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文章

2014年4月30日 星期三

《迥空》 第三章:殉情


《迥空》

第三章:殉情

車窗反映出俊美男子的臉龐,名車很配合有頭有臉的身份,木訥的表情很配合這夜默默的等待,是什麼人、什麼事使他一臉憂傷呢?

男人個性不羈,討厭受到約束,要不是為了家族生意,他早就到了南美洲流浪,特別是那個叫阿根廷的白人國家,他總是特別嚮往,相信是小時候看世界杯比賽時給阿根廷國家隊所迷倒,成為了忠實支持者。

男人儀表出眾,風度翩翩,人人都讚美他是個美男子,從小到大都很有異性緣。不過,除了中學時代的初戀對象外,他沒有再跟任何人交往,不是很多人了解他的那段過去,甚至是男人最在乎的老朋友也不清楚。他的愛情觀一直遭受批評,旁人認為他事事為自己著想,不重視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認為他生性放蕩不羈,不停更換身邊的情人,是個喜歡玩弄女人的壞男人。男人早就習慣了閒言閒語,不當作一回事,他相信私生活不用向別人交代,給自己好好負責就可以了。

在少年時代,男人隨心而活,他是顯赫家族的繼承人,一輩子不工作也不成問題,終有一天他會取得家族集團的控制權。後來他為了回應以失敗告終的初戀,扭轉初戀對象對自己的誤解,嘗試建立自己的事業,向父親討了一筆資金,跟幾個朋友開了一家電子產品批發公司,展開人生新一頁。一年後,部分合夥人由於意見不合離開公司,只剩下一位方先生,也就是先前提及的老朋友,從那時候開始他們成為彼此最信任的工作伙伴。

有一年方結婚了,男人由衷的送上祝福,但他並未看好這段婚姻,認為方決定得太草率,兩個人之間還存在很多問題有待解決。男人心知肚明,怎樣看不過眼也是別人的問題、別人的世界,覺得提醒一次已經很足夠,說三道四會使人煩厭。

星期二,每星期之中最平淡、最冷清的一天。到了晚間,城裡各處行走的人不多,街道上充滿了寂寞的味道。男人獨自駕車外出,來到這個科技主宰每個人生活的年代,所謂的駕駛已經變作另一回事,男人躲在車內的世界,使用小型健身器材做運動,而駕駛的責任落在人工智能身上,男人在購入系統後給她起名「思蕊」,是個他朝思暮想的名字。

這夜男人吩咐思蕊帶他去見真正的思蕊,也就是他的初戀對象,為了記念這個心目中近乎完美的女生,他刻意替系統取了這個名字。

「思蕊,停在路邊可以了,不要張揚。」

「好的,霍先生,還有別的吩咐嗎?」人工智能的優點是無時無刻的禮貌。

「隨便放些音樂,我知道你懂的,麻煩你。」跟機器相處,男人倒是十分客氣。

思蕊是個懂得自我學習及進化的嶄新系統,藉著每天駕駛時的觀察,她漸漸成為最了解男人的人。沒錯,他視思蕊為人,當作那個女人的投射,他會在某一天愛上這人工智能嗎?連他本人也無法否定這個可能性。身為公司老闆的他每天出席各類型的會議,到晚上也要參加一些應酬活動,在清醒的時間被眾人包圍,他很清楚自己必須負上領導公司的責任,就像那位無時無刻擺出一副嚴肅樣子的父親,他是兒子最適合的學習對象。因此,在短短幾年間,男人由少年人蛻變成大老闆,除了混亂一點的感情生活,沒人敢懷疑他的才幹。

公司業務連年攀升,接踵而來的工作使男人過著機器人似的生活,他很珍惜獨處的時間,一個人合上雙眼讓疲累的身體喘息一下,由唯一懂他陰暗面的思蕊選擇一些鬆弛神經的音樂,他漸漸愛上思蕊駕駛的分分秒秒,她駕著的不單是一輛價值不菲的名車,而是引領著車內那顆孤單的心走出寂寞直道。

男人跟車子一直在馬路旁守候,他專注的盯著車外的世界,直到有一家三口在行人道走過,是一對年輕夫婦和一個帶著微笑的小女孩,特製的玻璃車窗分隔著男人和少婦,她怎樣也想不到車內那雙哭紅了的眼睛是屬於她認識多年的朋友,是她的青梅竹馬。男人一邊笑一邊哭,替他們一家的愉快感到高興,為年少無知、魯莽衝動的自己感到懊悔,見他們消失於人群之中,男人示意思蕊開車離開。

「霍先生,請問你想到什麼地方?我可以為你規劃路線。」思蕊體貼問道。

「什……麼……」男人一臉惘然。

「霍先生,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

男人傻笑:「哈哈哈,我完全沒有頭緒啊,腦海裡一片空白……思蕊,你說怎麼辦?」

這個難題確實考倒了人工智能,思蕊隨即進入了活躍的思考模式,專注的為男人作考慮。

良久過後,她提議:「霍先生,我帶你到海邊看海好嗎?」

「哇哈哈,哇哈哈……沒所謂,去那裡都沒所謂。」發出怪異笑聲的他沒有瘋掉,只是暫時不需要清醒的頭腦。

車子走了十五分鐘,朝著海邊出發,男人發瘋似的憶想過去,他再找不到比杜思蕊更完美的女人。她楚楚動人,擁有一雙深邃的大眼睛,少有的深輪廓很有混血兒的樣子,男人心底裡的杜思蕊是一片沒有瑕疵的藍天,永遠不會出現在這個灰色的城市裡。

男人自言自語:「那時候的她就是瞧不起我這種有錢人家的兒子,覺得我沒出息,要是她知道我已經痛改前非、事業有成,我們的結局會不一樣嗎?」有人說過,有一種感情叫霍啟迪與杜思蕊;有人卻說,那種感情不曾存在。

思蕊回應他:「霍先生,我還沒有人類完整的安慰模式,我只可以試著模仿……人總是珍惜未得到的,而遺忘了所擁有的……趕快讓自己樂觀豁達起來,只要心理一改變,身體、精神也隨之變化,那樣你會得到一種永遠向上的力量……其實,這樣的失敗根本不足以證明什麼,失敗只能讓我們真正長大,懂得更多……你要堅信一場戀愛只是一場夢,失戀才是夢醒……」根據資料庫的東拼西湊是她努力獲得的成果,要是她可以擁有自己的背影的話,他很享受呆呆的看著背影那頃刻的寧靜。

男人笑了笑:「傻瓜,不要說下去,你根本不明白那些話的意思,說多少都是多餘的。」

思蕊稍感為難:「霍先生,對不起,我……」

在這個連人工智能也不知所措的時候,男人收到一個電話,內容關於他的那個老朋友,使他驚訝得無法言語。他立即向思蕊作了個表示「暫停」的手勢,他必須聽清楚通話另一方的每字每句,同時要求自己暫時放下杜思蕊,只有冷靜下來才能夠妥善處理目前的突發狀況。瞬間的情緒轉換是他當上老闆後學到的技能,這幾年間他待人接物成熟了不少,這些顯著的進步使人另眼相看。

通話時間約是五分鐘,男人吩咐思蕊按照原定計劃前去海邊,車速跟目的地維持不變,但他們的目的已經徹底改變,不再是吹吹海風散心。結束通話後他擱下所有負面情緒,此刻的他確信沒有什麼比朋友的生死更值得重視了。

男人自語:「萬萬料不到那傢伙愛得比我還要瘋狂,很難怪我當初不看好他們,果然出事了……」

距離海邊還有一段車程,男人查看一下手機,赫然發現方曾經給他發短訊,內容沒什麼大不了,就是一句「再見了,討厭的霍啟迪」,方常常這樣喊他,是個不堪入耳的外號,但他沒有放在心上,一句「再見」表示他真的打算離開這個談不上精彩的世界。那時候,男人專心等待杜思蕊出現,大意錯過了老朋友的重要遺言,他立即給了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要是時光可以倒流,生命能夠逆轉,每個人的遺憾都不會這麼多,不過這似乎違背了人類要活出的生命。

到達警方所示的事發現場,男人著思蕊停好車子,然後跟負責聯絡的警員見面。

「霍先生,你好,感謝你願意跟我們警方合作。」

「言重了,那傢伙在香港無親無故,我們不單是朋友,更是生意上的好拍檔,他的事當然也是我的事!」男人語氣肯定。

「由於情況緊急,方先生已經被轉送到醫院進行搶救,他的情況很難估計,現在只好相信醫護人員的專業了,我們祝他好運吧。」

男人問:「那麼,方太太呢?她的情況如何?」

警員搖頭嘆息:「真的很不幸,就在你趕到現場之前,我收到了關於方太太的壞消息,由於她在跳海前曾經服食大量藥物,所以在送抵醫院後證實不治。」

「唉,這兩個人到底搞什麼鬼?即使天要塌下來也不用放棄生命吧?」男人替他們可惜,他相信沒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了。

警員冷靜的道:「方先生既然是你的生意拍檔,你們一定常常碰面,近日有沒有發現他在情緒方面有什麼異樣?」

男人想了想後說:「最近他在公司沒什麼異樣,不過他們兩夫妻的關係一直不太理想,在結婚滿一年後才發現彼此性格不合,磨擦增加了很多,他常常向我和其他同事傾訴,他心裡很渴望挽救這段婚姻。」

「會不會他們之間出現了第三者?」警員作出合理的懷疑。

男人搖頭:「據我所知他沒有跟任何異性單獨約會,當然我不可能知道他每天二十四小時的行蹤,但我相信他的為人,他沒有理由做出破壞婚姻的事。至於女的,我跟她一點也不熟,沒有什麼可以透露。」

「霍先生,我再次代表警方感謝你誠懇合作的態度。在個人方面,我對他們殉情的原因很好奇,假如只是性格不合,一般人會選擇分開,理智一點的人會找專業人士進行婚姻輔導,像方先生這樣直接跑去自殺的情況很少見,我懷疑事件背後另有內情。」

男人禁不住苦笑:「我們保持希望吧,希望那個蠢材被救回來,然後坦白真相;希望你們警方的調查能夠順利,儘快查明真相。我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在公在私都覺得他很值得信賴,就像剛才所說,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日後警方需要到我的話,定必全力協助。」

警員跟男人的對話在不久後結束,接下來他們各去忙自己的事情,警員在海邊繼續蒐集物證,事件涉及人命,已經引起上頭的關注,緊張感影響著在現場辦案的每一個警員,他們希望儘快破案。

男人回到停車場取車,他將前往老朋友身處的醫院,是生是死也好,男人要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醫院距離海邊約十分鐘車程,他一邊走向車子一邊思索,他相信警員的判斷,覺得殉情事件確實不簡單,他估計事件並不涉及第三者,而唯一知情的人正跟死神搏鬥,把他救回來便可以得知真相。

回到車內,男人說了這樣一句:「思蕊啊,我想不明白,到底多大的傷痛才會使一個人決心放棄生命?」

「除非跟生命有關,否則所有困難也是人類能夠承受得到的……」思蕊找來了另一句勉勵說話,男人聽後生硬的笑了笑。

平淡的星期二變調了,這夜他需要面對的竟然是一個關於生命的課題,而參與討論的竟然是先進的人工智能。他不禁懷疑自己已經不再需要一個活生生的女人,思蕊又溫柔、又忠誠,一輩子緊記著霍先生是她的唯一,跟複雜的世界相比,由複雜人類製造出來的人工智能卻顯得單純可愛,這矛盾充滿了諷刺意味。

經過兩天的昏迷,方蘇醒過來,他暫時無法接受妻子已死、他卻活下來的事實,有時候恍恍惚惚,有時候浮躁不安,非常的情緒化。除了姓霍的那人外,他不願意跟任何人交談,包括醫護人員和警員,這大大增加了調查的難度。男人小心翼翼的套話,嘗試引導方說出事情始末,不知道從那裡來的直覺使他起了懷疑。

方如此說:「那夜,我們由於小事吵起來,阿魚無法接受變質的感情,覺得我們已經不可能重來,她感到可惜和後悔,於是提議我們一起跳海,殉情說不定是個最好的解決方法。當時的我心情混亂,半推半就答應了她,於是……」

男人以自己說過的一句話來回應:「方以翔,我想不明白,到底多大的傷痛才會使一個人決心放棄生命?」

「唉,對不起,我是一時胡塗,那時我應該清醒一點,竭力阻止阿魚才對,是我錯!是我錯!是我錯!」方捉緊男人的手臂說話,在蘇醒後,每當有人提到他的妻子,他總會不停責備自己。

男人勉強擠出微笑說:「現在說這些已經太遲了,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談這件事,希望你所說的都是事實,以後想到什麼就直接跟警方說,他們很樂意幫你的。」聽後,方默默點頭,更用力的捉住男人的手,他心裡藏著很多話,卻沒法子全然坦白。

這句話聽起來就像男人希望在他們的關係上來個了斷,事實上後來的他非但沒有放棄老朋友,更在各方面盡心盡力幫助他適應喪妻後的生活。在他看起來是一片灰色的城市裡,他放棄尋找活人的愛情,卻放不下牽絆一輩子的友情。

此時,他根本想象不到自己是那條影響著別人命運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