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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月31日 星期一

短篇《淡忘習慣》

短篇《淡忘習慣》

假如主角一定要有名字,我會把自己說成劉離,在這個故事裡,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物,有我、父親、母親。

我,十七歲,平凡的男中學生,個性有點孤僻,不論上課天或假日,每個午後,我都會到醫院一趟,探望母親。

十年前,一宗交通意外,使她昏迷不醒,失去活動能力。那時候,我七歲,就是生日那天,母親打算送我禮物,急步跑往學校,在上課期間,在眾人眼前給我意外驚喜。她心急如焚,忘了看交通燈號,於是,意外驚喜演變成一場意外,在繁忙的十字路口,她遭一輛貨車撞倒,好心的途人目睹事件,把她送往醫院,經過一輪搶救,保得住性命,卻昏迷至今。

如此,走到醫院成為我改不了的習慣。

我早已把當時的畫面一一忘記,說傷心,好像麻木了,說不傷心,又好像不是,內心仍有淡淡的戚戚然。缺乏母親的關愛,家泛著灰白氣氛,少了一點朝氣。父親仍然健在,他很少在家,經常到外國工作,忙碌是個藉口,他討厭回家,因為家使他憶起妻子,於是拼命工作賺錢,我知道他有外遇,卻沒有怪責他的意思,某程度上,我認同他的做法。

醫院,十三樓,一個代表不詳的地方,這裡的病人被界定為不能康復,母親一睡便是八年,幾個醫生斷定她要當一輩子的植物人,不能蘇醒,每天到訪的我也這樣認為,甚少踏入病房的父親亦不存盼望。

這個地方比家更灰白,眼中的景物都是白茫茫的,踏進病房,我便迷茫,如身陷迷霧,我思考每天來這裡的原因,想了又想,花去兩個夜,始明白,每天下課後,踏著輕快腳步,走上十五分鐘,到達這裡,再逗留一個小時,原來只是一種習慣。

由上星期開始,母親的狀況起了變化,身體更虛弱,忘了是那個醫生向我提及,她的生命只剩下約一個星期,離開似乎是注定,任誰也逃不了。我沒有把消息告知父親,不清楚院方有否給他消息,我不在乎這件事,反正他沒有來訪的習慣,沒有踏入病房的勇氣,害怕看到她蒼白的臉,害怕走進使人迷茫的白茫茫。

忘了是第幾天,我又探訪母親,女護士一臉倦容,被工作折磨了好幾回,她甚不願意,卻勉為其難為我拿來一張椅子,我坐在病床旁,呆望氣息薄弱的她,身在病房,想到的,卻是世界,資訊豐富的網絡,各形各色的手機,最近流行的立體電影,長相可愛、打扮入時的女生,電腦硬碟裡藏著的大量色情片,不用一千塊便享受到的性服務。

沒錯,我不太關心快將死去的母親,死亡已成定局,沒辦法回到七歲生日那天的時空,改變不了植根已久的過去,我獨自垂淚,別人看在眼裡,會以為我傷心欲絕,是個孝子,事實上,我明白落淚的原因:害怕改變。

往後的日子裡,每個午後,我該何去何從,維持十年的習慣,短時間內,將徹底改變。

我用半開半合的雙眼,拍下一張虛幻照片,記錄白茫茫的十三樓病房,緩緩站起來,帶著沉重腳步,走出病房,向那個態度欠佳的護士點了頭,說了聲「再見」,她為此詫異,一年間,這是我向她說過的唯一一次再見。

步出病房,乘坐升降機,重複眨動眼睛,繼續記錄,保存一張張照片,我會想念這個地方,十年間,不斷到訪十三樓,每天逗留病房,歲月漸漸流逝。在這裡,母親不發一言,只因不能,在那裡,父親默不作聲,只因逃避,我依時探訪,只因習慣。

早忘了父母的關愛,早忘了家的感覺。

往後的日子裡,下課後,不如再走一遍相同的路,獨個兒散步,淡化習慣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