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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6月12日 星期日

《那片黑》第一部 第七章:城裡的困局


《那片黑》第一部
第七章:城裡的困局

ocoh說:「隨著時間的行進,我們總會察覺到周遭無盡的變化,並為之嘆息。實際上,除了變幻,沒有事物會是永恆的。建築物的拆卸重建、人與人之間的悲歡離合,時間讓人漸漸明白到何謂接受,也必須接受。」

  童年時代,父母經常需要加班工作,很晚才回家,所以在下課後,我總會感到孤獨,誤以為他們忽略我,以為他們已經不愛我。經過五個上課天,好不容易捱到周末,小學生的生活一點也不輕鬆,家課、測驗、考試同樣的多,沒完沒了似的。我最喜歡周末,父母會帶我一起出門,乘火車到處遊玩,那些時光很珍貴、很可愛,回憶卻是可一不可再。
  那時候,被母親摟抱著的我對窗外的世界很是好奇,覺得事事新鮮有趣,希望發掘更多未知的事物,特別留意沿途所見的風景和建築物,構成腦海中一些粗糙的圖畫。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常常記住一些不起眼的小節,妥善保存在記憶之中。
  今時今日,城市面貌改變了不少,混凝土取代了樹林,綠化環境、花草樹木的佔地大幅減少,不怎麼吸引眼睛、感覺冷冰冰的摩天大樓卻愈來愈多。記憶中的車程裡,會看見一個面積不大的淡水湖,有著不少鳥兒聚集,小湖卻好像隨著歲月流逝而消失不見了,大概是被堆填活動填為平地。
  堆填,到底是那一年的事情?
  我想了又想,竟然毫無印象。
  我相信世界真的改變了,漸漸變得陌生,我還是喜歡待在過去的好時光,享受溫暖窩心的人情味。
  五分鐘過後,本以高速行駛的火車沒預告的減慢速度,逐漸逐漸,直至完全停止不動,我也從回憶中驚醒過來,回到現實世界,臉上或許掛著一絲錯愕。
  奇怪的狀況再次引起乘客們的關注。霎時間,討論的聲音此起彼落,車內的氣氛驟然緊張,大家都聰明機警,知道事情不對勁。事實上,車子開動後的行駛狀況也談不上穩定,搖搖晃晃的,這可能是我一直發睏的原因。
  乘客們開始鼓譟,車長透過廣播系統傳來了一個消息:「由於在大學站發生了墮軌意外,列車服務將會稍微延誤,如引起乘客任何不便,敬請見諒……」
  車長先用廣東話讀出以上消息,然後再以普通話和英語重複一次。顯而易見,他的英語十分了得,普通話的發音則錯漏百出,他很有可能是個土生土長的香港人。
  換句話說,我們被困車內。
  突然收到這個壞消息,乘客們大表意外,流露錯愕之情,眾人顯得惶恐不安,抽搐扭曲的臉上肌肉清晰可見。有些婦人大聲談話,跟身旁的友人討論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怪事。
  車廂內的每個人都明白,所謂的墮軌絕對不是單純的意外,而是故意製造的自殺事件,我們稱之為「跳軌自殺」,在近年屢見不鮮。
  那些人藉著不負責的方式宣告自己離開世界,當中有男有女,大多是為情所困,被自己的戀人拋棄,萌起輕生的念頭,並付諸實行。老實說,我是挺佩服那些傢伙的,他們具備結束生命的勇氣,卻無法克服眼前一時的困境。
  跳軌自殺,向拋棄自己的人宣洩委屈,向社會投下一顆威力驚人的精神炸彈,結束自己的生命,傷透親人的心,也為一些素不相識的市民帶來諸多不便,造成社會於經濟方面的損失。原來,自殺從來不是簡單的事情。
  今天我們遇上了一宗自殺事件,火車服務受阻,影響本來的行程,耽誤時間。眾人困在車內無所事事、愁眉不展,他們唉聲嘆氣,為上車的決定後悔不已。由於沒有帶備打發時間的工具,甚或是一本小說,我只好用手機向幾個朋友發出短訊——「唉,有人在大學站跳軌,害我困在車廂,已經半個小時了。」
  對象包括小君和幾個朋友。
  小君沒有回應,她和公司的同事正馬不停蹄地進行項目會議,這是十分累人、折磨意志的工作方式,我知道她會在完成工作後回覆。有空回覆的人只有一個,是個又有趣、又古怪的傢伙——「不錯呢,似乎可以成為小說情節。」
  就是那個奧治。
  讀過回覆後,我哭笑不得,不曉得怎樣回應他。
  被困車內四十五分鐘,列車再次開動,服務總算恢復正常,人們表情疲倦,披著一身勞累,等待抵達目的地之時刻。我屬於當中的一分子,內心充滿期待,渴望快一點、快一點下車,不自覺地興奮起來。
  經由車內廣播的新聞報導,我得知那個自殺的女人得償所願,被證實當場死亡,至於其自殺理由,則未見披露,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我心想,自殺是多麼遙遠的一回事,需要具備的條件非常多,先是強忍巨大的精神壓力,到達生無可戀的地步,再遭受一連串沉重打擊,或許,那個人才會心甘情願踏出自殺的一步。
  話說回頭,這種被困火車的體驗也是我的第一次,感覺苦不堪言,絕不希望還有下一次。火車最終抵達太和站,由於大部分乘客已經在大埔墟站離開,所以跟我一起下車的人不多。
  大埔共有兩個火車站,分別是大埔墟站及太和站,我說過老家位於此區,這裡載滿了我和父母的舊日回憶,我們一家三口在我五歲那年遷移此地,對大埔有著深厚的感情。我們一住便是十多年,後來父母賣掉房子,移居外地,跟熟稔的親戚生活,享受優哉游哉的退休生活。此事發生在兩年前,也促使我和小君展開了同居生活,試著建立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小家庭,踏入人生的另一個階段。
  同居生活的開始代表我搬到長沙灣居住,也離棄了大埔,已經有兩年未有到訪此地,料不到為了完成朱老闆吩咐的視察任務,我必須回來一趟。有些時候、有些處境,只能用上「命運」和「緣分」之類的言詞才能說得通,畢竟人類是處於被動的生物,隨時死於非命,沒有肯定的明天,就算是國家元首、世界首富,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屹立不倒、長命百歲。
  離開車站大堂,經過購物中心,我帶著輕鬆的腳步走出太和站一帶。時間不過是下午五點鐘,離黃昏還有好一陣子,陽光的確減弱了,但依然刺眼得不能直視,我用手遮臉以擋住陽光,走著早就擬定妥當的路線,目的地叫國榮大廈,也是我們需要視察的第四個地方。
  這名字使我想起一位逝世多年的演藝巨星,在某一年的愚人節,他以自殺的方式毀掉身體,為塵世遺下真正的靈魂,令眾多支持者傷心落淚,而小君也是當中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