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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3月17日 星期六

《狼狼》 第一章:說說我家

《狼狼》

第一章:說說我家

時空是二零一零年,熟悉的八月天已經離開。來到九月,天氣依然炎熱得可怕,幾乎感覺不到八月、九月之間的差異,甚至以為自己活在八月裡,但日曆卻如實告訴:今天是九月十日。

忘了很多的以往,包括過去那些九月的天氣大概,還有她的去向、他的所在。

一個小時前,從櫃子裡拿出一塊破爛的膠框鏡子,鮮紅色,框架邊沿布滿花痕,披著歲月的痕跡。拿出鏡子,是想知道自己這個時候的樣子,忘了上一次照鏡是何時,忘了自己的真實模樣,打算借鏡子來反映容貌。照了整整五分鐘,不得不放下鏡子,再也容忍不了,看不下去,我發現……自己蒼老得可怕,有摔破鏡子的衝動。

難怪……在街上碰到不認識的小孩時,他們會以「伯伯」來稱呼我,他們都誤以為我是個古稀老人。

掃瞄自己的身體一遍,發現身材未有隨著衰老而發胖,我本來就長得瘦小,身高一百七十公分,體重不足五十四公斤。我不著重外表,從不刻意打理自己的造型,一直保持中長度的蓬鬆頭髮,在鏡子裡的自己是個頭髮斑白的老人,我沒有染黑髮色的習慣,認為這只是浪費金錢的把戲,效果並不持久,需要經常重複漂染。可幸的是,看起來,我的頭髮並不稀疏,沒有所謂的「男人之痛」,大概這是良好的遺傳因子帶來的好處。我的衣著同樣隨便、率性,白色直間短袖恤衫,過時的卡其色短褲,一雙藍色拖鞋。

身處一個面積不足三百平方英尺的小單位內,一家三口曾經一起居住在這個簡單、狹小的兩房一廳裡,有老婆、孩子,還有我,我們有過快樂的日子、難忘的回憶……

嘿嘿……竟然在自嘲。

我記得,我們一家很窮,買不起自己的房子,於是以每月三千多塊錢租住這個地方,這裡設施簡陋,沒有升降機、沒有精緻大堂、沒有盡忠職守的專業管理員、沒有完善的照明系統,住在樓下的不是妓女便是癮君子,是個別人眼中糟透了的鬼地方,但偏偏成為我們的家。

趁著頭腦清晰的時候,想儘量描述多一點,關於自己的、關於家的種種。

這個家位於八樓,本來是個面積達一千平方英尺的大房子,業主將其一分為三,分為三個小單位,重新裝修妥當,每個單位可供一至兩個人居住,正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廁所、廚房、冷氣俱全,環境尚算不錯。

記憶中的三年前,一家三口搬到這個小單位居住,在入伙的不久後,老婆突然離開,沒有留下一句話,沒有寫下一隻字。那離開使我震驚,我肯定她說過不介意一起捱窮,肯定她說過我和孩子是她的一切,肯定她說過永不離開,肯定她說過一定要看著兒子長大,肯定她是個這樣的女人,因為她的承諾永遠刻劃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終於,老婆還是離家出走,人是消失了,但印象難忘,留下來的殘像和陰影,久久也揮不去。印象中,她沒有漂亮五官、精緻臉龐,那張死氣沉沉的臉使人聯想不到希望或曙光。頭頂沒有一根頭髮,所以不論在正面或側面,憔悴面容依然清晰可見,除了我,該沒有人會愛上如此醜陋的一個女人。從我們的認識到離開,她不曾亮麗,愛上的不是她的外表和軀殼,說真的,愛上的是她那顆寂寞的心,我們同樣寂寞,孤單的獨守異地,緣分使我們碰上,正是這些原因,我以為我們會抱擁對方一輩子,共度餘生,卻事與願違。

家裡沒有電話,口袋裡也沒有手機,因為我真的很窮,財政狀況十分悲觀。除了租金和基本支出外,剩下來的錢都用在孩子身上,由於缺乏現代化的聯絡方法,平日幾乎沒有朋友可以找到我。這個晚上卻是個例外,有一位久違了的來客難得到訪。

「咚咚、咚咚……」敲門的聲音傳進屋內,很想假裝不在家,卻辦不到,持續的敲門聲實在吵耳,估計自己還是會按捺不住的開門。

躺在睡床,獨個兒回想過去,閉上眼睛,想像自己回到十多年前,那個年少的我,渴望愛情、寂寞難耐。假如她沒有碰上我,後來就只有我去捱窮,一個人承受生活上的各種痛苦和不幸,她會過得幸福一點,孩子也不用來到混濁不堪的世界……

很想回到過去,可惜這是一種奢華的夢想,清楚自己回不了過去,老婆亦然、孩子亦然,我們一起的經歷很多,實實在在的、不能抹去的種種。

諷刺的是,我記不起那些經歷、那些種種,確實想不起來,重複使用剛才的說話去說服和麻醉自己,告訴自己──很愛老婆、很愛孩子,很珍惜有他們存在的記憶,以為早晚能夠將記憶重新找回來。

花過無數個晚上尋找記憶,嘗試從不同角度思考,採用各式各樣的方法聯想,意圖尋回的一切卻變得越來越模糊,包括老婆和孩子的事情。她的名字……我已經記不起來,只剩下那醜陋外表的印象。

至於孩子,他叫藍,名字是她取的,他已經十多歲。記憶中,有些時候,藍會和我待在一起,他堅強獨立,很少在家,經常在外面過夜。我不曾過問他的事情,我們不溝通、不坦白、不吵架、不對話,這些都是我們父子間的相處方式。我認為自己可以給他的已經不多,倒不如讓他不受束縛,盡情享受難得的自由,生存在世,最渴求的是最基本的自由。

藍像我,個性獨立,同時孤獨,雖然話不多,但我了解他。他享受獨處的空間,卻討厭被遺下的感覺,存在兩種互相矛盾的感受,我深深體會得到,因為兩父子擁有幾乎相同的個性。

從不喜歡小孩,只是老婆說過至少要為我誕下一個孩子,延續家族血脈。當時,我表示沒所謂,讓她自行決定,她喜歡小孩,更喜歡屬於自己的小孩,但生孩子的真正原因,她說是為了我,想製造出專屬於我們的愛情紀念品,她害怕自己終有一天會離開我,所以誕下孩子當作代替品。

這個晚上,狹窄的單位內只剩下一個人,享受著獨處的世界;另一邊,藍或許也在品嘗寂寞的煎熬,沒有媽的孩子,難快樂。

我的名字是狼,四十歲的男人,錢包沒錢、人生灰暗、工作不出息、家不是家。

2012年3月7日 星期三

《The Artist》與「黑白灰」

【誰也喜歡看到的笑容,兩位主角演出賣力】

【官方預告片】

《The Artist》與「黑白灰」


昨晚看了《The Artist》,黑、白、灰,幾乎沒有發聲對白,演員用上誇張的肢體動作和臉部表情來演繹故事,向我們不熟悉的默片致敬。

默片時代早於1920年末結束,年代久遠。到了今時今日,我們所看的電影聲畫兼備,加插先進電腦特技,加添立體視覺效果,是確保電影賣座的元素。

久而久之,觀察對特技電影產生視覺疲勞,如近年流行的立體電影,不是每個觀眾都喜愛刻意賣弄的立體效果。有些時候,人們也想看淡如開水的劇情片,重拾看戲的樂趣。

去看一齣現代默片,擔心在所難免,畫面只有黑白灰,不設發聲對白,我害怕自己無法適應。經過開場十分鐘,漸漸投入電影世界,音樂和畫面配合得宜,使人忘記這是一齣默片,很快習慣了陌生的說故事方式。

電影人物不多,結構相當簡單,不必為了揣測情節而費煞心思,純粹享受一百分鐘的黑白灰,是一齣歡笑電影,原來不用在意對白,看完一齣電影,感覺比平日輕鬆,沒那麼累人。

結局是美滿的,一場精彩舞蹈使人上癮,會到Youtube不斷翻看,而男主角所養的小狗也是電影的一大亮點,引發笑聲連連。

簡單的說,這是一齣值得入場觀看的電影,投入黑白灰的光影空間,暫時擱下城市的一些、現代的一些。

2012年3月6日 星期二

短篇《飄浮》

短篇《飄浮》

【結合《凌盜》和《人生》元素的短篇作品,敘述某位異人和他的相遇】

歸家,路不好走,晚上十一點鐘,陣陣狂風吹打著快要枯乾的臉,風勢急勁,衣衫單薄,風幾乎把我吹飛,我頂著強風前進,從車站開始的一段路變得前所未有的難行。

忍受頭痛,不知何故的,最近頭痛的出現比以往頻密和劇烈,我猜測是往事作怪,是一段段、一段段的記憶,是又可惡、又可怕的寄生體,從不放過活人,其食糧是每個人回憶過去所牽動的悲傷,強迫自己什麼都不去想,結果是重複又重複的播放。

一個消失了整整一星期的友人,是純種中國人,有著外國人的名字,比世上的每一個人更要可憐,由於其腦子裡懷著超越一生的記憶,包括他曾經敘述的前塵往事,他清楚記得那些複雜混亂的情節,還有一些只有他才了解的歷史真相,例如某些宗教人物的事跡。

每個人都認定他是個徹底的瘋子,不願意相信那些說話,包括記憶、前世、輪迴,聽起來都像胡扯。

在消失之前,在偶然之下,我們成為點頭之交,看來是一連串的巧合,使兩個互不相干的男人在茫茫人海遇上,地點是一家小酒吧,名字是「太平洋」,這符合我們的巧遇,廣闊的海洋如使人迷失的塵世,我是墮落太平洋的迷途羔羊。

我自顧自的喝啤酒,忽略周遭的所有人,縱使我們身處同一個地方,卻不存在任何瓜葛,接不上關係線。我了解大家都寂寞,男的、女的亦然,可惜沒有意欲去結識當中的任何一位。

那個他來到我身旁的座椅,他點了一杯啤酒,傷心的時候大多只會想起啤酒,把白酒、紅酒、雞尾酒拋諸腦後,我們不約而同喝著一個人的悶酒。

他身穿筆挺的灰黑色西裝,整整齊齊,看起來像個行政人員,應該在辦公室工作,束著修剪過的平頭短髮,舉手投足都很幼細,散發優雅氣質,他與眾不同,慢條斯理的,活得不像這個年代的人。我被他身上的一絲不尋常所吸引,一邊假裝喝酒,一邊用酒杯作掩護,不動聲息的觀察他。

「小孩子。」

男人突然開口,聲音沉重,而且沉悶,他奇怪地以「小孩子」來稱呼我,感覺非常不協調。從外表上來看,他最多是四十歲,而我則是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無論如何,都不至於是他眼中的小孩子。

「先生,怎麼了?」我瞪眼問道,表情錯愕。

他先吞下一口啤酒,然後緩緩的說:「叫阿安便可以,爽快一點。」

我呆呆的回應:「阿安,你好,我是……」

他猛然打斷我的話:「不必透露名字,我不想多記一個。」

阿安的說話教我感到詫異,難道多記一個名字是相當困難的嗎?

在很多時候,人們借助機器去記錄自己的人際關係,名字、身份、職業、誕生日、紀念日,甚至是容貌,按下專屬的名字後,即時顯示那個人的最新資料,應有盡有。

我刻意隱藏內心的震驚,擺出木無表情的一張臉,木訥得徹底,淡然的說:「沒問題。」

阿安側起臉並看著我說:「小孩子,相信世界上存在輪迴嗎?」

經過一輪觀察,我發現其深啡色的瞳孔,內含混亂的眼神,如一顆顆劃過夜空的流星,川流不息,路線極不穩定,東倒西歪。他果然不是外國人,瞳孔富有中國人的特色,和我擁有的很相似。

我回答:「相信。」語氣之中不含一絲猶豫。

阿安續說:「我懷著一段段的前世記憶,過得很苦,很想離開這個世界,尋找一片安靜。」

我想到便說:「那你大可選擇自殺,結束生命,人死如燈滅,什麼都帶不走。」

阿安抿嘴一笑,笑容僵硬,一臉無奈的說:「所謂的輪迴,便是人死去以後,意識離開身體,經過一些複雜的過程,意識再被灌注到另一個剛出生的生命體,可以是人類,也可以是動物、鬼、神。」

我輕輕點頭作回應。

「我是個不同的例子,不敢說自己是唯一,經過無數次的輪迴,直至現在,你眼前的阿安是最新鮮的一個我……最無奈的是,我記得所有前世的經歷,就算死亡都沒有作用,不可能獲得解脫。」阿安再道。

我再次點頭,像孩子般點頭,除了點頭,根本無話可說。

不知何故,我認為他嘴裡說的都是實話,既沒有說謊,也不是別人眼中的瘋子,語氣誠懇,但暗藏悲哀。

我再次觀察他的眼睛,嘗試記錄一些東西,不必須、不急切,但也許會有用得著的一天。

那天以後,我們不時在太平洋碰面,沒有相約,仍能相聚,有著一定分量的緣分。阿安愛穿西裝,大概是工作需要,他總是隻身前來,我亦然,為了在喧囂都市裡找到一片寧靜,於是前來這裡,他亦然。我漸漸了解他,認定他不會是個胡言亂語的瘋子。他沒有興趣知道我的故事,多重記憶的困擾早已使他痛苦不堪,再記得更多,只會傷心更多。

我沒有他的資料,只知道名字是阿安,手機號碼、電郵地址、臉書帳號等,他絕口不提,我也不好意思過問,始終那是隱私,他喜歡說多少,便聽進多少,當個純粹的聆聽者。

直至一天,我知道阿安不再出現,他消失了整整一個星期。我幾乎每個晚上都等他,我喝啤酒,他說故事,他提及不少過去,嘴裡總是說討厭記憶,偏偏卻不時提起,記憶很是痛苦,卻偏偏是人類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沒有記憶,人不再完整,不管是美麗奪目,還是不堪回首,記憶與人類常在,悄悄的寄生於人體,不斷滋生蔓延,漸漸發展成一片密林,阻擋一切陽光,還有雨水,裡面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擁有獨特的氣候,當發展到一個地步,它會掩蓋本來的土地,進而吞噬所有,那個人將會如同流星隕歿,落得死亡的下場。

我安靜等待阿安的歸來,期待他說更多故事,一星期過去,默默的等待沒有收到預期的結果,我決定主動尋找他,我需要憶想他那深啡色的瞳孔,奮力一躍,碰撞眼前一黑,我已經闖進另一個奇妙境地。

我發現伸手可及的範圍都是黑漆漆的一片,試著探索前方未知的地方,赫然發現自己身處宇宙之中,踏著完整的虛無,輕盈地往前舉步前進。走了十五分鐘,我發現遠方的一個星球,除了色彩以外,它酷似我們居住的地球,不同的是,它的表面是錯綜複雜的色彩和神經線,還有一片血紅色的密林,枝葉茂盛,覆蓋著半個星球。

我看得眼花繚亂,知道密林便是阿安的記憶,只有宇宙或星球這些龐然大物才容得下一段段的前塵往事,眼前的一切過分複雜,假如冒險進入星球,走入密林,相信花上一輩子都逃不出來。因此,我毅然決定轉身離開,跳回我們的世界,也即是太平洋,那片刻的逃出,一抹黑的閃現,在異空間逗留的時間不過是酒吧裡的兩分鐘。

毫無疑問,我的確闖入阿安的思想空間,知道其記憶所在,可惡的是,我不能得知他仍然是和我一起喝酒的阿安,還是已經被安排輪迴轉世的新生命,真相近在眼前,我卻缺乏挑戰難關的勇氣。

喝過最後一杯酒,我隻身離開酒吧,踏著回家的路,我打算歸家。在途中,開始使用法力,讓身體漸漸化作透明,沒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碰見很多以往認識的友人,包括親戚、朋友、同學、同事、鄰居,我感覺空虛,透明人沒有吐出一聲「嗨」,更沒有上前相認。

我像個有家歸不得的流浪者,渴望看到家人,卻缺乏勇氣現身。最後,我選擇來到老家附近的一個小公園,接近午夜時分,這裡只剩下幾列長椅。夜深人靜,我躺在其中一列長椅上,呆呆的欣賞夜空,想像自己化身為浮雲,飄流在異常安靜的夜夜空裡。

沒有歸處,失去落腳點,每個地方都存在不同的逼迫和壓力。很多時候,我掛著笑臉,假裝不在乎,想要的僅是一口純淨的空氣,給我喘息一下,繼而再逼迫一番,有說不出的壓力,有回不了的家。在整個世界裡,只剩下無人管轄的夜空,給我自由飄浮。

說到這裡,我不曾透露自己的故事,但真的重要嗎?正如阿安,他對我的故事興趣缺缺,討厭再記錄什麼,而我……巧合地,不打算透露太多。

空氣中的微粒,在微風護送下,飄浮在半空中,透明的,單純的,渺小的。

伴隨的……是我這個異人。

2012年3月5日 星期一

短篇《不祥》

短篇《不祥》

【原名:《櫥窗內外》,後修改為《不祥》】

  星期天,黃昏時分,天空一層灰白,下著綿綿細雨。平日的購物大道總是熙來攘往,時裝店和咖啡室林立。今天略有不同,街道變得冷清,途人不多,是天氣太冷了吧。
  泰德和警長在大街上巡邏,兩人身穿深藍色大褸,看起來是種負荷。泰德雙手緊緊的交疊胸前,身體都在顫抖,有寒風刺骨之感;身旁的警長則狀甚輕鬆,身穿同樣的制服,卻無視寒風的吹打。
  「喂,年輕人,你的銀笛獎是白拿的嗎?難不成你真的很怕冷?怎麼像個懦夫、像個沒用鬼似的,竟把身體縮起來,真不明白這個年代的年輕人到底搞什麼鬼。」警長用上強硬的語氣責罵泰德。如他所言,泰德曾經在警校以第一名畢業,成積優異,是警隊的希望之星。
  泰德心裡慚愧,支吾以對:「對不起……警長。」
  兩人站到一角簽薄,好奇的泰德環望四周,注意到身後的時裝店。店內有一戴著黑框眼鏡的女子,她身披白色連身裙,腰間束有黑色腰帶,看上去成熟優雅,氣質脫俗。她正專心工作,忙於整理衣架上的裙子。
  女子不經意的望向店外,每天有著幾百次同樣的不經意。
  剎那間,她跟泰德的眼神接上,四目交投。櫥窗分隔著兩人,距離雖然有點遠,卻嚇倒了單純的泰德。他立即逃避對方的目光,轉身望向警長,裝作沒事發生。
  「簽好了,我們可以離開。」警長把薄子放回鐡箱,完成簡單任務。
  「好的。」泰德點頭說道。
  在離開購物大道前,泰德出於好奇的回望時裝店,渴望再看女子一眼。情況不似預期,她也許走到了店內的另一角落整理貨品,這使他的期望落空。毫無疑問,女子的美貌和氣質使泰德著迷不已,尤其是眼神接觸的一瞬間,是他不曾有過的體驗。
  後來,警長和泰德一同徒步返回警局。言談間,警長提及一宗案件,恰巧是關於那家時裝店。案件發生在兩個月前,那時候,泰德還在警校受訓,基本上過著與外界隔絕的日子,因此對案情一無所知。
  「剛才,你很注意那家時裝店,不是嗎?」
  「哦,是的。」
  警長續說:「兩個月前,那裡的老闆娘被丈夫一刀刺死,聽說那個男人是個精神病患者,是甚麼精神分裂的。」
  泰德怔住,驚疑地說:「你說甚麼……那店還在營業呢,是有人接手經營嗎?」他馬上想起的自然是那位戴著黑框眼鏡、身穿連身裙的女子。
  警長又說:「對啦,這就是奇怪的地方。店內曾經發生兇案,這個城市的人很迷信,死過人便代表不祥,怎可能有人願意接手經營呢?」
  「那個死者幾歲?有子女的嗎?」泰德追問,渴望了解女子的背景。
  警長搖頭說:「不清楚,案件由重案組負責調查,我所知道的不多。聽說,她長得很漂亮,清麗可人,而且特別喜歡穿連身裙。」
  簡單的關鍵字「連身裙」,再次把泰德嚇呆,因為跟他有過眼神接觸的女子也是身穿連身裙的。他憶想整個畫面,立時感到心寒,為了平服情緒,只好不斷說服自己看到的人絕對不是命案死者,而是別人。
  一老一少回到警局,警長找朋友寒暄,泰德獨自到更衣室洗澡並更換衣服。一般而言,他會就此離開警局,但這一天稍有不同,在離開前,他決定先到設於七樓的重案組,查找一下那宗命案的資料。
  「不好意思,師姐……我想找一下水泉街時裝店命案的資料,是發生在兩個月前的,我想知道死者的長相。」
  女探員回答:「記憶所及,那宗案件的調查已經結束,那位女子被患有精神病的丈夫所殺,兇手被轉送到精神病院治療,事情大概是這樣。至於,那位女子的長相嘛……給我時間找一找……」

  「嗯,謝謝你。」泰德含蓄微笑說。
  女探員續說:「有了,就是這張照片。」
  泰德不期然緊張起來,戰戰兢兢的觀看照片。他不太願意相信眼前的事實,照片中的女子披有一頭長髮,架上黑框眼鏡,擁有精緻的瓜子臉型,跟今天看到的女子外型絕對吻合。
  泰德假裝鎮定,多問一句:「師姐,請問死者叫什麼名字?」
  女探員邊看電腦熒幕邊讀出死者姓名:「甘少怡,三十三歲……」
  話未說完,她即回望泰德,懷疑問道:「你好像很關心死者,你們是認識的嗎?」
  泰德尷尬地說:「呃……我只是好奇罷了,我要走了,謝謝師姐的幫忙。」
  當然,泰德不可能把今天遇上的情況坦白告訴女探員。甘少怡是命案死者,而且案件發生在兩個月前,那麼今天看到的人到底是人是鬼?還是另有內情?
  泰德心頭湧出一堆問句,一時間卻找不到答案。
  女探員補充:「不用謝啦,我多告訴你一件趣事吧。甘少怡素來喜歡收藏連身裙,家裡擁有過百套裙子,甚至在被殺的時候,也是穿著一條白色連身裙的。」
  泰德輕輕點頭,揮揮手就此離開。在此後的分分秒秒,他仍想起甘少怡身穿連身裙的樣子,那畫面殘留在腦海,揮之不去。
  回家路上,泰德始終無法釋懷,他想要知道真相和解開謎團。
  今天隔著櫥窗看到的究竟是人是鬼?
  距離回家尚有十分鐘路程,看過手錶,時間是晚上七點多,一般來說,這還屬於時裝店的營業時間。經過一輪內心掙扎,他決定先到時裝店一趟。
  八點鐘,泰德趕至購物大道。不出所料,時裝店仍在營業,他沒有走進店內,懷著矛盾的心情站在櫥窗之外。他假裝碰巧路過,透過玻璃櫥窗,偷看著一位女子,這個人顯然是甘少怡,樣貌跟照片中的那人完全相同。
  此時此刻,泰德依然相信店內女子是活生生的人,不會是鬼。
  呆呆站上五分鐘後,在好奇心軀使下,他著魔似的走進時裝店。
  「歡迎光臨,先生,想買裙子給女朋友嗎?」店內沒有別的客人,女子立即上前歡迎泰德,說話語氣溫文有禮。
  「對不起,冒昧一問,這裡是不是有一位叫甘少怡的女子?」泰德作出試探,嘗試把話說得有技巧一點。
  女子一臉錯愕:「咦?難道你跟姐姐是認識的嗎?」
  「姐姐?你是她的妹妹?你們長得完全……」泰德難掩內心的震撼,幾乎要驚叫出來,假如「姐妹」即是真相,事情倒是變得合情合理。
  「哈哈,是這樣的,姐姐比我大五年。從少到大,我都喜歡粘著她,她也很疼愛我。我一直模仿她的衣著打扮,故意留長髮,戴上黑框眼鏡,愛穿連身裙。仔細看的話,你會知道我長得年輕一點。」把話說完,她即作了個單起眼微笑的表情。
  聽罷,泰德即揉揉眼,試著看清楚她的長相,他恍然大悟:「在這樣的距離下,你的確比她小幾歲啊!」
  「我好像在那裡見過你?是嗎?」女子懷疑。
  泰德腼腆地說:「對不起,我是位警察,不過不是負責你姐姐的案件。在今天的黃昏時分,我和警長在街上巡邏,透過玻璃櫥窗,我注意到店內的你。」他一邊說,一邊感到臉頰暖烘烘的,表情尷尬到不得了。
  「喔,我想起來了。雖然你是高個子,但長得一點也不像警察,身形瘦削,皮膚白晢,還以為你是在辦公室工作,因為不見天日,所以膚色這麼白呢。」女子故意取笑泰德,並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
  泰德沒神沒氣地說:「是嗎?我的樣子很不濟嗎?」
  「開玩笑的。」女子笑說。
  泰德又說:「其實在警校的時候,我是以第一名畢業的,看不出來吧?」
  女子笑瞇瞇地說:「真的嗎?好像很厲害呢!」
  泰德擠出一個牽強的苦笑:「哈哈……厲害?是這樣的嗎?沒什麼事的話,我走了。」他點點頭,打算逃離使他尷尬的時裝店,在步出店門之際,她的聲音把他的腳步喊住了。
  「先生,你叫甚麼名字?」女子問道。
  「我叫許泰德,是個初出茅廬的警察,你呢?」
  「甘少晴,剛接手打理時裝店的女人,很喜歡穿連身裙。」
  就這樣,兩人以含蓄的微笑作告別。事件告一段落,真相大白,泰德得知女子身份,是命案死者甘少怡的妹妹,他心想,幸好她是個活人,要不然,事情便變得曲折離奇了。於是,他帶著輕鬆的心情踏上回家路,有趣的是,他仍不斷想起甘少晴的俏臉和她鍾愛的連身裙。
  一星期後,天氣仍然寒冷,大褸還未能卸下,泰德和警長又到購物大道巡邏。他把時裝店兩姐妹一事全數告知警長,卻惹來連番嘲笑。警長取笑他疑神疑鬼,愚昧無知,迷信鬼神之說,有辱警校第一名畢業的榮譽。
  「唉,不要再取笑我,好嗎?」泰德輕嘆。
  警長笑說:「年輕人,我就饒過你,以後做事要成熟一點,不能胡思亂想,迷信什麼鬼神說法。」
  「咦?怎麼沒開店?」泰德望著時裝店呢喃自語,警長沒作理會。
  下班後,泰德趕忙回到購物大道。他心裡很是擔心,以為少晴會有什麼危險,始終她姐姐在時裝店被殺,是發生兇案的地方,是個不祥之地。
  他呆望櫥窗,一副茫然若失的樣子,這時候,少晴在背後喊他。
  「許泰德!」
  泰德回身一望,擔憂之情表露無遺。
  「你是來找我的嗎?」少晴上前問道。
  「今天怎麼不開店?」泰德故意避開尷尬話題,直接提出懷疑。
  「傻瓜,你看不見嗎?」少晴指向時裝店的玻璃門,示意他要細心看。
  門外有一張紙條,是一般A4打印紙的大小,寫有一句:「本店是日休息,如有不便,敬請原諒」
  這一次,泰德真的被自己氣死了。在今天巡邏的時候,他路經此地,竟大意看漏這張紙條。想到這裡,他已經羞愧得說不出話來,啞口無言,像個可憐淒涼的小孩子。
  經過一陣子的沉默,打破局面的人卻是男方,泰德像隨口找話題般,說出一句不適時的讚美:「甘少晴,你身上的白色連身裙真的很漂亮、很優雅,在我眼裡,你活像個墮入凡間的仙子。」
  假如這句話出自別人嘴裡,會顯得虛偽做作,但出自純情的泰德口中卻是不一樣。他熱淚盈眶,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閃著憨直的氣質,很討人喜愛。
  「傻瓜,差不多八點鐘,吃過晚餐沒有?」少晴抿嘴一笑,主動提出共進晚餐的邀請。
  「真的嗎?」泰德不敢相信,多問一句來確認。
  「嗯……你不喜歡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你的。」少晴故意說得蠱惑、說得頑皮,以此戲弄泰德。
  就這樣,兩人並肩離開購物大道,前往附近著名的火鍋店。天氣仍未回暖,冷風不斷吹打,他們都有了吃火鍋的衝動,這似乎是個暖身的好方法。
  一段感情在悄悄萌芽,一個是初出茅廬的警察新手,他偶爾會疑神疑鬼,有點愚蠢,還不知道世途險惡;一個是愛穿連身裙的女子,接手經營姐姐的時裝店,有著吸引人的知性美。櫥窗把他們分隔開,又把他們拉在一起,曾經發生兇案的時裝店是個不祥之地,素未謀面的兩人卻在此遇上,他們能夠合力改寫這不祥地的運勢嗎?

2012年3月1日 星期四

《狼狼》 序章:天堂地獄

《狼狼》

序章:天堂地獄

上半部:

十六歲,是個不大不小的年紀,父親總認為他是個小孩子,不願意承認他已經懂事,或懂得照顧自己。三年前,他們從遠方的萊德鎮搬到這一帶居住,住進了一座殘舊的建築物,人們稱作「唐樓」。

對很多人來說,這是個鬼地方,樓梯、裝修、單位、天台、燈光,每一樣都使人不滿意。走樓梯的時候,總有米奇相伴,不是誰,而是行走大街小巷、橫行無忌的老鼠,米奇是孩子用在牠們身上的暱稱。

久而久之,孩子習慣了唐樓生活,他年輕得很,不介意走樓梯。需要擔心的人是父親,他走得吃力,走得狼狽,東倒西歪的。其實他年紀不大,約是四十歲,按道理說,還屬於壯年。事實上,他的衰老速度飛快,看起來是個六、七十歲的老人家,有些人喚他爺爺,他抗拒,卻從不否認。

沒有人知道父親的想法,他到底喜不喜歡唐樓,是個秘密,但他討厭一個地方,名字是天台。他討厭那裡彌漫的氣味,嗅到了會想吐,因此,甚少踏足天台,假如待上一會兒,他很有可能嘔吐當場。

不受歡迎的天台卻成為孩子的小天地,是個秘密。每當心情不佳,每當遭遇挫折,他會獨自打開天台的鐵門,享受自然而來的氣息。風不像人,雖不具感情,卻不如人類般冷酷無情,吹風的次數多了,他漸漸適應風吹雨打,不懼怕風勢猛烈的時候,不在乎大雨滂沱的時候。或許,這能讓他抓住活著的感覺。

在天台抱膝呆坐,有垃圾、有米奇作伴,孩子不感寂寞。抬頭遠望馬路對岸的福明大廈,那座建築物美輪美奐,住客非富則貴。孩子的想法是,大廈像天堂,唐樓如地獄,一條馬路分隔著兩個絕然不同的世界,那是一個高不可攀的地方,唐樓算是什麼?不過是一處被人遺忘的鬼地方。

至於母親,又是什麼怪東西?

一般來說,有父親和母親的家才算是一個家,位於唐樓的家只有父親和孩子,別人喜歡用「相依為命」來描述這個狀況。在他的記憶裡,沒有母親的印象,是死了?是走了?抑或不曾存在?誰曉得?由於缺乏印象,在家的時候,他未有多問,父親也不會主動提及,但看那天天掛著的愁眉苦臉,足夠讓他知道父親懷著一大片思念,想的也許是孩子的母親。

下半部:

有一天,我認識了她,一個年約三十歲的女人,人們稱這個年紀的女性為「中女」,我不欲了解背後含義,因為完全不在乎女人的年齡,人始終會老,身體會老,心境也會老。酒吧是我們相識的地方,她主動請客,要我喝很多很多的酒,那是我們的第一夜。有趣的是,她滴酒不沾,駕車載我到她家,那裡是我心目中的天堂,福明大廈。

自此,我們展開了氣氛詭異的同居生活,她體貼溫柔,作出盡心盡力的照顧,也許有點母親的感覺,但我不懂。老實說,我認為自己像小狗、像寵物,悉心照顧的背後是另有企圖,她似為往事作出彌補。我沒所謂,反正也達到了目的,得以住進天堂。

透過窗戶,我看到了唐樓,偶爾會知道父親開燈關燈,一條馬路之隔,難阻微妙的血脈,依然嗅到他的孤獨。孤獨的人不單是父親,我雖然住在天堂,有她陪伴,卻只會找寂寞談天說地。女人給予豐裕的物質生活,卻無法撫慰我的心靈,無法了解最盡處、最深處的苦。

「藍,快樂嗎?」

「從出生到現在,不曾有過快樂。」

她喜歡簡單的喚我藍,這個字讓她憶念過去。

「藍,怎麼不去探望父親?」

「沒什麼,我明白這是逃避,抗拒看到他蒼老憔悴的臉,我們之間也沒有什麼話題可說。」

「藍,我害怕將來的你會後悔。」

「沒什麼,假如事情已經發生,怎樣子的後悔也是多餘的。」

這一句害她低聲哭泣,彷彿說中了她的痛處,她為某些事情後悔不已,這和我沒有半點關係,不用在意和關注,多給她一個擁抱不會帶來太大效用,哭過後,自然會好。幹嘛給她多餘的施捨,世上的好人好事大多是裝模作樣的把戲,騙得了別人,瞞不了自己,我討厭偽善的行徑。

在奇妙的一個午夜,我一個人看完電影,乘公車回家。車子在天堂附近放下乘客。直覺叫我不要直接回去,神秘聲音模糊地呼喚「回家……回家……」,我沒有特別的想法,走到馬路對岸,不經意的回到了曾經熟悉的唐樓。

走上樓梯,米奇沒有現身,沒法子,這是牠們享受睡眠的時間。我認真的走每一步,觀察每一層的變化,直至到達了第八層。發現大門未有鎖上,輕輕把門打開。屋內寂靜無聲,環境透露了家裡無人的事實,我憑印象找到了開燈的按鈕,光線有點刺眼,但很快便適應過去。有了燈光,更不用擔心那張被父親胡亂擺放的小椅子,那是傷害膝蓋的厲害武器,討厭得很。

果然,這裡只有自己一人,父親不在家,母親?這裡才不會有這種怪東西。空氣和物件上的塵埃說明這裡被人遺棄了好一段日子,摸了摸床舖和枕頭,冰冷的、空虛的、癢癢的,孤獨的父親似乎也放棄了這個地方。

我漫無目的地環看屋內一遍,有所發現,就在飯桌之上,有著一塊石頭,還有壓著的一張紙條,原始石頭和殘破唐樓,這個組合難說是協調抑或違反。紙條上的文字不多,根據深刻粗大的字跡估計,是男性寫下的。

「藍,我是你父親的老朋友,名字是麥格理,需要幫忙的話,給我打個電話……」

那個人沒有把事情說得清清楚楚,但誰也會往一個方向想,老頭子離開人世,獲得渴望已久的解脫。我沒有哭,更不會哭,更不會像她所說的後悔莫及,活下去的人是萬萬不能後悔的,否則,永遠也只能窩在血淋淋的地獄湯裡,萬劫不復。

嘿,麥格理,怪名字,相信也是一個行為怪異的中年男人。

沒錯,我討厭中年男人,他們是具體化的腐敗。

現在,該回到天堂?還是留在地獄,安靜的度過一夜?

天台,也是一個好選擇,十二月的風冷得可怕,冷得親切,很是喜歡。

《狼狼》 故事簡介


《狼狼》

故事簡介:

兩個老朋友,名字叫狼的,記憶慘被蠶食,忘了唯一的孩子,老婆的名字卡在嘴裡。身體飛快地衰老,餘下日子不會太多,真切渴望再見一面。

身體是狼的,帶著無法泯滅的仇恨東奔西跑。根據仇人身上的氣味,用上敏銳的嗅覺,追蹤至此,希望來個了斷。

一個夜,狼到訪狼,撥開命運的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