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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8月28日 星期日

《那片黑》第二部 第五章:忘了小說


《那片黑》第二部
第五章:忘了小說

ocoh說:「要是忘了小說,我到底會過著怎樣的生活呢?多出的時間會用以學習其他事物,或全部都花在娛樂之上,或增加外遊次數。忘了小說,生活可能變得絕然不同。」

  奧治,這個名字,我曾經提及過好幾次,由陌生漸變熟悉,這是他的外號和筆名。由於覺得不好唸,我甚少喚他原來的名字;由於覺得不動聽,他也討厭別人直呼其名。
  他曾經說:「名字是隨便取的。」所指的會是那一個名字,真的不得而知。
  奧治在咖啡室最盡處,裝束依舊是不具特色的T恤和牛仔褲,髮型有點凌亂,但變化不大 。他悠閒地坐在沙發上,桌上有一杯冰巧克力,手持今天出版的報紙,讀得津津有味。乍看來,他似乎忘了飲品的存在,也察覺不到我的出現。
  我在旁邊暗中取笑,覺得他看得入神,無視身邊的事物,這個畫面頗為有趣。他跟世界總是格格不入,極度渴望成為一個與眾不同的人,我認為他的確辦到了。
  沒多久,侍應生機靈的走過來。那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態度誠懇,胸口掛著一個寫有「Trainee」的小牌子,似乎是新請來的兼職員工。我小聲說話,點了一杯熱牛奶咖啡,然後拍打奧治的肩膀,他才有所反應。他表示知道我的到來,不過希望先看完一些國際新聞才開始聊天,他說過在某些情況下需要集中專注,不容許別人打擾。
  奧治一臉認真地要求:「季賢,給我一點時間好嗎?」這個表情予人一種冷漠的感覺,他是個情緒化的人,思想複雜混亂,高興的時候像個興奮的孩子,認真的時候像個頑固的老頭,性情難以觸摸,千萬別去惹怒他。
  我露出微笑:「沒所謂。」
  奧治呷了一口巧克力。來到咖啡室之類的地方,他最愛喝冰巧克力,咖啡偶爾是他的第二選擇,但巧克力永遠會是首選。他特別喜歡放在杯子頂部的鮮奶油,香滑濃郁,入口即化,嘗過後,容易使人上癮。
  對於喝的,我沒有特別的喜好,每一次都是隨便選的。小君常常取笑我沒有個性、缺乏主見,但她遍遍選擇了跟我一起生活,度過乏味的很多天、很多年。現在的她可能後悔不已,我總是不及別人吸引,練不成 那種成熟魅力,學識不夠,身上的錢也不夠。她已經走出我的生活,再不會有人投向我的懷抱。
  早一陣子,我再次推遲上床睡覺的時間,為的是看完朋友的一部長篇小說,題材跟「夜」有關。既然能夠跟他見面,又來到小說場景之一的咖啡室,我不妨坦白道出讀後感。況且,他也渴望得知讀者的想法吧。
  大概是。
  「作品內容豐富,涉及過去、記憶、時空、感情、科幻等元素,雖然沉溺於悲傷之中,容易令人產生憂鬱情緒,但算是很不錯的小說。」在奧治眼前,身處泛著深藍情調的咖啡室,我不用特意誇獎他,而且這個人向來不接受造作的客套話。
  「什麼小說?」奧治一臉錯愕,表情懷疑的問道。
  然後,他做出連續的搖頭動作,表示自己完全搞不懂我的說話,不明白我究竟讀過那一部小說,更不知道「總是夜」背後的意思。
  我的反應是另一種愕然,然後做出一連串呼應他的搖頭嘆息,我們的舉動相當配合,活像兩個相識的瘋子。我再次指出作者的名字是奧治,即是其沿用已久的筆名。
  聽罷,奧治眉頭緊鎖,陷入更深層次的不明不白,這個情況真的使我啼笑皆非。朋友可是小說的真正作者,故事是他編的、他想的,每一隻字都經由他使用鍵盤來輸入,現在竟然告訴我不知道什麼是小說。
  大笑話!
  極荒謬!
  一時間,恕我無法接受。
  奧治嚴肅地說:「對不起,季賢,我對小說不感興趣,平日也懶得去看一眼,更不要說是創作小說。我們之間是否出現了一些小誤會?」他的表情告訴我一個事實──覺得我在胡鬧。
  漂亮滿滿的熱咖啡已然冷掉,我缺乏試喝一口的勇氣和興趣,今天的奧治非常古怪,絕對不像平日的他。提起小說,向來話不多的他會滔滔不絕,主動分享自己的創作和構思。他也喜歡閱讀網絡上的其他小說,那些不涉及金錢的作品都是佳作,流露出真摯的感情,水準不下於職業作家所寫的故事,這些都是他曾經說過的。
  眼前人曾經透露理想、夢想、熱情,在這個沒個性、沒文化 的城市裡,他是多麼的難得,多麼的令人佩服。我們的認識也是從小說開始,我是奧治的忠實讀者,追隨他的小說已有一段日子。
  我們年紀相若,工作地點碰巧也在沙田,於是寫小說和看小說成為我們溝通的第一道橋梁,我早就視他為知己好友。有些時候,他會用筆記本電腦在沙田的一家咖啡室寫作,那是他手上唯一的武器,又是唯一的戰友,所以特別珍惜。每當路經咖啡室,我會坐下來跟他寒暄一番,喝過一杯咖啡便離開,讓他獨自享受創作的自由。
  由於奧治的不尋常反應,我甚至離開坐位,走到咖啡室門外仰望了招牌一遍。上面有著「adiós」的字樣,意思是再見或告別,整個招牌都是粉紅底色配合白色字,相當注目,絕對不會弄錯。
  地點沒錯,人物也沒錯,但剛才發生的對話使我難以接受,忘了小說的他還是他嗎?眼前的皮肉的確屬於朋友,但內裡的靈魂卻好像換上了別人。我寧可相信他的記憶有所缺失,早晚會想起一些跟小說有關的事情,早晚會恢復過來。
  後來,我們聊到別的事情,關於工作、朋友、愛情,我絕不輕言放棄,反覆用問題試探他,希望找出端倪。他清楚記得所有事情,唯獨是小說,偏偏想不起來,那可是他生命裡最重要的東西,怎能夠輕易忘記。這局面使我悶悶不樂,心神恍惚。
  聊天期間,我錯過了一個打來的電話,由於沒有顯示號碼,根本沒辦法回電。也許是推銷員打來的廣告電話,又無聊又費時,真的希望政府儘快定下杜絕這類電話的相應措施,有效解決問題。
  我呆滯地望著冷掉的牛奶咖啡,焦點跑到不明的方向。奇怪的事情摧毀了喝咖啡的興致,奧治也差不多喝完巧克力,我想自己是時候離開……
  突然間,他發出「喀喀」的詭異笑聲,我立時想到了那個奇怪的朱老闆,他也喜歡發出差不多的聲音。
  奧治狡猾地說:「季賢,我得說聲對不起,我好像真的嚇倒你。」
  「呃……是怎樣一回事?」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有些語無倫次。
  「沒什麼,剛才是一段構思中的小說情節,我希望觀察你的真實反應,從中獲取下一部小說的靈感。大概是突然失憶的小說作者之類的東西……料不到你真的上當了。」奧治語氣輕鬆,表情生動起來,流露一絲興奮。
  我苦著臉說:「唉,嚇死我了,忘了小說的奧治又怎會是奧治呢。」這是留給他的心底話,卻衝口而出。
  奧治拍拍我的肩膀說:「不用害怕,忘記剛才的事情,那只是一場戲。而且我們是好朋友,假如我忘了小說,闖進另一個世界,我們依然是很要好的朋友。」說話冠冕堂皇,態度不失誠懇,這正是我向來認識的奧治。
  劫後餘生,他的安慰說話和動作同時奏效,我為之鬆一口氣,身體和情緒也沒有先前般緊繃。
  我們一起離開咖啡室,進入車站月台,神奇的奧治又冒起怪念頭,突然邀請我去看電影。我以工作忙碌、不方便告假的爛理由推掉。其實告假沒什麼難度,我大可接受邀請,在電影院裡一邊享受冷氣,一邊吃著爆米花欣賞故事,但我還是不知何故的拒絕。
  奧治未有強人所難,他將獨自前往市區看電影。一個人看電影對他來說很平常,安靜的享受故事情節和理解對白是愉快的事情,他看著畫面會想很多,甚至想太多,這有助他構思小說。
  我跟他不同,過往就是喜歡跟小君一起看電影,一邊吃爆米花,一邊討論情節,提出各自的想法,會對電影的了解更為透徹。一起看電影是快樂的時刻,合力幹掉可口的爆米花,一起快樂比一般的快樂更快樂,我心裡明白那種愉快感覺,但偏偏想不起上一次看電影的情景。記憶似乎有些不對勁、不可靠,我卻無法準確指出問題所在。
  接下來,是一段從太和到沙田的車程,是注定忙碌的一個工作天。

2016年8月20日 星期六

《那片黑》第二部 第四章:似曾相識的偶遇



《那片黑》第二部
第四章:似曾相識的偶遇

ocoh說:「既視感,算是很多作者喜愛採用的元素。自小時候開始,便對某些事物產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縱使這東西不好解釋,但相信不少人也有過相似的感受。」

  九月二十一日 。
  這是一個工作天,維持不到兩天的涼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恍若盛夏的炎熱,我決定穿上T恤和短褲外出。矛盾的是,我同時帶備了恤衫和西褲,打算到辦公室更換。身體呈著輕微的疲累狀態,心靈有一種快要枯竭的感覺。活了二十八年,厭世也是合情合理;離開了心愛的女人,沮喪也是理 所當然。
  要不是需要上班工作,我肯定會躲在家裡多睡幾個小時,嘗試恢復永遠不敷使用的體力,在太陽下山前才醒來。
  偶爾會有一種懷疑,疲累是自己的問題,還是城市人的共同體驗?這個世界、這個城市的節奏未免太快了吧,行事曆塞得滿滿的,資訊傳遞急促頻密,很多事物一瞬即逝,來不及消化內容,便要硬生生的吞食下一個訊息,我們都吃不消,唯有勉強的、苦苦的撐下去。
  起床、上班、午餐、下班、晚餐、睡覺,周而復始。轉了一圈又一圈,不斷迴圈,像方程式賽車,終點是有的,往前瞧瞧,卻有遙遠的錯覺,跟時間競賽,爭分奪秒,然後輸得一敗塗地。
  走在路上,我幻想這是假期或星期天,節奏緩慢,有一種慵懶的氣氛,除了躲在家裡睡覺外,完全不想幹活。
  一種感應在腦海中閃現,右後方將會有人走上前,估計那個人將會超越我,並直接走過馬路。
  喔,我的估計有誤,她選擇了停下腳步。
  我們並排而立,我發現來者是一個長相不俗的年輕女生,看上去約是二十歲,披著一頭烏黑長髮,脂粉未施,清新脫俗,表情茫茫然,散發著引人注目的青春氣息。我還注意到女生的穿著,白色貼身T恤、藍色牛仔短裙、一雙甚具個性的人字形涼鞋,配搭恰到好處。
  剎那間,我們察覺到對方的存在,恍似有默契的凝視著身旁的別人,是徹徹底底的陌生人。眼神悄然掠過,然後迅速迴避,事情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燃起了微弱的火花,手指頭也不安分的抖動著。
  同時間,手機震動起來,收到一個短訊,是奧治發過來的,大意是他已經到達購物中心的咖啡室,著我不用趕急,慢慢走便好了。我們相約在太和火車站見面,然後一起乘車,目的地當然是各自的公司辦公室。
  奧治的短訊作用不大,我不急於見面,也不擔心遲到,卻急於逃出猛烈陽光的照耀。再這樣下去,弄得滿身大汗,便有更換衣服的需要和衝動。
  交通燈號的變換比平日緩慢,我們等待了一段時間,行人過路燈仍然維持著紅燈的狀態。我向來不是那種漠視交通安全、胡亂越過馬路的人,途人陸續在我的左方和女生的右方經過,城市人都喜歡犯規,漠視法則,為的是挖取生命裡的一分一秒,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最多的任務,卻不懂得珍惜和享受生命。
  我和女生成為道路旁的情緒共同體:遵守規則,心甘情願地等下去,堅持自己的想法。我為自己的情操感到自豪,同時欣賞行為相似的她。
  我享受著這種淡淡而不著跡的曖昧,有了幻想便不會焦躁,有了幻想便可以快樂的活下去,就像我和小君的當初,那時候的情況跟現在差不多,我們的生命線從此連繫起來,無法割斷。
  這可能是人們常說的Déjà vu,屬於法語,意思是「似曾相識」。
  等候多時,綠色燈號終於出現。我們在一秒後同時步往馬路對岸,步伐接近,再次自然地對望,估計自己表情茫然,她顯得略為拘謹,似乎第二次的對望改變了情緒,我們各自有趣的腼腆起來。
  幾秒鐘後,我們再次自動自覺地迴避對方的目光。我們內心懼怕,卻有躍躍欲試的衝動,主意識不斷壓迫和逃避,向來不願意合作的潛意識暗中攪局,使兩顆心搖擺不定。
  此情此景,使我再次想起小君,雖然我們暫時分開生活,但在名義上,依然保持著男女朋友的關係,我必須努力克制,抵抗引誘。
  兩個人如朋友般走到對岸,我打算加快腳步前往太和站,藉此撇下女生,料不到她有意無意的亦步亦趨,始終走在身旁。再偷看她一眼,我不禁懷疑這一身穿著是為了配合逐漸淡去的夏天抑或孤獨的我,也懷疑自己的衣著是為了誰,不會是純粹的配合天氣吧?
  別人看上去,會以為我們是並肩同行的同伴。真相卻是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巧合地踏著相近的路線,做著相似的行為,活在同一個時代,擁有差不多的處事態度。
  這是一個如夢似幻的星期三,在局限的空間裡,彌漫著難以置信的迷幻氣氛,有著淺淺的甜瓜味道,也碰上了舉動古怪的年輕女生。她繼續加快腳步,嘗試一舉超越我,我作出妥協,放棄競步,放慢腳步,她卻在我身前轉身和停步。
  這個人,有點怪。
  女生開口說話,主動打開話匣子,以為有過一面之緣,以為是認識很久的朋友,以為似曾相識。我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胡說,她的確長得漂亮,但我們根本不認識對方,而且我對她的長相毫無印象,不用假裝什麼,不用耍弄手段,我已經二十八歲,不再年少氣盛,幾分的成熟使我此刻沉著冷靜。
  女生展露帶甜的微笑:「你好,我們好像在那裡見過?」
  我故意冷淡回應:「對不起,沒有印象。」
  我不斷作出否認,她未有放棄,甚至主動問我拿手機號碼。我想了想,為免耽誤行程,只好輕輕點頭答應,然後給了她一組數字,是臨時想出來的假號碼,我很直覺的認為我們不需要進一步的聯繫。
  自從認識小君,並確立了我們的關係後,我不斷約束意志,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煩,兩個人的關係最簡單,一旦牽涉到第三者,事情開始複雜。我非常討厭複雜,自己卻不是那麼簡單,小君也不再純粹,歲月好像把她改變了,讓我發現她和其他男人的秘密約會。
  總而言之,那是外遇。
  於是,我們交換了手機號碼,一個假的,另一個可能都是假的。一起走過一段路,因為遇上分岔路而分道揚鑣,她打算在乘車前先到超級市場買東西,我會再走一段路到咖啡室。
  最有趣的地方是我們沒有問及對方的名字,我把女生的名字直截了當的輸入成「女生」,至於我在那看不見的聯絡人名單上的名字,到底會是什麼?
  成為懸念。
  回到一個人走路的時空,剛才發生的事情使我禁不住偷笑,有著跟六年前相似的情況,有著一個差不多漂亮的年輕女生,分別是男主角的年紀,還有……有別以往的心態。
  Déjà vu——我覺得似曾相識的地方是整個事件,幾乎等同我和小君認識的過程,最不一樣的情節是交出來的手機號碼,我給了年輕小君真實的,給了年輕女生虛假的。
  六年前後,處理方法有所不同。此時此刻,我放棄了冒險,也避開了風險,因為我仍然在乎小君,不希望製造出第二個她來取代她,不要她淒涼可憐。
  揮揮手,別過長髮女生,我進入附屬於火車站的購物中心,室內冷氣充足,感覺涼快舒服,使人昏昏欲睡。走過一條走廊通道,乘上扶手電梯,轉過眼,我已經到達目的地,咖啡室就在眼前,名字簡單易記,兩隻字「再見」,今天是我的第一次到來,奧治就在這兒,這也是我們第一次在沙田以外的咖啡室見面。

2016年8月2日 星期二

《那片黑》第二部 第三章:無聲的輕吻


《那片黑》第二部
第三章:無聲的輕吻

ocoh說:「在這作品裡頭,我仍然採用第一身視點。再一次修訂此作,也再一次讓自己體會到第一身的限制,這並非徹底的否定,而是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午夜 ,我突然醒來,因著一些零零碎碎的惡夢,也因著隱約聽見房外說話的聲音,而最主要的原因是小君不在我的枕邊。習慣了有她的被窩,被她的溫度所包圍,此刻她不在,讓我驟感不安,產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於是,我悄聲下床,並格外注意腳步,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離開昏暗的房間,探頭往外看,知道小君沒有亮燈。客廳黑漆漆的,藉著窗外月光的映照,依稀看得見小君坐在客廳的小沙發上,正用手機進行通話。
  我想起在茶餐廳時爭吵的情景,她勸說我不要執迷不悟,不要再想什麼黑色大廈。其實那只是男生們與生俱來的好奇心,就如發現新奇的玩具、機械、科技產品,總是按捺不住,躍躍欲試。她更要求我努力上進,賺錢改善我們家的生活,我認為她對我的工作情況有所誤解,以為我在辦公室裡逍遙自在;實際上,工作多得使人喘不過氣來。
  此刻,我不期然地想,或許她仍然惱怒大廈和賺錢的事,所以引致失眠。
  憑直覺和氣氛,我估計時間約是午夜三點鐘 ,心裡當然渴望得知通話另一方的身份,但似乎不容易。我只好躲到沙發後方偷聽,非常謹慎,不希望給她發現。小君身穿性感的紫色睡袍,露出了一雙修長美腿,我向來十分欣賞。用眼睛觀看,用雙手撫摸,我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做愛。我非常想念一連串熱吻和愛撫,但明白這絕非不正經的時候。
  我從幻想返回現實,趕及聽見一句:「我擔心季賢早晚會知道……」
  頃刻間,我目瞪口呆。
  毫無疑問小君剛才所說的季賢就是我,至於早晚會知道什麼事情,單憑片言隻語,根本未能作進一步解讀。
  不過,幾分鐘過後,小君還多說一句:「好的,我們暫時不要見面好了,我會好好考慮的,稍後再聯絡。」
  這使我摸不著頭腦,小君到底有什麼事情需作考慮,而且她選擇跟別人商量,而不是先詢問同居兩年、朝夕相對的男朋友意見?我們的關係跟夫妻沒差,她對我有所隱瞞,是家裡有事情發生?是患上了難治之症?還是欠下巨債而無力償還?
  陷入迷思之際,小君的一個舉動徹底粉碎了我的心靈。一個近乎無聲的輕吻,對象不是我,而是通話的另一方,我立即愣住,有伏到地上昏暈過去的衝動。知道通話快要結束,我強迫自己清醒頭腦,飛快回到睡房抱著棉被裝睡。緊緊閉起眼睛,等待小君回來,裝睡向來是我的專長,自信可以輕易騙過她。她小心翼翼的鑽進被窩,動作幅度很小,而且非常刻意。
  結果,她真的沒有發現我曾經醒來。
  我故意讓唾液溜到嘴角,假裝夢話:「小君……小君……」
  輕輕喚出她的外號,小君的回應是一個恰到好處的輕吻,但這個吻不足以消除疑慮,先前那個無聲的吻已對我造成了沉重打擊,即使現在多吻我千百遍,也無法抹除傷害。最奇怪的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湧上心頭,小君的外遇事件及場面好像不太陌生,事情彷彿曾經在某年某月某日發生,到了近日再次上演,我無法為此感覺作出圓滿的解釋。
  後來,我竟能安然入睡,未有再作惡夢。也許這是心灰意冷的反映,我意識到一個逐漸成形的事實——兩個人的關係起了巨大變化,決不可能重來。
  轉眼間,來到九月初 。
  經歷了將近一個月的內心鬥爭,我強忍眼淚,狠下決定。我直接把想法告訴小君,我需要冷靜一下,必須暫時離開她,離開這個一起居住了兩年的小單位。她不捨,哭得死去活來,不斷哀求我留下來。假如這是演戲,她的確出色得使人全身顫抖。
  我關掉房門,她留在客廳。我閉上眼,抱著被子考慮了一個小時,憶起她的一些謊言,夢境和真實的影像重疊起來,我不容許自己相信那些逼真的眼淚。
  最後,我選擇離開,這是個艱難的決定。
  酒店密會和午夜輕吻,兩個事件足證小君在外面另有情人,不用再找私家偵探作深入調查,她的外遇已成事實。
  上述情況不足稀奇。客觀看,小君雖然年屆二十八歲,快要成為別人口中的「中女」,但她的確長得漂亮標致。看過她從小到大的照片,這個人早就注定是個美人。假如只得我一個男人,好像委屈了她。
  我不打算道出跟蹤的經過,不會揭穿午夜的輕吻。說出來,只會使她無地自容,那麼我們將會真正分開,絕對回不了頭。猜疑從零開始瓦解一段關係,假如真的沒什麼,那懷疑、那情緒就不會出現,掌握了證據,肯定了背叛,我無法偽裝愚蠢無知,無法戴上假面具,讓自己留在虛假的空間裡。一直以為我們將會手牽手繼續走下去,白頭偕老,教人好不羨慕。豈料在二十八歲的時候,我無奈的離開了她。
  「你真的這麼想離開我們的家嗎?」小君憤然問道,眼泛淚光。
  我強裝鎮定:「我希望暫時離開,清醒頭腦,重新考慮我們之間的事情。」
  「這裡有著我和你的共同回憶,這個地方不能沒有你,留下來,好嗎?」小君作出挽留,聲淚俱下。
  「不用擔心,房租我還是會付的,不會增加你的經濟負擔。而且我們的情況只是暫時分開居住,而不是馬上結束關係。」我說著安慰的話,是肯定的胡說。這情況下,我已經不曉得什麼是該說或不該說。
  小君斷斷續續地說:「這個單位還有未完的租約……我不會離開的……會一直等你回來。」她的情緒已然失控。
  就此分手了嗎?
  不完全,我仍然喜歡她,卻感到困惑迷惘。即使小君有了外遇,她在最後一刻也沒有放棄挽留,她仍然猶豫不決,不懂得如何抉擇。我們不一定需要走到沒彎轉的地步,我認為一時的分開未必是個壞主意,我們也是時候作出改變。
  沒有改變,那有明天?
  過著親密的同居生活,我們的生活圈子比以往狹窄,佔有對方,孤立對方,讓世界裡只剩下眼裡反映的我和她。習慣了擁有對方,以為家裡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以為任何改變都不可能發生,我們必能相安無事的走下去。
  命運就是一種有趣的生命體,讓我碰到另一個巧合。剛好有一位朋友要到外國生活兩年,留下一個住宅單位,臨行前拜託我替他看守。
  由於我們關係密切,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所以他定下的租金非常廉宜。我將獨居於一個面積約四百平方呎的單位,空間相當足夠。據朋友所說,那地方家具不多、布置簡陋,住下來會覺得有點空洞,希望我真的能夠適應。
  告別兩年的同居生活,我回到孤獨的世界,不曉得我們的關係將會如何發展。到目前為止,我仍然喜歡她,她同樣不希望分開,但外遇真的發生了,這騙不了誰。或許再過一段日子,我能夠忘記那一夜的跟蹤,淡忘逼真的不忠 ,再次接受不誠實的一個她。這聽起來十分荒謬,但戀愛從來也是不按常規、亂七八糟的,這是城市人的愛情,也是屬於我們的愛情。
  另一方面,我希望再次前去那座黑色大廈,我總覺得那裡有著說不出的古怪。
  回想告一段落,經歷了三十分鐘的車程,也苦悶了整整三十分鐘,曾經睜眼睡著,樣子該有點嚇人。步出車廂的一刻,發現雨勢減弱,一陣驟雨已然過去,不用麻煩的找地方躲雨,心情也略有好轉。
  人群腳步頻密,走得急快,追趕著生命裡的每分每秒。我被重重包圍,跟隨眾人的步伐,失去自我,我們步往同一個方向,目標一致:公車站。
  走過彎彎曲曲的行人隧道,來到了公車站。看到候車列的一刻,我稍感錯愕,等候車子到來的乘客多到不得了,似乎是雨天帶來的壞影響,也意味著漫長的等待就在眼前。
  好一會兒過去,首先到來的公車眨過眼便塞滿了,我跟其他乘客眼睜睜的目送車子離開,好可惜。再苦苦等待,第二輛公車到來,我們如願上車,候車列又來了另一班人,他們需要等候十分鐘,一切沒完沒了的重複發生,我們的世界彷彿進入了一種未明的循環。
  時間來到了九點鐘 ,經過交通工具帶來的一番折騰,我終於實實在在的走在行人道上,一個人踏著回家的路。驟雨過去,秋高氣爽,涼風吹打過來是有點冷,但清新的空氣使身體自然的放鬆下來。我向來喜歡秋和冬,春天的感覺還可以,一年比一年炎熱的夏天卻是一個煎熬的考驗,室內室外的溫差變化甚大,容易生病。
  忘了說,這是獨居的第一天,我會在陌生的大廈住上一段日子,需要記住保安密碼,妥善保管鎖匙,下車後回家的路線也要知道。走上行人天橋,來到馬路另一邊的行人道,步行五分鐘便到達大廈。
  回到空無一人的新家,料不到電器和家具齊全,沙發、睡床、棉被都不缺。朋友說的沒錯,一個人的話,還是會覺得空間太大,有種空虛的感覺。
  環望屋內一遍,作過簡單的觀察,心裡有了概念,馬上進行的事情是大便,然後是洗澡,晚餐是一個不健康的杯麵。經過勞累的一天,我不打算煮食,也懶得洗刷碗碟和廚具,男人就是懶得打理家務的動物。想了想,還是有一台機器人比較方便,減少一些生活上的煩惱,省下做家務的時間。
  在城市的另一邊,在我們位於長沙灣的家,小君也開始了新生活。她沒有打電話給我,沒有發短訊。她會習慣失去我的日子嗎?
  哈哈,或許她在風流快活,享受著別人的體溫。
  獨居,是個折磨意志的考驗,我要製造新的習慣來取代舊有的。我們交往了差不多六年,同居了兩年,養成了累贅的習慣,戀愛徹底改變了彼此的生活圈子。不諱言,我有些渴望掙脫小君的束縛。
  還有的是,我故意把壓抑怪病的藥物留在長沙灣的住所。即是說,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在取回藥瓶子之前,我會有暴斃的危險。話是這樣說,我倒是不怎麼擔心自己的身體。近一個月,我刻意減少服藥的次數,甚至是徹底停藥,正正希望脫離藥物的控制。
  離開小君,停止服藥,這是一場豪賭、一場冒險,但我希望取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