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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4月28日 星期四

《3N8》 第五章:麥慧晶

《3N8》

第五章:麥慧晶

乘車所需的十分鐘快要過去,公車即將抵達目的地,奧治和娃娃,巧合相遇,成為這個故事美妙的開端,愉快的對話成為結識的過程,小說成為共同話題,我遇上一個對味的朋友,她喜歡看奧治寫的《寂寞監獄》,而我正是世界上最了解奧治的人。

不過,離開了網絡和文字,來到現實世界,我偏偏不想坦白和表明身份。

終點站是一個被稱作「九號公園」的地方,公園只是這個地方的一部分,實際上,這裡是住宅區,幾座大廈都屬於九號公園,我忘記那些大廈的名字,反正不重要。真正的公園在住宅大廈後方,有花園、籃球場、遊樂場等設施,是個寧靜悠閒的好地方。

我開玩笑說:「那你應該是美少女戰士。」

娃娃一臉不解地問:「有原因的嗎?」

我說出坦白的讚許:「因為你長得很美。」

娃娃羞澀地說:「你的嘴巴真甜,很懂說話,看來你誰也不會得罪呢。」

她沒有羞紅著臉,大概是化妝過厚的問題,皮膚被掩蓋,我看不穿濃妝艷抹下的真實面孔。

我坦言:「不可能,我的個性很糟,經常沉不住氣,頂撞別人,得罪別人。」

娃娃略感意外:「真的嗎?你看來是個友善的人呢。」

我說:「視乎對象而定,我又怎會善待惹我討厭的人呢?我可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啊。」

娃娃笑話:「哈哈,你很有趣,又有個性,相信你和奧治都會是同一類人。」

我隨便回應:「可能吧。」

公車到達終點站,徐徐停下來,就在九號公園旁的購物大道,停放的位置剛好面對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級市場,附近還有數家風味不同的食肆,有日式料理、港式燒味、韓國燒烤、西式快餐,應有盡有,這一帶,來來往往的途人很多,就算是午後四點鐘,仍然是水洩不通,人來人往。

我稍稍側頭望向車窗外,候車列約有二十人,有老有嫩,臉上帶著呆滯的表情,等待總是無奈,使人焦躁不安,我有了去小便的想法。

這裡滿載舊日回憶,我不禁憶起中學時代,每個大清早,我都會跑到這裡候車,當時車站還未設置上蓋,有些日子,我要面對日曬雨淋,甚至需要提著雨傘候車,好不容易的捱過幾年。

呆望候車列,人群裡彷彿有著一個年少輕狂的我,當日傻乎乎的中學生,頂著猛烈陽光,披有一身汗水,沾濕了校服,不耐煩地等候公車到站,然後趕緊登車,朝討厭的學校進發。

我抿嘴一笑,想念那些年。

我向娃娃說:「到站了。」

畫面隨說話轉變,下車門同時打開,乘客急於下車,他們各有任務在身,而且絕不輕鬆,娃娃和我有默契地坐著不動,她看過乘客們一眼,然後又只笑不語,我不曉得這笑容表示什麼,她在取笑別人著急?還是我們的樣子太輕鬆悠閒呢?

十數人下車後,車廂變得空洞,我們施施然站直,緩緩地離開,步伐慢得不像城市人。司機早就站著,他顯得不耐煩,帶著埋怨目光盯緊我們,應該是耽誤了他的時間,說不定,他又趕著上廁所,我們該向他道歉,因為他巧合地碰上兩個從容淡定的怪人。

新型號的車子就是不一樣,下車門特別寬大,我們一同通過車門,沒有半點擠迫的感覺,輕鬆地下車,愉快地離開,一同走到車站後方的街道上,另一方便是超級市場的出入口。

走到地面,我向娃娃說:「我走這一邊,你呢?」

娃娃邊說邊指向車子後方:「我走相反方向。」

我驚嘆:「哎呀!真不巧。」

娃娃輕鬆地笑說:「哈哈,沒什麼,總會有分別的時候。」

我用略帶可惜的語氣說:「我們或有機會成為投緣的朋友。」

娃娃提議:「事不宜遲,不如交個朋友,好嗎?」

我立即點頭說:「十萬個贊成,發自內心的願意。」

娃娃說:「那你的名字是?」

我坦白說:「叫我阿生好了,每個人都是這樣喚我的。」

娃娃笑說:「該不會喚你『生生』吧?」

我懷疑說:「你怎麼知道的?『生生』這個外號只有女生才會喚我的,那你呢?」

娃娃微笑說:「是瞎猜的。我的洋名是Eva,真正名字是嚴依娃。」

我想了想,然後再說:「依娃,是個很特別的名字,背後還有其他意思嗎?」

看來娃娃接受我的讚許,她含蓄地笑說:「問過父母,他們說只是考慮過中文名字和洋名的配合,名字根本沒有特別含意。」

我抿了抿嘴說:「我會好好記著這個名字。」

依娃說:「我也會將『生生』加入我的聯絡人名單,可不要介意喔。」

我搖頭表示:「一點也不介意。」

依娃帶著不確定的語氣說:「是嗎?真的嗎?」

我堅定地說:「當然啦,因為你在聯絡人名單上的名字將會是『娃娃』。」

說畢,娃娃立即被我逗得笑不攏嘴。

我們的對話進行得很愉快,沒有初結識的忌諱,卻有著老朋友的投契,在人潮湧擠的街道上作道別,說了很多,心中隱隱不捨。難得出現投緣的朋友,娃娃的話很多,個性活潑,表面上,是個生活美滿的人,當然,我們是初相識,我只能讀到她的表層,實際上,她的內心會像奧治嗎?

我希望娃娃不會過著對人歡笑,背人垂淚的生活。

分別前,我們交換手機號碼,依照約定,「娃娃」這個新鮮的名字將會出現在我的聯絡人名單裡,至於她會用那個名字作為我的代號就不得而知了,可以是生生或阿生,但不可能是奧治。

我選擇向右走,繼續踏著原定路線前往洛克辦公室,依娃向左走,走過一條街,那邊會是購物中心,女生們都喜歡的好地方。

向右走,這裡有一個小公園,面積細小,並不屬於九號公園範圍,這個地方使我印象難忘,因為它是另一篇小說《愛愛、愛》的其中一個場景。

某個晚上,小說主角陳日鳴靈機一動,想玩跟蹤遊戲,大膽地尾隨一個陌生女人來到公園,在這裡,他再次碰到因失戀而獨嘗寂寞味道的麥慧晶。

那是故事,這是真實,我經過小公園,右方便是入口處,我不是自己筆下的陳日鳴,只是平凡膽小的奧治,沒有跟蹤別人的勇氣,更加不會巧遇麥慧晶。我輕輕瞄過小公園一眼,放棄多餘的幻想,再往前走,我需要向右轉,通過眼前馬路。

這時候,行人過路燈亮起紅色燈號,代表不容許就此通過,我需要耐心等候。沒有聽音樂,沒有玩手機,我不自覺地左顧右盼,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麼,需要什麼,想了想,可能是渴望一點意外,尋求一些突破。

「不要亂走!」

左方傳來女人的聲音,我自然地朝聲音的方向一看,發現一個活潑的小男孩正氣呼呼的跑過來,他大概是六歲上下,束著小平頭髮型,相當討人喜愛。聲音則來自一個年輕女人,長相有點熟悉,聲音有著印象,所以我故意不說那是陌生聲音,先望了望小男孩,再回望女人,對她的長相好像真的有些模糊印象。

我花上三秒鐘時間作思考,得出一個沒把握的答案,女人就是真實世界的麥慧晶,肌膚白晢,留有一頭黑色長髮,身材瘦削,歲月沒有把她摧殘,雖為人母,依然美麗動人,我暗自偷笑,世事真的可以這麼巧嗎?

確定女人的身份,是麥慧晶,不會錯。

想起那些年,記起暗戀她的事實,她長得清秀可人,從來都是束著長髮,這成為她的標記。在她不知所以的時候,看起來天真迷惘;在她認真專注的時候,會嚴肅得像有點距離、有些孤獨,離我很遠,觸手未及。不論家課、成績、運動、個性各方面,她幾近完美,看到她,我經常感到無地自容。同班的兩年裡,我不敢表白,現在想起來,那時候大家都只是小學生,談戀愛好像太早了吧,假如長大後有重遇的機會,大概還會鼓起勇氣追她。

我的個性古怪,容易厭倦感情,同時又難忘舊情,多年間,不曾忘記小學時代的暗戀對象:麥慧晶。

偷笑,是因為麥慧晶已成人母,已為人妻,對她的幻想終於破滅,某程度上這是一種解脫,知道答案比懵然不知好上千百倍。她近在眼前,我卻沒有上前相認的打算,女人肯定是麥慧晶,思路清晰的我又怎可能錯認曾經朝思暮想的夢中情人呢?

「媽媽……」小男孩嚷著說道。

小男孩短短一句,使我更能確定麥慧晶已成人妻的事實,我沒有理會他,專注地凝望麥慧晶,除了身高,她的樣子與小時候沒有差別,皮膚質感更勝從前,假如是其他女生,肯定衰老得很厲害,我欣賞的麥慧晶就是不一樣。

我在亂猜,麥慧晶很早便嫁作人妻吧?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吧?

現實世界裡,很多人不斷被命運玩弄,在戀愛路上屢敗屢戰,對象不同,遭遇有異,來來回回,反反覆覆,以為眼前人是命中注定的一個,結果他愛上別人。有些人更不幸,在快要結婚前才被拋棄,受甜言蜜語所迷惑,蒙在鼓裡,結果什麼都得不到,落得一無所有,精神崩潰。

這個年代,女人要得到幸福,殊不容易,她們不得不學懂自私一點,多為自己設想,努力進修和工作,賺更多的錢,好好的養活自己。當年過三十,她們成為中女,命運未有眷顧,仍然未能成婚,剩下來可以依靠的,便只有自己、才能、財富。

幸好,麥慧晶是個難得的幸運兒,我為此鬆一口氣。

2011年4月23日 星期六

短篇《倒帶》

短篇《倒帶》

彈跳的機槍射出了拐彎抹角的子彈,半秒間,衝跑至我的眼前,我眼睜睜的讓事情發生,他冷冷的說了一句:「再見,朋友。」

我忘不了這銳利的眼神,他渴望看到我的哀求,挖取我的懦弱。

「呼呼」的聲音劃破靜默的空氣,子彈穿過我的手臂,在血肉間引發起微型爆炸,我吞下了唾液,吞下了痛楚,迎接後來的眼前一黑,心裡計算著微妙的分秒,嘴裡輕聲說著「一、二、三」。

意念一轉,我施展出「倒帶」,他的嘴巴在動,聲音卻被消去;她在瞪眼無語,思想依然呈現;我的靈魂游離,彷彿闖進異域。

影像身不由己的演著流暢自然的倒帶,十秒鐘的播放加上十秒鐘的返回,不過是來回的二十秒,發展起了急劇變化,他了解我的能力,清楚我的往事,明白我的想法,偏偏低估了人類對生存的執著。

子彈回到槍管裡,他的眼神閃現瞬間的猶豫,原來他不如我想像般堅決;倒帶期間,我察覺她的關注,原來她不如我想像般躊躇,眼神的背向透露了情歸何處。

意念一轉,我忍下了眼淚,忍下了傷痛,施展出「倒下」,對象是她,我不願意看到她的背影遠去,寧願造成他的傷心欲絕。生命就是脆弱,他奮力狂奔並抱住剩下的軀殼,沒有呼天搶地的哭,嗚咽也是微弱乏力,哭不出淚水似乎是最嚴重的傷痛。

我轉身離場,手握靈魂,呆望街燈,緩緩的走開,靜靜的默哀,不欲說出一句:「再見……朋友?」

2011年4月21日 星期四

《3N8》 第四章:寂寞

《3N8》

第四章:寂寞

一時間,給娃娃的問題考倒,我支吾地說:「其實……」

其實,我未想到該回答的內容。

問題使我為難,被問到對自己作品的感想,霎時間,我什麼都想不出來,腦裡剩下一片空白,沒有想法和答案,就如構思小說情節時,靈感缺缺般的困窘。

何況,這是在結識女生的時候,處境顯得更艱難。

就在支吾以對、手足無措之際,娃娃卻及時為我化解危機,我眼中的她頓時變得仁慈和體貼,添上一份額外的好感。

娃娃打斷我的話:「我認為故事簡潔而有趣,極具現代感。」

她的解答沒有使我高興,相反,我立時感到沮喪,身旁的讀者比作者更了解作品特性,她說得簡單直接,卻能一矢中的,說中關鍵。

我沒神沒氣地回應:「的確是……」

娃娃不打算讓我說下去,她自說自話:「奧治為戀愛加入新元素,就如故事中的男女主角,年齡雖然有些距離,但彼此有愛,遇上後懂得珍惜,不會介意男比女年輕……」

我以同一句「的確是」來回應,語氣隱含無奈。

娃娃續說:「所以我非常期待他的新作品,《寂寞監獄》我已經讀過五遍了。」

我「哇」的一聲驚叫出來,車上乘客都注意得到,目光投放在我身上,頓成眾人焦點,我掛起尷尬表情,目光掠過他們的臉一遍,輕輕點頭以表歉意,然後又將視線轉移到娃娃臉上。

我被迫換上誇張表情,驚訝地說:「什麼?五遍?幹嗎要看這麼多遍?」

娃娃的表情和語氣略帶失望,她又說:「因為在手機的軟體商店裡,只找到一篇小說,在他推出新作之前,我只能夠繼續讀《寂寞監獄》,這是沒辦法的。」

聽到這樣一番話,我實在於心不忍,決定幫娃娃一把,機靈的我提議說:「你可以去看他的網誌,那裡有其他小說,又有些短篇作品,還有奧治本人的隨筆日記,你可能會喜歡的。」

娃娃的反應出奇地迅速,眨眼間,已把手機遞給我,換上一個可愛笑容,恭恭敬敬地說:「先生,你可以替我輸入奧治的網誌嗎?謝謝你。」

我欣然答應:「沒問題。」

接過手機,我立刻將本人的網誌「ocoh說」加進書籤,使用食指在熒幕上指手劃腳,簡單容易的完成所有操作,這便是智能手機的好處。交還手機時,熒幕正顯示網誌內容,這可能是她第一次看到我的網誌,她迫不及待的閱讀其中一篇隨筆,表情凝重,有不常見的專注和認真。她陷入沉思,默不作聲,我卻在膽顫心驚,三十秒鐘過後,她換上一個燦爛笑容,表示自己看得高興,我才稍為鬆一口氣,含蓄地向她抿嘴一笑。

娃娃用手指觸摸熒幕,做出全方位畫面移動,她按下右方其中一項「一口小說」,然後好奇地問:「咦?一口小說?這到底是什麼名堂?很可口似的,是甜品嗎?是糖果嗎?哇哈哈!」

看到娃娃生動的表情,我樂得沒話說,被逗得呵呵大笑。

我瞇眼說:「那是很可口的甜品,記錄奧治生活上的點點滴滴,瑣瑣碎碎,有悲有喜,有他的人生。」

娃娃笑說:「喔?你知道這麼多,難道你也是他的忠實讀者?」

我沒考慮便回答:「算不上,我只是個偶爾才看小說的古怪男生。」

娃娃想了想,再說:「說的也是,這個年代的人都不喜歡看文字,特別是男生,很討厭呢。」

我試分析說:「男生們受到日本文化影響太深,只喜歡漫畫、動畫、電影,至於文字嘛……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麻煩。」

娃娃認同:「所以在書店裡買書的客人大多是女生,女生比較懂得欣賞小說這類讀物。」

我有點不相信,驚疑問道:「真的嗎?女生不是只喜歡愛情小說嗎?」

娃娃解釋說:「大概是愛情小說容易引起女生共鳴吧,每個女生都對愛情世界有所憧憬,戀愛吸引迷人,特別是戀人關係展開前的種種曖昧,教人回味,使人沉醉。」

「就如《寂寞監獄》裡的小男生和中女……」

我故意把話題轉移到自己的小說上。

娃娃搶著說:「唯健和杏怡在公園偶遇,一起以喝酒來抒發心中鬱悶,發生幻真幻假的擁抱和親吻,愛與不愛之間的猶豫,一切一切,實在太美好,太寫實,太動人。」

我笑說:「哈哈,看來你真的很喜歡這篇小說。」

娃娃狀甚不滿地說:「我也有不喜歡的地方。」

這句話頓時使我感到奇怪,我再問:「是什麼呢?」

娃娃認真地回答:「我希望小說的名字改為《名叫寂寞的監獄》,這個名字更加浪漫呢。」

話未說完,我已經被嚇至傻眼,吃了一大驚,女生果然就是女生,是天生不理性的動物,《名叫寂寞的監獄》這個名字既糟糕,又土氣,一聽便知道這是下三流女作家所寫的愛情小說,我幾乎被她氣得當場吐血。

我花了十秒鐘,才能冷靜下來,虛偽地說:「這個名字不錯啊,可是……好像冗贅一點,不夠簡潔。」

娃娃點頭說:「你說得對,所以奧治不可能喜歡這個名字,我只是個小小的讀者,微不足道,自然不會有什麼厲害主意。」

我凝望她並安慰說:「不一定,每個人也會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只要用心去寫,也會寫出與眾不同的文字,奧治也是這樣的,文筆雖然平凡,但他渴望寫出自己的思想,讓別人更了解他的內心世界。」

娃娃好奇地問:「他孤獨嗎?」

這又是一個使我為難的問題,我尷尬地說:「一點點吧。」

娃娃竟然追問:「是那方面呢?感情生活嗎?他到底有沒有女朋友?」

我隨便說:「他好像沒有提及戀愛狀況,而且這和孤獨也沒有關係吧?」

看娃娃的表情,似是靈機一動,她突然瞪眼說:「那麼……我知道了!」

這句話又引起我的興趣,禁不住要追問:「知道什麼?」

娃娃說:「他肯定是為了寫小說,漸漸遠離家人和朋友,久而久之,變得越來越孤獨。肯定是這樣的,不會錯!」

她說話時的樣子極具自信,不過她在猜測我的日常生活,認真得使我啼笑皆非。

我假裝認同說:「難怪他最近都在寫悲情文章。」

娃娃說:「悲情也不是壞事,很容易感動人心呢。」

我抱著懷疑說:「是嗎?難道讀者不是較喜歡輕鬆愉快的故事嗎?」

娃娃說:「既然寫不出快樂,倒不如繼續寫悲情,勉強作出轉變,隨時會讓風格變成四不像,與其這樣,我還是喜歡寫《寂寞監獄》的奧治。」

我自言自語般吐出三隻字:「四不像?」

聲音含糊不清。

娃娃問:「你在說什麼?我聽得不清楚。」

我掛起孩子般的天真表情說:「你可知道四不像到底是什麼?」

娃娃茫然地說:「我隨口說說而已,四不像應該是一種動物吧?是嗎?」

我看過關於四不像的資料,憑記憶和印象,解釋給她聽:「四不像是麋鹿的綽號,由於牠長相非常特別,頭上的犄角像鹿,面形像馬,蹄子像牛,尾巴像驢,但整體看上去卻似鹿非鹿,似馬非馬,似牛非牛,似驢非驢,故獲得『四不像』的美名。」

娃娃笑瞇瞇地說:「哈哈,我真是個傻瓜,嘴裡說出這個詞語,卻不明白背後意思,我需要多加學習呢。」

我抿嘴一笑,放輕語氣說:「不要緊的,不知道也沒問題,反正每個人也有不懂的東西,每天都需要學習不同事物。」

娃娃問:「假如奧治遇到不明白的事情,他會怎麼辦?」

我想了一想,作出非常認真的思考,她渴望了解奧治更多,實際上,奧治便是我自己,她問對了人。

沉思一會兒,我回答:「他會尋找真相和答案,他的求知欲豐富,最討厭不明不白、蒙在鼓裡,那會使他感到渾身不自在。」

娃娃懷疑說:「你知道很多他的事情呢,怎麼可能?」

我的反應很快,立即回答:「是網誌……奧治在裡面透露了很多內心思想,還有對世事的看法,他總是與眾不同。」

娃娃掛起燦爛的笑容說:「難怪呢,看來我要經常訪問他的網誌了,他會常常更新文章嗎?」

多了一位忠實讀者,使我欣喜若狂,在心裡,暗自偷笑。

我急忙說:「更新頻率非常高,大概是兩天一次,有些時候是隨筆日記,有些時候是一口小說,情緒低落時,他便寫作,用來舒緩心情,幾乎每個晚上都寫作,他睡得很少,經常捱夜,每夜大概睡四個小時。」

娃娃驚嘆:「哇……這是可能的嗎?我每天要睡八至十個小時才足夠,他怎麼可能睡這麼少?他寫到那個時間才睡的?很誇張,難以置信呢。」

我說:「大概是午夜三點鐘吧,細心留意的話,會知道他寫的故事大多發生在午夜,那個時間,特別容易有靈感。」

娃娃可愛地點頭說:「我認為午夜最具神秘感,大多數人都在休息,只有寂寞的人才會在午夜活動,很多英雄人物在午夜都不睡覺,就如蝙蝠俠、蜘蛛俠,他們都很孤獨,獨力難支,卻需要一個人打擊罪惡,保護自己的城市,很可憐呢。」

我呵呵大笑說:「哈哈!幸好,奧治不是英雄,我不是英雄,你也不是英雄。」

娃娃卻說:「說不定,我可能是美少女戰士,又可能是神奇女俠,又可以是百變小櫻。」

我蠱惑地說:「希望不會是神奇女俠。」

娃娃無知地說:「我不明白呢。」

我稍作解釋說:「神奇女俠嘛……她的衣著太性感,滿身都是肌肉,口味太重了,男生不會喜歡的。」

說畢,娃娃立即放聲大笑,連眼睛都看不見。

她腼腆地說:「哈哈,其實我不知道神奇女俠是誰,我只是隨便說的。」

我以含蓄的笑容呼應她,看來「隨便說」三隻字,已經成為娃娃說話時的小習慣。

習慣,一向難作改變,不論是我、你、她。

2011年4月19日 星期二

短篇《地下室》

短篇《地下室》

今年十三歲,我的名字是蒙卡,是父母的獨生子,是個平凡的小孩,一家三口住在遠離市區的郊外大屋,過著無憂無慮的好日子。

那地方是我家大屋的地下室,一直對外人保密,對我──也保密。爸爸不曾透露這個地方,直至那一天,他始坦白部分真相。

跟隨爸爸身後,一小步一小步的進入未知境地,地下室藏在大屋之下,入口處亦非常隱蔽,位於爸爸書房的火爐內,我們冒著熾烈的爐火才能勉強進入。奇怪的是,我們的血肉之軀和手上捧著的衣服竟然捱過火焰的考驗,我為此驚奇,不明白內裡的原因,亦沒有提問,他神色凝重,使我不敢貿然開口。

整整十三年,地下室究竟埋藏著什麼秘密?

大人總是一種難以捉摸的動物,特別是高深莫測的爸爸,他長髮飄逸,背影巨大,腳步沉重,我的腳步隨之沉重,一高一低的腳步聲引發起無數回音,幻真幻假的,我漸漸分不清回音屬於爸爸抑或自己。心裡數算著分分秒秒,擔心還有多少路要走,擔心還要待多久,大人總是要求小孩子做不喜歡的事情,包括諸多的學習、早睡早起、多作運動,還包括進入使人望而生畏的地下室。

媽媽沒有跟來,她在客廳給了我一個異常耗時的親吻,平日的她只會給出一個剛好足夠的輕吻,我明白這個吻不尋常。此外,她亦給了爸爸一個激烈的熱吻,這個吻更花時間,我在地板上呆坐了整整十分鐘,爸爸幾乎扯掉媽媽的衣服才依依不捨的離開,我明白這個吻也不尋常。

他停步,我隨之停步,不敢貿然踏前半步,按照慣例,在如此嚴厲的爸爸身旁,我豈敢擅自行動,只好悄悄等待,壓抑住不應該的魯莽衝動。

「這就是你的弟弟。」爸爸回身按著我的肩,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在黑漆漆的空間裡,聽著摸不著頭腦的話兒,這裡沒有半點燈光,爸爸所說的弟弟,眼看不見;爸爸的背影,眼看不見;地下室的一事一物,眼看不見;腳下踩著的布質物體,眼看不見。黑暗吞噬一切,我沒有絲毫恐懼,大多的情況下,恐懼感都是由影像所造成,這個時候,內心有的只是一些不安感。

「這就是你的弟弟。」爸爸用著肯定的語氣強調一次,帶著絲絲興奮,這不像平日的他,連聲音都變得厚壯起來。

我茫茫然的提出要求:「爸爸,可以弄點光嗎?」

他沒有回答,用行動來證明,只是一瞬間,他燃起一個古老的火把,這顯然是破舊的老古董,這東西仍能用已是個難以解釋的奇蹟。看來這個地下室亦有著同樣久遠的歷史,這裡似乎不是由爸爸建造,就算是和他有關,也是由祖先所建成,該是家族的遺產。

「弟弟?」我難掩內心的驚訝,流露出錯愕的神情。

「你出生時亦是這個樣子。」爸爸若無其事的解釋說。

地下室亮起來,我漸漸看得清楚眼前的事物,亦開始明白爸爸的話,亦開始想不明白當中的意思。

「弟弟?」我不自覺的再吐問句。

「是。」爸爸簡單的回應。

「這根本是一條噁心的怪蟲。」我道出真相,如此簡潔的形容已然足夠。

那東西在一個透明的玻璃容器裡蠕動著,漫無目的環繞容器內殼活動,牠沒有能力離開那裡,因為開口被封死,活動範圍只有那個不足半公尺高的器皿內。牠是一條幼長的蟲子,像蛇,又像蜥蝪,身長約是二十公分,滿身長著毛剌,甚至覆蓋著牠的頭部。突然多了一條長得如此醜陋的弟弟,爸爸還說我出生時亦是這個樣子,我著實找不著字句去形容此刻的心情。

「……」

我沉默不語,爸爸亦沒有說話,其目光一直停留在弟弟身上,他在欣賞弟弟,難得的綻放笑容,這不像我認識的他,他一向不苟言笑,嚴肅得可怕。他現在竟然為一條怪蟲而感到欣慰,這真是有夠詭異。弟弟亦似有靈性的將身體移往爸爸的方向,並作出不斷的蠕動。

「還有幾分鐘,你的弟弟將會化成人形,愛你的媽媽將會同樣愛他。」

「人形?」我呆滯的問道。

「拿來了衣服沒有?」爸爸忽略我的問題。

「媽媽給了我這些。」我奉上衣服,是自己小時候穿過的,包括藍色的T恤和黑色運動短褲,眼前的怪蟲將會穿上這些衣服?我難以想像那個畫面,可是他不像在說笑,其表情認真得使我不敢懷疑。

對,他是認真的。

「應該會很合身。」 他拿起那些衣服,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衣服,來來回回,重重複複。

玻璃器皿內的弟弟突然閃耀著一股光芒,是異樣的青綠色,爸爸專注的凝視他,我聽見「咔嚓」一聲,玻璃碎片散落了一地,光芒持續增強,爸爸沒有移動,還主動的親近浮於半空的弟弟,用雙手撫摸他,噁心的親吻他,他已經忘記我的存在,他們快要連成一體,弟弟伏在爸爸的手心上,他把自己繞成了一個圓圈,這時候的他像一條毒蛇,散發出一股邪惡,使人不寒而慄。然後他從爸爸的右手以高速爬行至額頭,再跳上其後腦位置,眨眼間……不,我害怕得不敢眨眼,目瞪口呆的看著這駭異的一幕,他剌進了爸爸的後腦,吸食著腦漿,爸爸頭破血湧,但血水沒有沿著身體往下流,因為弟弟吞吃的速度實在太快,他絕不錯過人體的任何一部分、一滴血,我的身體僵直得無法移動,眼睜睜的目睹這永世難忘的畫面,直至他把爸爸徹底吃掉,我的雙腿終於能夠跑動,毫不遲疑的轉身就跑,我要逃離地下室,這個陌生、可惡的鬼地方。

不爭氣的小腿使我失足跌倒,弟弟已經追至我的背後,再不逃走的話,他會像吃掉爸爸般吃掉我,我才不相信他會變成人形,那是剛死去的爸爸的胡說,我不願相信自己也是一條蟲,人和蟲是絕然不同的兩類生物,蟲不會進化成人,人亦不會誕下蟲。

弟弟猛然撲至,撲過來的是他的無形力量,那股看不見、摸不到的殺氣,我強迫自己站起來,再度發動雙腿,跑往那個已被黑暗淹沒的出口。

不幸的是,我再次跌倒了,僥幸的是,我就此昏暈過去,不用在清醒的情況下給弟弟吞食,那是一頭怪物,是食人魔,是爸爸收藏在地下室的恐怖武器,爸爸成為他的食物,我預計自己的下場亦好不了多少。

「蒙卡……」

我曾經為自己的名字感好奇,媽媽說那是祖母隨便起的名字,沒有特別含義。我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有人喚著這個名字,我記得她的聲音,是沒有跟隨我們走進地下室的媽媽,那個溫婉美麗的她。

「媽……媽……」

我用力發出聲音,勉勉強強的,已竭盡全力,我身上沒剩下半點力氣,不了解自己昏睡了多久,對時間、對日子失去概念,甚至是身體亦然,幾乎控制不了活動。我睜開眼,望向媽媽,她披著圍裙,這是我心目中最漂亮的家庭主婦,任誰都想擁有這樣年輕美麗的媽媽。

「蒙卡,你終於睡醒了?」

誰?

我很是錯愕。

那個人站在媽媽身旁,穿著長袖恤衫和西褲,是個高大健壯的中年男人,束著短無可短的平頭髮型,擁有一張大眾臉,卻給人一種穩重的感覺,他用著關切的眼神凝視我。

「他是誰?」我向媽媽問道。

「你在開玩笑嗎?這是你的爸爸。」

「爸爸?」我滿腦子都是疑惑。

暗自呢喃說:「這個人真的是爸爸……嗎?」

「蒙卡,怎麼會在火爐前睡覺?怎麼搞的?」媽媽問道。

火爐──那可是前往地下室的必經之地,似乎在生死懸於一線的瞬間我僥幸逃離地下室,回到有著火爐的書房。至於那蟲形弟弟,似乎他沒有追上來,窩在地下室裡。

「喔,有過這樣的事情嗎?想不起來呢。」我說得裝模作樣,相信能夠騙得過單純的媽媽。

我仍然躺在睡床,身穿藍色的T恤和黑色運動短褲,這孩子氣的裝扮很合身,符合八歲的小孩子,我有了到花園踢足球的衝動。

「蒙卡,怎麼會在火爐前睡覺?怎麼搞的?」媽媽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那是爸爸的書房,沒有他的允許,我又怎可能躲進裡面呢。

「媽媽,沒有啊……」我搖頭否認。

「哈哈,蒙卡,媽媽相信你,你果然是媽媽的好兒子。」她微笑說道,這笑容很窩心。

「爸爸……可以和我踢足球嗎?」我衝口而出。

「也好呢。」爸爸瞇眼笑說。

五年後,我已經十三歲,媽媽在客廳吻了我,又吻了爸爸,然後我依爸爸吩咐,隨他的腳步進入不曾踏進半步的書房。

經常面帶笑容的爸爸悄聲的告訴我一個秘密,他說大屋之下有一個地下室,我們將會到那裡一趟,他似是開玩笑的說:「蒙卡,那裡將會有你的弟弟,愛你的媽媽將會同樣愛他。」

我咧嘴一笑,這個爸爸真懂得說笑話。

2011年4月14日 星期四

《3N8》 第三章:娃娃

《3N8》

第三章:娃娃

為數十餘人,呆呆等待公車來臨,有些人竊竊私語,窺聽秘密乃人之常情,我除下耳機,停止音樂,意圖偷聽,卻打聽不到什麼,於是,我轉身觀察身後眾人,故意略過娃娃,以免給她發現我的目光。我看到有些人把玩手機,有些人發呆,至於娃娃,她仍盯住手機熒幕,閱讀一堆文字,看來是文章,希望那讀物具有意義,而不是胡鬧的八卦。

音樂已聽過一段時間,耳朵疲累不堪,除下耳機,聆聽外面世界的聲音,這裡是沉悶的公車站,公車來來往往,留下一連串刺耳的引擎聲,空氣質素惡劣,彌漫著汽油味道,候車列當中,有一個男人抽煙,而且不是清新的薄荷味,陣陣難聞的煙草味源源不絕的傳過來,我討厭這種感覺,盡量閉住呼吸,避免吸入肺部。

等上五分鐘,終傳來陣陣「嗄嗄」的剎車聲,該到站的公車駛近,緩慢地停泊在眼前,這時候,司機下車,這個舉動表示乘客不容許立即登車,司機要找廁所方便一下,我們需稍作等候。

我掛起無奈的表情,心裡卻不著急,只是多等五分鐘,何必介意,人的一生存在眾多等待,時時刻刻發生,客人在快餐店等候提取食物,學生等待期考成績公布,成年人等待發薪水的一天,缺乏安全感的人等待一個庇護,情緒崩潰的人等待一個及時借來的肩膀。

這個午後,短短五分鐘,不必放在心上。

司機匆匆忙忙趕回來,他離開的十分鐘比預期久,可能是他的腸道不暢通,要花點時間才完成排便,看他一眼,表情有點可憐、不甘心、不滿意、不暢快,十分鐘對他來說,應該不足夠,精神緊張的都市人想悠閒地如廁也存在一定難度,誰叫這裡是忙碌的都市呢。

有些人經已等得不耐煩,一時間,候車列怨聲載道,沉得住氣的人只有娃娃和我,她對著熒幕,看得入神,不了解時間流走多少,這個人看似沒有煩惱。

經過一輪等候,眾人得以登車,埋怨聲音也隨之消散。

拍過卡後,我們徐徐走到車廂內,這天果然走運,車子是最新型號,車身圓潤,看上去機械感十足,有人戲稱它是「鐵甲威龍」,車子內部採用直梯設計,空間廣闊,感覺新鮮,這是我們的第一次相遇。

同時間,我憶起往事,緬懷過去,記得中學時候,每個上課天,都乘坐同一代號、同一路線的公車往返車站和老家,乘車成為那些年的重要回憶,坐過不同座位,遇過一張張不同的臉,形形色色,不約而同,都是倦容。由於每天乘車,小時候的幼兒暈車症隨著成長和歷練而不藥而癒,這是個意外收穫。

巧合再次出現,我不禁自問一句:「難道她是個巧合的娃娃?」

接下來的車程很短,大約是十分鐘,上上下下會有些麻煩,所以在上車後,我坐在下方一層,走到下車門附近的第一列座位,這個位置向來不受歡迎,深度嚴重不足,坐上一段時間後,會害苦膝蓋和雙腿,正正由於它不受歡迎,喜歡與眾不同的我便選擇了這個座位。

巧合地,娃娃似乎沒有選擇座位的意欲,隨隨便便跟隨我並坐到我的右方。我在想,這個娃娃真有趣,公車上有很多空出的座位,她偏偏不假思索的隨便坐下,這是故意?還是巧合?

我發現股間出現一陣暖意,隱隱約約,不明不白,座位空出一段時間,大約十分鐘,現在還是暖烘烘的,是曾經被溫和陽光照射過?還是上一個乘客是個胖子呢?

就是想不明白。

我討厭股間暖意,有逃的念頭,可惜再沒有更換位置的機會,娃娃坐姿霸道,撓起雙腿,空間顯得更狹窄,阻擋我的離開路線,我只好放棄逃走,默默承受不明來歷的溫暖。

為了調整心情,我側頭望向車外,窗外有一片景觀,即是剛才身處的公車站,有些人剛離開火車站,正拼命跑往我們安坐的車子,他們神色慌張,擔心車子會立即開動,假如現在來不及上車,又要多等十幾分鐘。我呆滯地觀察不同的面孔、類似的表情,畫面多沒趣,我快耐不住沉悶而睡著。於是我改變主意,決定偷看娃娃的手機熒幕。

娃娃一臉認真,仔細閱讀熒幕上的一堆文字,畫面小,字密密麻麻,用手機來看書是一件害苦眼睛的事,驟眼一看,竟然未能把一隻字看進眼裡,熒幕小,字體小,不是從近距離觀看的話,看不清楚是正常不過的。

不過,我大概知道娃娃正在看小說,該不會是本人寫的《寂寞監獄》吧?

公車沒預告地開動,引擎聲尖銳刺耳,車廂內,有三分之一的座位是載有乘客,以這個時段來說,教人滿意。我繼續關心娃娃的手機,她按下畫面中的虛擬按鍵,跳至一個懷疑是目錄的畫面,列出八行列的文字,字體較大,不再是用放大鏡才看得清的小字,根據目錄列出的章節名稱,我可能會猜到小說名字,我立即睜大眼睛閱讀一遍,娃娃仍然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十分單純,她未有察覺我的窺看,縱容我盯得更放肆。

三秒鐘過後,我有點意外,決定重新再讀目錄一遍,定過神來,赫然發現文字十分熟悉,什麼?字詞竟然包括「成人禮」、「女神」、「中女」等,不就是我寫過的故事嗎?我由上至下再讀一次目錄,這是總共的第三遍,第一行是「最寂寞的成人禮」,最後一行是「使你意外的結尾」,這根本就是我寫的《寂寞監獄》,娃娃竟然用手機閱讀這小說,這是使人意外的巧合及驚喜!

答案呼之欲出,使我驚奇,同時滿足頑皮的好奇心,素不相識的作者和讀者,穿越時空,無視阻隔,一同乘車,感覺奇妙,命運安排我們以這種方式相遇,別有用心。我在想,不如嘗試結識她,結果會如何呢?

此刻,我保證對娃娃沒有一見鍾情,只有一種純粹的好奇,最近我開始相信因果關係,世上萬物息息相關,事必有因,命運暗中作好安排,包括人們身上的大事鎖事。

舉出一個真實例子,一個上班族在睡夢中突然驚醒,那是工作天,他發現自己再不起床的話便會遲到,於是立即離開被窩,以驚人速度洗臉刷牙,整理儀容、髮型,提起公事包、錢包,火速逃出家門,帶著急促步伐跑往車站,一切順著其想法發展,但火車卻發生停電意外,他被迫滯留車站,結果,他遲到,原因不是遲起床,而是停電意外,相當不幸,但留在車站的三十分鐘內,他認識了將來的太太。

命運的奧妙就在這裡,可以帶來不幸,偶爾提供幸運,影響世界上的每個人,包括你我,還有娃娃,她是巧合的娃娃。

我暗中作出決定。

開場白是一句含糊不清的「你好……」

我突然開口,使娃娃愕然,她帶著懷疑口吻說:「你和我說話嗎?」

我略感意外,她的聲線低沉,有點像男生,不怎麼動聽,和外表相距甚遠。

其實我並不緊張,結識女生這種事對我來說有難度,但尚算輕鬆。可是當一個人遇上陌生人的時候,總會架上一個適時而來的假面具,而我常用的面具,便是一副緊張的表情。

我戰戰兢兢地說:「對啊……是我向你打招呼。」

娃娃恍然大悟,瞪眼問:「喔?我還以為你和別人說話,所以有些懷疑,誰不知,原來你真的在叫我。」

她補充說:「哈哈,我們是認識的嗎?」

微笑代表什麼?

代表在結識的當初,我所做的事情,都沒有使她討厭,她可能願意和我交朋友,我當然不會放過機會,始終她是個長得不錯的女生,不妨多交一個朋友。

我說得坦白:「不、不、不!我們不認識,不過我知道你所讀的小說。」

娃娃抿嘴一笑,再回應:「咦?你是說《寂寞監獄》嗎?這本書很有趣的。」

娃娃邊說邊亮著熒幕給我看,密密麻麻小字裡,堆滿我所想的文字和情節,還有那些獨一無二的思想和看法。

給娃娃這樣一說,我腼腆起來,出現不怎麼可能會有臉紅耳赤,我竭力保持鎮靜,以免給她看穿我的情緒,結識女生需要維持氣勢,絕不能給她蓋過。

我的反應倒是合情合理,不算過分,一個漂亮女生突然稱讚自己寫的小說,而且用作讚美的詞語是非常公式化的「很有趣」,我暗暗偷笑,似乎女生們只懂得用這個詞來形容大部分事物。

有趣,相當的有趣。

我擠出一個適可而止的笑容說:「對啊!是奧治寫的,我已經讀完了。」

娃娃好奇地說:「是嗎?你覺得怎樣?」

嘿!

我寫的小說,反問我意見,這真是個有趣的難題。


2011年4月7日 星期四

《3N8》 第二章:午後

《3N8》

第二章:午後

今天的我是個例外,和奴奴役役的人們有所不同,沒有工作在身,頓成閒人,幸運地獲得更多、更充足的睡眠,睡至午後兩點鐘才徐徐出發。

隨隨便便的更換外出衣服,我身穿一件桃紅色T恤、一條藍藍灰灰的牛仔褲、一雙灰色運動鞋,出門前特意多帶一件長袖外套,在準備離開前,感到空氣有點冷,隱約感受到陣陣涼意。我提醒自己在出門前需要有所準備,避免著涼,為了將來的寫作,我的身體不能倒下來,要努力撐住。

往下走過七層樓梯,經常做運動的我應付自如,沒有氣喘,唐樓最糟糕、最使人討厭的一個地方,便是梯間光線嚴重不足,在太陽正猛的日間,每走一步都感到死氣沉沉,相比之下,我懷念老家,那是一座單棟式住宅大廈,它不再年輕,我忘了實際樓齡,但那經過翻新的大堂和升降機已經比這裡好千百倍了。

來到地面,走到街上,空氣變得不一樣,沒有梯間的局促,就如身上減去一種約束。其實,街上空氣質素很一般,城市的污染問題日益嚴重,布滿廢氣和灰塵,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生存,我的呼吸系統應該不會耐用。

很多人討厭乘車,不論是公車、計程車、火車,覺得乘車時很無聊,在浪費時間。我又是個例外,乘車的過程一點也不沉悶,我懂得享受,苦中作樂,戴上耳機聽音樂,利用雲端音樂服務,回味老歌,收聽最流行的歌曲,甚至是剛推出的專輯,也可以快人一步,搶先試聽。

不過,最近推出的新歌都不吸引,歌曲類型重複,歌聲沉悶,使人提不起興趣。人們喜歡緬懷過去,這時候,我聽的也是一首老歌,這是二千零一年推出的一張大碟,歌手是型格兼備的楊乃文,歌名是簡單的兩隻字《證據》,她唱得掘強、自由,隱含不忿心情,她在罵、在說、在埋怨,聽上去,很是過癮。

不小心聽上,不自覺愛上。

車程中,手機不停播放著同一首歌曲:《證據》。

在此,節錄歌曲當中最愛的一段歌詞:

「難道都是我的錯 我該生氣還難過
一杯被當做證據的紅酒
換來的耳語 喋喋不休
你罵的 還不夠嗎」

那句「喋喋不休」很過癮,值得強烈推薦,感覺痛快,而且乾脆。

說穿了,這只是一首歌,對沉悶又漫長的車程幫助不大,沉迷過的智能手機仍然握在手裡,卻提不起濃烈興趣,我漸漸厭倦像個傻瓜般不停用食指觸摸熒幕,討厭和世界存有觸手不及的距離,過分遠離世界會產生恐懼,使人心寒。

手機握在手裡,它成為音樂播放媒體,接駁幾十塊錢的廉價耳機,不停演奏過癮的《證據》。

唯一使我感興趣的是車廂內一眾嘴臉,即是車上乘客,他們各具特色,縱使五官、面型有些相似,連表情也幾近相同,但仔細觀察,還能找出分別。作個比喻,每個人的左右面不會完全相同,何況是別人,作比較的話,必定存在差別,換言之,生存在世,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生命體,假若作出深入了解,必定有更驚人、更新奇的發現。

由於我是性取向正常的男生,自然特別留意女生,沉悶氣氛散播在車廂內,使我呵欠連連,不禁期待長相漂亮或身材惹火的女生出現,這樣的話,時間會過得容易一點,不斷打呵欠是件挺累人的事,我需要想辦法制止。

忙於尋找值得欣賞的女生,同時間,我發現車廂內乘客不多,這時段不三不四,那有人會有空乘火車,人們都在工作或上課,車廂內空出不少座位。過去幾年間,我養成站立乘車的好習慣,不論是上班的清早或下班的晚上,車廂都擠擁,我不屑和別人乘車,討厭和他們有身體接觸,久而久之,我喜歡抓緊懸在頭頂的扶手,看手機、看電視、看新聞報導打發時間。

這天是個例外,車廂內只有小貓三數隻,我選擇坐在與世無爭的一列座位上,火車給我的感覺陌生,印象中,這裡充滿明爭暗鬥,人們常為一個座位鬥個死活,互不相讓,這些情況很常見,每天如常上演,當遇到這些小風波,我會躲在一旁,咧嘴一笑,畢竟這是別人的事,不用我來干涉,一笑置之便可。

現實世界變得古怪,人們忙於把玩手裡玩具,愛不釋手,如一眾智能手機、手提遊戲機、平板電腦等,自顧自沉醉在個人空間,大有眾人皆醉我獨醒之感,將左右聲道塞進兩邊耳朵,專注地關視熒幕,獨享不容侵犯的歡愉,獨享一個人的快樂,一雙雙眼睛逃避著陌生目光,不願意接觸、了解、交流,擁抱各自為政的一片天。

終於有所收穫,我留意到一個可愛女生,她長得像日本娃娃,稚氣未除,一副剛投身社會工作的樣子,在過去的十分鐘,我一如往常的緊盯其悄臉,她專注玩手機,投入度很高,她不會知道在這個平凡車廂內,有一個叫奧治的人在偷看她,這是一種善意的純粹欣賞,視她如精品店裡的一件掛飾,她引起我的淡淡興趣。不過,在認真了解之前,她對我來說只是個長得稍為標致的娃娃。

經過差不多三十分鐘車程,終於可以下車,身旁的日本娃娃幾乎忘記自己也要下車,自動門快將關閉,傳出「嘟嘟、嘟嘟」的催促聲,在關門前的最後一刻,她狼狽地衝跑出來,過程有驚無險,她輕鬆一躍,兩秒鐘後,又成功著地,兩秒鐘又過去,她跟隨眾人的腳步往前走。有點不尋常,根據什麼力學,長達兩秒鐘的飛躍絕非常人所能做到。轉眼間,她又開始玩手機,她盯著熒幕,我盯著她的臉。剛發生的驚險每天都碰到,符合現實世界的常理,我沒有被嚇呆,甚至掀起嘴角偷偷取笑。

事情實在巧合,我們不約而同步往同一方向,目標是車站大堂出口,並肩而行,離開車站。

現實世界裡,一連串巧合把人們連繫,各人之間本無關係,突然認識,頓時明白,這些似乎是命運的安排,日本娃娃和我亦然,我們之間好像有一點緣分存在。

說過娃娃長相標致,不如先形容一下她的外表,她披有一頭過肩長曲髮,有染髮,髮色是深咖啡色,化妝過厚,技術不純熟,她渴望擁有大眼睛,結果卻越弄越糟,層層交疊的假眼睫毛,烏黑、具光澤,容易引起關注,卻誇張得像個黑色密林,過於虛假造作。她戴著有色彩的隱形眼鏡,用意顯然易見,讓眼睛看上去又圓又大,吸引別人注意,不自然的灰色瞳孔,令其面孔如同被電腦加工過的圖畫,徹底不協調。

完成進一步的欣賞,我終於發現娃娃的優點,臉的形狀很不錯,常說的瓜子口面便是這一種。然後再說她的衣著,身穿一件長袖長身單薄外衣,有著黑綠色大格子圖案,內裡還有一件白色文字短衫,下半身是藍色牛仔短裙,展露修長美腿,還有一雙淺啡色長靴。我不懂時裝,從來不講究,也不研究,卻喜歡她的配搭,簡單而富時代感,和化妝技術相比更值得欣賞。

我們步出車站,經過狹窄出閘口,幾乎在同一時間走到外面廣場,每次來到這裡,總會注意到那個懸在高空的白色圓形大鐘,知道時間不過是三點四十分,還未是下班時間,廣場來來往往的只是一堆中學生。這裡有兩家咖啡室,裡面沒有客人,職員在打掃,表情是一貫的懶洋洋。大道十分寬闊,人流疏落,路很好走,娃娃和我再次踏著相同路線,我跳進行人隧道,向前走,再右拐,步上梯級,那裡便是公車站,我需要站著等候,轉乘公車前往目的地。

巧合,我認為這些都是突然閃現的巧合。

我發現娃娃一直走在背後,她仍然關心手機,我們緩緩地走,步伐輕鬆,都市人的緊張感竟然躲懶起來,沒有苦苦糾纏,這是走運的一天,耳機傳來的仍然是那首歌。娃娃正把玩手機,認真投入,她挑起我的好奇心,想知道她在看什麼,玩什麼,其投入度非比尋常,足以使任何人關注。

我們停步,加入已有兩個成員的候車列,娃娃站到我的背後,這是我們最接近的距離,不足三十公分,這是偷看熒幕內容的絕佳時機。

但……

又有點矛盾,假如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轉身回望她,會顯得不自然,她可能以為我是個死變態、死色鬼,總之會使她討厭。我想了又想,不能冒這個險,只好暫時放棄念頭,呆望前方兩個人的背部,他們都是男人,我提不起興趣。

其實,我對娃娃也不感興趣,脾性古怪的我倒是想看一下她的手機熒幕,想知道她到底在看臉書?在玩遊戲?還是在讀報呢?

很好奇,生存了這麼久,我還是一個好奇心很重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