勞役役,享受著這裡的清新空氣,偶爾我們會深呼吸一下,感受這裡的園林氣息,我第一次待在這個叫仙館的地方,有著發自內心的喜歡,見識到不同種類的植物,看在眼裡的景物都是賞心悅目。

「這盤植物的樣子很奇怪。」我望著眼前長得像頭怪獸的植物說道。

「很像『樣衰阿闊』……」安達臣再次自說自話。

「什麼阿闊?」我追問。

「不要問,反正不重要。」他根本不理會我的問題。

他邊說邊拍打我那頂可愛的草帽子,我拼命用手按著,就是不想讓它跌到地上,石地雖然不太骯髒,卻有半隻被踏成薄餅的可憐老鼠屍骸,每個到這裡參觀的訪客都會繞道避開牠,他們都不想弄髒自己光鮮的鞋子,我想了一想,決定親手拾起牠並放進隨身帶備的一個小紙袋裡,裡面的空間剛剛足夠容下牠。

「拾起來有用嗎?」

「其實沒用的,不過將它帶著,回到那邊,他們可能會以為有用。」我微笑說道,我有點不忍心,不想牠死後還要可憐的暴屍荒野、雨淋日曬。

他繼續往前走,走過幾步後忽然又說:「我對你的故鄉開始有點憧憬,有點好奇。」

「你會喜歡那裡的。」我自信滿滿的回應,這一天的自己很不同,具有分外的自信,因為天氣,還有心情,我們都放鬆下來,嘗試過著不一樣的一天。雖然我懷著妙紫的記憶,卻因為安達臣的開朗而快樂起來,在悲哀中尋找快樂,在回憶裡展望未來。

我背著陽光,感受溫熱。

安達臣回身望著我說:「為何穿成這樣子?和以往的你很不同呢。」

我笑了一遍,又想了一遍。

他逆著刺眼的陽光看著傻乎乎的我,所謂的不同,便是今天才適合展露的一份孩子氣。

我知道應該怎樣回答:

「我想像自己是個真正的地球少女,於異地旅程完結前的一天,遇上這樣難得的好天氣,有一個表現生硬的導遊硬要帶我到這種郊外景點,所以我決定穿上自己最喜歡的衣服,因為女生只要一穿上自己喜歡的衣服,總會顯得自信滿滿,這種感覺會讓自己很愉快。」

「哈哈!」他是取笑我嗎?

他用手阻擋過分刺眼的陽光,這舉動表示他想看清楚眼前的我,然後再動口說:「你不經意的散發著一種特別的光芒,吸引我的眼睛,在燦爛的陽光照射下,配合這身裝束,你彷如一位天使,感覺很溫暖、很實在。」

這是一種高雅的欣賞,不言而喻。

「安達臣,你知道的,這裡沒有神,也沒有天使。」我掛起嚴肅的表情說道。

「哈哈!你就是我的天使。」他輕鬆的把話說完,不曉得這是含蓄的認真抑或是隨口的玩笑,這句話立刻印到我的腦海裡,很深刻,我注定忘不了。

然後,他又點頭示意我們該繼續完成參觀之路。

我們看過海龜形的石頭,不知道該用什麼名字去喚它,不如叫它石龜好了,它的背上竟是一條小蛇,對我來說這是很新奇的東西。還有什麼「金彈子」,像迷你型小樹的植物,安達臣不懂得介紹,馬虎帶過。我也看到周圍都置有一些橙色或綠色的圓柱形小桶子,上方有個小開口的,由上至下寫有「果皮箱」,我大惑不解的問安達臣,他說那就是「垃圾桶」,果皮箱是以往用的名字,我明白了,原來果皮箱就是垃圾桶,這名字很有趣、很玄妙。

「植物上怎麼會擺放著模型呢?」我指著眼前的兩個小人偶問道,它們一個塗上藍色,另一個是紅色。

安達臣瞄過一眼說:「他們在下棋。」

「哦。」我恍然大悟似的,只是似的,因為我根本搞不懂什麼是下棋。

最後,我們逛過仙館的大小角落,吃過裡面賣的齋菜便離開,我認為味道有點過濃,不太好吃,安達臣卻吃得津津有味,大加讚許,看來外星人和地球人類的口味差別很大。

到了晚上,我們不用為晚餐的選擇而煩惱,甚有默契的決定吃牛奶火鍋,這也是我們的第一次牛奶火鍋體驗,選擇前往一家著名的火鍋店。新鮮的北海道牛奶配合海鮮就是很對味,完全不加任何調味料,味道就很漂亮,牛奶的濃度剛剛好,不會掩蓋海鮮的原有鮮味,我感到很滿意,在離開地球前的最後晚餐竟然如此滋味滿足。

「我喜歡那些高麗菜。」安達臣捧著飽滿的肚子說道。

我不認同的說:「怪人……」

「使我想起最後的晚餐。」他望著火鍋店內的闊熒幕大電視說道,是足球比賽的直播節目,男生們總是被這種追逐皮球的愚蠢運動所吸引,我不明白。

「你的第一世?」我問。

「嗯,那時只得麵包和葡萄酒,還有十二個不長進的門徒。」

「那晚餐如何?」我再問。

「和這一餐相比,差天共地!」他用認真的眼神表達內心的想法,不是隨便說說,而是享受著在地球的最後晚餐,樂意和我待在一起,不計較身份、地位、記憶,共享眼前的美食。

場景依隨時間變換,跑到屬於我們的午夜,跑到我們的老地方。結帳後,我們打算到愛琴海一趟,那個地方滿載回憶,安達臣也想喝喝他在地球上的最後一次啤酒,他強調要喝啤酒,我沒有深究下去,因為地球上的男人大多愛喝啤酒,這其實和個性無關,應該是被傳統、習俗、遺傳所影響。

很熟悉的愛琴海,一切不變,和幾天前沒兩樣,如過去的每一晚般昏暗,終點站是這裡,這是和安達臣的共鳴之地,又是認識阿森的地方,這裡有往事、有經歷,裡面的客人都說我長得像楊丞琳,我想大喊一聲:「我根本複製了她的外表」,但為免造成任何不必要的麻煩,最好還是別說出口。地球人類經常隱瞞一些已知的事實,避免引起大小風波,他們是對的,有些話不用說,有些話不要隨便說。

打開門,我們首先望向酒吧的最深處,那邊有很多客人,不過沒有阿森,我驟感失望,想不到那一晚已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沒有他,我們打消了走到那邊的念頭,環顧四周,閒著的座位不多,除了大門旁的一張小圓檯,有一個少年,看上去大概是二十歲,他喝著一個人的悶酒,雙眼緊盯著出入口,別無他選,我們只好嘗試問問他。

「你好,我們可以坐下嗎?」開口的人是安達臣,這種情況應該由女生說出要求,他卻搶先說了,結果會是怎樣呢?

我猜少年大概會拒絕。

他的眼神有點呆滯,聽到安達臣的聲音後才回過神來,遲鈍的點一點頭示意。

點頭表示他願意讓我們坐下來,我們也不客氣,剛好填補了愛琴海內的最後兩片拼圖。在離開地球前,這裡終於滿座了,能見證到這個難得的場面,讓每一個位置都被滿滿的佔據著,我的內心湧現一點無聊的快慰感和滿足感,我沒有說出口,害怕被安達臣取笑。

少年的名字是「華仔」。

他樂意和我們分享檯上的啤酒,他說自己點多了,反正都喝不完,倒不如一起共飲。我們到底喝過多少支酒?我沒有點算過,安達臣和華仔也好像忘記這回事,反正我們都喝瘋了,我的眼神亂跑亂闖,未能安靜下來,安達臣滿臉通紅,泛著罕見的酒醉紅。華仔嘛,他喝了很多,雖然有點醉,但勉強來說是我們三人之中最清醒的一人。他有著古怪的一面,視線一直集中在酒吧的出入口處。

他在看什麼?等待什麼?注意什麼呢?

「華仔,你似乎盯著木門一整晚呢?」我按捺不住的開口提問。

「哈。」華仔只笑不語。

安達臣把啤酒樽放在木檯上,然後故作輕鬆的說:「我也留意了你很久,一直盯著那邊,有什麼事情不爽嗎?」

「唉……」華仔嘆息,這是非常認真的一聲長嘆,但不該屬於少年的感慨。

我們注視著他,等他說話。

幾秒鐘後,他續說:「我在等人,她是吸血鬼,兩年前她咬了我,結果我成了吸血鬼,她的同類啊!可是她要我每晚都在這裡等她,沒有確實時間、日期,我相信她,所以我等下去,這個承諾支撐著我的人生,因為我愛上她,那個美麗而神秘的她。於是我到這一帶的便利店工作,下班後便會來這裡等她。」

我和安達臣都沒話說。

華仔先後望過我們的臉,再說道:「我知道你們都醉了,根本都不會相信我的話,但不要緊,這是我第一次向人分享這個秘密,我很高興,很高興可以大聲說出來,我將這件事藏得好苦,很孤單、很寂寞。」

把話說完,他抬頭將半支啤酒一飲而盡,流露痛快的表情,我看不穿這是否真實的一面。

然後,他又詳盡的細說一遍那次經歷,在的士高內看到神秘光芒,遇上美艷的吸血鬼美女,她咬了他,又吩咐他要在這裡一直等下去,雖然沒有確實證據存在,但我選擇相信華仔,認為他沒有說著半句謊言,他向陌生的我們吐露心聲,對他來說,這是個絕對的秘密。一個地球人類聽了這個故事後會相信嗎?不用說也知道不會有人相信,除了我們這個奇怪組合:外星人和懷著每一世記憶的地球人類。

「華仔,我相信你的話。」安達臣高聲的說,酒吧內都是客人的叫喊聲,除了我和華仔,別人都聽不到他的話。

「我也相信。」我點點頭。

一時間,華仔竟然感動得流出鼻涕來,誇張的拱手說:「多謝你們啊!」

安達臣隨即給他擊掌慶祝,我在旁邊發出掌聲以示鼓勵。

來到五點鐘,愛琴海要關門休息,我們三人還是很想喝酒,於是華仔提出一個主意,他提議我們在街上等他,他到便利店買些啤酒回來。在五分鐘後,他提著兩大袋啤酒,踏著一條用雙腿繪製出的彎路走回來,從遠處看,他其實也是醉醺醺的。

他買了十幾罐啤酒,實際數目不得而知,最後我們沒有把所有酒喝掉便醉倒了,大家都睡在街上,大出洋相,我是率先倒下的一位,像個笨蛋。

我記得華仔問過我:「我們都是不正常的嗎?」

我回答說:「我們只是不尋常……」

沒說完,我已經失去意識並昏睡過去。

憶起這段對話,其實不正常和不尋常的差別可以很大,與其自卑的認為自己不及別人,倒不如發掘出所謂的與眾不同,我是外星人,安達臣是擁有前世記憶的人,華仔是傳說中的吸血鬼,我們是地球上的異類,假如身份被揭發,會遭受大多數人類所歧視,但並不代表我們需要委屈求存,可以勇敢的在這裡當個異種、怪胎,開拓獨特的人生,過著不一樣的生活。

我喜歡和華仔這個異類交朋友,有機會回來地球的話,定必找他敘舊,再喝一次啤酒,再來一次轟轟烈烈的醉倒,再一次不醉無歸。

最後,故鄉星球派來了新的情報人員,他將負責地球的監察行動,那副模具屬於一個眼睛有點特色的男生,他接替我的工作並承諾定必全力以赴。我帶著安達臣離開地球,回到故鄉,這會成為他的落腳點。

太空船開始遠離地球的大氣層,我們在裡面默默遙望著美麗的藍地球,我目不轉睛,專心的看。

安達臣問我:「我們會回來嗎?」

眼神出賣了他,顯然有著隱隱的依依不捨。

我說:「應該是十年後的事。」

他咧嘴一笑,然後轉身揮手,別了地球。

我更專注的凝望這顆美麗的藍地球,直到它完全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我單著眼睛說了聲:

「別了,藍地球。」

臉上有著代表思念的淚珠。

【小二篇告一段落】

2011年11月22日 星期二

短篇《時光機》

短篇《時光機》

第一節:酒吧裡的鬼主意

一個午夜,一家久違的小酒吧,名字是過時的「愛琴海」。

三個大男孩相約敘舊,包括兩位舊同學,少克和志健,還有我,阿喆。三個人,半熟的二十四歲,從中學時代開始,依然是經常見面的好朋友。

步進店內,找來一張咖啡色沙發坐下,軟軟的,很舒服,洗去日間工作所帶來的倦意。這裡燈光昏暗,使雙眼模糊,除了眼前的兩位朋友外,別人的臉龐和五官像被故意塗掉似的,甚至是酒吧的裝潢也顯得不清不楚。

身在酒吧,沐浴在懶洋洋的氣氛之中,暢快的喝酒,輕鬆的聊天,這樣很足夠。

我的心情有點糟,工作造成壞情緒。保險經紀從來都不是容易混的職業,每個月都要跑業績和佣金,在市道欠佳的時候,自然交不出好成績,上司不會接受任何解釋,那個老女人只會視作藉口,她渴求的是業績和數字,花最少的時間賺取最大的利益。

今天午後,我被她狠狠教訓了一個小時,她滔滔不絕,向我作出人身攻擊,嘴臉醜陋極了,我心情沮喪,卻好像習慣了這種事,差不多每天都會遭受責罵和埋怨,我在想,自己和機器人的分別似乎不大,感覺好孤獨。

兩位朋友心情不錯,志健剛於軟體設計比賽中獲獎,國際企業正準備收購他的公司,還會買下其餘五款軟體,其中兩款的用途是拿手機來當魔術表演道具。

「那些魔術軟體好像有點無聊,其實可以拿來幹什麼?」我懷疑。

架著眼鏡的少克眉頭一皺,苦無頭緒,他顯然不懂得作答。

設計者志健呢?

他正是這晚聚會的發起人,向來表情豐富,動作活潑,他嘴角一動,似是有話要說,我們靜待他的答案。

「那是用來追女生的。」志健一臉自豪的道。

「追女生……」我愣了愣。

少克沒說話,露出苦笑,然後喝一口果汁。

順帶一提,這傢伙是天生不能喝酒的,原因是自小患上的敏感症,無藥可醫,只能用藥物壓抑病情和避免喝酒。

「對啊!就是用來追女生,你們不會覺得玩魔術的過程很神奇、很厲害嗎?」

我和少克有默契地微微搖頭,等待志健說出更誇張、更神奇的話,他就是這樣的人,我們都了解透徹。

「嘿嘿,我明白的,你們就是不相信。」

「在表演魔術的時候,女生會專注看著男生,在那一刻,兩個人四目交投,女生意圖看穿魔術的破綻,當表演成功後,她們必然佩服男生,被魔術的神秘魅力所迷倒。簡單來說,又酷、又帥、又厲害,用魔術來追女生真的是事半功倍。」

志健挺起胸膛,抬起頭來,假裝遙望酒吧的某個角落,自信的姿勢使人感到噁心,同時透露了一個事實,他著實陶醉於自己的演說之中。

「大概是,嘿嘿。」

我乾笑兩聲,少克也順著形勢點頭附和,我們都感到無奈,由於早就找到固定女朋友,我們漸漸對追女生的話題不感興趣,依然單身的志健卻樂此不疲,總是說個不停。我們不合作的話,志健將會繼續自吹自擂,阻止他成為我和少克的共識。戰略取得成效,志健安靜下來,一邊享受白酒,一邊享受我們丟出來的讚許。

在圈子內,取得朋友的認同倒是重要的。

外表酷似古天樂、架著太陽眼鏡的調酒師給我們換來一盤新的零食,是花生和蝦片,味道不錯,我十分欣賞。

三個人喝喝酒、吃吃零食,談著無聊的話題,包括中學時代的往事、近日熱門的電視劇、網絡上的話題人物等。我熟悉這些話題,特別是後兩者,不熟悉也不行,難以活下去。在這個繁榮城市裡,為了逃避孤獨,讓心靈被同化、被和諧,願意配合一下,一切事物都會變得很美好。

「孖吉。」少克低聲道。

「怎麼突然叫這個外號……」我被他嚇壞了,孖吉這個外號只會在中學時代使用,給他這樣一喚,我大吃一驚。

「好久沒喊過了,孖吉使我想起過去的時光啊。」少克笑著解釋。

「那又如何?」我假裝激動。

志健一口氣喝掉杯內剩餘的白酒,一臉感慨的說:「真叫人懷念,真想擁有一台時光機器啊!」

「世上那會有什麼時光機器,你這個色鬼又在懷念什麼啊?」我讓情緒延續,大聲罵道。

「一定是懷念那些中學女生。」少克取笑志健。

「對啊,這傢伙向來是追女生的高手。」我點頭附和。

志健搖頭,晃動食指打出一個手勢,是表示「不」的手勢。

「你們都想多了。」

「那有!」我和少克同時衝口而出。

斷斷續續的聊天,重複又重複的話題,三個人懷念走得老遠的舊時光,時間彷彿滯留在小酒吧之中,這個午夜的節奏異常緩慢,藍藍的,像純粹的爵士樂,使人暫時忘卻不快和緊張。

忙於把玩空酒杯的志健露出邪惡表情,含糊地說:「不如……」

我和少克被挑起興趣,立即注視過去,緊盯那一雙小眼睛,期待他把話說完。忘了說,志健的外型酷似瘦弱版的演員王喜,在中學時代,每個人都喚他「王喜」,他並不受落,常常作出抱怨。

志健續道:「我有一個主意……」

第二節:給司機幽了一默

志健故弄玄虛,不斷轉換話題,玩弄我們的焦急。少克其實也被耍得不耐煩,但那傢伙不會把心情寫在臉上和掛在嘴裡,他拘謹、克制、冷靜,保持微笑,裝出謙謙君子的模樣。

再次進入沉默不語的狀況,短短的五分鐘,沒有人吐出半聲,等待其中一人率先開口,打破寂靜。這彷彿成為了朋友間的小遊戲,最能忍耐的人便是贏家。自中學時代,我們一直在玩這個,志健狡猾,少克沉著。

我嗎?

幼稚單純,性子急,輸家總是我,這一次也不例外。

「到底是什麼鬼主意?」我終於按捺不住。

「嘿。」少克冷笑。

「哈哈、哈哈!」贏家志健盡情地取笑。

「唉,快點說,今天工作不順利,我心情不好呢。」我苦著臉埋怨。

他們都明白我心情不好的原因,馬上體貼地配合,不再故作神秘。

「志健,不會又是關於追女生的吧?」少克猜說。

「哎呀,難道我的關鍵詞只可以是『女生』嗎?」志健假裝無辜。

我搶著插話:「還有王喜。」這句話具有報復的作用。

對志健來說,這是最可惡的一個答案,又是最忌諱的痛處,卻換來笑聲連連。他從來不敢面對這個人生路上的污點,所以不曾看過《烈火雄心》系列。幾年前,正值王喜演藝事業順利,常常在電視節目亮相,志健甚至徹底不看電視,逃避王喜,整天躲在房間玩網絡遊戲。

志健吐噥:「唉,玩什麼人身攻擊?」

「志健,快點面對現實,誰叫你天生小眼睛,又長得像王喜。」少克分析道,與其說這是分析,倒不如說是班中所有同學的共識。

「哎呀……不要這樣嘛。」志健表情為難。

「王喜。」我立即說。

「王喜。」少克接著說。

志健一臉死灰、無地自容的樣子,卻喚醒我們的回憶,想起過去的好時光。

「好了,你們饒了我吧。」志健向來充滿自信,絕不輕易認輸,這個時候,還是丟下白毛巾,宣告自己被徹底打敗。

「快點說說你的鬼主意吧。」少克是唯一立於不敗之地的人。

難得的救贖機會降臨,志健不會讓它白白溜走。

他尷尬地說:「不如到學校走一趟吧,我想念那裡。」

「天荒夜譚」四隻字立時在我的腦海浮現,我內心震驚,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你想在什麼時候回去?」少克表現得若無其事,冷靜得有點過分。

「現、在。」志健瞪眼答道。

在午夜時分,一個長得酷似王喜的年輕瘋子提議三個大男孩一起到母校走一趟,企圖把其餘兩個人都咬成瘋子,這是我的夢境抑或幻覺?散發著夢幻的味道。

「孖吉,吃驚什麼?」志健問我。

「現在是午夜兩點……」我語言能力恢復過來。

「有什麼問題?難道你們明天有空回去嗎?我們都是成年人,要工作,要每天不停地工作,像頭刻苦耐勞的牛呢,那有空回去。就算是假日,也是忙得不可理喻,你們都要陪女朋友逛街,我要找更可愛的女生……」

我先搖頭,後點頭,少克不動如山,他知道志健還未說完。

「我很想念那裡啊,雖然歲月沒有回頭路,我們都回不到過去的時光,但我還是很想到那裡一趟,一次便足夠了,你們就答應我吧,一起乘上時光機器,讓我緬懷一下。」

「王喜,你是認真的嗎?」少克問。

「夠了,這就是需要認真的時候,暫時不要作弄我。」

「嘿,是我不對。」少克說。

志健把視線轉移到我的臉上,故意瞪向我那雙比他稍大的眼睛。

我無辜地說:「千萬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根本沒說話。」

「孖吉、少克,試試好嗎?」眼神誠懇,苦苦哀求,似乎是酒精使他憶及往事,一時感觸,這個人到底還是志健嗎?

我和少克互望一下,他用手輕托眼鏡,這個小動作偶爾便會出現,算是一個暗號。我們不用開口交談,憑一個眼神、一副表情便完成討論,在眉宇之間作出爽快的決定。

「起來,走吧!」我大聲喊道。

少克淺笑,表情沒有透露想法,我和志健的傻勁似乎影響不到他的冷靜。幸好,經過昔日的相處,我們都不會誤解他是個冷漠的人,由於互相了解,他成為我們三人組的重要一分子。

少克喝掉果汁,我喝掉啤酒,志健早就準備就緒,隨時動身離開,一切盡在不言中,我們坐言起行,實踐回到母校的瘋狂計劃。

當成年人也有好處,有工作便不愁錢包沒錢,這個行動是有點瘋狂,不過我們還是理智的,起碼不會笨到以步行的方式回到學校,有錢好辦事,我們走往距離愛琴海不到半條街的便利店,恰巧有一輛計程車停放路邊,似乎這是命運的安排,注定我們將會乘上司機的車子。

「哇!大叔,這什麼味道?」

志健搶著上車,立即大罵,司機緩緩轉身,睡眼惺忪,神情呆滯,顯然不在狀態,是通宵工作使他身心俱疲吧?他望向後座位,迷糊地尋找那個說三道四、魯莽衝動的人。

「是那個人在不滿啊?」司機淡然問道。

「是我!」志健個性向來如此,勇於承擔,除了外號一事,逃避不是他的作風。

「哦,原來是你。」司機鎖定目標並打量志健。

「是我,又如何?」志健露出逞強的樣子。

「嘿,沒什麼。」司機的笑容帶點狡猾。

我和少克冷眼旁觀,以看好戲的心態保持沉默,魯莽的志健好像挑起了戰爭,我們可以做的事不多,除了冷靜,還是冷靜。

「沒什麼?那你幹嘛一直看著我的臉啊?是我臉上有飯粒嗎?」志健漸感不安,開始語無倫次。

「你嘛……長得像王喜呢。」司機的坦白很可愛,道出我和少克的想法,我們都正確無誤,志健長得酷似王喜。我不禁向司機豎起拇指,加以讚賞,
少克也禁不住發笑,此時此刻,我們的心情十分痛快,有幸看到志健的明星臉,有誰會不發笑呢?

「哼,你們夠了。」志健垂頭喪氣,放棄爭辯似的。

「長得像王喜的臭小子,擁有一張明星臉,很不錯啊,我也想要一張。」司機毫不吝嗇唇舌,努力不懈地揶揄志健,少克見狀,立即機靈的轉移話題。

「司機先生,這裡的確有一股難聞的味道,是怎樣一回事?」

「有點臭,好像壞掉的食物啊。」我加入對話。

「對啊,超臭的!」志健趁機埋怨。

司機感慨地長嘆一聲,眼神落寞茫然。

「事情是這樣的,剛剛於這裡下車的乘客,是個男人……」

我們三個人同時關注司機的臉,像在聽睡前小故事的男孩們,不過我們已經是不折不扣的成年人了,二十四歲,還裝什麼幼稚。

「他好像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一副醉醺醺的樣子,他就在你們的坐位上嘔吐……」

「什麼?在這裡嗎?」志健一臉震驚,急忙檢查坐位。

「王喜小子,不用擔心。那時候,我已經把車子停好,他正準備付款,我看著倒後鏡,憑多年喝酒的經驗,一看便知道他會嘔吐,於是我把膠袋遞給他,他在裡面吐了五分鐘,真是超級臭!我有點受不住,甚至調低了車窗,抽了一支薄荷煙,才勉強抵受得住那些惡臭,要不然我已經沒命了。」

計程車司機真的不好當,錢賺得很辛苦。

「可是還是很臭啊。」志健無奈說道。

司機說:「沒辦法,他沒有吐在車子裡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你還埋怨什麼?」

志健用手掩鼻,喃喃自語:「說的也是……」

「司機先生,你的話很多,背後有沒有原因?」我想到便說。

「嘿嘿,小子,城市裡的每個人都寂寞,難道你敢說自己不寂寞嗎?」

我頓時啞口無言。

「大叔,你居然說出這樣厲害的話,假如不當司機的話,可以當電台節目主持人或作家,出路很多呢!」志健興奮莫名。

沉靜的少克也說:「司機先生的確厲害。」

「小子們,少說廢話,想乘車到那裡去?」司機一下子認真起來。

說到底,我們上車是為了乘車,而不是沒完沒了地聊天;司機也在工作,利用車子賺錢討生活。大家各有目的,儘快開動車子,氣昂昂的前往學校好了。

「司機先生,我們要到王肇枝中學。」少克代表回答。

「沒問題。」司機爽快說道。

車程中,我暗中猜說司機超速駕駛,志健說沒有,少克說有一點點超速,但不過分。我傾向相信少克,因為他只在酒吧裡喝過果汁,喝過酒的志健是個不值得信賴的人物。

經過十分鐘,我們奮力抵抗嘔吐留下來的臭味,計程車抵達目的地王肇枝中學,眼前是叫人懷念的母校,當年校舍的外觀殘破老舊,後來經過好幾次的翻新改建,情況大有改善,煥然一新。

「小子們,不要玩得太晚,記得回家啊。」

司機找回零頭錢給少克,並把三張名片一併遞來,名片設計簡陋,純粹是一張空白的紙卡,沒有任何圖形色彩,用原子筆寫有「陳波,計程車司機,手機號碼:92xxxx15」,這張名片既不美觀,又缺乏特色,或許簡陋也是一種美。

「幹嘛給我?」志健問道。

「方便你往返電視城趕拍劇集嘛。」司機說得漂亮,幽了一默,看來他們會是逗人發笑的歡喜冤家,或許是志健命中注定的剋星。

志健頓時無話可說,露出可憐的神情,卻得不到我和少克的憐憫,我們在旁冷笑,志健憤怒地舉起中指,不禮貌的手勢是給司機、少克、我,還有他自己的臉,他肯定想到韓國進行一次整形手術,把雙眼弄大一點,會比較不像王喜。

下車後,別過司機,座落在不遠處的便是經已改頭換面的母校。

第三節:翻不過的鐵閘

我們先把司機陳波的名片收妥,然後步往學校大門,步伐不緩慢、不急促,其實沒有著急的理由,發起行動的人是志健,我和少克只是陪襯的角色,硬著頭皮的回到母校。

「唉,那個大叔真的很過分……」志健對被取笑一事耿耿於懷,幸運的是,他是純粹介意,而不是發怒,假如他進入了「暴走」狀態,可不是我們應付得來的。

所謂的物以類聚,我們三個人的高度相若,約是十百七十五公分,並肩而行的感覺舒服自在,我用手輕按志健的肩膀,試圖使他冷靜下來。

我安慰說:「那個司機只是隨便說說,想得正面一點,他的計程車不就是時光機器嗎?它順利的把我們送來值得懷念的老地方。」

「我明白的……」志健的無奈,誰也看得見。

少克接著說:「李志健,你已經長大了,不要這麼孩子氣,好嗎?」

「唉,這麼多年了,你們都不明白我的心情……」志健呢喃。

「的確不明白。」我點頭。

少克再說:「我和孖吉沒理由會明白的啊。」

志健反應激烈,迅即揮拳打向身旁的少克,略帶醉意的他偏偏打不中目標,少克側身一閃,輕盈的身影順利躲開軟弱無力的一擊。

「慢得很。」少克囂張笑道。

「好像比中學時代稍微快了一點。」身為旁觀者的我插話。

「只是一點是沒意思的,我一直在進步,不要看輕我。」少克說話的神情像極一個不服氣的小男孩。

志健突然拉著我的手臂說:「孖吉,不要阻止我,我要狠狠的揍這傢伙一頓!」

我卻反過來箝制他,搖頭說:「志健,算了吧,少克的身手很好,速度又快,你打不過他的。」

「可是……」

志健一臉茫然,就在猶豫之際,少克突然給志健送來一個深情的擁抱,沒料到他竟然有這一著,我們都看傻眼了,頓時說不出話來。

「王喜又好,志健又好,你就是你,是我和孖吉眼中的你,我們三個人是好兄弟嘛。」少克抱著志健耳語,流露這個晚上最認真的眼神,我統統看在眼裡,志健仍在發呆,來不及反應。

我猛然點頭說:「對嘛,我們是好兄弟!」

少克放手,讓志健鬆脫,料不到志健的心靈真的被我們所打動,感動得熱淚盈眶,哭出來是早晚發生的事,這場面不容易應付,我和少克尷尬地對望一下,用眼神完成討論,決定儘快轉移話題。

「快點走,不要鬧,學校已經近在眼前。」我高聲喊道。

志健不確定的問:「真的嗎?」他的酒醉程度似乎頗為嚴重。

少克答:「多拐個彎便是了。」三個人恢復當初並肩而行的樣子。

所言非虛,我們正通過一條昏暗的冷巷,右方是一所體育館,轉向左方的話便是學校,很快會見到屬於學校範圍的停車場。

三個人呆視著停車場入口的鐵閘,一時衝動的我們竟然沒有認真考慮這個問題。這裡的大門和鐵閘一般會於晚上九點後被鎖上,現在是午夜兩點多,我們有可能成功進入嗎?

「唉,是我疏忽大意。」志健自責。

「不是大意,你是喝酒太多,喝醉了。」少克分析。

「不是醉了,你本來就是一個瘋子。」我把無聊的對話延續下去。

「啪啪」的聲音突然出現,響徹寂靜無聲的午夜,是志健用力拍打後腦門所發出的聲音,他在惱怒自己的魯莽、衝動和疏忽,這舉動是一種懲罰。

「算了吧,改天再來。」少克說得若無其事。

志健語氣堅決:「不行!絕對不行!」

「為什麼不行?」我內心好奇。

志健吞吞吐吐起來,咕噥說:「因為……」

這傢伙真的很有趣,在酒醉的情況下,他雖然有話要說,卻不懂得怎樣表達,一下子失去說話能力似的,大概是患上近年流行的溝通障礙症。

少克見狀,體貼地說:「既然來了,便進去吧,我們嘗試翻越鐵閘。」

「你也瘋了嗎?」我驚疑地看著身旁的兩個瘋子。

「嘿嘿,四眼果然是我的好兄弟!」志健喜形於色,表情有了急劇轉變,一下子,三個人的外號都齊集了,分別是孖吉、王喜、四眼。

我抬頭仰望三公尺高的鐵閘,有著「望門輕歎」的唏噓,。近年來,國內的同胞為了上網,常常需要「翻牆」,想不到我們三個笨蛋卻需要翻越鐵閘。我不是缺乏信心,而是覺得無謂,雖然志健是我們的好兄弟,但用不著這樣瘋、這樣傻吧,改天不行嗎?

答案就是不行。

他們二人行動迅速,清晰地表達了無堅不陷的決心,我們既沒有學習攀山,也不是受過訓練的特工,面對這道熟悉的鐵閘,手腳笨拙起來。不過他們的雙手已經抓住了鐵閘,我也需要有所行動,立即趕上進度。

幸好這是午夜時分,夜深人靜,不會有人偷偷給我們拍下照片,給別人看在眼裡,會以為我們是美國英雄人物蜘蛛人。

爬啊爬,我開始掌握一些技巧,很快趕上他們的進度,三個人並排而爬。我們咬緊牙關,專心一志地攀爬,幸而閘上有不少位置方便我們踏踩,幫助保持身體的平衡。正當我們快要完成創舉,翻到鐵閘的另一方之際,後方傳來一陣腳步聲,我們的行動會遭到發現嗎?

「什麼人?是賊嗎?」一把中年男人的聲音從後方傳來,聽起來十分鎮定,完全不把我們視作一回事。

「呃……」三個人的反應相若。

一道刺眼的強光立時從下方照射過來,我們不欲正視。

「原來有三個人,快點下來吧。」中年男人用上勸說的語氣,使我略感意外。三個人連忙在半空中用眼神商討對策,馬上得出結論──回到地面。

那個人已經發現我們,不可能再爬到學校裡面了。假如那個人是個八卦的途人,我們可以應付得來;假如那個人是學校職員,他有可能打電話報警,不過商量一下便可解決;假如那個人是警察,我們會被送進警局查問一番,將會惹上一些麻煩,不是三言兩語解決得到。

我們急忙爬回地面,慌亂的志健甚至在中途直接躍下,狼狽的身影不但陌生,而且相當罕見。我和少克不慌不忙的爬下去,我們不擔心被抓住,倒是害怕跌斷雙腿,或是弄破眼鏡。始終我們都已經二十四歲,是個成年人,日子久了,開始學懂人情世故,就算真的發生什麼事情,只要裝作無辜,耍點手段,花費金錢,問題最終都會迎刃而解。

「你們三個人嘛,快點挺起胸膛,挨著鐵閘站好。」

我們表現得戰戰兢兢,我是假裝的,少克也是,志健嗎?他害怕得要命,每根手指都在發抖,身體也不斷顫動,他現在的困窘在將來肯定會成為我們的笑柄。我們依照那個人的吩咐,以異常端正的姿勢站立,那個人握著的似乎是手電筒,光線非常刺眼,我們根本看不清他的臉,聲音有點熟悉,卻無法找上聯繫。

那個人好像聽到我的心聲,他關掉手電筒,湊上前小聲說:「嘿,原來是你們三個臭小子。」

志健搶著說:「咦?你是?」難道他已經找到了和那個人有關的記憶和印象?

少克卻做出奇怪的拱手姿態,恭恭敬敬地說:「強叔,好久不見了,我們三個人實在很失禮,打擾到你的休息,對不起。」

強叔……

眼前人的高度和我們相若,滿面鬍子,樣子既像小老鼠,又像北極熊,是個中年胖子,他的名字是強叔?

疑惑一掃而空,這個人不是誰,而是這裡的駐校校工強叔,難怪聲音熟悉親切,他可是我們一班男生的好伙伴,不論喝酒、抽煙、賭馬、賭波、六合彩、說粗話、追女生,他都會循循善誘,作出適當指導,是我們在人生路上的一位恩師,地位超然。

「嘿嘿,我還記得你們的外號,王喜、孖吉、四眼,我們又見面了。」

他一字不漏的唸出三人組各自的外號,記憶準確而厲害,我在心裡佩服。

在沒有預告的情況下,重遇我們幾個老朋友,當然值得高興,強叔為此而笑不攏嘴。同時間,我們也鬆一口氣,因為發現我們的人只是不拘小節的老朋友強叔,大家本來就是同一伙人,他不會介意。

「原來是強叔,我一直很想你啊!」我誠懇說道。

「強叔,再次和你見面,我覺得很高興,但可以忘記我的外號嗎?」志健的確很倒霉,整個晚上都被大家「王喜、王喜」的叫喚。

此時,強叔習慣地摸摸自己的大肚子,看起來發胖不少,我記得那件灰色的破舊T恤,他在當年很喜歡穿著,不過牛仔褲似乎是新買的,節儉的他終於捨得買新褲子了嗎?很有可能是舊的那條真的不能再穿,他才願意花費買新的。

以往的他總是說:「衣服這種東西不重要,自己又不是年輕人,做著粗重的工作,穿得多光鮮都沒用。」

強叔瞇起眼睛,開懷大笑,他又說:「哈哈哈,我真的很大意,竟然忘記你不喜歡這個外號,請原諒。」

「唉……」志健再次露出無奈的神情,我和少克禁不住偷偷取笑。

強叔友善地說:「下次要來的話,不要偷偷摸摸,給我打個電話便行。你們忘記我是駐校校工嗎?意思是住在學校裡,這裡就是我的家,隨時可以打開大門讓你們進來玩玩,嘿嘿。」

事實上,我們都記得強叔的身份,忘了的是他的手機號碼,大家已經有很久沒有聯絡,怎會想到在某個把酒言歡的午夜會需要他的幫忙呢。

把事情弄個明白,我們在閘外寒暄一番,強叔替我們打開鐵閘,他順便回家。大家在裡面又閒聊幾句,都是「很久不見、近況如何」之類的話。這是一個意想不到、充滿驚喜的晚上,我們三個人回到滿載回憶的母校,重遇當年的老朋友,心裡湧上一股暖意,有著霎時的感動。

強叔打算回到宿舍,即是他的家,他補充:「有什麼需要便過來敲門,我還要玩網絡遊戲,你們想玩什麼便隨便玩吧,反正明天是學校假期,我會有充足時間收拾你們留下來的爛攤子。」

「強叔,這裡有籃球嗎?」志健舉手提問。

強叔裝作嚴肅地盯著他說:「王喜,你救火太忙,什麼都想不起來嗎?這個地方叫學校,不會缺籃球的。」

「說的也是。」我點頭。

「有道理。」少克接著說。

志健再次遭受打擊,低著頭,慚愧地說:「是……」

然後,強叔從校工宿舍找來一個籃球,再捧到志健手裡,爽快地說:「給我拿好,快點去打球吧。」

第四節:拾不到的時光機

三個人繞過校工宿舍,接著是新校舍,再走到舊校舍那邊的籃球場,緩緩的走,回憶種種往事。球場本來一片漆黑,但貼心的強叔開動了部分照明,讓我們不用摸黑打球。

為什麼要回來打籃球?

我和少克都不了解,既然志健有了主意,便順著其意思去辦,偶爾打球也無妨。

我們把袋子和背包放在球場一旁,卸下礙手礙腳的外套,做一下暖身運動,跑進球場打球。時間無聲無息的流走,我們很久沒有一起打球,不論拍球、運球、上籃、投籃、防守各方面,我們都弄得亂七八糟,我覺得自己表現不濟,不禁懷疑我們幹嘛來到球場。

打上十分鐘的籃球,我們氣喘如牛,二十四歲的年紀依然很嫩,身體卻虧得像個中年人,只怪大家平日缺乏運動。以往都喜歡做運動,例如游泳、跑步、打球,習慣的去做,固定的去做。離開學校後,只顧埋首上網、打電玩、玩手機、追女生,我們都是腐敗不堪的成年人,過著荒唐的生活,度過荒謬的日子,再這樣下去,我們將會變成糟透的中年男人,白白浪費生命。

我和少克都累了,直接坐在地上休息,志健卻沒有放棄,依然嘗試投籃。看在眼裡,知道他根本沒有投進多少球,只是在瞎投而已。

他突然叫道:「喂,你們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我和少克狐疑起來,我們都沒料到今天會是值得紀念的日子,如果是重要的事情,我們都會把它記錄在手機的行事曆上,既然手機沒有提醒,這更加不可能是現在的事,是關於中學時代的嗎?

我在腦海裡想了又想,茫無頭緒,找不到答案。

「唉。」志健長嘆一聲,顯得相當失望。

「不是三月二十日嗎?有什麼特別?」我追問。

「要說便說,不要吞吞吐吐。」這是少克的個性,渴望知道的時候便會說這一句。

「還記得中四那年的班際三人籃球比賽嗎?」

給志健這樣一說,印象隨即湧現。

我搶著說:「我記得,我們在決賽以一分之差落敗。」

「哦……我也想起來,那一次我們很努力,十分難得。」少克的記憶也回來了。

「記得……誰是輸波……罪人嗎?」志健一邊投籃一邊提問,斷斷續續的。

我和少克異口同聲地高呼:「王喜。」

「唉,你們真的只會記著那記失敗的空氣球。」志健拾回籃球,抱在手裡,搖頭嘆息。

我和少克拍拍屁股站起來,踏足球場,再次並肩作戰,我輕按志健的肩膀,以示鼓勵:「現在作出補償,重投那一球吧,你可以在同一個位置進球的話,我們會將那件糗事抹掉,絕口不提。」

「真的……可以嗎?」志健語帶懷疑。

少克以點頭作回答,我大聲喊:「絕對可以。」

最後,毅力驚人的志健替我們的球賽劃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那傢伙一直站在接近底線和三分線的零角度位置,花上三十分鐘,終於投進那記遲來的致勝球,沒有算過空氣球的次數,因為他能夠進球已經算是一個奇蹟。那個位置,我總認為只有高比拜仁才能投進,怎料到志健也辦到了,真是一個好傢伙。

「哇、哇!太酷了!是零角度的起手!」我情不自禁,高聲的吶喊歡呼。

「終於做到了,好累啊!」志健喘氣嚴重,卻無損他的喜悅,表情夾雜著興奮、自豪和感動。

少克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靜,悄悄走到志健身旁,沒有說多餘話,只是用力握住他的右手,是成功進球的神聖右手。

我們三個人興奮得擊掌擁抱,彷彿回到了中四那一年,用汗水和氣力贏回那一場決賽。當時的結果其實不重要,輸了也是一種遺憾美,我們只需要記住感動時刻,記住那個一起努力打拼的故事。

回首過去,輸贏也是我們三個人的共同承擔,那記印象難忘的空氣球,絕非志健一個人的責任,一次味道苦澀的挫敗,卻為我們帶來一段恆久真摯的友情。

回到了母校,卻回不了過去,不能改寫比賽的結果。

踏著確確實實、崎嶇不平的人生路,我們都需要珍惜身邊的老朋友、好伙伴。長路遙遙,多難行也好,多無奈也好,直至老去死亡的一刻,都需要努力奮鬥。這種事要單獨承擔又是一種痛苦,所以在朋友的支持下,互勵互勉,步伐自然變得輕快活潑。

這個午夜,我們懷念舊時光,一起哭成淚人,三個二十四歲的大男孩扭作一團,樣子難看極了。估計在若干年後,我們都會記得志健是籃球比賽的大英雄,他投進了最為重要的關鍵球,取得致勝的兩分。

有些記憶永不磨滅,使人百感交集,包括那個獨一無二的中學時代,那場三人籃球決賽,還有這個霎時感動的晚上。回程時,我們試著打電話給那個計程車司機,他沒有接聽,估計已經安然入睡。我們改變計劃,愚蠢的走起路來,三個人一步一步、肩並肩的走著漫漫人生路,或許能夠在路上拾獲一台時光機器,讓我們真的回到過去,徹底扭轉比賽的結果。

會發生這種夢幻嗎?

天曉得。

雙眼矇矓的走啊走,我們唯一預料得到的事情是,假如坦白承認今晚的瘋狂故事,說出真相,我和少克會給張倩藍和葉子螢狠狠的教訓一頓,這就是迎接我們的命運。至於志健,他還是繼續鑽研魔術來追女生好了。

【本故事完】

2011年11月17日 星期四

《3N8》 第三十章:瞎猜

《3N8》

第三十章:瞎猜

我刻意的不去想、不去猜,把視線轉移到十點鐘方向的一對年輕男女身上,他們身穿中學校服,看來都是未成年的孩子,旁若無人的摟摟抱抱,在眾目睽睽下,上演一幕真人情欲表演,兩人之間的愛撫技巧熟練得像與生俱來。

我再用手機記錄事件:「年輕男女在月台的金屬椅上親熱,渾然忘我之際,突然走來一個車站職員,並向他們作出嚴厲警告。」

男女的親熱畫面很沒趣,看著看著,使我昏昏欲睡,連打數個呵欠,要捱過短短二十五分鐘殊不容易。這裡是平凡的車站月台,驚喜不會無故出現,刺激感覺更加不可能說有便有。

半夢半醒之際,畫面的右方有人突入,他身穿運動套裝,沒記錯的話,這正是車站職員的制服。他上前喝止那對年輕男女,要他們在月台範圍循規蹈矩,要不然,他會報警辦理,男女神色慌張,立即不敢亂來,作出連聲道歉,職員再囉嗦幾句,小風波才告一段落。

怎麼會這樣?

筆記再次影響眼前發生的事實,我還可以說服自己這是巧合嗎?我想起洛克說過的話,假如我再寫小說,世界將會繼續變化,剛發生的兩件小事似乎證實了他的說法。我不禁又想,是不是該停止寫作呢?

「成功逃走後,再作打算吧。」我告訴自己。

這時候,關心世界安危是多餘的,倒不如先照顧自己,神秘的馬政會在列車到站前找到我嗎?給他發現的話,我根本逃不了,那是一條死路;再者,到了八哥狗指示的地方沙灘,表示我會安全嗎?又是很難說的。

縱使這裡仍是伴我成長的現實世界,但它已經逐步改變,變得接近由我所創造的小說世界,現實將和小說混合,演化成一個幻真幻假的新世界、新空間。

我有不好的預感,也有面對最壞情況的心理準備。

第三次從袋子拿出手機和打開記事軟體,我寫下如此瘋狂的一句:「前往沙灘的列車將提前十分鐘到達,奧治順利登車,期間沒有發生任何意外。」

我懷疑地望著手機熒幕,計算剩下來的時間,尚有一分鐘,現在是十二點四十九分,我站起來,抬頭望向月台上方的電子告示板,那裡顯示的文字使我振奮,「沙灘」、「一分鐘」的文字同時出現,即是說,前往沙灘的列車將在一分鐘內到達,我賭贏了,列車來早十分鐘,我節省了十分鐘,事情順利得難以置信。

列車到站的同時,月台廣播傳來一段提示:「此列車以沙灘為終點站,每天只有一班,以沙灘為目的地的乘客請立即上車,機會轉眼即逝,請勿錯過。」

果然如此,八哥狗說的都是事實,每天只有一班列車前往沙灘,我毫不猶豫的登車,相信火車會在沙灘放下我,只有到達那裡,才有機會逃出馬政的魔掌。

至於馬政何以追捕我,我完全沒有概念,我們僅有過一面之緣,說過幾句廢話,算不上是認識,在快餐店的相遇,懷疑是他刻意安排的一次見面。我相信事情背後埋藏著陰謀,馬政是個魔王,把我視作一顆棋子或工具,助他達成某些目的。換句話說,就算被他擒下,我仍然有機會在短時間內保住性命,當然這都是我的假設,未能作準。

不能否定的是,魔王馬政是個謎一般的敵人,為我帶來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廣播完畢,車門隨即打開,列車到站前的一瞬間,我特意觀察過數個車廂,裡面都塞滿乘客,一到站,很多人都選擇在這裡下車,只餘下為數很少的乘客。在上車前,我左顧右盼,希望尋找一些同伴,但發現一同登車的人數竟然是零。

在這個月台上,打算前往沙灘的人,似乎只有自己一個。

登車後,我首先抬頭閱讀一下火車路線圖,屈指一算,尚有十個車站才會到達目的地,估計整段車程約為四十五分鐘。

哎呀,我大意搞錯了,揉揉眼睛再讀一次路線圖,我才明白這是不停站的直通車,即是說,它不會在沿途停下,而是以高速直接駛往沙灘,對我來說,這是個絕對的好條件,由於這是直通車,車程將可能縮短至三十分鐘,為我節省不少時間。

大部分乘客已經下車,車廂內騰出不少座位,我隨便坐下並環望四周,發現同一個車廂內,把自己計算在內,共有六個乘客,包括一個中年男人、一對看起來是學生的年輕男女、一個忙於打電動的男生,最後是一個年紀老邁的婆婆,六個人各據一方,各忙各的。

中年男人低著頭睡覺,看不清他的長相。

年輕男女在聊天,男方說笑話逗樂女方,表面上幸福甜蜜,相處融洽。

忙於打電動的男生長得像個宅男,我沒有興趣作詳細介紹。

婆婆是個八十歲上下的老人家,眼睛瞇得很小,額上和臉上都布滿皺紋,她一個人乘車,身體應該沒有什麼大毛病,精神尚算不錯。

第六人便是自己,我握住手機,沒有亮起熒幕,只是無聊地觀察車廂內的一事一物,身為作者,無時無刻都喜歡觀察身處的環境和遇到的人物,有需要的情況下,用手機或紙筆記錄想法和靈感。我準備妥當,手機握在手裡,只要一有靈感,馬上動手記錄下來。

一分鐘過去,車門自動關閉,在此之前,沒有人再跑進車廂,這裡仍然維持六個人的狀況,我不動聲息的暗中觀察,每個人身上都有自己的故事,這裡共有五個陌生人,幸運的話,我會獲知一些鮮為人知的有趣故事,從中挑選為寫作材料。

誰會成為第一個給我帶來靈感的陌生人呢?

這時候,中年男人突然抬頭,他雙眼深陷,披頭散髮,一臉倦容,好像有一段時間不曾睡覺,他望向對面的一個男生,即是我,我們四目交投,但他的眼神非常空洞,使我想起葉子螢給我的最後一個印象。男人和我的眼神接觸僅是表象,實際上,我們完全缺乏交流。

不過,我對男人的樣子竟然有些印象,曾經在某個地方碰面,而且印象絕不模糊,我想了想,得出一個確定的答案:他是快餐店裡的瘋子!

隔了一晚,我們再次相遇,而且是在唯一一列前往沙灘的直通車上,這裡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決不容許出現任何突發狀況,這個男人會不識趣的攪局嗎?

我在擔心,也在害怕,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不會在意別人的感受,不介意對誰造成傷害。

瘋子像喝醉酒,走起路來歪歪斜斜,跌跌碰碰,他走到車廂的正中央,又是眾人圍繞的正中央。他身穿的衣服和昨夜相同,未有更換衣服,我猜他大多是在外面過夜,我們恰巧是有家歸不得的人,同病相憐,看著他,我才想起自己也沒有更衣呢。

瘋子的行動引起眾人關注,包括我在內,我們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彷彿等待著驚人的事件發生,或許,日常生活實在平淡乏味,每個人都渴望找到一點額外的刺激。在場的每個人都自動自覺的閉嘴,卿卿我我的年輕男女放棄打情罵俏,同時注視著瘋子。婆婆雖然年老,仍禁不住好奇,目不轉睛的看著瘋子,她的眼睛瞇得很小,要細心看才知道她不是睡著的。唯一一個人是例外,他沉醉於個人空間,耳機使他獨立於我們的世界,阻隔外面的聲音,他專注地打電動,沒錯,我說的就是那個宅男。

我一邊觀察瘋子的一舉一動,一邊用手機記錄事件,這個人物具有很多潛在可能性,例如他瘋掉的原因,會是由於感情路上的挫折?事業的阻滯?童年的精神創傷?家庭裡的困擾?

說到底,每個瘋子背後都有自己的故事,著實迷人。

一下子被四個人盯著,瘋子又怎可能沒有反應呢,他環視這裡的五個人,草草的看過每張臉一遍,年輕男女慌張起來,露出驚恐的神情。婆婆倒是表現鎮定,敢於和瘋子對視,膽識過人。

至於宅男……

不要說了,他仍未察覺這裡的氣氛出現變化,一直專注的打電動,假如這種人走到危機四伏的國家,如菲律賓、埃及、利比亞,可能會有很大的生命危險。

還有我呢?

我假裝玩手機,焦點落在熒幕上,我知道瘋子的眼神曾經掠過,仍裝作懵然不知,擔心他會把我認出。

感覺不舒服的五分鐘過去,瘋子有所行動,走到婆婆那邊,展露一個誇張的詭異笑容,擠眉弄眼,婆婆卻沒有任何回應,表情也不見變化,他見狀,又輕輕拍打婆婆的手臂說:「老婆婆,睡著了嗎?」

婆婆不動如山,一臉木訥的說:「沒有,我是清醒的,而且和你對望著。」

瘋子大笑說:「哈哈!你的眼睛實在太小了。」

我在偷聽他們的對話,差點就要發笑。

婆婆乾脆說:「我不認識你,請你滾回去。」

這一下真的會使人傻眼,這個場面告訴我絕對不要看輕任何一位老人家,婆婆的確膽識過人,能夠如此敢言的衝撞陌生人,我自愧不如。或許,當她了解眼前人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時,她會表現得更厲害。

「對不起,我只是想問一句,你是否八十五歲?」

聽其語氣,瘋子對待婆婆的態度也不算太壞,不過他突然猜測婆婆的年齡,究竟用意何在呢?我著實為之好奇。

婆婆也露出震驚的表情,支支吾吾說:「沒錯……為什麼……你會知道的?」

什麼?

竟給瘋子隨隨便便的說中了?

婆婆和我同感意外,他怎會知道婆婆的真實年齡,是瞎猜抑或另有原因?難道他擁有神秘法力,能夠輕易看穿別人的年齡?

我對瘋子說話的延續有所期待,在這段前往沙灘的車程裡,由於他的出現,事情變得有趣起來。我續用手機記錄婆婆和他的對話情形,一字一句的記下,瘋子的世界果然迷人。

瘋子冷冷的瞪過婆婆一眼,眼神凌厲,這一次的情況不同了,婆婆不再鎮靜,取而代之的是恐懼,身體產生出一陣陣異常的抖動,嘴裡發出一些「咿咿、呀呀」的含糊聲音,我看得見,也聽得見。她沒有說話,不是不想說,而是害怕得不敢再說。

我待上一段時間,連期待都冷卻下來,瘋子始終沒有回答婆婆的問題。

奇怪了,我還以為瘋子會繼續糾纏婆婆,他卻意外地轉身離開,走向宅男身前。他做出同樣的動作,輕輕拍打宅男的手臂,引起他的關注,宅男一臉錯愕,看來他對瘋子和婆婆的事情懵然不知。我明白宅男的處境,他沉迷打電動,十分專心,如同我的寫作,只要稍一分神都會前功盡廢。小時候,我曾經瘋狂的沉迷打電動,玩得廢寢忘食,就如車廂裡的這個宅男,看著他呆滯的樣子,就如看到昔日的自己。

不知道宅男是反應遲鈍或是不為所動,他只是愕視瘋子,我看不穿他的思想。

瘋子再次拍打宅男手臂,聲聲作響,動作幅度加大,相信力度也是倍增,在一些情況下,使用適量暴力是有效用的,這時候亦然,宅男終於不敢怠慢的卸下耳機,他逃避了現實一段時間,始嘗到被威嚇的滋味。

宅男臉上掛著無辜的神情,既滑稽又搞笑,如此不安的一張臉好像刺中了瘋子的某大條神經,一瞬間,他猙眉突眼,五官扭曲,這表情上的轉變只是歷時半秒鐘的事情,他又把宅男手上的手提遊戲機搶去,並丟到車廂的另一邊,產生「呯嘭」一聲,塑膠製的外殼立時爆裂,他所用的力度非常猛,絕不兒戲。宅男被嚇傻了,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如痛失心愛玩具的孩子,他敢怒不敢言,這時候具有勇氣開口頂撞瘋子的人只會是天下間最大的笨蛋。

瘋子把右手搭到宅男肩膀上,他的表情又起變化,沒有先前那麼憤怒,他輕聲說:「年輕人,你是否二十歲了?」

宅男呆上五秒鐘,若有所思的,然後連忙點頭,這個動作不能滿足瘋子,他重複問一次:「你是否二十歲了?難道你是個啞巴?快用嘴巴說話,快回答我!」

車廂內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我們目擊宅男的寶貝遊戲機被瘋子破壞,見識到他的暴力,明白眼前有一個難以估計的不定時炸彈,我們都感到害怕,明白恐懼,我亦然,不過仍然用手機記錄著眼睛看到的情形,像個身處死亡邊緣的戰地記者。

2011年11月12日 星期六

《人生》 第十五章:最喜歡的衣服

《人生》

第十五章:最喜歡的衣服

『小二篇』

我隨著安達臣找到那一家位於大城市的精神病院,那裡有他的老婆,名字是妙紫,多富詩意的一個名字,眼前的她卻是個如假包換的瘋子,她突然向我說了一大堆莫名奇妙的話,很多也聽不懂,但憑語調和眼神,我還是清楚知道她的態度談不上是友善。她認為我冒犯了她,以為我是搶走安達臣的人。

我開始了解他們之間的關係,什麼前世今生,關於輪迴,關於記憶,也解開安達臣一直愁眉不展的原因。他的身上總是籠罩著一層陰霾,他的話不多,苦惱得不想回憶,更不欲開口說話,他渴望獲得真正的解脫。

我決心幫助他,還有她。

「不過有一項條件。」

我向安達臣說出這句話的一刻,清楚自己不再是那個五官標致的地球人類少女,也了解眼前的安達臣並不簡單,他不只是二千多年前那個影響地球人類極深的響噹噹人物,還改變了宗教、信仰、政治、社會、風俗,甚至進行革命。他不斷轉世,每一世也為這個藍地球帶來一定的轉變和影響,有好有壞,除此之外,他懷著前世、往世的記憶和智慧,他根本是一件完美精緻的容器,故鄉需要一件安達臣,對軍方來說,他會是將來很有力的武器。

「告訴我……」我收到他傳來的訊息,這個人很聰明,這麼短時間內已經輕易掌握了傳心術的操作。

「我說過我有任務在身,因應那項任務,我需要帶走一件地球上很重要的東西,而那件東西……我在這晚找到了。」

我指的東西是安達臣,在十年的觀察下,他就是云云生物、死物之中的不二之選,我一直為此事煩惱,什麼地球上最重要的東西可以被我神不知鬼不覺的帶走呢?

我想過很多,如某國總統、首相、總理、國王、頂尖運動員、音樂家、科學家、歌王、宗教領袖?

我要帶走他們的難度不高,利用剛才進入安達臣思想的技倆便行,但同時要大費周章,花一些工夫才可以完美地達成任務……而且當中還有一個問題,他們都只是這個時代的領軍人物,我最多得到他們這一世的記憶,和安達臣不同,他簡直就是百貨公司裡的輪迴記憶大賤賣,只要得到他就等於帶著二十多人的記憶回去,這項交易很划算,我需要做的只是進入安達臣老婆(也是孫女)的腦內,將裡面和安達臣有關的記憶統統刪掉,然後再編寫一段新的記憶,讓她離開精神病院,當一個失婚婦人,故事真實與否絕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讓那個叫妙紫的女人相信便行。

「你指的是我?」他問。

這個人真的很聰明,要不是他被二千多年的記憶苦苦糾纏,在今世絕對不會是一個平凡而倒霉的中年男人,他很有用,所擁有的記憶更是絕對的有用。

「差一點答對,是你那累積了二千多年的記憶。」我說。

「你會怎樣做?」他禁不住追問。

「方法你不用了解,反正動手操作的人是我,簡單的告訴你,我會將妙紫腦內有你的部分記憶洗去,我還會調較她的腦袋,將她變回正常人,可以正常地生活,之後她會以為自己是個失婚婦人,重投社會。」

我將計劃直接告訴他,憑直覺我認為這會是個絕佳的方法,相信他一定會答應這項交易,對他來說非常吸引,真的沒道理拒絕。

的確,他的樣子告訴我,他覺得很划算,甚至對這項對他百利而無一害的條件感到驚訝。

他懷疑:「條件只是帶走我?」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

「會帶我到那裡?」

安達臣說話時的眼神還是很虛無,我卻感受到裡面潛藏著一些期盼,他渴望有人可以助他解脫,助妙紫重生。他最終還是個幸運的人,只是等了二千多年便遇上我,一個長得漂亮的外星來客。

「到我們的地方……」

我不想浪費時間去解釋,不是不願意為他解釋,此時此刻,最急切要辦的事情是實行剛才的計劃,替妙紫刪掉過去並改寫記憶,我望了妙紫幾秒,只需幾秒便足夠,不多不少、不偏不倚的關視她,我要進入她腦子裡最隱藏的地方,然後找出那個收藏記憶的盒子。

我小心翼翼地搜索,整個空間都是淡淡的紫色,有一種花香,香氣很熟悉,我一定在地球嗅過,不過一時之間想不起它的名字,這裡便是妙紫的最私密空間,就算是人類醫生也不曾成功探索這裡的秘密,而我只需要和人類對望幾秒便可以輕鬆進入,來去自如。

至於處於被動的安達臣,他一直停留在靜止狀態,因為未有我的准許,他根本不能作出任何活動,一直眼巴巴的看著黑漆的世界。

我蹲下來、伏下去,找遍了妙紫的紫色異空間裡的每一處角落,我終於找到它,是那盒子!那白色的木製小盒子,內裡就是她的記憶資料庫,我爬到盒子的那方,流著汗、忍著淚,因為以異空間的時間概念來計算,我在裡面整整待了三天,都是忙著以上的東西,不斷的找、來回的爬,我已經筋疲力竭、汗流浹背。我勉強站起來,於盒字上方指手劃腳,用手指於凌空之中寫上自己的真正名字,用來記錄到底誰打開過這個盒子,盒子上的記錄呈一片空白,我是有史以來唯一一個嘗試打開盒子的人。

然後,它的蓋子隨即自動彈開,我看到的是一片耀眼但寂寞的光線,從盒子裡無限伸延至紫空間的每一處,淡紫迅即徹底被光線所掩蓋,我見到的只有代表著妙紫記憶的光芒,仔細閱讀她的每一寸記憶、時光、片段,我嘗試利用關鍵字眼進行搜索:安達臣、老公、爺爺、戀愛、結婚、吻等等,一切和安達臣有關的東西都被我抽出來,我讀過,所以我記得,我會代妙紫緊記著,會記得她有多愛安達臣,會記得他們的邂逅、了解、戀愛、結婚的一天、安達臣性格突變的一天。

還有……妙紫被告知真相的一天,那半秒間她完全崩潰,成為另一個人,一個為真愛而癲狂的人。

一邊讀記憶,一邊刪記憶的我不禁哭出來,這是一場愛情倫理大悲劇,他們都是無辜不幸的可憐人,安達臣無緣無故的帶著一世接一世的記憶,妙紫突然得接受安達臣是她爺爺的可怕真相,最後終結這場悲劇、收拾殘局的人卻是我這個外星人,他們無奈無助,一個被困於記憶監獄,一個被困於精神病院,我一直對自己說「我不難過」,可是眼淚還是一直往下流,我決定代他們好好守護記憶,就算將來他們都不會記得這一切,我還會用那小盒子好好裝載。

這同時意味著我將會永遠懷著別人的傷悲活下去。

一個沒所謂的我,換來兩個人的解脫,也很好。

每個人的心裡面都藏有那個神秘的木製小盒子,地球人類不曾知道它的存在,作用是保存記憶,擁有無盡的容量,人類不必擔心盒子的空間會用盡,不會有那一天。很多人類都想刪掉不愉快的記憶,例如事業失敗、親人離世、情人離開、朋友背叛,總之每一個人的背影都包含著一段段故事,有喜有悲,有些人會以為悲的比例一定佔著大多數,這並不絕然,那個盒子的特性是悲傷的記憶特別深刻和較易顯現,歡樂的時光跑得很快,人類很容易就忽略它們,想清楚一點,試找多一遍,快樂的記憶其實還在的,只是很簡單便被人類所忽略。

那小盒子。

我別了屬於妙紫的那小盒子,揉著眼睛,抹掉不爭氣的眼淚,讓自己的外表看起來很冷漠,像沒事發生過一樣,再次走到外面的世界,回到地球上的正常空間。實際上,時間只是過了三分鐘,紫空間的三天並不等同地球上的三分鐘,可以是更長,也可以更短,是一種隨機性的變數,大多來說,裡面的時間跑得比較快,外面的世界會維持著一種近乎停止的狀態,比電影的慢鏡慢上一千倍,假如從紫空間往外看,我甚至可以清楚看到一粒粒的沙塵於空氣之中懸浮著,一切都顯得一目了然,就如他們的記憶……已狠狠的劃到我心上。

任務完成,我回來了。

安達臣定過神來,他這張臉、這副表情活像二千多年前的第一個他,我看過他的畫像,顯然那未必會是真正的第一代安達臣,但的確酷似,就算那些畫像、那些歷史都是杜撰的,都不要緊,他仍是那個徹底改變地球的人類,傳說中的神之子,而我會將他帶離地球,回到我們美麗的星球上,交給那個喜歡紫色和黑色的領導人物手裡,有人說過他是個好人,有人說過他是想了解地球多一點,有人說他另有企圖。

屬於妙紫的一切都回復正常,什麼是正常?便是人們眼裡的正常,我明白對妙紫本人來說,她的正常世界是需要安達臣的存在,也明白決不可能讓她活於真實世界裡,那些過去對她來說只是地獄,她死去活來,穿越我為她所編的一片記憶森林,她將夢醒,遠離地獄般的惡夢,再作一個虛構的美夢,性格變得開朗樂觀,她是一個住在安達臣舊居的失婚婦人,和安達臣有關的痕跡都被我一一毀掉,事情辦得乾淨利落。

然後,我在旅館裡睡上兩天,先前的消耗實在太大,花費太多心神,平日的我是睡一天、活一天,好讓模具休養和恢復狀態,這一次我要睡兩天,飽飽的兩天兩夜,我猜安達臣一直躺在床上作伴,他不曾侵犯我的模具,我開始明白當中的原因,其實真相並不是只得一個,他活了二千年,不想再做愛,還有我給他的感覺是溫柔的,如他的親母馬利亞般散發著一種撫慰寂寞心靈的偉大力量:母愛。我不自覺的散發出母愛,以一個無兒無女的人來說,這是一件可笑的事,但安達臣的確感受到並享受著,原來一個人類活了那麼多年,到頭來最渴望的大概只是母愛和親情,可能還有些許戀愛。

可惡的陽光從破爛的窗戶透射進來,我無奈的醒過來,掛起一張睡眼惺忪的臉,安達臣在我旁邊,側臥於狹小的睡床上,表情溫柔寬容,我看著看著,覺得渾身都很舒服,他微笑著,那笑容足以讓一切哀傷都溶化,我得以暫時忘記他們的記憶和往事。

「你的精神很好。」我說道。

「還好吧,你睡了兩天呢。」他微笑說道。

「你知道我為何要睡這麼久的。」我猜他知道。

「知道,因為你不是地球人。」他的答案正確得無法挑剔。

我愕視他,因為他的話未說完,我的嘴巴想動,在未動的時候,他已經決定說下去。

「因為你不是地球人,你和我遇過的每一個人都不同,無論多少年,那怕是二千多年,我遇過的都是地球人,他們身上都帶著同一股味道,只有你是不同。你的身體散發出近似人類的味道和氣息,可是我依然嗅得到那一絲異樣,我知道你不可能是地球人,你只會是外星人,或者神……」

他微笑著,發出「嘻嘻、哈哈」的笑聲。

安達臣的淺笑使我覺得他已經獲得真正的解脫。

「對嗎?小二。」他喚著我在地球裡的外號。

我先是吃驚,他說的話都很中,我不是外星人便是神,但我們的世界裡沒有神,只有一顆顆有大有小的星體、排列有序的星群、一片一望無際的宇宙,沒有神。

「你猜對了,不過我的故鄉沒有神。」我作簡單的回應,如此說道。

「那很好啊!」他的臉就是在興奮莫名。

「有什麼好?」我卻莫名其妙。

「你知道我的身份的。」他故弄玄虛。

「對啊,你是一個對地球影響極深的人物。」我用人類少女嬌甜的聲音答道。

「那是我的第一段生命,他們每一個人都把我叫作神之子,我根本不曉得世上是否真的有神,害得我以為世界上真的有神,以為自己就算不是神之子,也有可能和祂有著一定的關係。」

「那現在清楚了嗎?」我問他。

「很好,我發覺自己最後只是一個無能為力的小小人類,要你這個外星人幫忙才得以解決難題,唉!」他的嘆息並不嚴重、並不悲傷,倒是有點像自嘲。

「安達臣,聽清楚我的話,我會帶你回到我的故鄉,而我們會在那邊生活,好嗎?」我的話簡短而易明。

「我們?」他的臉很茫然。

「對。」我肯定。

「我們嗎?」他還是有些懷疑。

「你會成為我們的一分子,成為那個星球的人,你不再孤單,也不需要掛念地球的一切,或許你已經討厭這裡的一切,都不要緊,你會一直在那邊住下來,我們會陪著你生活。」

我解釋一遍。

他沒說話,像孩子般傻笑著,眼睛瞇起來,我第一次看見一個中年男人可以樂成這副樣子,毫不羞澀、毫不掩飾,是最真摯的笑容。

「安達臣,在我們離開這裡之前,我們需要到很多地方。」

「還有任務嗎?」他天真的問。

「老實說,我來到地球十年了,很喜歡地球,甚至愛上了地球,覺得這裡很美,雖然你會說這裡已經越變越醜,但它還是很美,我愛它,我想出外走走。」他會是第一個得悉我愛上地球的人類。

美麗的藍地球啊。

「沒問題,想到那裡?」他爽快答應。

「我要到陽光下散步!」我說出這個容易達到的要求。

「沒問題!」安達臣笑著說道。

豁然開朗是用來形容這一刻的他,和當初於愛琴海遇上的他不同,彷彿成為另一個人,聲音清脆,眼神柔和,不再滿懷心事,也不需要記掛妙紫,我樂見這個精神抖擻的他,散發著一股獨特吸引力,可以凝聚人們的魅力,我明白他怎麼會是一個大人物,原來他真的有點與眾不同。

我換上印滿圓點圖案的吊帶裙,裙子由上至下大部分都是粉藍色,底部是數行列不同色彩的橫間,整條裙子都被印上藍色、紅色、綠色的小圓點,買了一段時間,但連續的雨天總讓我打消穿上它到街上走走的念頭,衣服大概需要配合天氣和心情,這一天,我認為是時候到街上散步了。

那是一條漂亮、清新、青春的小裙子。

哎呀!

差點忘記大草帽,我要戴上它,說用來阻擋陽光好像是胡說,實際上只是貪它漂亮,這個原因相當足夠,我將草帽拿到手上仔細觀賞一番,茫無頭緒,到底在何時買下它的?

我忘了。

門外的安達臣沒有作出催促,他不曾哼出半聲。我在心裡取笑他,一個等了二千年的人當然不介意多等幾分鐘。後來我才知道他到了旅館的公眾廁所,他說他那時候尿急,很想去小便,我的取笑竟然大錯特錯了。

哈,我也需要學習他們,偶爾自嘲一番。

2011年11月9日 星期三

那一年,我們望著《星空》


那一年,我們望著《星空》

雨下一整夜,在烏雲籠罩下的夜晚看電影《星空》,是一種具有趣味的矛盾。

選擇看不看一齣電影,在我而言,是憑剎那間的衝動。看過預告片後,最吸引我的不是梵谷所繪「星夜」、改編自幾米的故事、徐嬌的演出、具有純愛味道的片段,而是由五月天主唱的同名主題曲《星空》,聽了一遍便上癮。

「那一年我們望著星空 有那麼多的燦爛的夢
以為快樂會永久 像不變星空 陪著我……」

最能抓住心靈的便是副歌裡的這一句,不斷在腦海中奏出,剎那間的感動促使我作出決定。我幾乎沒有看過幾米的作品,在多年前看過《向左走、向右走》和《地下鐵》的電影版,內容忘得一乾二淨。當然,我也沒有看過《星空》的原著。

這裡不設故事簡介,直截了當的談想法。

山上的純樸生活、疼愛自己的爺爺、閃爍的星空,一一成為小美最懷念、最珍貴的回憶。畢竟那是小時候的故事,即使渴望回到那些生活裡,十三歲的她還得躲在城市裡和父母一起居住。城市和學校都讓她感到孤單寂寞,回到家裡,面對關係陷入僵局的父母,他們貌合神離,埋下了婚姻破裂的伏線。

這不是和成長後的我們有點相似嗎?

我們都想念回不了頭的從前,懷念可一不可再的童年,渴望重溫昔日的青春,終究還是需要面對殘酷冷漠的世界,如何逃到故事裡的幻想空間,如何逃到回憶世界,怎樣也好,到了醒來的一刻,嗅到的依然是順著時間線行走的空氣。

「兩個人之間的愛會消失嗎?」

電影裡一句挺深刻的對白,小男生的回答雖然冷漠,使人感覺沮喪,卻正好反映凡事不能永恆長存的道理。

不拐彎抹角,小美父母的結局是離婚,女的遠走法國再婚,男的和小女兒相依為命,他們之間有過愛,隨著時間而變化,不能恆久。

爺爺的離世對小美造成沉重打擊,疼愛自己的親人總會有離開的一天,生老病死被說成人生必經階段,誰也無力改變。

山上的星空無比吸引,使人著迷,為之神往。

在大霧籠罩的夜晚,即使身在野外,同樣看不見星空。回到高樓大廈林立的城市裡,也沒有那個星空,看得見的只是造成光害的晚間照明。

隨著時代的演進、科技的發展,人們的距離卻漸變疏離,城市人的星空變成了手機裡的Sky Map;緊握的不再是親人和愛人溫暖的手,而是冷冰冰的科技玩意;關注的不再是眼裡見到、手指頭摸到的真實世界,而是網絡上的八卦無聊。

逃避將要面對的事實,一起離家出走,回到山上爺爺住過的小屋,過程有驚無險,兩個孩子的冒險又勇敢、又有趣。兩個人並排躺下,哭出眼淚訴說心事,手貼著手,互相支持。

誰比較幸福?

好難說,他們擁有不愉快的童年卻是不爭的事實。

小孩子想要的是一個幸福完整的家庭,不要家無寧日,不要暴力對待;將電影和現實比照,有些父母並不稱職,以為豐富的物質生活能夠使孩子健康成長,以為過度溺愛便是真正的關愛,以為遞給他們一台智能手機或遊戲機便能解決眼下問題,縱容只會壞掉事情,養育孩子更不能敷衍了事。

好多人,忘記了關心和了解。

說了這麼多,電影其實不像我所寫的文字般沉重,在欣賞的時候,請抱著輕鬆的心情,舒服自然的進入幾米和導演的幻想世界,陪伴主角抬頭仰望夜空繁星,世界和心胸自然變得廣闊。

小美說過:「我們一起去看星星,好不好?」

所謂的星空不一定是郊區才有的那一種,每個人心中目的星空都不一樣。回到現實生活,珍惜身邊事物,不要過於關注和自己關係不大的八卦,不要忽略原本密切的那些人。如故事用力說著的一個道理,就算知道很多事都會變成過去,沒有所謂的永恆,此時此刻,真切感受的、享受喜歡的,至少能抓多緊,就要抓多緊。

故事終有結束的一刻,熒幕播出一幅接一幅幾米的繪畫,音響放出五月天創作的主題曲,好美麗的時刻,讓淚水盈在眼眶也是一種感動。

2011年11月4日 星期五

《3N8》 第二十九章:短劇

《3N8》

第二十九章:短劇

八哥狗不見了!

這是個非常震撼的事實,我坐直起來,姿勢端正,假裝一切如常,以免引起其他客人的注意。我先留意自己身邊的座位,沒有別人,也不見八哥狗的蹤影,再環望一遍快餐店的其他地方,同樣未有發現,我的內心出現一個疑問:「難道牠真的離開了?」

碰巧,有一個快餐店職員路過眼前,丟進我的傳喚範圍,於是我作個手勢把她召來問話。

「先生,有什麼事情可以幫忙?」

我木無表情,故作冷靜地提問:「請問有見過我的寵物狗嗎?」

職員掛起疑惑表情,想了一想後回答:「是那一種狗呢?」

我肯定地說:「是一頭八哥狗。」

友善的職員微笑說:「先生,對不起,我沒有見過你所說的八哥狗,不如我替你問一下其他職員,他們可能會知道的,請你稍等一會,五分鐘後,我會帶消息回來,這樣安排好嗎?」

我點頭說:「嗯,沒問題,謝謝你。」

再一次等待,而每一次等待的對象都不同,近來的我總是花時間去等待某個人、某件事,彷彿這裡有一股力量要我不停處於被動。時間這東西完全沒有原則可循,有些時候走得很急,快得完全察覺不到分秒的流逝;有些時候走得太慢,使人痛不欲生;傷心的時間像烏龜和蝸牛,慢得不可思議,遲鈍得不可理喻。

這一次的等待轉眼就過去,不過是短短的五分鐘。

職員匆匆走回來,單看其額上冒出的一灘汗水便知道她是個處事認真和盡責的人,為了替我打聽八哥狗的消息,在短短的五分鐘裡,在擠擁的快餐店內穿梭來回、忙個不停。

她沮喪地說:「先生,對不起,我問過所有職員了,沒有人對八哥狗有印象。」

「所有?」

「對啊,我已經問過在這裡工作的每個職員了。」

我質疑:「這不可能吧?我帶著一頭八哥狗來快餐店,怎麼可能沒有人見過牠呢?牠現在走失了,那是我最疼愛的寵物狗,你教我怎麼辦?」

聽罷,職員雖是慌張,卻仍能作出冷靜分析,她問我:「呃……請問你是那時候來到快餐店的?」

我如實回答:「是午夜,大概是昨夜三點鐘以後。」

職員靈光一閃,似是恍然大悟,她試解釋說:「怪不得沒有人見過你的寵物,其實我們的快餐店是實行輪班制度的,上一班職員在早上九點鐘已全數下班,即是說,現在工作的職員裡,沒有一個曾經見過你的寵物。」

職員的一番話把事情變得合情合理,我再問下去也是徒然,浪費時間,於是,我隨便說些廢話來打發她,並勸她回去忙自己的工作。至於我,仍然坐著原來的坐位,作出一些思考,樂觀的想法是八哥狗走到外面呼吸新鮮空氣,說不定我離開快餐店後便能重遇牠。

長久以來都知道吃東西會使心情愉快,能消除精神緊張,於是我走到收銀櫃檯買了一個套餐,包括雞肉漢堡包、炸薯條、可樂汽水,先用食物填飽肚子再才作打算。食物的味道一如既往的一般,公式化的口味缺乏驚喜。我老是不明白這種專賣垃圾食物的快餐店何以開至成巷成市,當中的魅力到底在那?

諷刺的是,我也是食客的一分子,忙於咀嚼垃圾食物,感到枯燥乏味,想不明白原因所在,沒有個性的繼續沉迷。

十分鐘過去,我呆滯地吃完套餐,準備提起袋子和隨身物品離開快餐店,習慣地打開袋子檢查一次所有物品,確定沒有遺漏才動身離開。我害怕遺失物品,在這個城市要尋回失物是件難事,只要物品具有價值,拾到的人便會拿去變賣,所以我的習慣是小心為上。

找了找,我赫然發現一張陌生紙條。

有人寫下吩咐:「對不起,我沒有告別便自行離開。由於成功助你逃脫,我的任務已經完成,詛咒也被解除,重獲狼人身份,可以回歸古堡,再過原來的生活。至於你,我有一些忠告,馬政會想盡辦法追捕你,只有逃離這個城市才能保證安全,唯一方法是乘坐每天下午一點正的火車,前往一個叫『沙灘』的地方,請保重。」

「補充:看到你袋子裡有兩隻扭蛋玩具,我取走了八哥狗的那一個作為紀念品,請勿介意。」

我自言自語:「我不會介意的……」

沒有疑問,這是八哥狗的留言,牠取回原來的身份,變回狼人,即是說,牠不會再以小狗形態回來我身邊,陪我冒險,失去一個患難之交,我頓時患得患失,剩下自己一個人面對未知的危險,茫茫然的,淒冷冷的。

同時間,我聯想到一件事,馬政將對我作出追捕,我有可能身陷絕境,必須儘快逃走。馬政如此需要我,千方百計要找到我,那他到底懷有什麼企圖或壞主意呢?

當我陷入沉思之際,馬政竟然無緣無故的現身,他仍是那副老模樣,未有更換衣服,我們的長相不相似,氣質卻離奇地相近,我感覺到這一點。對付自己的敵人就在眼前,我有一堆問句卡在嘴裡,正打算開口追開,他卻搶先把我阻止。

馬政沒有如上一次般坐到我的身邊,他維持站立的姿態,沒有注視著我,一雙眼睛猶如失去焦點的呆望空氣,他淡然的說:「奧治,你不用回答我什麼。」

我驚訝得目瞪口呆,真的說不出什麼。

「這是一個只有你才有資格看到的虛幻影像,在城市內多個角落都會播放,請不用擔心,我仍未知道你的確實位置,要查出來是需要花一些時間,在此之前,你仍可把握機會逃走。」

原來眼前的只是立體影像,我立即鬆一口氣,差點被馬政嚇死了。可惜,我的放鬆維持不了很久,實際上,內心的恐懼已然形成,馬政這傢伙能輕易把虛幻影像安排在市內各處播放,證明他的法力遠遠超過我的估計,面對這個不懷好意的神秘敵人,我剩下的選擇便是逃亡。

「奧治,把握機會……」

我沒有待馬政把話說完,馬上揹負袋子離開快餐店,看了看手機,現在離一點鐘尚餘四十五分鐘,我要立即前往火車站,趕上每天唯一一班通往沙灘的列車。

走了走,走出運氣來,行人道旁邊竟然有一輛沒有載客的計程車駛近,司機是個肥胖的中年男人,保守估計其腰圍約有四十吋,我自然地想起自己的筆下人物陳波,眼前人和他又有幾分相似。為了節省時間,我向他作了個手勢並選擇上車。我有點擔心這個人是陳波,決定證實一下,最方便的方法是查看他的姓名,由於司機有責任把姓名張貼在車內當眼處,我探頭一看,知道他的名字是「張俊仁」。幸好不是陳波,要不然,我又會抓狂。

我吩咐司機載我到火車站,順便問一下需要多少時間,他說是十分鐘,我相信他的話,假如我們能順利到達目的地,時間將會非常充裕,早到總比遲到好,根據八哥狗留下的紙條,前往沙灘的列車每天只有一班,錯失了,便要等待下一天,一天的時間,足夠給馬政找出我,一天的時間,我又要再找地方躲藏,不會容易。

十分鐘,可以做的事情不多,我打開袋子,拿出流動充電池,接上手機充電,手機只餘下可憐的十個巴仙電量,用作上網瀏覽的話,一轉眼,十巴仙便會耗盡蒸發,這便是智能手機的壞處,每一部都是吃電力的怪獸。

我只好用這段時間來欣賞車外景物,這區域很陌生,沒有親切感,缺乏人情味,人在這裡不如老家般自在,我將會離開此地,甚至離開整個城市,前往那個叫沙灘的未知之地,一個使我聯想至夢幻的地方。

幸運把計程車帶到我眼前,計程車順利把我帶到火車站,我在內心感激司機,我不曾明言,他卻看出我的焦慮,非但沒有為了賺錢而故意繞路,而且其駕駛甚具效率,花了少於十分鐘時間,走完我們要走的路。

「謝謝你,司機大哥。」

「年輕人,不用謝啦,繼續趕你的路吧。」

下了車,我來到火車站大堂,這裡人山人海,要走到出入閘機是有困難的,我不斷作出閃避,以免碰撞來來往往的人群,我討厭這個繁忙時段,單是這些閃避動作就浪費了很多時間,粗略計算,最少是五分鐘,這樣的五分鐘對我來說已是非常重要。

拍過卡,我走進閘內的世界,這裡沒有外面那麼擠迫,我驟感輕鬆,改變本來頻密的腳步,放慢一點的走過數步,轉過身踏上電梯並走往下一層。下方便是供乘客等候列車的月台,我踏在實實在在的地板上,才真正的鬆一口氣,接下來只要繼續等待,列車便會把我帶到安全的沙灘。

十二點三十五分,列車尚有二十五分鐘便會到站,樂觀的我假設它將會依時來到,接下來的一切都會順利,沙灘會是我的下一個落腳點;同時間,悲觀的我明白命運的奧妙,有著情有可原的擔憂,事情會有阻礙也屬合情合理。

月台上設有一些座位供人們坐下休息,那些都是金屬製的座椅,坐上的感覺十分冰冷,向來討厭這些座椅,平日甚少使用,不過今天的情況略有不同,我將用上二十五分鐘時間來等候,大概是平日的五倍候車時間,假如站立這麼久,只會害苦自己的雙腿,不如寬容一點,給它們休息一下。

我沒有打開正在充電的手機,沒有聽音樂,沒有想什麼,希望讓腦海呈出一片平靜,不去想由昨夜開始的一連串離奇事件,包括小說人物入侵現實世界這樣胡扯的怪事。我恍恍惚惚的,懷疑自己身處現實或是夢境,希望這是個漫長的惡夢,夢終會醒來,人終會回到現實,回到原點,一切重新開始,忘記種種不快事,不用面對,不用逃亡,直接跳回殘酷的現實世界。

我不期然的呵欠連連,這時候的自己倒像個散發悶氣的老人家,使我想起社會上的一群獨居老人,他們無依無靠,生活無聊,度日如年,白白浪費每分每秒的虛度著人生,沒有人喜歡這些生活,喜歡這樣沒用處的自己。曾經年輕的他們沒有選擇的機會,歲月的流逝把他們從社會上淘汰和擠掉,沒有人為此感到可惜和可憐,始終是個現實世界,憐憫不能飽肚,每個人的生存也是為了自己。

一連串的慨嘆,無休止的呵欠,繁忙的車站月台,一個個來去匆匆的乘客,他們在這裡只會逗留五分鐘,然後登車離開,前往各個目的地。我的情況有點不同,還要呆上一段時間,等待那班前往沙灘的列車,它很是神秘,不曾乘坐,不曾知道,我對它一無所知。

畫面一成不變的播放著,男女老幼爭先恐後,只為自己著想急於登車,無視正步出車廂的乘客,他們硬要搶先一步跑進車廂,不知道在急什麼。這代表人性自私的一幕,這麼多年以來,都有很多出色演員主動請纓擔綱演出,每天在各地如常上演,我看得厭倦,總想他們得到應有的報應。

我拿出手機,打開記事軟體,寫下一段文字:「車站月台裡,急躁的年輕人企圖搶先登車,卻被後方的一個男人拉住手臂,兼被責罵一番,他們起了爭執,雙雙錯過登車的機會,活該……」

這是寫作筆記,在往後的日子裡,我可能會把它們用於小說上。除了文字筆記外,我偶爾會用手機拍攝照片,記錄眼前的事物,有意思、沒意思、亂七八糟的也有,這種記錄方式十分方便。

剛才寫的一段並不全是虛構,眼前的確有一個年輕人,而他的身後又有一個中年男人,列車尚有不足一分鐘便會到達,他們將會如常登車,相安無事。

不過,我仍默默期待他們起爭執的一刻,這是人類的其中一種劣根性:喜歡看別人倒霉的樣子,喜歡目擊不幸的發生,喜歡幸災樂禍。我的內心也有這些傾向,免不了的,我始終是個人類,被世俗污染心靈,不再單純。

年輕人和男人的列車終於到站,車門打開的一刻,車上有五、六個乘客打算下車,一時間,車門內外塞滿了上下車的乘客,年輕人看來很焦急,他真的打算不理會別人而硬闖車廂,巧合地和我的胡說符合,他快要成功之際,後方的中年男人突然出手拉住他的右手臂,硬生生的把他拉回月台。

年輕人惱羞成怒,轉過身,怒罵對方:「先生,你在搞什麼鬼?我要上車,我很忙,突然給你這樣攪局,我會遲到的,後果不堪設想,你立即向我道歉!」

男人冷靜地回應:「道歉的人是你才對,每個人都需要遵守規則,先讓車上乘客下車,然後上車,你魯莽衝動,假如撞倒老人家和孕婦,那怎麼辦?請你道歉。」

年輕人笑說:「現在發生了事故嗎?有人受傷嗎?」

男子搖頭輕嘆,沒他辦法。

年輕人續說:「現在的確有了事故,火車離開了,我需要等待下一班列車,換句話說,我的面試將會泡湯,還未作過嘗試便失去被聘請的機會,唉……媽的!我失業了大半年……」

男子不慌不忙的回應:「這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到誰。」

年輕人發出幾聲冷笑,然後又說:「嘿嘿!你是個滿口道理的瘋子,不了解我的心情,你突然把我拉住,用這個舉動來炫耀自己虛假的正義感,你才是個自私鬼!」

男人臉色一沉並轉身離開,走到較後方的位置候車,他冷冷的拋下一句:「我不想和你浪費時間。」

年輕人站在原地罵個不停,我沒有理會他在罵什麼,反正如何聲嘶力竭都和我無關,我仍然安坐於金屬椅上,欣賞一齣精彩短劇。

意想不到的是,他們的故事發展和我的筆記內容相符,這是刻意的安排抑或屬於一連串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