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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3月29日 星期三

《那片黑》第五部 第一章:無法接通的號碼


《那片黑》第五部
第一章:無法接通的號碼
ocoh說:「沒有行動和移動,對話組成了這一篇的故事。平日的我不太喜歡說話,除非是在工作時間裡,或跟自己信賴的朋友在一起。總覺得不停說話是件挺累的事。」

  一氣呵成的把過去幾個月發生的事情說完,感覺非常痛快,我明白自己不是唯一的、孤獨的,雖然聆聽的人是個性孤僻的奧治,卻總比一個人獨自承受痛苦來得輕鬆。說完故事,我們稍作休息。我嘴唇乾澀,多麼需要水分作滋潤,一口氣喝掉半杯冰巧克力;至於奧治,他低下頭來,默不作聲,他在拼命思考似的。
  奧治突然抬頭說:「季賢,我想到了當中的一個巧合,是『三年』!不論是辦公室、唐樓、婆婆的家,這些地方出現了你本人無法認同的變化,不約而同在三年前發生。你的記憶告訴你,那裡是小君工作的地方,在過去兩年是;記憶又告訴你,唐樓是過去兩年居住的地方,它又告訴你,住在十七樓的鄰居是位親切友善的婆婆,這些都是記憶單方面的演繹。」真不愧是奧治,他是個不會讓腦袋休息的傢伙。經過一陣子的思索,他指出了眾多事件之中的一個共通點。
  「是跟記憶有關?」我不禁懷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問題。
  奧治表情凝重的道:「在聆聽的同時,我有了兩種聯想。記憶可以是虛假的,也許小君是我和你之間的一個共同想象。辦公室由始至終是屬於飲食集團,唐樓單位從來不是你的家,那位婆婆曾經是你認識的人,但在過去幾年都不是住在那座大廈的十七樓。假如這些說法成立的話,你似乎失去了部分真實的記憶。」
  「另一種說法是?」我追問。
  奧治發出誇張的笑聲:「哈哈哈,我覺得第二種聯想很有趣。你的記憶沒有問題,問題出現在我們的世界,有部分內容被某個人或某種力量所改變,而且編排得非常妥當,幾乎毫無破綻,所有人都以為一切如常,只有我們兩個人有所懷疑,正如那座黑色大廈,不是只有我們在懷疑、在好奇嗎?」聽起來,第二種說法像科幻、奇幻小說的情節,局外人也許會覺得荒誕離奇,我身在迷陣之中,卻不會斷言否定這個可能。
  根據奧治的笑聲和表情,我相信他本人是傾向相信這一種說法。
  我表示認同:「說得對,我記得你在咖啡室所做的實驗,訪問過侍應生和幾個客人,他們對黑色大廈表示全無印象。此外,我同樣向凱琪和酒吧的調酒師打聽那座大廈的情報,他們表示一無所知。不過,參加調查的人數未免太少了吧?似乎未能以此作準。」討論是兩個人的事情,我不能示弱,必須發揮上天賦予的推理能力。
  奧治繼續發出差不多的笑聲:「哈哈,不一定。在我們作過一次關於黑色大廈的討論後,我雖然暫時打消前去大廈的念頭,但無法放棄對它的執著。你了解我向來是個性情冷漠的人,討厭跟陌生人打交道,不過為了進一步接近大廈的真相,我還是暗中訪問了不少人物,包括鄰居、朋友、公司的同事、在工作方面接觸到的營業代表,還有麵包店、便利店、快餐店、超級市場等地方的職員。粗略估計,約有三百多人,他們都說不出跟大廈有關的具體印象,是徹底的糊裡糊塗啊。」差點以為他口中的「不一定」是在否定我的所有推理,料不到他竟然抽空進行了更深入的訪問,我們從中獲益匪淺。
  我用肯定的語氣說:「這證明我們的推斷是正確的。發現大廈的存在,同時覺得當中有可疑之處的只有我們兩個人,頭腦清醒的只有我們;其他人都蒙在鼓裡,昏昏噩噩的。」不曉得這是喜或悲,眾醉獨醒,代表我們正被數目不少的人所孤立。
  「另一方面,你曾經提及一個叫藍的少年,他的存在似乎也是一道線索。」奧治特別指出藍,那少年的出現是我計算不到的。
  我立即從牛仔褲的口袋取出藍給我的字條,並平放在桌上給奧治查看:「這是藍給我的東西,是一張字條,是由一個叫麥格理的人所留下的。記憶所及,麥先生的名字跟你的小說人物相同,是《人生》裡的麥格理,對嗎?」
  奧治腼腆地笑了笑:「果然是我的忠實讀者,麥格理是《人生》裡的人物,是狼人族的領導,和調酒師阿森有著微妙的血緣關係。不過,你一定以為自己遇上了另一個巧合。」麥格理的確是個不常見的組合,但更胡鬧、更滑稽的名字也有人在使用,不是嗎?
  我略帶猶豫地說:「難道……不是嗎?」
  「我現在給你看一部小說的序章,是今天在忙、在努力的東西。我遇到一些情節上的矛盾,但好像無法解決,無力感和挫敗感都很重。」奧治露出委屈的表情,他沒有就我的問題作出正面回答,突然把話題轉移至小說,我認為兩者之間好像沒有直接的關係。
  眨過眼,他已把筆記本電腦移到我的眼前,讓我看一篇叫《天堂地獄》的序章。小說的名字是《狼狼》,我不曾讀過這部作品,很有可能是他的新作,但題材似乎傾向奇幻多於科幻。序章的上半部使用了第三身的敘事角度,關於一家三口,他們來自遠方的萊德鎮,在三年前移居到故事中的城市,租住了唐樓裡的一個單位。孩子的母親在搬到唐樓的不久後離家出走,剩下兩父子相依為命,兒子的名字是藍,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對母親的印象不深。進入序章的下半部,奧治改用藍的第一身角度說故事,他認識了一個年齡稍大的女人,兩個人展開了同居生活,就在馬路對岸的福明大廈,他不愛她,只是利用她來享受質素更佳的生活。有一個午夜,藍心頭湧上一種奇怪的感應,決定到唐樓走一趟,回到家中,他發現一塊石頭和一張字條,是麥格理留下的,那個人自稱是其父親的朋友,他借字條透露一個壞消息,藍直覺的認為父親已經離世。
  「藍的父親是離開了嗎?抑或是你安排的一處伏筆?」我關注的不單是小說情節,還有自己親眼看到的藍。先是母親離家出走,後是父親突然離世,我覺得那小子孤零零的,使人心酸不已。
  「這不是伏筆,他的父親是死了,是真正的死亡,這方面沒有懸念。」奧治語氣肯定,這是他的小說情節,肯定也是必然的。
  「那麼,我遇上的少年和小說裡的藍……是同一個人嗎?你所寫的是真人真事嗎?」我相當震驚,巧合二字並不足以解釋我和他的相遇,奧治必須給出一個使人信服的解答。
  奧治全神貫注,盯著我的雙眼,審慎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我明白你正陷於恐慌之中,但必須保持冷靜,我們的討論才能產生出價值。以下是我的理解,不一定是事實的全部,我認為他們大有可能是同一人,最起碼是擁有相同的經歷和家庭背景,是由我創作而成的。說到這裡,你最感驚訝的大概是自己怎可能跟一個虛構人物相遇。我的解釋是這樣的,相信你有看過《3N8》,根據那個故事的構思,產生出兩種聯想,首先,第一個可能是你從某一刻開始進入了另一個空間或世界,所以遇上虛構的藍;另一個可能是藍和其他虛構人物進入了我們的真實世界……」他稍作停頓,喝下一口熱咖啡,我屏息靜氣,等待他加以補充。
  奧治續道:「關於第一個可能,我想到一個非常關鍵的地方,這一點和《3N8》的構思有關,存在決定性的差異。那個故事敘述一個人的冒險,而我和你卻同時面對一連串詭異事件,要勉強說過去的話,可以把我們說成從一個人分裂而成的兩個人格,我們身處的世界便是那個本體的想象空間。但我絕不希望事情往這個方向發展,這幾乎就是一種精神病,那個本體很有可能被困在一家精神病院,相信你不會喜歡,也不願意接受。」我當然無法相信我們兩個人本為一體,多重人格的想法未免太瘋狂了吧。
  我猛然搖頭說:「別開玩笑,我和你決不可能是同一個人。我們是朋友的關係,是作者和讀者的關係,我們分別擁有不同的身份、家庭、背景、工作、性格,也發展出幾乎沒有重疊的生活圈子。如你所說的,我真的無法接受這種說法。」多重人格的恐怖之處在於各個人格擁有獨立的個性和經歷,我的解釋也許靠不住腳,不足以排除多重人格的疑慮。
  理智的奧治續作分析:「聽了你的回顧,在過去的幾個月裡,你的生活起了不少變化,遇上眾多怪人怪事。總括來說,你回到大埔居住,離開了交往多年的女朋友,跟以前認識的中學同學嘗試交往,繼而搭上另一個莫名其妙的女生。而且你所知道的地方都改頭換面,包括辦公室、唐樓單位、老家的十七樓等,這些都是隱約可尋的痕跡和線索。我據此推理,你和我是獨立的兩個人,你所遭遇的怪人怪事實在太多,我遇過的不尋常狀況只有黑色大廈,關於生活、工作、寫作、戀愛方面,一切運作如常。假如把所有事件串聯起來,當作一部小說或一齣電影,你會是故事的主角,而我僅僅是陪襯的角色,每當陷入不明不白的狀況,你會嘗試聯絡我,今天的情況也是如此。所以,我認為整個故事和一連串怪事都是衝著你而來。」多重人格的懷疑沒有使他方寸大亂,他彷彿抓住了重點,用懷疑否定懷疑,讓我成為故事的主角,總比我們本為一體來得容易接受。
  「你在過去幾個月過得好嗎?」我苦著臉問道。
  奧治若無其事的回答:「忙工作,忙寫作,我總是這樣子活著,沒有所謂好與壞啊。」說實在,我挺喜歡他躲躲閃閃的回答方式。
  「這表示你過得還不錯。我覺得好迷惘,周旋在幾個女生之間,像迷路的孩子。父母移居外地,剩下自己一個人,以為小君會成為我的終身伴侶,卻無奈分開。張凝是個討人喜愛的女生,我們非常投契,兩個人的時候總是嘻嘻哈哈的笑個不停,但和真正的快樂存在一段距離……」我不禁唏噓嘆息。
  「在這些日子裡,你可曾聯絡身在外地的父母?」奧治心思縝密,這是我始料未及的。在討論過去幾個月的經歷的同時,他也在悄悄的探索我的內心世界。
  「唉,讓我想一想……」我為此苦惱不已。
  嘗試在過去兩年的記憶裡尋找父母的痕跡,苦苦的、茫無頭緒的。他們到了加拿大居住,投靠在當地生活多年的親戚,我們自此失去聯絡,我工作繁忙,每個星期需要工作六天,即使到了固定的假期,也會和小君到處遊玩,玩樂是另一種形式的忙碌,在本質上和工作的差別不大。時間總是不夠用,我甚少想起父母,更不要說是想念。他們已經是老人了,快要被時代所淘汰,不懂得使用電腦和智能手機,我們的聯絡途徑只剩下長途電話,可笑的是,我們不曾通話。
  「單是你的表情已經足夠讓我了解透徹。」奧治輕易把我看穿。
  我禁不住傻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生命是充滿荒謬和矛盾的,我竟然完全沒有想起養育自己多年的父母。然而,我卻是活生生的,知道自己絕對不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在唯一的同伴眼前,我必須坦承一切,這有助於我們查出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問題。
  奧治語氣堅決的說:「給我手機,讓我試試打電話給你的父母。我明白你打算逃避,不要緊,你還有我這個朋友,由我去面對這一切好了。」
  我的第一個反應是遲疑,但其堅定不移的眼神、義不容辭的態度迅速把我說服。我願意交出手機,並作出提醒,只要在聯絡人名單中找出「父親」便可。那是親戚一家的家居電話號碼,假如順利接通,這代表不孝自私的兒子終於想起父母,渴望聽聽他們蒼老沙啞的聲音;若是失敗的話,代表和自己血脈相連的父母也隨著時間消失了,我真的不敢想象。

2017年3月18日 星期六

《那片黑》第四部 第七章:一氣呵成的回顧


《那片黑》第四部
第七章:一氣呵成的回顧
ocoh說:「小說中的季賢為過去進行了一次回顧,而我自己也會定時檢視過去一段時間的工作和生活。不知怎的,生活的節奏還是這麼快,真的希望會有一段輕鬆一些的日子。」

  車子駛進停車場,我吩咐思蕊在裡面繞圈,尋找一個最接近購物中心入口的位置。這又是另一種形式的模仿,同樣是關於小君的。每當進入任何一個停車場,她總喜歡尋找心目中最理想、最方便的位置。在車位選擇不多的情況下,她會不停繞圈,直至找到才肯罷休。幸好,剛好有另一輛汽車離開停車場,騰出一個不錯的車位,我們不用為此等小事花上太多時間。
  我在七點二十分步入再見咖啡室,奧治一如既往的選擇了最盡頭的座位。今天客人很多,這裡差不多滿座,大概是由於已經進入了晚餐時間。咖啡室也有提供不同種類的套餐給客人選擇,大多是意大利麵和三明治,價格廉宜,菜式吸引。我和張凝曾經在這裡吃過兩次晚餐,都是她的主意。
  奧治伏在桌上休息,前方放有一台筆記本電腦,熒幕是亮著,顯示著他寫的文章。奧治身上有了一些顯著的變化,髮型改成小平頭,身穿一件紅色格子長袖恤衫和黑色西褲,這不是他一貫作風,整個人的感覺一下子成熟起來,彷彿老了幾歲。
  巧合的是,今天的我也一改作風,難得的穿起T恤和牛仔褲,我們剛好交換了打扮,場面有趣。我自行拉開木椅坐下,椅子磨擦地板的聲音驚動了奧治,「吱吱、吱吱」,他緩緩抬頭望我,露出一張木訥疲倦的臉,我的出現沒有使他感到意外。
  我用關懷朋友的語氣說:「差不多是晚上的七點半了,你依然窩在咖啡室,是代表你寫了一天小說嗎?」
  奧治反問:「將近七點半,你才來到咖啡室找我,是代表你和我的車子在街上忙了一整天嗎?」這傢伙的文字和說話總是出人意表的。
  「說來話長,我也不曉得應該從何說起,似乎是一個很花時間去說的故事。你覺得餓的話,隨便點些吃的喝的,由我來請客,當作借出車子的回報。」我帶著一身的累,靠著椅子休息,待精神恢復過來,我會好好述說自己的故事。
  奧治固執地說:「我的建議是統統都要說,不能遺漏,我不希望錯過細節。你知道我是個作者嘛,可以把見聞寫成小說,你的故事也不會是個例外。」說畢,他舉手召喚侍應生,點了三件芝士蛋糕和一杯熱咖啡,這分量一點都不簡單,我懷疑他能否輕鬆吃完。
  「哈哈,全部嗎?難道我需要從怪病和服藥的事情說起?」我故作幽默。
  奧治竟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困惑不解地說:「什麼怪病?什麼服藥?我怎麼不知道你生病的事情?」他出奇的意外,這倒令我摸不著頭腦。
  「呃……你忘了嗎?我在兩年前被診斷出患上一種非常罕有的疾病,醫生說和基因突變有關。目前是無法治癒的,只好每天服食藥物來控制病情。這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所以你一時想不起來吧?」我嘗試簡單說出患病的大概。
  「喔,我似乎可以說一下這個關於怪病的小故事。你在兩年前患上怪病,會出現間歇性的頭痛,在病發的時候,會影響生活和工作。後來,醫生替你作詳細的身體檢查,報告指出你所患的病幾乎是個不治之症,會有暴斃的可能,你是難得的幸運兒,是城中唯一的病例,萬中無一。可幸的是,你還可以定時服食一種特殊藥物來壓抑病情,那當然是價格昂貴的藥物。季賢,我問你,我剛剛說的到底對不對?」奧治不假思索似的道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一直地敘說,流暢地敘說,期間不曾出現停頓。
  聽後,我頓感懷疑:「咦……是這樣沒錯,但我好像沒有說得這麼清楚啊。」
  奧治表情輕鬆的笑道:「哈哈,這就見鬼了,這既是你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我也患上差不多徵狀的怪病,需要每天服藥來維持生命。記憶所及,我曾經向你透露此事。」我們的記憶好像出現了兩個稍微不同的版本。
  「你究竟在說什麼?關於你患病一事,我不曾聽說呢。」我苦惱不已,我們竟然擁有相似的經歷,這說不過去。
  「真是他媽的見鬼了,我同樣不知道你身患怪病,還以為你活得很不錯,怎料我們都患病,而且情況非常相似。我最感奇怪的地方是,那個跟基因突變有關的病該是非常罕有的,我們卻同時在兩年前患上,而且是城中唯一的病例。在這家咖啡室內,便有兩個患者了,這不是很矛盾嗎?」奧治愈說愈激動,患病一事疑點重重,要冷靜處理並不容易。
  我用力點頭說:「這肯定是矛盾的,醫生言之鑿鑿,多次強調我是唯一的患者。」
  「我也說一下後來的情況。我在初時也有定時服藥,但由於我是個討厭按規矩辦事的人,同時為了節省金錢,沒多久便停止服藥。我倒是不會在乎那些間歇性的頭痛,每天忙工作和寫作,產生出巨大的壓力,頭痛早就成為習慣,成為生活一部分。我曾經在意的是暴斃的可能,後來想通了便不再視作一回事。反正自懂事後,我常常有一種預感,覺得自己會在三十歲之前死亡,這和病發的最壞情況吻合,所以沒所謂。」患病是個起點,服藥是個轉折,我們在分岔路口分別,自此踏上各自的道路。
  我道出自己的版本:「或許是個巧合,我在夏天時開始停藥。起初是自己疏忽大意,由於那天的身體沒有異樣,這引發起我的好奇心。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逐漸減少服食次數,直至完全停止,我的狀況依然良好。我想這裡似乎存在一些疑團。」我不曾向人透露停止服藥一事,包括奧治在內。
  奧治正經八百地說:「的確有值得懷疑的地方!可以肯定的是,停止服藥沒有對我們的身體帶來壞影響,我們依然好端端的生存。關於怪病的討論可以告一段落,我認為再說下去也無法解開疑團。你繼續說自己的故事,讓我進一步了解情況,也許可以更接近真相,也許產生出更多懷疑,天曉得呢。」我認同他的見解,與其執著於個別事件,倒不如作更深入的討論,綜合所有資料,作更全面、更認真的推理。
  桌上放有三件芝士蛋糕,我們忙於進行討論,讓蛋糕白白的虛度光陰。十五分鐘過去,飢餓感讓奧治再次想起我們都遺忘了的蛋糕,還有那杯隨著時間而冷掉的熱咖啡。回想一下,我們曾經在咖啡室進行關於黑色大廈的討論,使他飽餐的也是芝士蛋糕,不過我在當天為他選的飲品是冰巧克力,和今天的稍有不同。奧治需要時間進食,我需要時間說故事,忽然想到了冰巧克力,我順便向侍應生點了一杯。兩個人忙吃忙喝,討論的氣氛從嚴肅緊張變成愉快輕鬆。我打算把自己的故事從頭到尾、完完整整的憶述一遍,他放慢進食的速度,認真傾聽我的一字一句。
  在七月份的一天,朱老闆把一項任務託付給我,要我到位於不同地區的商業大廈進行視察任務,拍些照片,寫下評語,作為他的參考資料,以便選擇公司的新辦公室。當中的一次是回到大埔視察國榮大廈,巧合的是,我在同一天的早上忘記服藥,我當然擔心身體狀況,但一連串工作沖淡了心理方面的影響。我依照計劃乘火車回到大埔,完成關於國榮大廈的視察。我出於好奇在附近一帶閒逛,並發現到一座氣質特別的黑色大廈,在眾多建築物之中,唯獨它在晚上沒有亮燈,一股妖異的魅力吸引我逐步走向大廈。
  這時候,我重遇一個叫張凝的中學同學,我們寒暄幾句,她在留下聯絡方法後離去。她的出現未有打消我前去黑色大廈的念頭,我打算繼續前進探索,但小君突然出現,她竟然駕車來到大埔,我對此深感無奈,卻必須依從她的意願離開。此後,每逢提起黑色大廈,小君也會怫然不悅,擺出不屑一顧的嘴臉。因此,在日常生活中,在言談之間,我會識趣的避開這個話題,但我始終沒有放棄前去黑色大廈,這個想法總是揮之不去。
  到了八月,我在工作時間內偷偷回到大埔,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前去大廈。作過多次嘗試,卻遭遇接二連三的阻撓,包括警方突然設置路障、修路、水管爆裂、在路上遇上朋友、被老闆召回公司、不常有的交通堵塞、和天氣預報不符的連場暴雨,這跟奧治的經歷驚人地相似。更可笑的是,我曾經被體型龐大的流狼狗追趕,毫無招架之力,落荒而逃。
  換句話說,我無法順利前去目的地。
  隨著我對大廈的好奇心愈見膨脹,我和小君的關係也日漸疏離。她經常躲在辦公室加班工作,我更發現她結識了其他男人,曾經在午夜打電話竊竊私語,曾經騙說自己在辦公室工作,卻到了酒店和男人密會。我們之間幾乎失去了所有話題,矛盾加劇,經常發生爭執。後來,我經過多番考慮,決定和她分開,離開一起居住的唐樓,回到大埔,順便替朋友看家。變幻從此不斷地出現,我在第一次遇到小君的地方被一個陌生的女生糾纏,要求交換手機號碼,我給了一個假的號碼來打發她。以為事情就此完結,怎料我們竟然在黑色大廈附近的一家酒吧重遇,給她拆穿假號碼的把戲,結果我們真的認識了對方,她的名字是凱琪,長得非常漂亮,但性格飄忽、無從觸摸。我趁機向凱琪和調酒師打聽黑色大廈,他們均表示不清楚,印象非常模糊。
  在後來的一個早上,我獨自到咖啡室,享受一片寧靜。但一個消失多年的人發短訊給我,是中學時代的好朋友,名字是阿堅,他為了和我見面,立刻趕到購物中心。待他吃過早餐,我們到小公園偷走單車,以騎單車的方式回到母校王肇枝中學,度過一些緬懷過去的時光,憶起一些發生在多年前的小故事。我們騎單車回到小公園,並把車子歸還。短暫的敘舊十分痛快,我希望到更多地方冒險,可惜事與願違,阿堅表示將會在同一天的午後乘飛機返荷蘭,回到他居住多年的地方。
  接二連三的偶遇繼續糾纏不休,我無法擺脫。別過阿堅之後,我再次遇到張凝,又是第一次遇到小君的地方,原來她因為生病而告假,兩個罷工的人忽然有了看電影的衝動,乘上火車出發至九龍塘的購物中心。看過電影後,我們在大埔墟下車,我提議回到母校,跟她一起緬懷過去,並且展開一場氣氛緊張的賭局,結果我是輸家,需要在午夜十二點鐘前對她千依百順。
  感動過後,我們急忙前去一家叫猶豫1965的餐廳共進晚餐,由於不曾到過那裡吃晚餐,於是這頓晚餐成為一次新鮮的體驗。賭局的贏家張凝提出大膽要求,要到我家喝酒,我們在路上的便利店買了十二罐啤酒回家,打算喝到爛醉才罷休。這是個不可思議的晚上,她不按牌理出牌,為了另一場賭局而吻我,這讓我驚喜萬分。在半天裡,我們不知不覺的建立起感情,加深了彼此的了解,我們進行第三場賭局,兩個寂寞的人嘗試交往,為期三個月,假如在三個月後依然不缺話題,仍然可以一起生活,我們才會正式交往。
  我的感情世界自此不再單純。
  在陰錯陽差下,我在火車內再遇凱琪,她編個理由找我約會,更提出結成誼兄妹的要求。約會的時間是晚上,地點是我和她都知道的酒吧,料不到她原來另有目的,在酒吧內不斷作出挑逗,說我是她看中的男人,一直渴望和我做愛。我抵受不住誘惑,接受了她的提議,我們定下一些遊戲規則,把性和愛徹底的分開,不會發展成情人的關係,而且任何一方都可以隨時退出。
  於是,我們到了旅館做愛,盡情享受肉體的溫暖,及後在每個星期找一至兩晚做愛,這成為我們兩個人的遊戲和秘密。自此,我一邊忙工作,一邊周旋於兩女之間,可說是享盡齊人之福。不過,可以讓我動用的時間卻是少之有少,我不得不放棄生命裡的某些東西,對小君的思念急速淡化,漠視她的一切,擱下再次聯絡的念頭;對黑色大廈的熱情有所冷卻,更認定自己對大廈的執著是源於小君的輕視,隨著我們分開,黑色大廈的真相也好像變得不那麼重要。
  直至今天,這是注定孤獨的一天。我無聊的翻開筆記本電腦,八卦小君在臉書上近況,竟無法在朋友名單上找到她。我嘗試其他方法,例如電子郵件、發短訊、打電話,統統落空。我認為小君是過去的一部分,知道這是個不尋常的狀況,她不是離開了城市,或跟我斷絕聯繫,而是在時間線上的某一刻消失於我的世界,找不到活著的痕跡。面對徹底的恐慌,我的精神接近崩潰,發瘋似的洗冷水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細心思考下一步該如何走下去。
  我有了想法,借用奧治的私人車,到小君工作的地方,到我們一起居住的地方,卻遭受重大挫折。那些地方改頭換面,我認識的地方竟然成了飲食集團的辦公室,而且運作達三年之久。我更在曾經居住的唐樓遇到一個叫藍的少年,懷疑父親離世的他簡單說了一遍自己的故事,重點是他堅稱他們一家在三年前搬到那個唐樓單位居住,恰巧是我和小君所住的同一個空間。這表示跟小君有關的一切都煙消雲散,我無法抓緊我們之間的共同記憶,她成為過去的一部分,活在虛幻的記憶之中,是個感受深刻、面目模糊的印象。
  車子把我送回老家一帶,我回到十七樓探望一位親切友善的婆婆,我們曾經是關係友好的鄰居,她對我照顧有加。對於探望一事,我不抱任何希望,而結果也是意料中事,一個不認識的中年女人應門,聲稱自己在單位住上三年。這是一個純粹的實驗,用意是測試一下這個世界到底有多虛假。最後,患得患失的我回到再見咖啡室,跟奧治見面並討論我在過去幾個月所經歷的一切,這似是唯一和適合的選擇。

2017年3月4日 星期六

《那片黑》第四部 第六章:十七樓A室的婆婆


《那片黑》第四部
第六章:十七樓A室的婆婆
ocoh說:「一直遭命運愚弄的倪季賢,此篇中卻有所成長,面對狀況極不穩定的世界,他倒表現出少有的冷靜。我相信成長是生命中的重要元素,使我們在路上保持積極。」

  六點三十分,離開記憶中的老地方,位於長沙灣的一座唐樓;別過少年藍,他透露了單獨的藍字,或許是一個隨意編造的外號。
  他又贈我兩件東西,首先是個更深層次的謎團,關於深奧難明的時空,我們兩個素未謀面的人,命運和時空卻好像交疊起來,我當然會想起複雜的平行宇宙,但僅是一知半解。然後,他讓我取走那張麥格理先生留下的字條,寫有一句留言和一組手機號碼,是跟我完全無關的東西,我既不認識藍,又不認識麥先生。字條上的字跡深刻粗大,寫得比藍的好太多,他放棄字條,代表放棄聯絡麥先生的方法。
  我作了一個多餘的舉動,向那組號碼發出短訊:「麥先生,假如你打算尋找那位叫藍的少年,請馬上行動。他從昨夜開始躲在唐樓的天台,我剛剛和他見過面,他好像未有離開的意思。至於我是誰,一點也不重要,我是你們的陌生人,你不必言謝,更不必聯絡我,再見。」麥先生的用意似乎是幫助那位孤獨的少年,他失去雙親,幾乎是個無依無靠的人。我發出短訊的動機純粹是給他們一個幫忙,是禍是福實在難料。
  揮之不去的是藍和奧治的關係,他給我的感覺像少年時代的奧治。
  回到車內,思蕊隨著汽車開動而蘇醒,再喚我一聲「倪先生」,在短短的半天裡,我已然習慣這個稱呼。我未有作出特別的吩咐,還未想到下一個目的地,眾多變幻在這三個月內不斷發生,急速改變我的生活圈子、居住環境、工作進度、戀愛關係,我相信事出有因,任何事情都不會無緣無故的發生。不幸的是,對於引發起所有事件的源頭,到目前為止,我是毫無頭緒的。
  此時此刻,我選擇冷靜的坐在乘客座,找表面冰冷的思蕊對話。
  我猶豫地說:「思蕊……我要回到大埔。」這顯然是個模糊的指令。
  思蕊問:「倪先生,請指定目的地,讓我規劃路線?」系統懂得分辨是與非、黑與白,把事物區分得清清楚楚,不容許灰色地帶的存在。
  我支吾的說:「呃,讓我想一想……不如先回到老家吧,我想看看那個地方,然後再找奧治見面。地址是大埔舊墟直街……直接為我規劃路線好了,謝謝。」一時間,我真的給她考倒了。
  思蕊如常地回應:「沒問題,路線規劃完成,我已為你選擇了最省時的路線,長度為二十六公里,所需時間為三十分鐘,請問倪先生需要作出改動嗎?」
  我忽然想到:「唯一的改動是關於你對我的稱呼,叫倪先生好像過分拘謹,你叫我季賢好了。」
  思蕊說得非常生硬:「我已經把改動儲存妥當,對倪先生的稱呼將更改為季賢。」即使她的聲線非常接近人類,但我依然無法忘記她是系統的身份。
  「謝謝你。那麼我突然改坐乘客座,你會明白是出於什麼想法嗎?」我向智能駕駛系統作出試探,同時希望找她訴說心事。
  思蕊的回答卻使我失望:「關於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
  我假裝不在乎,繼續道出內心的坦白:「只要坐在乘客座,心裡會產生一種錯覺,以為負責駕車的人是小君。我希望你儘量提升車速,模仿小君的駕駛風格,讓我再次回味林文君在旁的那片刻,可以嗎?」
  「沒問題,我會依照吩咐去辦的。」思蕊就是如此的盡忠職守,在短短半天裡,我對她的了解加深不少。
  我心知肚明,知道這種刻意的模仿、氣氛的營造是個幼稚行為。我犯下每一個人類都會犯的錯,每每在失去過後才學懂珍惜,明白到後悔莫及的表面意思,繼而拼命憶想那個人的一切,大概是時間的問題,一切都錯過了,一切都太遲了。
  在離開小君後,我放棄跟她保持聯繫,這不一定是我的過錯。那時候的我需要一些時間來平服情緒和調整我們之間的關係,所以我堅持迴避她,故意不發短訊、不打電話,不關注她在臉書上的近況。命運的奧妙之處在於它的千千萬萬,在平平無奇的時刻遭遇意想不到的轉變。
  車子會在大概七點鐘到達老家附近的街道,當思蕊問及下一個目的地,我想到了老家,即使父母到了外國居住,並把房子賣出,換成現金留作異地生活的費用,我想到的還是老家。我對那裡有一份特別的感情,是個伴我成長的老地方,無法算出實際的日子,大概是十幾年,年齡漸長,記憶力衰退,跟往日有關的記憶已然模糊不清。
  我雙眼都累了,矇矇矓矓的,不得不閉起眼睛稍作休息。我想象小君在黑夜駕車的情景,思蕊的模擬存在些許差異,但足夠讓我作為想象的輔助。當小君進入專注的駕駛狀態,會默不作聲的盯著道路前方。我明白在那時不該跟她談話,閒話家常也萬萬不可,這個舉動可能擾亂她的情緒,造成交通意外,所以我只會偷瞄她的側臉,欣賞一副認真專注的表情。她利用駕駛來減輕工作帶來的無比壓力,那個忘我的境界才能使她把工作拋諸腦後。或許不少人也是這個模樣,沉迷工作,喜歡忙碌,卻獨個兒承受著巨大無比的壓力,累透了,眨過眼,再次返回工作崗位。
  我們曾經是配合得不錯的搭檔,她喜歡當司機,我樂意當乘客。我們始終敵不過歲月的侵蝕,時間分分秒秒、年年月月的改變當初的純正,她選擇了背叛之路,搭上另一個男人,我選擇回到熟悉的大埔,展開新的生活。六年過去,我始終無法買下舒適的房子,無法購買打理家務的機器人,無法給小君渴望已久的家庭生活,我們的家始終是個暫住的地方,有欠穩定的,虛幻漂泊的,她缺乏女人都需要的安全感,所以她改變了。換個說法,她是回到了當初的自己,再次尋找渴求已久的安定生活。
  男人和女人始終不同,我們是一輩子的孩童,永遠頑皮搗蛋,我們不一定需要安穩的生活,一剎那的興奮已然足夠。因此,男人不容易明白女人,我從不諒解小君,孤單的我坐在車內的乘客座,我開始懂了,明白我們之間所發生的問題,是她隨著歲月而成長,我卻依然像二十二歲那年般幼稚。這組搭檔不再穩固,兩個人不再匹配。
  在我決定分開的那天,小君投向別人懷抱的決心仍然不足,她猶豫、遲疑,所以她落淚,為我的不爭氣而落淚,她寧可回到從前,鼓勵我努力賺錢,一起改善生活質素;她落淚,是由於明白到我們都是二十八歲的成年人,不再是二十二歲的孩子,而且她的改變和成長來得比我急切、比我嚴重。我們曾經是兩杯開水,單純的、和暖的、舒服的,任由水杯放在桌上,自然的產生化學作用,自然的混入空氣中的雜質,自然的變成混濁不堪,不論如何重新注入清水,兩杯水都不可能回復純淨。我不再尋根究底,面對小君的外遇,我雖然無法原諒,卻有了新的理解和領略。
  晚上七點鐘,不知不覺的忙上大半天。
  車子抵達大埔舊墟直街,這裡的改變大多出現在店舖方面,開設了一些不同類型的食肆,有火鍋店、潮州菜館、西餐廳。這街道所經歷的轉變實在太多,在我居住的十幾年裡,所見證的變幻實在太多,遺忘的也有不少。
  思蕊在路旁停車,我預計自己逗留的時間很短暫,車子沒有進入停車場的必要,這當然是思蕊精確的分析結果。我不再是眼前一座住宅大廈的住客,無法輕鬆進入大堂,我挨靠行人道上的欄杆,掏出手機假裝打電話。這個需要精湛演技的動作重複進行了很多次,直至五分鐘後,有人推開玻璃門,步出大廈,我維持絕妙的偽裝,一邊跟空氣說話,一邊注意管理員是否在場,經過幾秒鐘的觀察,通過大堂,轉入走廊通道,直至進入升降機,按下十七樓的按鈕,確定乘降機的內外門關上,我才鬆一口氣。這近乎完美的表現,我給予自己極高的評價。
  到達十七樓,這座大廈的設計為每層共有六個單位,老家是B室,我走到門前,摸了摸冰冷的鐵閘,新的住戶為它換上另一種色彩,是略嫌俗氣的粉紅色,而不是沿用了十幾年的碧綠色,人的離開、人的到來,也為死物帶來了新的變化、新的衝擊。我不欲打擾B室的住戶,他們不一定認識我這個不速之客。因此,我把目標轉移至A室,在搬到長沙灣居住前,我跟他們一家的關係很不錯,見面時也會噓寒問暖,特別是那位精神相當不錯的婆婆,她在說話時中氣十足,而且健步如飛,雖然滿頭白髮,感覺卻年輕頑皮,教人好不佩服。
  我移步至A室門前,按下電子門鈴。一會兒過後,真的有人應門,是個陌生人,如先前說過的,我不會因為遇上陌生人而感到詫異,加上這次回到老家,我是另有目的,不是盲目的緬懷過去。至於那個目的,是在回來大埔前忽然想到的,是個秘密。
  應門的人是個中年女人,披著一頭凌亂長髮,衣衫不整,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我似乎不小心吵醒了她,壞了她的興致。
  女人一臉不耐煩的說:「你是誰?來找誰?快說。」不過,我不會被她的惡劣態度所嚇倒。
  我表明來意:「你好,我姓倪,在兩年前住在隔壁的B室。請問你家是否有一位婆婆?她一直待我很好、很友善,向來照顧有加。由於工作需要,我今天回來大埔一趟,因利乘便,順道回來探望她。」關於B室的婆婆,我們似乎注定不可能再見一面。
  女人刻意瞪眼說話:「對不起,我想你找錯門了,我和丈夫在這裡住了三年,從來都是兩個人,沒有婆婆,沒有孩子,我對你毫無印象。假如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我們說聲再見,你讓我繼續去睡,我昨天忙了一整天工作,覺得非常疲累……」可幸的是,她直話直說,把事情交代妥當。
  我不欲追問下去:「沒問題,是我要說聲對不起才對,我不打擾你了,再見。」任務已然完成,我已經達成當初的目的。
  女人迅速關門,動作快得驚人,她身心俱疲,恨不得馬上作個了斷,徹底結束我們的對話。她當然知道我是個不速之客,但我不是完全沒有收穫,更透過一些簡短的對話,獲知一個非常重要的情報,也可以說是一個共通點,是個不顯眼的線索。認真的討論會帶來新的觀點和特別的想法,我必須把今天的見聞一一告訴奧治,我們需要一次會面、一堆討論。
  我不再留戀這個地方,用上輕快的步伐離開住宅大廈。在這個時候,我發現管理員現身於大堂中央,是個中年男人,不是我認識的人物,我們擦身而過,我沒有找他談話的打算,心裡想好一個問題,卻沒有意欲開口,甚至相信自己已然猜得出他的回答。我一邊步出大廈,一邊打電話給奧治,要知道他身在何處,無論如何,我們必須見面。
  我一開口便不客氣:「喂,奧治,你在那裡?還在那家咖啡室嗎?」
  奧治緩緩地說:「對,我花了一整天在這裡寫小說,喝過幾杯杯咖啡,現在嘛……覺得很睏呢。」他的聲音略帶幾分倦意,寫小說的確很累人,是種精神折磨。
  「是再見咖啡室?對嗎?請你留在那裡小睡片刻,我馬上過來。」我希望儘快確定他的地點,其餘的一律屬於次要。
  奧治提出有趣的要求:「好吧,我想吃芝士蛋糕,你會請客吧?」芝士蛋糕莫名其妙的成為我們的溝通橋梁。
  我若無其事:「沒問題,每次吃芝士蛋糕,都是由我來請客,不是嗎?」不單是芝士蛋糕,不論地點是大埔抑或沙田,凡是在咖啡室見面,我總是負責請客的人。
  爽快的結束通話,我加快自己的所有動作,甚至省下規劃路線所需的幾秒鐘,讓思蕊儘快開車,直接駛往太和站的購物中心。道路暢通無阻的話,我將在十分鐘內出現在奧治眼前,使他大吃一驚。
  「思蕊,奧治就在我們的下一個目的地,你們到底有多久沒有見面?」我們之間的共同話題大概只有一個奧治,其餘的,她一概不懂。
  思蕊直說:「是七天,他在七天前曾經出現,但沒有乘車外出。」絕不拐彎抹角的系統果然是聊天的好對象。
  「你的主人似乎喜歡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多一點。」在這個城市裡,道路擁擠,有些時候,找一個位置停車也成問題,奧治喜歡乘車多於駕車是可以理解的。
  「是的,奧治覺得燃油費過於高昂,所以更傾向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此外,奧治曾經說過『思蕊,千萬不要把我視作主人,我們是互相幫助的朋友才對,或許在另一個平行宇宙裡,我們的身份會是對調的……』,我不能理解整句話的意思,但在此之後,我便學習如何把他視作朋友般看待,他喜歡呆坐思考,木訥寡言,雖然話不多,但是個很善良的人。」這是思蕊說過最長的一番話,我似乎找對了話題。
  「他可有向你提及自己創作的小說?」我好奇問道,心裡懷疑奧治和思蕊的真正關係。
  思蕊說:「沒有,他偶爾會自言自語,說出一些類似電影對白的說話,而且愈說愈興奮,這可能跟他的小說有關。」
  我大表讚賞:「哈哈,你太厲害了,更可能是這個世界裡最聰明的智能駕駛系統。」
  「季賢,你誇獎了。」這個模仿人類的東西竟有幾分羞澀,也許在另一個平行宇宙裡,她是個和我們平等相處的人類,奧治會樂意替她開車的。
  怎樣也好,我們目標明確,正朝著太和站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