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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2月19日 星期六

短篇《影子與Ice Cream》

短篇《影子與Ice Cream》

人類,一種容易被環境所影響的動物,假如生活圈子約是三十人,當中有十個人把你說成傻瓜,久而久之,潛移默化,殖入思想,你會認為自己真的是個傻瓜。

人類,一種傾向相信巧合的動物,總認為身邊的每一件事都非常巧合,由上天、命運、神所安排和控制,任何事亦事必有因,巧合成為信仰,又是寄託,能促成一段美好姻緣,能遇上命中注定的某君。

這是星期天,亦是連續兩天的休假,時間走到午後三點多,我勉強醒過來,睡眼惺忪,第一時間想起的事情是……

今天是星期幾?

是那一天?

睡得太久太沉迷,忘了時間,失去概念。

我懶散,我軟弱,沒有力氣爬出柔軟溫存的睡床,只能懶洋洋的伸出手臂,把書桌上的手機拿過來,這是一部時尚流行的智能手機,每個年輕人也喜愛的小玩意。我亦不例外,非常沉迷,幾個月前為了買下手機,花掉五千大元。

真的是物有所值嗎?

很難說,人是貪心的,喜歡嘗鮮的,看到別人把玩著最新型號的手機,心裡就是有點不舒服,有著莫名衝動,渴望把手機弄到手。

由於我的手機服務仍然被合約捆綁,所以未能以簽約二十四個月的新優惠來購買手機,我渴望擁有它,想起英語的一句「I want it badly!」。合約問題使事情有點麻煩,我只好委託別人代購手機,而那個命中注定的傢伙,便是我的男性朋友:綠眼。

綠眼,這個名字很古怪,的確,這只是一個外號,是一種象徵。我們年紀相若,同是二十四歲,他的左眼很奇怪,是說得出的奇怪。正常人的眼白是白色的,顧名思義,「眼白」當然會是白色的,就算是身體出了問題的人,眼白大多變作淡黃色,至於朋友綠眼,他的左眼眼白竟然是不尋常的綠色。

名字?

我忘了綠眼的真正名字,每個人都喚他綠眼,他在臉書的名字也是和綠眼同義的「Green Eye」,我不清楚他的真實姓名,我們在網絡認識,那裡發生的真與假、虛與幻其實都不重要。至於我,在臉書上的名字是「阿英」,事實上,我的真實名字卻是陰沉的阿影,洋名是「Shadow」。

別人不在意我的名宇,不深究,不好奇,我亦沒所謂。

暗地裡,我喜歡阿影這個由父母贈予的名字,帶著淡淡憂傷,又充滿神秘感,影子喜歡纏著別人腳跟,亦步亦趨,偶爾急促,偶爾緩慢,如影隨形。

說回綠眼,他個性善良,很少拒絕我的要求,正如叫他幫忙代買手機,他爽快答應,熱心幫忙,在日間發了一個短訊給他,到了晚上,他已經把手機雙手奉到
我的眼前,使我欣喜若狂。

我知道他暗戀我,羞怯的,隱藏的,他不曾開口表白,有意無意的用一舉一動去試探我的心意,我亦沒所謂。

綠眼既善良,又自卑,綠色的眼白從小到大為他帶來不少困擾,受盡歧視,好不容易捱過了小學時代和中學時代。唸書是他的弱項,既然未能升讀大學,他毅然投身社會工作,從事過不少行業,每一份工作都不長久,一個月、三個月、最多的半年,這些是每份工作的生命周期。近幾個月,他在朋友的公司幫忙幹活,至於工作的詳細,我便不太清楚了。

手機熒幕亮出了抉擇題,有一個未接來電,又有幾個臉書通知,揉了揉眼睛,很快有了決定,先看臉書的更新,這是稍為重要的。

花上幾分鐘去看,我開始認為自己的決定是錯誤的,臉書上沒有什麼值得看的消息,朋友們分享的都是廢話,我沒有興趣知道他們身在那個購物中心、市內景點、高級餐廳、咖啡室,甚至是在誰與誰的睡床上,他們喜歡分享和炫耀,我卻不感興趣,看這些那些都是在浪費時間。

沒錯,時間硬生生的被浪費掉。

我決定去看那個守候已久的未接來電,一個熟悉的名字顯現出來:綠眼。

喔!原來是他,有什麼事情要找我呢?

一時間,想不起來,抱頭再睡好了。

合上眼,我馬上又想到一些事情,是和綠眼有關的,我們在今天的三點鐘有約,在老地方的馬路旁見面,我會把一件重要物品交送給他,那東西叫「Ice Cream」,這是物件的代號,實際上,它是一件價值連城的法寶,我認為綠眼會喜歡這份禮物。

我再次睜眼,躺平身體,手機仍然握在手裡,熒幕依然亮著,我按下綠眼的名字,馬上回電給他。

幾秒鐘後,綠眼接聽,並用慵懶的聲音說:「喂!」

我迅即問道:「喂,你在那裡啊?」

綠眼笑說:「老地方。」

我當然記得是那個老地方,我們之間只有一個老地方存在,不可能弄錯的,所以我亦不作多問。

由於有錯在先,我擔心遭到責罵,唯有假裝可憐說:「呃……其實呢……我剛剛才睡醒呢……我立即趕來好嗎?」

綠眼似乎有所隱瞞,他刻意大笑說:「哈哈!不用了,我突然有事要辦,不能陪你逛街了,找機會,下次再約會吧。」

這就奇怪了,綠眼甚少出言拒絕,他躲在一邊暗戀我,待我很好、很親切,我們本來就有約,我不過是遲了起床,忘了赴約,他本應諒解我的情況。

頃刻間,我把事情聯想至某一個方向。

「綠眼不想見面,他感惱怒。」我在心裡呢喃。

沮喪的我只好說:「唉……可惜呢……那麼我自己一個人去理髮店剪髮吧。」

掛斷通話,我未有勸說綠眼留在原地,沒有討論下一次約會,未有談及關於Ice Cream的事情,他大概是不想說下去,他是遇上一些事情或阻滯。我不會刻意追問,綠眼是個孤僻的人,少說廢話,甚少主動透露心聲,他喜歡自己解決事情,不假手於人。

我可能會跑去剪髮,這是其中一個可能性,我亦有其他選擇,如打電話給其他男生,來一個後備約會,這是輕而易舉,我對自己的長相充滿信心;或者,躲在家裡睡覺,我長期缺乏足夠睡眠,星期一至五的工作有夠勞累,周末的時光短暫又忙碌,我喜歡用夜生活用消除壓力,少女時代喜歡到的士高,投身社會工作後,會到酒吧喝酒解悶。

長大了,連某些習慣亦起變化,我不再是當初的自己。

我想起一星期前那個星期六的午夜,想起我和某人的一段對話。

一個酷帥高大的中年男人,他說自己是狄先生,我們本來就是彼此的陌生人,縱使身處酒吧,愉快的舉杯暢飲,我們仍然保持著陌生人該有的距離。

我沒有刻意打扮,仗著與生俱來的一張漂亮臉龐,身披一件平凡的白色T恤、薄薄的黃色外套、一條寬鬆感十足的牛仔褲,這樣的打扮已經足以使人神暈癲倒,這是個以長相衡量價值的世界,既然天生擁有這樣的條件,該好好利用,只有醜女人才需要花一大票金錢去包裝自己。

我們喝最普通的啤酒,各自握著一大杯。

狄先生身穿紫整齊的紫黑色西裝,甚具型格,他一臉從容的說:「陳小姐,你可知道這東西的價值?」

我微笑說:「在拍賣網站上,你把價格列為九千萬元,不是嗎?」

狄先生用魅惑的口吻說:「嘿,那不過是給普通人類看的價值。」

我茫然地說:「喔?你似乎另有所指。」

狄先生點頭說:「就是,就是。你想的方向很正確。不過我要先問一件事,你會怎樣使用這件法寶?打算自用還是送禮?」

我坦白說:「我有一個朋友,自出娘胎後,他的左眼睛的眼白部分都是綠色的,異於常人,太過嚇人,所以一直遭到歧視和排斥,他活得不快樂,我想用法寶幫助他。」

狄先生再問道:「你認為法寶能夠治癒他的綠眼?」

我有著說不出口的猶豫,一時間,連自己也想不出任何回答,狄先生見狀,他豪邁地喝下一口酒,然後把我的酒杯推靠到我眼前,示意我跟他一起喝酒,舒緩緊張情緒,我依照他的意思,不顧一切的喝下幾口酒。

忙於喝酒之際,狄先生突然提議說:「法寶本身沒有名字,趁這個難得的碰面機會,不如就由你去命名,好嗎?」

我沒有想法,沒有回答,自顧自的繼續喝酒,沒有搖頭已經是默許的暗示,我希望這個成熟男人能夠明白。

他補充:「不要想得太複雜,想一些簡單的事物,如玩具、卡通人物、家居用品、飲品、食品,簡簡單單便可以,例如你愛吃的甜點……」

我打斷他的話:「Ice Cream!」

狄先生流露出滿意笑容,他咧嘴一笑,表示他大方接受了我衝口而出的答案,「雪糕」,一個很糟糕的答案,他卻欣然接受,真是一個討喜的怪男人。

他從西裝褸的口袋裡拿出一件東西,閃閃發亮,呈螢光粉紅的顏色,在環境昏暗的酒吧內顯得格外耀眼,黑與粉紅的組合永遠使人著迷,我被深深吸引,它像一股力量,又是一團粉紅色的物質,我會形容它的外表像果凍,凝固得比啫喱堅實。

我的眼神都投放在幻真幻假的果凍上,目不轉睛的盯著,期望它產生出有趣變化,如化身成樣子可愛的小怪獸、小精靈,又或是形態上的突變,變作正方形、長方形,甚至是不常見的六角星狀。千變萬化,各形各色,這些都是我的想像,面對未知的新事物,往往使人產生出更多天馬行空的新意念。

我斷斷續續的問道:「狄先生……這……到底是?」

狄先生把剩下的半杯酒一喝而盡,嚴肅地說:「快要交給你的Ice Cream。」

假如是平日,這句不協調的說話肯定使我發笑,但在這一刻,我真的沒有微笑或大笑的欲望,呆呆的凝望著Ice Cream,它隱藏著神秘魔力,或許,亦是一種魅力。

隔了好一陣子,我回過神來說:「狄先生,你要我付出多少?」

他竟說出以下一段話。

「現在不用付錢,你先拿去試用,用後覺得滿意的話,才考慮給我報酬,可以是一頓晚餐,價錢不拘;可以是一杯咖啡,冷熱皆可;可以是一個親吻,但需要先徹底刷牙。」

我處於苦思的狀態,嘗試找出話裡玄機,這個人不簡單,與眾不同,這件法寶亦不能輕視,標價九千萬元的Ice Cream,散發著難以抗拒的吸引力。我一邊思考,一邊欣賞,想伸手觸摸,有著或多或少的膽怯。

當我想得入神之際,狄先生作出了最後補充:「將法寶交託給你,使用權亦在你的手裡,自用或送禮,悉隨尊便,不過請緊記一點,自己的決定由自己負責,一念之間,後果可以是無窮無盡。」

我未來得及回應,他已經消失於酒吧之內,如未曾現身般,未有留下任何足跡,只遺下了空空如也的酒杯、古靈精怪的Ice Cream,還有陷入迷霧的我。

回到一星期後的現在,時間是下午四點鐘,地點是我的房間,我呆滯地躺在睡床,拿出了誘惑迷人的Ice Cream,想起了綠眼,想起了自己,想起了狄先生的一段補充,想起了拍賣網站上的形容:

「無所不能的法寶,能使你願望成真,千萬不要錯過,肯定是物超所值的!」

這神秘的法寶,該自用還是送禮呢?

2011年2月17日 星期四

短篇《綠眼與Nice Dream》

短篇《綠眼與Nice Dream》

聽著Radiohead的歌,歌聲頑皮地鑽進耳朵,是一首在空氣中散發出迷幻意識的《Nice Dream》,他用英語來唱,歌詞用字淺白,字裡行間隱含的意義卻不容易理解。有人說是毒品濫用問題,有人說是友情的價值,有人說是黑社會的幫派生活,還有人索性說:「什麼都不是,只是主唱的一個美夢而已。」

嘿,一首演唱、演奏皆如此出色的另類歌曲,又怎會只是一場沒關係的美夢呢。

我用手機重複的聽,已是今天的第三十三次,亦是過去一年的不知多少次,假如一直想不透,一直都要聽下去,是上了癮?

還是強迫症?

又或是刻意追尋真相的不切實際?

有點睏,有點眩,歌中一句「She says she would love to come help but」,意思是「她說她真的很樂意幫忙,只不過……」,其中的「help but」,我幻聽成「Helen」,到底這是怎樣一回事?

迷迷糊糊的,古古怪怪的。

今天是星期天,公眾假期,香港是個繁華城市,人如螞蟻,逐秒逐秒累積,堆積出驚人數字,政府硬要把人口提升至一千萬,讀報的時候,在眾目睽睽的車廂裡,我「哇」的一聲叫了出來。那時候,這消息,實在比任何事情都更能震撼我。從小到大,我也知道香港常被說成彈丸之地,人多車多,可供居住的土地卻少得可憐,房屋價格居高不下,不少人,窮一生時間和努力去置業,到頭來,用自己的辛勞養肥一班富可敵國的地產商……

不想說這個話題,害怕一千萬這個驚人數字,不想了,逃避吧。

星期天,這個城市顯得更擁擠,到處也是人頭湧湧,我討厭在這些日子外出,不想和別人有著不需要的身體接觸,手臂碰摸手臂,產生出難以想像的銅臭味,他們不知從那裡弄來了大量現鈔,似乎不明來歷,他們嘴裡呢喃著我聽不懂的語言,會是中文嗎?我們竟然不能互相溝通,大家不是活在同一國的同胞嗎?

本是同根生,一句老掉牙的廢話,我對他們沒有絲毫感情,亦不想念那遙遠的故鄉。

奇怪的,我討厭他們,純粹的,發自內心的厭惡。

我站在馬路旁,等待一個女性友人,我叫她「阿英」,不清楚她完整的名字,更不知道當中會否包含一個「英」字。有些時候,名字不過是個標記,未了解一個人之前,先要記下名字,當有了認識和交流,名字頓變浮雲幻影。

不知不覺的,「喂」漸成她的新名字。

我等得有點不耐煩,無聊得很,甚至在街上修剪指甲,如果做這回事的是另有其人,又不幸被人看到,肯定會被當作瘋子或怪人。但不要緊的,我沒有這方面的煩惱,單是一隻眼睛,足以嚇怕途人,他們連取笑的機會都沒有便被嚇走,很有趣呢。

一顆不尋常的綠眼,害我不淺,遭受歧視已成不變習慣,我適應了歧視,卻對抗不到詛咒。

長長的街,視野之內只有自己一人,我孤獨地等待著阿英,一位束著長髮的可人兒,可惜,我喜歡的是短髮,據她所說,她的長髮已經留有約十年,成為歷史一部分,地位穩固,要說服她剪去長髮是不可能的。

現在是下午三點鐘,約定時間本是兩點三十分,馬路旁,沙塵滾滾,我吃了三十分鐘的風與沙,臉上油亮亮,內心茫茫然,不曉得還要等多久,那位可人兒才捨得現身。

嘗試打電話給阿英,接通後的半秒鐘,通話迅即轉駁至留言信箱:

「我在忙,有要事的話,請留言。」

冷漠的,陰沉的。

阿英刻意壓低聲線,用低沉的聲音炮製這段記錄,草率過、魯莽過,我誤當那是男人的聲音,以為阿英交上男朋友,忘了我的存在和等待。

等待,我從不介意。

耐性,我從來也有。

這個世界不斷訓練人們的忍耐力,從嬰兒時期開始,先要背負學懂說話的沉重壓力,第一句說出的話必須是「爸爸」或「媽媽」,他們對孩子很有期待,達至過分程度。父母擔心自己的孩子不懂得說話,學習進度比別人緩慢,還有運動、學業、樣子、聲音、身高各方面,害怕及不上別人。嘴裡說「不要緊、不要緊、不要緊」,暗地裡不斷作比較,製造不著眼的壓力,害苦自己骨肉。

我沒所謂,早就習慣了活在壓力,遭受歧視,明白這些是揮之不去的陰影,盡管如何努力,也是徒勞無功。

適應吧,墮落吧,認命吧。

看著手機熒幕,按下阿英的名字,看到其臉書上的最新照片,皮膚白晢,眼睛又圓又大,十分明亮,輪廓分明,留有黑色長直髮,胸部微隆……形容這麼多也盡是廢話,倒不如直截了當的說一下,她是很不錯的美女,很容易使人留下印象,是少女版的竹內結子,她的笑容最為要命,仁慈善良得像個天使。

不能毀掉的一個天使。

不諱言,我對她有了超越朋友的好感。

三點十五分,阿英的汽車駛到我的眼前,我記得車子,外表平凡的四人房車,塗有沉悶的銀灰色,車身尚算完整,車門上卻有著為數不少的花痕,我看過車子一遍,確定這是阿英家的汽車,再也不用懷疑。

仍然,有些懷疑。

我不確定坐在駕駛座的人是否認識兩年的阿英。

那個人往我的方向喊出一句:「傻瓜,這裡是雙黃線,不能停泊車輛的,快上來吧!」

我強迫自己清醒過來,壓下了震驚,假裝手腳未有抖動,往車子走兩步,伸出左手,拉開車門,迅速跳到司機旁的座位,一般來說,這位置該屬於導航員,現在,卻由一個不懂駕車、不懂看地圖的我坐上。

夠諷刺了吧?

各自沉默下來,她的車子開動,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離開原來的地方,一閃一閃的風馳電騁。

不說話,原因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從馬路旁看到司機的第一眼開始,我失去了說話能力,有口難言,連「咿咿、呀呀」的聲音亦未能發出。

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車子以高速拐過兩個急彎,我用身體抵受著莫名奇妙的離心力,這到底是怎樣才做得到的行駛速度?快得難以置信,車前、車外的一事一物不斷幻化演變,我知道這個情景,憶起那些畫面,想起兒時常玩的萬花筒,內裡創造出無常的幻化,帶來不固定的改變,直至動手把它停住的一刻,畫面才回復正常。

我漸漸感到暈眩,萬花筒展現出數目更多、形狀和大小各異的碎片,這是一種不能取代的美麗,我卻忘記得一乾二淨。

車子又拐彎了,想不起是第幾次,外面又有了新圖形、新結構、新花樣,比剛才的更美麗、更吸引,眼裡的東或西不再是那個繁華城市,而是夢一般的新世界,又或是隱藏在現實的異空間。

目不暇給,這是發自內心的讚嘆。

我開始承認司機就是阿英,記得其瘋狂的駕駛風格,喜歡不斷加速,無視交通規則,永遠不打燈號,橫衝直撞,她的駕車生涯已達三年,從來不是安全駕駛者。她需要這樣子,用危險駕駛來證實自己的存在,嘴裡常說「快感」、「爽啊」,只有駕駛能助她消除生活上的壓力,她是一個典型的城市人,長得比演藝明星還要美,內裡卻是一個不斷自我膨脹的壓力聚集體。

我猶豫地望向駕駛座,支吾地說出她的名字:「阿英……」

帶著懷疑的語氣,懷著抗拒的眼神。

阿英把車子停下來,我們身處的地方是否馬路旁已經不再重要,這是沒有道路的異空間,又是使人眼花繚亂的萬花筒世界,眼前沒有地圖、路標、指引,抬頭看不見高樓大廈、購物中心,又沒有滿地的自由行旅客,只有破碎的彩色玻璃片,沒規則的堆砌出世界。

我有點喜歡長成這樣子的世界。

阿英不客氣地說:「喂!綠眼,你怎麼叫我阿英?你不是只喜歡用『喂』來代替名字嗎?」

對話中,我一直凝視她,被嚇呆了,嚇傻了。

阿英一臉緊張,還拍打我的手臂說:「怎麼了?綠眼。」

我再看清楚阿英的臉一遍,鼓起勇氣問道:「你真的是阿英嗎?不要騙我,好嗎?」

在回答問題前,阿英作了一個動作,她摸了一下自己的頭頂,又捉著我的手去摸一次,感覺光溜溜的,順滑無比的。

阿英懷著盼望的眼神說道:「摸過我的新髮型,你已經知道我是你認識的阿英了吧?你說過喜歡短髮女生,我才跑去剪髮的,你可知道那是和我相伴十年的長直髮?那是我的命啊!」

我強忍淚水說:「傻瓜,瘋子,我喜歡的是短髮,而不是大光頭啊。」

阿英悄聲說:「我想你能見證這一切,包括現在的光頭,後來的平頭,再後來的短髮,很久以後的長直髮,為了你,值得的。」

我搖頭說:「不值得,我只是一個綠了眼睛的人,他們都討厭我。」

阿英傻乎乎的說:「不要緊,我就是喜歡你的綠眼,它與眾不同。」

我想發笑,卻忍下來,抿嘴說:「綠色的眼白是來自家族遺傳,將會帶來不祥和不幸,我害怕和別人糾纏或搭上關係,結局只會是不幸。」

阿英微笑說:「真的不要緊的,我就是喜歡你,就算你的綠眼會遭人取笑,會帶來不幸,我也會相伴在旁,分享你的喜樂,分擔你的悲傷。」

這時候,我從外套的口袋裡拿出一件利器,不起眼的金屬指甲刀,激動地刺向我的左眼,亦是我的綠眼,竟然沒有產生任何痛楚,這是夢,我願意相信這是夢,寧願這是夢,我不想要阿英的愛,不希望展開一段關於阿英、綠眼、不幸的三角戀愛,我要刺穿自己的綠眼,在它真正長成兼具備製造不幸的法力前,親手了結它、摧毀它。

眨過眼,我回到現實世界,身處冷清的馬路旁,途人不小心看到我的綠眼,立即投以恐懼目光並繞道而行,擔心綠色的眼白會吃掉他們,真是可笑,的確諷刺。

手機沒預告的震動起來,我暫停了《Nice Dream》的播放,看著手機熒幕,顯示著長髮的阿英,我急速按下表示接聽的虛擬按鍵。

假裝懶洋洋的說:「喂!」

阿英奇怪地問道:「喂,你在那裡啊?」

我微笑說:「老地方。」

阿英吞吞吐吐的說:「啊……其實呢……我剛剛才睡醒呢……我立即趕來好嗎?」

我呵呵大笑的說:「哈哈!不用了,我突然有事要辦,不能陪你逛街了,找機會,下次再約會吧。」

聽罷,阿英沮喪地說:「唉……可惜呢……那麼我自己一個人去理髮店剪髮吧。」

剪髮?

我差點驚叫出來,呆住了兩三秒鐘才向她問話:「你不會是想剪短髮或光頭吧?」

阿英語帶不屑地回應:「你瘋了嗎?我又那有可能捨得相伴十年的長直髮呢。」

我點頭說:「也是呢。」

再輕聲重複:「也是呢……」

當然,阿英不會看得見我的點頭動作,亦不會知道我曾經在馬路旁作了一個奇怪的「Nice Dream」。我們在通話裡說再見,各走各路,沒關係了。她會到理髮店修剪頭髮,大概會修掉一至兩公分的長度,至於我,可能會一個人跑到咖啡室,靜悄悄的享受閱讀樂趣。

或許,一邊喝咖啡,一邊看書,一邊思索歌詞中隱含的故事;或許,那邊也有一個像萬花筒般超越現實的美夢存在,綠眼只屬於那個目不暇給的異世界。

綠眼與美夢,兩者的碰撞,還會有下一次嗎?

2011年2月16日 星期三

生與死的覺悟《127 Hours》

真實的Aron和他的太太,展示著滿足的笑容
《127 Hours》是一齣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一個自視過高的攀山好手,遭遇意外墮進深谷,右手臂慘被大石卡住,難以逃生。

一個人面對大自然,一個深谷、一塊大石,人類顯得渺小可憐,如主角Aron說過,石頭從古至今一直等待他的出現,是命運安排他身陷險境,教懂他檢討獨來獨往的個性。Aron討厭向親人、友人透露行蹤,自以為任何事情都可以一個人解決,甚至無視大自然的偉大。

結果,127 Hours裡,他幾乎就此死去。逃出生天,卻親自切斷了右手前臂;那段時間裡,他想盡辦法,堅持求生,一個人演talk show獨腳戲來自娛和自嘲。

過往的他享受一個人生活,面臨死亡,閉上眼睛,憶起的竟然是自己所疏視的親情、友情、愛情,後悔自己未有向任何人交代行蹤,為自負付上沉重代價。身陷絕境,往往更能看清楚自己的真面目,斷了臂,心靈卻得到洗滌,反思過去,珍視現在。

後來,Aron毅然斷臂,逃出深谷,碰到三個陌生人並向他們求救,他奮力大喊:「help……please help me……」,這時候,他已經有了相當的覺悟,明白到自己的渺小和過錯,再有動力走重生後的道路。

獨自生活,依靠自己沒有什麼不妥,可是,還是需要明白,有人幫忙和支援下,生活會變得容易和溫暖。

話說回頭,這是一齣好電影,亦是好故事,看膩了特技和立體電影,倒不如欣賞一些比較貼近現實的題材吧。

題外話,看到獨臂者,往往會聯想到小說人物楊過,我想到的人不只是楊過,還有一家洗衣店的老闆,他縱使失去了一邊手臂,仍每天如常工作,勇於面對身體缺陷,演好只屬於自己的人生。我不了解背後的故事和失去手臂的原因,但把自己代入他,假如失去手臂,我能否擁有樂觀活下去的勇氣呢?

2011年2月14日 星期一

迷你小說《陶喆的歌》

迷你小說《陶喆的歌》

難得的一天假,懶洋洋的午後,一個人悄悄的躲在家,享受久違的寧靜,喝下她喜愛的可樂汽水,打了數個大呵欠。櫃子裡,找來一張舊唱片,聽著曾經愛上的《飛機場的十點半》,喆的歌聲依然動聽,我讓它重複播放。

因為她,我才喜歡這首歌。

我倆的故事和歌詞稍有不同,她走往飛機場,遠嫁他鄉,我缺乏追回她的勇氣。那天的一點半,她安坐於機艙,我依戀著棉被,迷迷糊糊的。

「噢……我失去了你。」

2011年2月1日 星期二

短篇《應節食品與母親》

短篇《應節食品與母親》

此文章不屬於小說,只為表達想法,不執著文字,只著重感情。

農曆新年將至,原本沒寫短篇的打算,突然有了靈感,寫下短篇故事《淡忘習慣》,特意寫得簡短、淺白,此類關於母親的故事,寫起來,別具感觸,沒辦法,這是人生的經歷,難以抹掉。

關於新年,應節食品伴我成長,記憶中,小時候,母親花上很多時間去弄各種特色食品,千層糕、七層糕、蝦片、油角等,新年前的幾個晚上,她總是忙個不停,我只有看著的份兒,幫忙是困難的,食物的製作過程毫不簡單,當時年紀仍小的自己,也能明白母親的辛勞,為了家,她過於努力,又原諒了我的叛逆。

現在想起來,始了解她甚少演出躲懶場面,總是勞勞役役。

事隔多年,印象漸漸淡化,時間的確沖淡了圖畫的深淺度,卻洗不走該存有的感情,她的樣子,我依稀記得,至於聲音,已經想不起來,和她有過的日常生活,一情一景,化成歷史,化成陌生的情節,我彷彿不再是當中的人物。

忘不了的,是植根於心土的傷痛。

我大概不是那種容許自己以嬉皮笑臉的方式度過餘生的人,喜歡勉強自己吃苦,苦撐下去,該是遺傳自母親的個性。

此文章,短短數百字,用作憶念母親,想不到,每年也有的農曆新年竟勾起了最重要的回憶,有了多一層次的體會,經過多年,始知道自己的某些性格是來自母親的遺傳。

再一次,想念她,還有她親自製作的應節食品,曾經有過的農曆新年,熱鬧的拜年活動,渴望收到的紅封包,一句句被迫說出口的恭賀說話,一幕幕以為會是永恆的畫面,無論怎樣往後跑,也回不到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