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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5月21日 星期日

《那片黑》第五部 第五章:下一個目的地


《那片黑》第五部
第五章:下一個目的地
ocoh說:「在所有事情上,認清目標是重要的。主角們藉著尋找黑色大廈,同時找回了原始和真實的自我,還有進一步接近真相。而身處迷幻城市的我們,是在迷失抑或清醒呢?」

  步出升降機,我們終於來到三十樓。走廊通道使用了白燈照明,有些刺眼,泛著跟大堂不一樣的氣氛,我直覺地相信我們找對了地方。不論外牆、地板、天花板都是灰灰白白的,黑色大廈的性質似乎屬於商業大廈,裝潢和布置比老舊的國榮大廈好太多了。我甚至覺得這是新近落成的建築物,地板和牆壁看上去是一塵不染的,乾淨得教人嘖嘖稱奇。
  回想剛才乘坐的升降機,內部同樣沒有使用已久的痕跡。至於三十樓的按鈕被塗上顯眼的紅色,我會把它解讀為其他樓層還未正式啟用,唯獨是三十樓已經有租戶進駐。這座大廈跟大埔格格不入,附近的建築物最少也有十多年歷史,更不會有額外的土地作興建新大廈之用,所以黑色大廈的存在顯得更為不合理,這增添了它的神秘感。
  我在觀察後說道:「看起來,這裡像一家辦公室,被人設計成陷阱的可能性不大。」
  奧治故作幽默地回應:「我認同,不過今天是星期天,職員回來加班的可能性也不大。」他的觀察力略勝一籌,一下子指出了我忽略的地方。
  我借他的說話加以推想:「哈哈,我們似乎白走一趟了。假如還有別人躲在大廈的某處工作,我們可以問個究竟,向他套問情報,了解黑色大廈的真相。假如在整座大廈的所有樓層之中,只得我們活動行走,這表示我們還得靠自己找出離開的方法。」
  「我對此不感樂觀。」奧治語帶含糊。
  我必須問個明白:「你說的不樂觀,是指那件事?」
  可惡的奧治憂心忡忡地說:「所有的事情,我不認為大廈內還有別人,更相信離開大廈是一項極具難度的挑戰。」不消幾分鐘,奧治的態度已然產生巨大變化,他必定很喜歡自己的坦白,但在某些時候別人不一定懂得欣賞。
  說奧治可惡,是由於這個人的想法經常偏向悲觀的一方。雖然這種思考方式非常理智,說話更是不無道理,卻難免使身邊的人心灰意冷、意志消沉,我的希望之火再次被他撲熄,無奈之餘也是哭笑不得。在三十樓進行探索是現時唯一可以嘗試的事情,我的耳朵漸漸適應大廈內的一片寂靜。我們故意放輕腳步,但發出的聲音依然清晰,還隱約聽見一些機器運作的聲音,好像是電腦、冷氣機、風扇、時鐘等的東西,卻完全沒有人類活動的跡象。說起冷氣機,這裡的溫度被調至異常的冷,一般的室內溫度會是二十一至二十八度,我猜現時的氣溫僅是十幾度,對整天未有進食的我來說是個嚴峻考驗。
  走出走廊通道,我們找到唯一一道玻璃門,雖然沒有發現任何標誌或招牌,但相信內裡會是一個辦公室,也相信整個三十樓是被同一個租戶所使用。
  辦公室內闃黑一片,僅有靠近走廊的一排燈是亮起的。由於冷氣被調至異常的冷,辦公室化成一個大型冷藏庫,我不禁縮了縮身子,不斷摩擦雙手,渴望取得一絲溫暖。看了看奧治,他的狀況比我好太多,冷風吹打未有降低他的活動能力,他似乎是個享受冰冷的人,就像其筆下人物藍一般,喜歡走到無人的天台對抗寒冷天氣,怪傢伙創作出更古怪的傢伙。
  環顧四周,眼前是一個布置妥當的辦公室,桌子、椅子、機器一應俱全。人類是適應力極高的動物,對於整個空間裡沒人,我不感奇怪;對於所有東西都潔淨無塵,我不感奇怪。凡是曾經使用的東西,總會留下污跡痕跡,但在黑色大廈裡不會有,在這個辦公室裡也不會有,我漸漸習慣這些不合理的地方。作出粗糙的計算,眼前擺放了二十張桌子,井然有序,連桌上的鍵盤和滑鼠也是放置在特定的位置上,一切準確無誤,分毫不差。
  奧治瞪大雙眼,說出懷疑:「你還相信這裡會有人嗎?看一看,摸一摸,便知道這個辦公室仍未開放使用……你看,即使我用手去摸腳下的地毯,也不會沾上灰塵。」他突然蹲下,親自示範觸摸地毯的動作,其言非虛,手指頭和手掌都未有沾上塵埃,我只好相信並做出點頭的動作。
  「除了走廊的白燈外,這裡沒有任何燈光,看來我們需要找到燈光的開關,才能繼續探索這個辦公室。」假如辦公室內藏著有用的情報,我認為弄點燈光是需要的。
  奧治卻另有提議:「不一定,智能手機偶爾也可以幫上忙的。」他隨即從褲子的後袋拿出手機,並打開一個手電筒軟體,為我們照亮周圍。
  奧治拿的是智能手機,容許使用者安裝各式各樣的軟體,包括這個神奇的手電筒。亮度雖然有限,但非常實用,助我們輕鬆行走於無人的辦公室裡,穿越無數座椅和房間,不必跌跌撞撞。這也是兩個人一起冒險的好處,能夠有效地互補不足。
  走更多的路,避過一些障礙物,藉著手機發出的微弱光芒,我在陌生辦公室內看見更多、了解更多、發現更多,內心湧現的疑惑隨著分分秒秒逐步遞增。我不曾到過黑色大廈,多番嘗試都落得失敗收場,但如此陌生的辦公室竟然帶來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我更逐漸成為帶頭人,不自覺的回到自己每天的工作崗位。
  眼前是我熟悉的位置,話雖如此,它的模樣跟平日的存在顯著的差異。物件擺放得異常整齊,井然有序,桌上不會有放得亂七八糟的文件,更不會有堆積如山的事項待我處理。黑色的辦公椅未免太年輕了吧,坐下來,感覺不柔軟、不舒服,引起腰部酸痛,東西用久了也有其好處。
  我悄悄行動,不斷轉換不同的角度觀察營業部的辦公室,這是一個使人懷疑的舉動,奧治表情茫然,他當然無法了解我的意圖。大概十分鐘後,我雙眼累了,也確定了一些想法,順著自然的伏在桌上休息,接著閉上眼睛。在失去視力的時候,聽覺會變得敏銳,我聽見椅子滾輪移動時所發出的聲音,「吱吱、吱吱」的,這代表奧治在附近找來一張同款式的椅子坐下,繼而聽見他伏在桌上的聲音,這代表我們做著相同的事情——休息。這一整天,他幾乎花上所有時間來寫作,是件折磨勞累的事情,不容易支撐下去。
  奧治低聲嘆道:「唉,好久了,失去了寧靜的生活,好久了,好懷念……」
  我故意取笑說:「嘿,這是你自找的,公事繁忙之餘,又要兼顧寫作,每天睡四個小時,然後上班,連續工作十個小時,有誰喜歡這種生活?你大可放棄寫作,重過簡單的生活,這個方法直截了當。」這是典型的激將法,他的好勝心很重,自尊心很強,單是幾句勸說,根本無法動搖他的決心。
  即是說,我由衷希望他能夠堅持下去,在現今社會投入寫作的人確實減少了。
  奧治加重語氣的道:「有一種無法解釋的使命感在背後推動,讓我願意揹負艱難的寫作任務。我認為自己寫的東西不一定很了不起,文筆不一定是精雕細刻,故事架構不一定是天衣無縫,但我必須在這個年代留下一些文章和思想,讓子子孫孫更能了解我們的世界、文化、生活、情懷。寫作是一種愚蠢的使命,不斷消耗有限的生命,但我討厭無無聊聊的虛度一生。」激將法果然奏效,心思縝密的他仍保留著童年時代的天真和衝動。
  「說得非常動聽,但未免過於誇張……不過,我的確深受感動,真不曉得這是怎樣一回事。另外,我對你所寫的第一部小說感到好奇,是《好想你》嗎?抑或是其他沒有發表的作品?總覺得一個醉心寫作的人不可能這麼晚才埋首創作。」這個問題埋藏已久,我卻一直忘了發問。
  奧治回答:「這個問題問得真是時候,在昨天早上,我在半夢半醒之際想起一件往事,剛好和你要知道的答案有關。我是在小學畢業前完成自己的第一部小說,而且是用原子筆寫在學校供應的稿紙上,當時的讀者只有阿昇和另一個叫阿邦的同學,我們三個人關係要好,所以他們被迫成為奧治的第一批讀者。至於那部小說的內容和題材,我真的想不起來。」他的聲音隱含一絲興奮,我們都懷念舊時代、舊時光,這個情況似乎發生在每個人身上。
  「那些稿紙被丟掉了嗎?」我猜說。
  奧治發出稍微激動的笑聲:「哈哈,給你猜對了!我在十幾歲的時候把很多代表過去的東西丟掉,擁有太多希望刪除的過去,留下舊物品的代價是觸景生情,我寧願逃避那些創傷,嘗試展開新生活。」他的坦白讓我感到意外。
  我八卦地追問:「打算說說那個創傷嗎?」
  「到目前為止,我仍然不願意向別人提起,希望你尊重我的想法。」奧治說得乾脆。
  「沒問題,我立即換個話題……你可知道我伏到桌上休息的原因?」只要釋懷的一天到來,相信他會把那些不為人知的情節寫進小說,我會耐心等待。
  奧治不假思索似的回答:「你為了小君東奔西跑,忙上一整天,當然身心俱疲,但這不會是唯一的原因。你似乎想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而且跟這個辦公室有關,跟我們的冒險有關。」他聰明地繞過問題。
  我不耍花樣,爽快給出解釋:「嗯,從坐到椅子開始,我賞試不斷確認一些事情,以解開內心的重重困惑。直至成功說服自己的一刻,整個人如釋重負,我終於找到冒險的新方向,知道我們繼續待在這個辦公室只會浪費時間,我們必須離開並前去下一個地方……在此之前,我希望休息一下,作閉目養神,在這個異常寧靜的地方享受時間緩緩的流逝,我們活在節奏急速的城市裡,自懂事開始,受盡各方面的逼迫,精神常常處於緊繃的狀態,這片刻的寧靜是罕有難求的。因此,我打算趁機小睡片刻。」我是個不服輸的人,決不會在苦無頭緒的情況下休息。
  「這是個好主意,我們爭取時間稍作休息,定為十五分鐘。我會在手機設定鬧鐘,在十五分鐘後提醒我們動身離開。」奧治支持我的提議,相信他對冒險的新方向有所期待,找到出路也好,找出真相也好,我們總不能裹足不前。
  待他把話說完,我不耽誤時間,立即展開為時十五分鐘的睡眠。睡眠最重要的地方不是時間的長短,而是質素的優劣。在過去的兩年裡,自從獲知自己患上怪病,只有依時服藥才能保住性命,我開始惡夢連連。怪病是個難以驅散的陰霾,每一天、每一步雖不至於提心吊膽,但道路的確變得比以往難行,省吃儉用是為了買藥,對未來的想法趨向負面,湧現很多不同方面的顧慮、憂慮。
  從幾個月前開始,我經常夢見小君不忠。她在虛幻境地主動和我分手,我努力勸說自己不能胡思亂想,卻始終耿耿於懷。我喜歡林文君,一如既往的喜歡她,即使遇上張凝,小君的地位也無法在短時間內給人取代。更甚的是,小君的消失在我的內心劃下一道傷口,在可見的將來,我依然無法忘記一起擁有的六年時光,依然惦記獨一無二的她。這是錯失的魅力,一旦失去了某些人物、事物,人類會變得歇斯底里,懷念會順理成章的倍增下去。
  選擇和小君分開是另一個活生生的惡夢,即使我怎麼不願意,這個夢依然被別人安排似的實現。我活在惡夢當中,渴望轉身就逃,對真相感到好奇的同時,又遇上眾多不同的阻撓,世界出現一些不合理的變幻,使一切都變得滑稽荒謬,一切都說不過去。我奢望藉由短短十五分鐘的睡眠獲得一絲久違的平靜,人生存在世是為了無止境的拼搏抑或片刻的無憂無慮?
  美國現任總統可以給出一個可靠的答案嗎?
  一覺醒來,我和奧治將會前去心目中的那個地方,可能是讓我們進一步接近真相的地方,也可能是個假不了的陷阱。墮入美好睡眠的我不抱何任想法,不存絲毫畏懼,還有什麼事情比她的消失來得可怕呢?
  沒錯,這是個荒謬的世界。她消失於人間,我尋找的不再是黑色大廈的秘密,而是小君的蹤跡,真相也許使我欲哭無淚,這又如何?我依然需要面對。既然我們被困大廈,也只好在這個與世隔絕的空間尋尋覓覓,找出仍未現身的出口,找出仍未揭曉的答案。
  十五分鐘過後,我們依時醒來,坐直身子活動手臂和肩膀,伸了個懶腰。
  「奧治,還想了解大廈的秘密嗎?」我好奇問道,除了他,我還向自己提出相同的問題。
  「我們已經來到這裡了,置身其中,卻無法了解真相。我這樣猜想,假如沒有突破性的發展,我們是無法找到大廈隱藏著的秘密。不過,我對此倒是不怎麼介意,人類老是喜歡尋找答案,但不一定每一次都能夠如願以償。可以的話,我寧可找到通往外面世界的出路。」奧治神色自若的道,甚至露出了心滿意足的微笑。
  「嘿,你還在微笑呢,笑容背後是另有意思的嗎?難道你不會感到失望嗎?」我故意發出一聲冷笑,明白這傢伙的想法絕不簡單,話中有話是他向來的作風。
  「我不會失望,我們兩個人能夠依照約定一起來到大廈,甚至順利進到大廈的內部,這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是以往經過無數次嘗試也無法達成的事。知足一點,別再埋怨好了。」奧治就像個看破世事的局外人,藉著這一趟冒險旅程,他似乎有所領悟。成長是日積月累的,決不是一朝一夕,即使多麼不甘心,我們依然會透過無數經歷使心智成長。
  我懼怕,到了某年某日,我們都忘了當初的自己。
  按照計劃,我們動身離開辦公室。帶頭的人是我,處於被動的奧治在暗中揣測,他當然對下一個目的地感到好奇,我們擁有非常相似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討厭蒙在鼓裡的感覺。要在一座大廈內前去其他地方,方法只有兩種,一是乘坐升降機,二是跑樓梯,我們不需要爭取時間,不急於拯救任何人物,自然選擇了升降機。
  或許是純粹的巧合,首先到來的還是中間的一台。我們沒有遲疑,直接步入升降機,我迅速按下二十七樓的按鈕。如剛才所見,樓層控制板上只有三十樓被塗上紅色,其餘的都顯得平平無奇,包括我所選擇的二十七樓,沒有發現任何標誌或提示。我認為奧治在假裝冷靜,他恨不得馬上知道當中的原因,這個人愈不說話、愈是克制自己的嘴巴,代表他在努力壓抑想法,我明白他的好奇心快將失控,意識在蠢蠢欲動。
  在內外門打開的一刻,奧治終於按捺不住:「究竟你在想什麼?怎麼會是二十七樓?我完全猜不出來啊。」
  我胸有成竹地說:「依照我的估計,我深信自己已經掌握了三十樓和二十七樓的關係。接下來,我們會看到另一個辦公室,面積比三十樓細小,但用上全玻璃的外牆,內裡擺放了深啡色的辦公桌、大班椅、真皮沙發。」說話的同時,我們正步出升降機,沒有馬上前進,而是站著不動,兩個人保持對話的狀態。
  「你好像知道得一清二楚……」奧治一臉難以置信。
  我不作隱瞞,坦白道出無人辦公室的秘密:「不瞞你,設於三十樓的辦公室是完全仿照了我工作的地方,即是公司的營業部。我們剛才身處三十樓,我在無意中找到了自己在平日埋頭苦幹的位置,於是坐下來,利用多個角度觀察辦公室的各個角落,直至確認無誤,我才鬆一口氣,伏到桌上休息。」
  「嘿嘿,連串怪事果然衝著你而來,關於這方面,我們都不用懷疑了。至於我們身處的樓層,二十七樓,它和你到底有什麼關係?」奧治渴望馬上從我口中得知更多有趣的事情。
  我不禁大笑,說道:「哈哈、哈哈!估計黑色大廈的二十七樓也設有一個辦公室,估計情況跟三十樓相同,仿照了老闆的辦公室來製作。我直覺地認為那裡會有一些我們想要的、想知道的東西,會有一個人口若懸河,不斷自說自話,因為老闆的作風向來如此。」發笑是由於想起了朱老闆,我們關係不錯。
  奧治一下子苦惱起來:「似乎又多了一些謎團,是誰在大埔建造了黑色大廈?是誰刻意仿造了兩個辦公室?更值得懷疑的是,怎麼所有謎團都跟倪季賢這個人有關呢?」最後的那個問題,最近重複的問自己,我也渴望得到一個答案,讓我們不再難熬,不用尋找。
  我語氣激昂地說:「勇敢一點,繼續前進,不論結果好壞,我們也得作個了斷。」
  不論事情進入那一個方向,人生的道路還得走下去。難以忍受小君的外遇,所以我回到大埔獨居,世界依然往前發展;難以接受小君消失的事實,我在無奈之下回到大埔,找個人一起討論,遵守遺忘了的約定,來到氣氛神秘詭異的黑色大廈。
  沒錯,世界依然往前發展,變幻還是如常出現。
  腳步跟隨想法,不緊張,不放鬆,不慌不忙,與朱老闆辦公室的距離逐步拉近,我會遇見熟悉的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