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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5日 星期五

《迥空》作者感言

《迥空》

作者感言



長篇小說《迥空》告一段落,翻查一下,原來序章自2014年3月18日連載,直到今天2015年6月5日結束。連同序章,小說只有短短的十一章,篇幅不長,也得花這麼多時間來連載,這表示我在過去一年真的很忙、很忙。

要談《迥空》,不得不提另一部尚未展開連載的小說,叫《未命名小說X》,而《迥空》正是那作品的延伸。有幾位戲份很重的人物同時出現在兩部作品裡,分別是方以翔、霍啟迪、余若水。不管到了那裡,方與霍都是老朋友的關係,這一點是不用懷疑的;至於余若水,她在《未命名》裡面卻有著不一樣的身份,與方的關係也稍有不同。根據我慣常採用的說法,兩部作品就是處於平行宇宙的情況。

因此,假如在將來看到《未命名》的面世,又注意到一些跟《迥空》有著矛盾和重疊的地方,不用太認真去考究和查證,因為我認為《迥空》只是發展自《未命名》的一部外傳而已,把它們分開處理和看待就行了。

也許,身為讀者的你已經看完了整部小說,或會覺得《迥空》充滿了謎團,認為作者沒有把故事支線交代得清楚明白,有著看不懂的情節,有著無法理解的結局,說不定整體感覺也有點糟糕。然而,這些都是我渴望在這部作品裡去實現的一些元素,艱深的情節處理及複雜的故事布局,不一定受到大眾認同,但一年多前的我還是想要作出這個大膽的嘗試,以突破自己的創作界限,我相信效果是尚算不錯。

《Shutter Island》、《Memento》、《Mulholland Drive》等電影啟發了我去創作,讓我知道自己可以跳出傳統框架來說故事,用上大量伏筆,埋下無數或在最後都沒有解開的謎團,故意的留白、廣闊的聯想空間,這故事是個給作者與讀者一同參與的遊戲。不管是創作或是閱讀,你我也需要不斷地思考,不停的提升自己,我們需要注意每一項細節,稍有遺漏,故事便會呈現出另一個面貌,使人順著分岔路而走進了死胡同。

有讀者把《迥空》的氣氛形容為「五里霧」,喻作模糊恍惚、不明真相的境界,他的形容委實貼切,讓讀者身陷濃霧之中,看不清周遭的情況,找不著那個實際上不算遙遠的出口,這些都符合我當初的構思。

真高興可以遇上一些用心看書的讀者,他們成為了我繼續改進作品和自己的一大動力,「以文會友」是我一直牢牢記著的四隻字,自踏上創作之路,命途一直改變,朋友圈子也出現了顯著的變化,身邊漸漸出現了許多同路人,原來我們都不孤獨,各自朝著一個遙遠的標竿直跑:一同推廣創作及閱讀之風氣。

這一年,我的心態也在漸漸改變,創作的速度愈來愈慢,其一原因是「慢工出細活」,儘量提升作品的完整度、細緻度、内容、深度,既然作品反映出一部分的我,我也希望把更多的想法和知識傳遞到讀者心裡,與其把習得的埋藏心裡,倒不如傾囊授予有志學習的後輩們。

對於創作,現在的我並不著急,若只是盲目地、持續地寫作,便可能寫出一些差異不大、進步幅度不高的作品,這未必是好事;所以我更想要豐富自己的內涵,渴望習得更多的知識,去探索更多俗世間的人和事,願意堅持下去的話,該能呈現出更出色、更全面的作品,給世界留下一筆文化遺產,這是我作為文人的心願。

另一方面,這一年除了寫作,我參與了不少評審的工作,確實獲益良多,有些作者的心思非常慎密,作品的完成度很高;有些作者非常熟悉自己所創造的世界,故能在小說裡用上更多複雜、甚具難度的寫作技巧,而不至於使人感到突兀;有人把小說人物塑造得又成功、又立體,彷彿就是日常生活裡活生生可以接觸得到的人物,可見作者平日觀察入微,又能把見聞轉化為文字。

透過一些評審上的工作,我又了解到創作並無限制,每個作者各擅勝場,每一次分析別人的文章,我也得到一些新的領悟、習得新的知識,這些都是我不曾想過要有的收穫。在此特別要感謝每一位默默耕耘的作者,也許在夜深人靜埋首寫作之時,我們總是拖著自己孤獨的影兒,但當作品呈現到廣大讀者及其他作者面前,創作時的憂愁都變得格外寶貴,付出的努力也不會被白白浪費。

在連載《迥空》裡,我也完成了一部長篇小說,並於近日定名為《守望人傳來了美妙的歌聲》,跟《迥空》一樣以第三身的視點來敘事,世界觀龐大,包含的元素十分豐富,風格有別於以往每一部作品,相信這部作品或會為大家帶來一些閱讀的樂趣。希望《守望人》的連載會使大家接觸得到一個在文學領域上更認真、更成熟、更謙卑的ocoh,我從來不是個聰明人,只是默默耕耘,會在自己的使命上很努力罷了。

生活很忙,工作很忙,關於小說的後期製作和修訂也花上了我不少時間,這幾年人長大了,就是所謂的老了,也感到自己的活力稍有下降,是時候放下一些生活及工作上的重擔,然後專心投入在學習方面、創作方面、指導方面。

不一定每個人都認為學習就是一生的使命,既然我已經抓住這個道理,便會在這條崎嶇不平的路上奮鬥下去,透過學習去填滿不完美、滿布破洞的自己,透過創作去把思想及知識傳揚開去,同時間個人的品格也希望得以提升,這些都是我在寫作上很單純的想法,在此作出一次簡單的分享。

感謝讀過《迥空》的你,要去理解它的全部面貌並不容易,要抵受身陷五里霧的迷茫不容易,要作出一年多的等待才能知道結局,擁有這種耐心實在不容易。因著上述三個「不容易」,相信於過去一年在文字的伴隨下,你也過得充實愉快。

在此祝福每一位老師、作者、讀者、朋友、伙伴,在勞碌中也不會撇下你的老朋友「書本」,因為穩定的閱讀習慣只會為你我的生命添上益處,書本是從不陷害你、總不丟棄你的老朋友,正如方以翔的身邊不會缺少一個霍啟迪。

謝謝!

《迥空》 第十章:撒手(完)

《迥空》

第十章:撒手


劃分

星期天早上,死氣沉沉的一天,在這種傷感的日子天氣總是有欠穩定,男人仰望天空,看到一個快要下雨的樣子,太陽悄悄的躲在烏雲的背後,跟天氣預報所說的吻合。

男人刻意架上墨鏡,身穿整齊的黑色西裝,為了出席白小姐的葬禮,他穿得比進行大型會議時更要嚴謹、更要仔細。從認識到同居只是幾個月,因為一款名為Ice Cream的新產品,他們有了初步接觸,關係發展得很快,白小姐迅速進駐了他的生活,男人不知不覺的擄獲了她的芳心。

一場車禍,兩人陰陽相隔。

茶色的鏡片讓人看不穿眼神,猜不透情緒,男人保持木訥的表情,他向來善於隱藏。白小姐作風高調,出席者都清楚她跟男人的親密關係,他們紛紛向男人給予慰問,他話不多,只是默默點頭表示謝意,每字每句、大小動作都帶著剛剛好的克制。

也許,愈少的流露是愈適當的演出。

老朋友霍為了一單跨國生意,需要到外地參加幾場會議,所以無法出席。出奇的是,他連發個短訊去慰問朋友的時間都沒有,男人感到奇怪,同時又覺得沒所謂,跟前妻離婚後,他跟霍之間的關係大不如前,見面和交談的次數少之有少,他不清楚問題出在那裡,只好當作各有各的忙碌。

男人沒說,霍沒問,說不定這就是兩人之間的距離。

葬禮以基督教儀式舉行,氣氛不算哀傷,基督教葬禮又稱安息禮拜,強調人死是歸回安息,是睡了而不是灰飛煙滅,將來會與主一同復活。男人按照程序,參與禱告、讀經、證道、默禱追思、哀謝、瞻仰遺容等儀式,他待遺體火化及安葬後離開。男人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變化,待人恭敬有禮,在每個人心目中留下了良好印象,在場人士無不替他可惜,希望他儘快克服傷痛,在日後找到適合的另一半。

白太太眼泛淚光,由衷的道:「方先生,感謝你對我們一家的支持,曖妮的葬禮才會進行得如此順利。」女兒離開後,她表現得十分堅強。

「這是我的分內事,Aily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們需要幫忙,只管開口,我會義不容辭的趕來。」男人語氣關切,把她當作親人般看待。

白太太緊張地握著他的手說:「希望你能夠堅強,努力活下去,我跟老公會一直為你禱告,願主賜福給你。」

「謝謝你,大家一起努力。」他以一個含蓄的微笑作為告別。

同一個背影,看在別人眼裡顯得特別沉重,對他本人來說又是另一種解釋。

後來,男人按照一早想好的計劃,度過了悠閒的半天,他一個人喝咖啡,一個人看書,一個人去逛街,一個人乘坐公車到處遊歷,親自發掘城市裡的種種變遷。他春風滿面,表情生動,胃口特別好,嘗盡地道小食,很難叫人相信他剛出席了女朋友的葬禮。

同一晚,到了熟悉的午夜,有人沉醉於熱鬧的氛圍,有人嘗盡寂寞的苦澀,回復單身的男人到了酒吧,要找的人是那個十八年沒見的少年。他換上了悠閒服,情緒和衣著把一天劃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是嚴肅和哀傷,第二部分是自由自在、脫離約束,第三部分是他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跟一個比他自己更要了解自己的人見面。

距離上一次見面有幾個月,會否遇到少年也是碰碰運氣,他樂意去考驗自己的運氣。

「Bonsoir,方以翔先生。」以法語作開場白的人沒幾個,男人早就可以把眼前的情景倒背出來。

「哎呀,太好了,你果然在這裡,我不用白走一趟啊。」男人一見少年,聲音頓然輕快明朗。

少年瞧了瞧,平淡地說:「放心,我一直都在。」說畢,少年把酒杯推到男人眼前,對於男人的回歸,他不感意外,甚至一早準備了名酒作為敘舊的禮物。

「喀喀喀,我終於脫離那個女人的控制,除了阿魚,我無法跟其他女人生活。」男人語出驚人,發出瘋狂的大笑。

少年輕輕點頭,一如既往的沉著冷靜:「處理得很乾脆。」

「沒錯,人死了才不會纏著我。」

「假如沒有限制,你會用法力幹掉她,不必大費周章。」

「看來我的嘴巴可以休息一下,那些來龍去脈你一一清楚,假如有證據在手,你會向警方告發我嗎?」跟十八年沒見的朋友說話,男人非常坦白、非常信任,他只是純粹的好奇。

說到底,少年手上沒一個出賣他的理由。

少年微笑道:「不會,但不要忘記一件事,你不會永遠呆在這裡,你是個過客,有離開的一天。」說後,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作安慰狀。

男人卻突然嚎哭起來:「這一次……這一次我做得太過分了嗎?」

「不會。」少年肯定的回答。

在這次重遇的後來,男人喝至酩酊大醉,少年偶爾看看他醉醺醺的樣子,偶爾跟調酒師聊天,也有欣賞抽象畫的時間,他自己喝了幾杯酒,酒精沒有在他身上發揮作用,他冷看酒吧內發生的一切。這裡有剛完成工作的殺手,有失職的醫生,有飽受寂寞煎熬的富家子弟,有出賣肉體的妙齡女子,有品性單純的調酒師,有快要變成瘋子的人類,有渴望變回人類的瘋子,這是個分不清是非黑白的空間,唯獨他了解透徹。

少年提著不剩一滴的酒杯,從不同角度仔細欣賞,自說自話:「她戒了酒,但還是死了。」


第二次

大清早時分,男人夢醒,他沒意識的摸了摸左手的手環,每次摸到這東西,雖然在腦海中找不著線索和答案,卻不是全然陌生。他向腋下嗅了嗅,沒異樣,但他有一種奇怪的直覺,堅持要到浴室洗澡才稍微安心。

男人享受淋浴的過程,熱騰騰的澡水不斷衝擊肌膚和毛孔,帶來久違了的實在感,是種對抗不了的入侵。他想到一個人,應該說,他近來常常想起她,是遭遇車禍喪生的白小姐。事件早已經告一段落,不論是親人還是朋友,各人盡力忘記傷痛,再次回到生活的正軌。

畢竟,明天又是另外一天。

夢醒了,男人想起她,他與她的關係跟別人有點不一樣。

擦乾身體後,男人決定要到外面走一趟,有些說話他要親口跟白小姐說。準備好隨身物品,穿起款式簡單的襯衣,找來一雙略嫌殘舊的運動鞋,出發往郊區的墳場。為了調整心情,他試著跟大廈管理員打招呼,他以法語Bonjour作開場白,但不是每個人都聽得懂,頭頂微禿的管理員作出冷淡的回應,男人深感困惑,根據對方漠然的表情、懷疑的目光,他幾可肯定這是兩人的初次見面。

溫度是攝氏18度,郊區再冷一點,沿途霧氣很重,造成視野模糊,男人覺得這是春天該有的樣子。由於是個工作天,墳場一帶顯得冷清,除了管理員和清潔工外,男人沿路沒有遇上途人,他一步一步緩緩的走、細細的看,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認真,行為反映出心理狀況,他懷著絲絲愁緒,縱有千言萬語,卻不曉得從何說起。

春雨綿綿,時斷時續,男人試在腦海裡把說話組織一遍,效果並不理想。距離畢竟是有限的,用上多慢的步伐還會到達記憶中的地方,他思緒一片混亂,迷糊得無法言語,他發現淚水是衝動的,到了重要關頭,自己卻總是懦弱的,雙手跟嘴巴都不聽使喚。

良久過後,男人平服下來,他雖來到墳場,卻走錯了地方,他身處土葬墓地,而不是安放白小姐骨灰的骨灰龕區。他凝視著墓碑,確信自己來對了地方,上面的名字卻不是白曖妮,或許他注意不到,或許他故意忽略,無論如何,他溫柔的、含蓄的喚她一聲Aily。

「Aily,我一輩子都欠了你,我不應該這麼殘忍。」

這時候有人漸漸靠近,男人的手環閃爍出低調暗淡的藍色光芒,一把熟悉的聲音說:「哈路啊,那是誰的?」那人不客氣地指向墓碑。

男人回身說:「討厭的霍啟迪,你終於現身了。我告訴你,這是Aily,是白曖妮的墓碑。」

皺著眉頭的霍慨嘆:「原來是她,這麼年輕就走了,很可惜。」

男人強調:「我一輩子都欠了她。」

霍試著安慰說:「不如簡單一點,事情既然告一段落,你也需要展開新的生活,努力活下去,尋找生命的意義……」

男人猛然打斷他的話:「不要跟我說這些,你們只是失去了一個朋友,我不一樣,是我的糊塗決定了她的命運,我們……再也回不了去!」

沉默片刻,男人著霍迴避一下,他要單獨跟白小姐說話,諷刺的是他尋求的卻是永不回應的墓碑。孤單的氛圍使他悲慟不已,一下子哭得淚流滿面,混亂的思緒害他把話說得一塌糊塗,內外冰冷的墓碑保持一貫的沉默,活生生的霍站在遠處,遠看著朋友的背影,一陣心酸湧上心頭。最後,霍按捺不住帶男人離開墳場,他們在路旁停車,到一家叫Aidios的咖啡室休息。喝咖啡,吃蛋糕,兩人不發一言,各自低頭拼命思索,路向不同,尋找的答案也不一樣。

三十分鐘過去,熱咖啡剩下半杯,窗外景物依舊,裡面放著單調的音樂,神情嚴肅的男人緊張地握著朋友的手說:「霍啟迪,我想通了,這是夢一場,我們身處的世界是虛構的,我知道你很有辦法,你可以幫我回到Aily還在的時空裡,對嗎?」

霍遲疑的看他一眼,再次低頭,他還未具備直視朋友的勇氣。

男人催促說:「霍啟迪,立即告訴我!」

霍考慮周詳,他內心著急,卻表現得很冷靜,待自己把種種想法整理妥當,他裝出一個輕鬆的微笑:「沒問題,回家好好睡一覺,夢醒了,一切會回復正常。」

聽後,男人一臉感激地說:「謝謝你,我知道你永遠不會騙我!」

咖啡室裡,有人心裡明白,他們的故事跟白小姐的其實沒兩樣,回不了去。

很不巧

透過採購部的幫忙,男人得到第一手的產品消息,其中最吸引他的是新產品叫Ice Cream,這不是任何冰淇淋的牌子,而是一款電子產品的代號。這東西處於測試階段,還未正式發表,但男人渴望儘快把它弄到手。

有時候,耍些手段是免不了的。

「Bonsoir,鄭先生」法語,又是法語,受到少年的影響,男人早就習慣了以法語作為開場白。

「你好,方先生,不要怪我直腸子,我對這些花招沒興趣。關於這次見面,我們只談Ice Cream,怎樣利用這前所未有的產品來賺錢是唯一的議題。」看外表,鄭是個胖子,大概二十五歲,打扮新潮,說話的口氣卻像大老闆一樣。

男人不欲爭論:「是我無禮,請你原諒。」

「不要緊,簡單幾句我已經看得出你是個難得的好人。剛才我是表明立場,這是做人做事的一些原則,我不會去計較這些小事,既然我願意來跟你談合作,我在乎的是我們雙方的共同利益,懂了嗎?」鄭一口氣說完。

男人頓時給他嚇倒,只懂得遲鈍的點頭,他為了得到Ice Cream在所不惜,想不到開局並不順利。

在接洽的初時,男人提議到高級餐廳吃晚餐,一邊進餐一邊談生意,但立即遭到鄭的反對,他表示晚餐時間非常寶貴,不希望被工作影響心情,男人對此感到不是味兒,因為他好久沒嘗過高級美食的味道。展開孤獨生活後,他通常一個人吃晚餐,到外面吃一碗餃子、吃漢堡包,或回家弄意大利麵,由於一個人,他認為在飲食方面不用太講究。

於是,話事的人變成了鄭先生,他們相約在一家酒吧見面,時間是接近午夜的十一點。受失眠所困,男人的情緒變得不穩定,到了晚餐時間,他曾經在快餐店的某處坐下來,也順理成章的點了一個套餐,最後始終沒嘗一口。

巧合是個常見的情況,鄭提議的酒吧剛好是愛琴海,男人曾經是那裡的常客。雖然男人對鄭的印象不佳,但他的確是個厲害的推銷員,男人不懷疑他的能力和專業,只是不打算跟這種不斷把利益掛在嘴上的人交朋友,為了表達內心不滿,他在兩個小時裡只喝了半杯啤酒。

回到老地方,男人不禁想起少年,由於失眠問題,男人在酒吧消失了好一段日子。這兩個人經常在喝酒時碰面,在外面的世界他們卻不曾遇見,少年了解他,詳細得使男人以為對方就是另一個自己。

在大部分的時間,男人一邊享用美酒,一邊享受聊天的愉快;偶爾,男人會覺得討厭,少年總是早一步知道他的下一句、再下一句,甚至是最後一句。男人從不懷疑他的身份,表面上他是一個俊朗不凡的少年,見多識廣,學問比別人高,不過男人覺得他只是一個聰明的年輕人,僅此而已。

在一定程度上,男人認同鄭的說話,鄭為了利益而來,不裝模作樣,不浪費時間;同樣的,男人接觸這個陌生人的目的是Ice Cream,為了逃離失眠的困擾,他必須把Ice Cream弄到手。儘管談話的氣氛不愉快,但無損他們的合作,這兩個人的行事作風有相似的地方,辦事爽快利落,不喜歡拖泥帶水。

在鄭離開酒吧前,他主動跟男人握手,他露出滿意的笑容說:「方先生,很高興我們達成了初步協議,我一定會盡力完成這個項目,讓我們雙方都賺大錢,希望一切順利,往後的合作陸續有來。」

男人微笑回應:「我也希望做出好成績,讓老闆對我另眼相看,祝我們合作愉快!」他提到的老闆是姓霍的那人,他們本來就是老搭檔,說什麼好成績是敷衍鄭先生而已。

此時,鄭換上帶點詭異的笑容,彷彿藏著一些陰謀,他又說:「至於你需要的測試版本,我會儘快安排送到你的辦公室,我的社會經驗相當豐富,一眼就看穿你的想法,我知道你很需要它,You want it so bad。」他突然說出一句英語。

男人一臉詫異:「唉,瞞不了你。」

「沒關係,Ice Cream又不是毒品,它只會幫你,永遠不會傷害你,而且我是個守信用的人,那屬於你的私事,我沒興趣替你大力宣揚。」鄭的說話使男人哭笑不得。

「總之,我相信你的專業,希望我們合作成功,謝謝你。」

分別前的一段對話改變了男人對鄭的觀感,他們不太可能成為朋友,但作為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鄭倒是值得信賴。在鄭離開後,男人躲在某個角落喝酒,一杯接一杯喝個不停,他想要等待少年出現,所以不願離開,這夜的情況跟過往不一樣,因為一般來說都是少年一早到酒吧等待男人。因此他不見少年蹤影是一種巧合,所謂的巧合是一種常見的情況,甚至是每個人都遇過。

「喂,阿森,最近有看到李夢基嗎?」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拉著調酒師的手不放。

「哦,你要找李夢基,他常常出現啊,很不巧,就是今天不見人……」


重大更新

「他會回來嗎?」

「如果想要回來,他會在那裡表達出來。」

提問的人是余先生,在關係上他是男人的岳父,他們相處的方式卻比較像年齡相若的朋友。至於回答的人是霍啟迪,在男人允許下,霍可以對機器的軟件和硬件進行升級或改動,包括今天剛完成的重大更新。面對可能一睡不起的朋友,霍開始分不清對錯,他認為這個決定等同摧毀了朋友的人生,矛盾的是他也受不了朋友在咖啡室的苦苦哀求,只好忍痛作出選擇。

根據男人的早期設定,在進行重大更新時,余和霍兩人需要同時在場,簡單來說,他們是男人選定的兩組密碼,也表示他們在男人心目中的地位是何等重要。霍駕車載余離開,他們早就有了目的地,是余若水的墓地,霍跟朋友在她的墓碑前有過一段對話,久違的交流改變了霍的一些想法,大大影響了今天的決定,他不禁想起Kanenas,那個計劃可以把瘋子變回人類,也可以透過它成為瘋子,朋友是清醒或是糊塗,霍找不著一個答案。

「後來,我當了殺手,不是因為我喜歡,而是世界上有些麻煩總得要人去動手……」引自小說裡的一句獨白,人物的原型是霍啟迪。

Ice Cream解決了失眠問題,但沒法醫好男人的心理病,關於前妻的記憶在腦海裡不停旋轉,彷彿是一場沒句點的龍捲風,儘管病毒受到法力的壓抑,沒有對男人的身體造成傷害,他還是覺得自己很不對勁,每當面對鏡子的反映,他深知自己的內心早已是百孔千瘡、破爛不堪。

多含糊的故事也有個句點,多堅固的城牆有倒塌的一天,男人披著面具來度過剩下來的每一天,他大大改變了生活節奏,為了報答老朋友霍啟迪,他奮發向上,替公司完成了很多工作,帶來了更多的商機,這是霍不認識的方以翔,這是方也不認識的自己。為了前妻,男人再次執筆創作,嘗試去寫一個單純的愛情故事,他卻發現困難重重,於是他改變計劃,順著自己的靈感去創作,用私人時間完成一部長篇小說,叫《迷糊雙引號》,是個徹徹底底的科幻故事,他決心留下一個完整故事來糾正別人對作家哈路的誤解,他沒有接觸出版社,用免費的方式在網絡上分享。

除了工作跟寫作,男人沒有忘記組織的事務,憑著不住的禱告得到許多指示,連組織的領導Big Boss也驚訝於他的成長,男人不斷完成拯救任務,創下有記錄以來最驚人的效率,甚至把那個錯救回來的葉先生帶到組織,按著啟示,啟蒙他成為使者,栽培他繼承自己的使命。兩人在性格和經歷方面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經過了深入的了解和溝通,男人對葉的將來滿有期望。

辦妥一系列計劃以內的事項,男人選了平淡的一天來寫下句點,他特意去見前妻一面,料不到他們竟然同坐一列火車,他在遠方偷看,她戴著耳機,埋首於手機遊戲,她不可能注意到男人的存在。男人心知肚明,如少年所說,她不會認出他,不再認識他,完全視他為陌生人。男人沒所謂,早就對這種憂傷感到麻木,他細細的看,知道前妻身上的變化不大,依然擁有漂亮的臉蛋、精緻的五官、教人佩服的衣著品味,她依然是男人記憶中的余若水,外表甚至變得更年輕、更美麗。他小聲哼唱著專屬於她的歌,編上自己的歌詞,沉沒在憂鬱的氛圍中,切切的記住了一段車程、一種遺憾。

如此一來,男人沒必要再到原定的地方,他在中途站下車,改為前往13.5樓。他跟中年人見面,碰巧葉先生也在場,三人寒暄幾句,男人先後跟他們握手和擁抱,他儘量忍耐,沒有道出回來的目的,他逗留的時間很短暫,然後帶著笑容離開。

「Bonsoir,我終於回來了,看你的樣子,已經很清楚我的想法,對嗎?」

「方以翔先生,我尊重你的決定。」

「這是你為我準備的雞尾酒,對嗎?」男人指向眼前的長腳杯。

少年靦腆的笑說:「跟第一次見面所喝的一樣,請慢用。」

男人提起酒杯凝望,語氣感慨地說:「酒是一樣,心情卻不然……你說過我不該留戀,你說過我終有離開的一天,而且只有透過你才離開得了。那麼,我的選擇、我的方式都符合你的想法嗎?」

「你的選擇等同放棄所有。」

「謝謝你,這是我想要的答案。」說後,他開始享用美酒,很仔細的嘗味。

的確,男人習慣了一個人的孤寂,習慣在人潮中保持清醒,靠著面具的保護,來維持跟別人的距離,有秘密的人注定是孤單的。唯獨一個人懂他的所有,替他守住秘密,男人確信少年一如既往的等他,酒吧成為這夜的終點站,是他們唯一的家。男人回來,跟他見個面、說個明白,尋找那個去留問題的真正答案。

這夜不一樣,男人喝了一杯就離開,他沒說半句,在步出酒吧大門的一瞬間回望過去,向少年拋出一個複雜的眼神,包含了感激、釋懷、離別幾種情緒,少年沒問,他沒說,但少年清楚他的去向,也深深感受到他的體貼,不用透過語言作交代,少年得知男人留下了一份告別禮物,是明天,是一個珍貴的早上。

「阿森……」少年拍了拍調酒師的背。

他愣了愣:「喔?是小白臉?」

少年拿出紙筆,寫下數字,再把字條塞到對方手中:「藏好它,這是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