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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8月27日 星期三

《總是夜》 第十五章:被墨水淹沒


《總是夜》

第十五章:被墨水淹沒

ocoh說:「活在城市裡的人們,每天接觸大量資訊,被訊息洪流淹沒,隨波逐流。如近年流行的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有些人抱著『人有我有』的心態,瘋狂升級最新的型號,造成了大量浪費。要遠離羊群,尋回自我真的不容易。」

帶領著故事前進的兩個人——來自地球的鄧家豪、住在黑暗城的已婚女子張小夜,這是一個不協調的組合。幸好,他們的故事不是一齣電影,節奏緩慢得不可思議,有如讀著一部生活化的小說,情節穿梭於兩個世界之間,卻未有濃厚的奇幻味道。家豪看到的景象都是活生生存在的,黑暗城不是幻想,它確實是地球人類未能發現的另一個世界。

來到大廈的十三樓,每一層的空間分割為三個住宅單位。張小夜的丈夫葉琦住在A室,於是他們步出升降機並往左邊走,裡面會有他們渴望得到的鋼筆墨水嗎?

我對升降機以外的世界沒有印象,不曾來過這一座大廈的十三樓,身體卻出現了不一樣的反應。它嚮往,它熟悉,它渴望回家,甚至湧現一股立即跑進A室的衝動。

心靈上,什麼都沒有,空虛的。

身體的反應訴說著一個事實:這裡是葉琦的老家。

我的心裡抱有一個疑問:「這座孤單的大廈擁有自己的名字嗎?」

離開停車場後,我一直走在張小夜背後,就算在道路上和大門前都忘了關注此事,錯失了用眼睛尋找答案的良機,但我相信機會仍在,不過方法是適時運用自己的嘴巴。

「這座大廈叫什麼名字?」我突然問道,毫無先兆。

「順景樓。」張小夜反應迅速,彷彿沒有經過思考。

我隨口說:「這個名字充滿了願景啊。」

她卻不感興趣:「這只是一個平凡的名字,為大廈起名的人大概是隨便想出來的吧。」

「誰也渴望擁有順利的前景,不是嗎?」我純粹自言自語,聲音很小,所以她也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作出回應。

我們身處狹窄的走廊,裡面的每面牆都被刷上白色油漆,設於天花板的燈泡亮度十足,同樣是白色的,我聯想到外面的黑漆漆,又是一種黑與白的強烈對比。黑暗城是由兩種純色構成的世界,既簡單又複雜,這是矛盾,卻是絕對,擁有跟地球不一樣的魅力。假如我的靈魂繼續待在這裡,肯定會不捨得回家。

沒疑問的是,我屬於原來的世界。

「你有帶門匙嗎?」我不知何故的開了口。

「哈哈,這個問題真的很爛,你以為我是誰啊?」這逗得張小夜發笑,還趁機取笑我。

我爽快回答:「葉琦的妻子,張小夜。」

「我一直擁有這裡的後備門匙,這是他的要求,他說自己是個健忘和大意的人,早晚會弄丟門匙的。」

「合情合理。」我點頭附和。

張小夜把汽車安置妥當後,曾經從後座位拿走一個黑色側肩袋,那是第一次看到揹著袋子的她。來到現在,我們站在十三樓A室的大門前,這也是她第一次在我眼前打開袋子。袋子又薄又軟,乍看來不是十分可靠,換我的話絕對不會選擇這種袋子,寧可揹著實用厚實的大背包上路。

這就是男生與女生的分別。

張小夜從袋子裡掏出一個風格成熟的咖啡色鑰匙包,裡面藏著兩條鑰匙,她說其中一條屬於我們眼前的木門,另一條屬於張小夜自己的家。自葉琦性情有變後,他們已經分開居住,這對夫妻的關係看來不太正常,人們不是在婚後就必須一起居住的嗎?分開居住意味著雙方幾乎走到了離婚的一步。

我有一個無聊的想法,認為鑰匙包內的空間可以容納更多的東西,現在只放兩條鑰匙,實在有點浪費。

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沒有驚人的情節發生,我們輕易進入葉琦的老家。張小夜立即開燈,她熟悉這裡的一事一物,有她在,我便安心。十三樓A室是一個平凡的家居,沒有特別的布置和裝飾,家具殘舊,面積不大不小,估計約是五百多平方呎,有一個長方形客廳,右方是一個小廚房。走過客廳會看到一大一小的兩個房間,還有一個廁所,我相信這裡足夠讓三至四個人居住。

不錯的居所,僅僅是不錯。

我語氣錯愕:「還以為葉琦住在相當豪華的住宅,想不到是如此平民化的地方。」

「他雖然不是城中的億萬富豪,但擁有一筆為數不小的財富,而那筆錢是來自他的父母,即是遺產。」

我出於本能反應的搖頭說:「哈哈,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好了。」

張小夜一臉好奇:「你到底怎麼了?」

我坦白說:「沒什麼,我只是對金錢沒有很大的興趣和渴望。」

「我知道你不是一個貪圖錢財的人,你似乎渴望得到別的東西。」

我追問:「你可會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我不是你,不可能知道你的想法。」

「嗯,我有一個非常實際的提議,不如儘快找出那補充墨水吧。」這句話讓我們的焦點返回原來要辦的事情上。

張小夜的回應是一個力度不大的點頭動作。

尋找墨水的難度遠比我所想的容易,張小夜早就有了想法,她甚至清楚墨水的存放位置,著我不用幫忙,只需要乖乖的安坐於客廳沙發上。她獨自走進小房間尋找我們需要的東西,我覺得很無聊,想找些事情來打發時間,於是環望客廳一遍,看到沙發、几子、電器和家具上都布滿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葉琦似乎不會打掃地方,我猜他冷落了這個家一段不短的日子,例如小天所說的半年。葉琦常常在外面過夜,因此忽略了充滿舊日回憶的老家。

當然,他同樣忽略了張小夜的感受。

我沒有安分守己,好奇心唆使我離開沙發並打開雪櫃。看到的畫面沒有使我驚訝,眼前的不過是一個空空如也的雪櫃,本應存放在此的冷藏食物、飲品、水果一一未有出現,這進一步證實了我的想法——他甚少回家。

張小夜緩緩步出小房間,腳步聲很小,我差點注意不到。她手裡提著一個黑色小瓶子,別無他想,這肯定是墨水瓶。我雖然不曾擁有一支鋼筆,但明白這不會是別的東西。

張小夜若無其事的說:「找到了。」語氣不含一絲興奮。

「你的效率不錯呢。」我不明白自己何以讚賞她,大概是信口開河。

「他喜歡把好多東西亂放一通,房間是混亂了一點,卻難不倒我。」張小夜說得非常輕鬆。

「這東西交你了。」我立即從褲子的口袋裡掏出鋼筆並遞給她。

「你懂得替鋼筆上墨嗎?」張小夜的問題使我為難。

我眉頭猛皺:「拜託了,我從來沒有用過這東西,真的不懂啊!」

「那由我來辦好了。」胸有成竹的張小夜說道,並同時握住鋼筆。

補充墨水的任務將由張小夜一手一腳進行,她把一系列的動作稱為「活塞上墨」,她又把一句出自別人嘴裡的話轉述一遍「不是用活塞上墨,就不算是鋼筆」。她卻輕輕搖頭表示不認同這種說法,鋼筆就是鋼筆,只要符合供墨順暢、不漏墨、以及不易損壞的原則,什麼上墨方法都是良好的方法。諷刺的是,張小夜沒有把其他上墨方法加以介紹,見識淺薄的我暫時只能夠知道活塞上墨了。

誰叫我是個不中用的門外漢,唯有望門輕嘆。

張小夜準備了一些材料,包括葉琦的鋼筆、從小房間找來的小瓶子、幾張紙巾、一張白紙,我們將在客廳的方形飯桌上進行這項重要的任務。我立時緊張萬分,她卻從容不迫的提著鋼筆,熟練地往逆時針方向旋轉筆尾,她說作用是使活塞下降來排出內裡的空氣或殘餘的墨水,然後她弄開瓶子,將筆尖置入墨水瓶,使水位淹沒整個筆尖。這時候,她往順時針方向旋轉筆尾,看著看著,我好像獲得些許領悟,猜中這個動作是為了使活塞上升並吸入墨水。我專注觀看整個過程,算是長了知識。

張小夜再做了「逆時針」的動作,讓鋼筆排出幾滴墨水,她指目的是為了平衡內外的壓力,也同時排除筆舌內多餘的墨水。看似簡單的活塞上墨其實尚未完成,她表示仍有兩個步驟。接下來,須把鋼筆倒轉,使筆尖朝上,再往逆時針方向旋轉筆尾,將筆舌和筆尖上的剩餘墨水盡數吸回筆身;最後一步是以紙巾細心的擦拭筆尖,把沾有的墨水拭去。

「大功告成。」張小夜狀甚興奮的喊道。

「上墨真是一門學問,看似簡單容易,卻不能馬虎了事。」我立時鬆一口氣。

張小夜讓話題延伸下去:「由於經歷了用心的上墨過程,所以用鋼筆寫出來的字特別美。」

「看完整個上墨過程,我有一個懷疑,眼前的這支鋼筆真的是用來穿梭兩個世界的法寶嗎?」

張小夜只笑不語,是一個擁有更多層次的微笑,使我陷入了更深層次的苦惱和迷惘當中。

內心慌亂的我開始胡說:「抑或……這只是一支純粹用來寫字的筆?」

「假如我說瓶子裡的液體不是墨水,你會有什麼聯想?」張小夜臉上掛起甚是蠱惑的表情。

「什麼?不是墨水……我想象不了,可能性實在太多,你乾脆把答案直接告訴我吧。」我已經把混亂的思緒寫滿臉上。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對話內容嗎?」張小夜試圖測試我的記憶力,但事情才在不久前發生,記憶猶新。

「那部分?」我困惑。

張小夜續說:「那時候,我叫你摸摸自己的左手肘,我知道你會想起來的。」

我沉默下來,拼命回想在再見咖啡室見面時的情況。那時候,張小夜提出證據讓我明白自己使用著葉琦的身體,包括有所出入的外表和身型,還有手臂中部位置的十幾個微細針孔。我想起來了,那些花紋是抽血後遺留下來的痕跡。

難道……

我不期然作了一個舉動,隔著衣袖用觸摸的方式檢查那些針孔,答案馬上浮現,針孔確實存在。繼續想下去,針孔、鋼筆、墨水竟然有著難以想象、不能割捨的關係。

「鋼筆用的墨水是葉琦體內的血液……」我用抖動著的嘴巴吐出答案。

張小夜用著老師的口吻說:「同學,答對了。」

「唉,這感覺超級詭異。用人血來驅動鋼筆,再用它來交換身份,請你快點給我一巴掌,然後告訴我這些都是夢,這壓根兒是科幻小說的情節啊!」我的語氣夾雜著震驚和懷疑,還有免不了的無奈。

表現冷靜的張小夜說:「這些都是確實存在的,不是科幻小說,騙不了誰。」她的表情彷彿在取笑我臉上的驚奇。

「哈哈,給我幾分鐘,不要打擾我。」頓時間,我哭笑不得,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自己需要一點時間來解決這突如其來的思想進襲,我要鎮靜下來。

「好。」張小夜答道。

我跑進廁所,立即用力關門。希望把自己困住,留在一個孤獨的空間裡,狹窄的、無人的,廁所和感覺結合起來,形成了一個暫時性的籠子,把我和張小夜隔絕,還有黑暗城。

又用冷水洗了一次臉,水溫很冷,感覺真實,我沒辦法質疑下去。然後把自己的臉湊到牆上的半身鏡前,看到葉琦的臉,鏡子的反映確確實實的告訴我這是葉琦的面孔和身體,我沒有再次拉開衣袖,我早就承認了那些針孔的存在。這些都是真實的,我來到了地球以外的另一個世界,躲進了葉琦的身體,又躲進了他老家的廁所。

我嘗試冷靜下來,隨手拿來一條毛巾抹乾臉上的冷水,摸了摸頭頂,小平頭髮型的觸感很了不起,髮質很硬,感覺粗獷豪邁。我產生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不如回到地球後也把髮型修成小平頭,效果應當不錯,那模樣會像他,也像現在的自己。

時間流走了幾分鐘,我再次回到客廳,張小夜沒有閒著,正用鋼筆在預先準備的白紙上寫字,她寫下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鄧家豪。

奇怪的是,除了九十九巴仙的熟悉感以外,陌生感竟然意外地佔據了一個巴仙,我根本搞不懂這感覺的由來。

「怎麼會寫下我的名字?這是必須的嗎?」我好奇問道,以為這是其中一個步驟。

張小夜瞇眼笑說:「你想多了,這純粹是你曾經訪問黑暗城的證據。我們是朋友,對嗎?」

「嗯,原來是這樣。謝謝你,感覺就像在異國旅行時留下足跡。」我恍然大悟,心裡有著隱隱的感動。要是能夠達成,她也會寄我一張名信片吧。

「假期快要結束,你要回到原來的世界和生活了。」

張小夜道出了事實,我卻不欲說下去。回到地球,不見得會幸福快樂,我也害怕面對駕駛課和依婷,前者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後者是一個不敢面對的人物,這些都使我畏懼萬分。

「這法寶應該怎樣使用?」我再次把話題轉移到鋼筆上,這可是當前最重要的事情啊。

「葉琦曾經告訴我,鋼筆有兩個用途,一是回到過去的時光,二是將靈魂從黑暗城送進你的世界暫時生活。」幸好,她沒有提及第三個用途——寫字,要不然,我會禁不住哈哈大笑。

我關注的說:「所謂回到過去的時光……我能否回到鄧家豪的過去?抑或只能夠回到葉琦的過去?」

「這真是一個好問題,考倒我了。」這個問題也讓我意外地看到張小夜茫茫然的表情,頃刻的猶豫表現出她的另一面。

「難道你也不知道嗎?」

「唉,我真的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有利用鋼筆回到過去,也沒有到過地球生活,關於鋼筆和平行宇宙的知識都是葉琦告訴我的,但我不介意給你時間和機會作一次嘗試。」張小夜意外地說中了我的想法。

「我不否認自己心裡有著這種渴望。」我認真說道。

張小夜追問:「你打算回到那段回憶?」

「秘密。」我模仿她那故弄玄虛的手法,愈是神秘,愈是迷人。

「真有意思……我現在就把回到過去的方法告訴你。」

動也不敢動,我定睛看著她的臉,待她說下去。

她續說:「首先拼命的回想那段時光和人物,什麼都不要理會,摒除雜念,把鋼筆握在手裡,然後依照我的指示去辦……」

我必須把握這個神奇珍貴的機會回到過去,嘗試改變一些已經發生的事情,不顧一切的在腦子裡挖出記憶。時間久了,記憶卻沒有消失,一幕幕片段依然清晰可見,印象深刻得不會隨著時間而褪色。

影像隨著回憶產生變化,過去和現在的畫面重疊起來,我還能依稀看見張小夜的輪廓,那頭長髮和白皙得像外國人的膚色,我總是忘不了。

「很好,你的雙眼已經失去了焦點,來到最重要的時刻,請依照我的吩咐去辦。不要感到害怕,要勇敢一點。」張小夜再作指導。

「什……麼?」我的聲音抖動得很厲害,心裡突然冒出一股不安感。

張小夜肯定地說:「用鋼筆的筆尖刺向左眼。」

什麼?

「會很痛……」我的聲音像個傻瓜,精神狀況十分迷糊。

「要繼續嘗試、要回到過去的話,請你照辦。不要忘記這是葉琦的身體,眼睛也是葉琦的眼睛,你懂的。」這是安慰、鼓勵……抑或是誘騙我跌入另一個陷阱?

「姑且……試一次……好了。」

怎麼現實比小說還要科幻?

怎麼我要用鋼筆刺向眼睛?

誰也不能給出合理的解釋,我竟然相信了張小夜的說話,然後一一照辦。

眼裡看到了重疊起來的世界和銳利無比的筆尖,墨水般的血液從鋼筆湧進眼睛,濃稠稠的,逐漸淹沒視野,只剩下一片血色。

迎接我的會是一個陷阱抑或一段回憶?

2014年8月11日 星期一

《迥空》 第五章:見個面


《迥空》

第五章:見個面

見面

少年在人群中相當突出,他長得高大,身高最少是一百八十三公分,束著一頭優雅的長曲髮,五官標致,皮膚白皙,有如施上薄薄的化妝,他的俊美使人驚嘆,彷彿是個從少女漫畫裡走出來的男主角,夢幻得有點虛浮。

值得一提的是他擁有一雙懂得說話和微笑的眼睛,單眼皮有著簡單的可愛,配合親切的笑容,誰也抵擋不住他的魅力,他不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卻在每個人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少年在晚上十二點來到一家小酒吧,他獨自前來,懷著自己與另一個人的秘密前來,他的使命是守護著別人的秘密,時間長度是一輩子,是個不簡單的任務。

這是數不清的第幾個夜,少年窩在酒吧的陰暗角落,點了一杯雞尾酒,他看著造工精緻的長腳杯,卻沒嘗一口;每夜總有不少打扮冶艷的女人向他投懷送抱,他看著修長的美腿,卻沒嘗一口。度過了無數個午夜,浪費了好多杯酒,等待的人尚未出現,少年覺得沒關係,那個人早晚會出現,他不用特意去計算結果。

每天重複的等待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除了那些不甘寂寞的女人,酒吧裡的常客都對這個俊美少年感到好奇,他的容貌使酒吧生色不少,更意外地提升了他們的營業額。假如少年的等待跟感情有關,他的眼神和表情決不會如此輕鬆,這個人固定地出現在酒吧,背後的原因一定不簡單。

一個長髮女生上前搭訕:「哈哈,怎麼又是你?每次都是一個人嗎?在等誰呢?」她隨即在少年身旁坐下,他臉上沒有一絲驚訝,繼續凝視著跟他一樣美麗的酒杯,彷彿對著一面鏡子,他提起酒杯,要在更近的距離下欣賞,依然沒有向她作出回應。幾分鐘後,女生按捺不住,一字不漏的重複剛才的說話一遍,少年才緩緩的轉身望向她,輕描淡寫的說了一聲Bonsoir。

「嗄?這不是法語嗎?你是法國人嗎?還是?」簡單的一個外語單詞使女生驚訝連連。

少年向她作了一個示意「閉嘴」的手勢,他再說:「反正你不是我要等的人,請讓我獨處。」聽後,女生識趣地離開,除了一聲「好的」,她沒有補充或提出其他疑問,也沒有透露自己那個有趣的名字,悄悄的遠離了少年。

提起酒杯,輕輕的嗅著酒香,徹底的投入、萬分的專注,他跟到這裡尋找歡樂的客人有很大分別,他顯然不屬於這個群體。

直到一夜,外面下著大雨,每個人都撐傘回家,避開雨水是城市人都懂的道理、都有的意識,他們都害怕淋雨後染病,突然向老闆告假是要了他們的命。氣氛不一樣的雨夜,有著冷清的街道,影響了不少食店的生意,酒吧也不能幸免,店內氣氛不如平日般熱鬧,酒吧依然是酒吧,少年依然是少年,雞尾酒沒有換成啤酒或汽水;外面下著大雨,名字有趣的女生早就回家休息,雨夜的不一樣是因為那個人終於現身,他將碰到十八年沒見面的朋友。

主意

男人一臉倦容,先解開恤衫的第一顆紐扣,然後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他隨便找個位置坐下來,碰巧來到少年身旁,他甚至注意不到少年的存在。他在想事情,想得仔細專注,少年沒作聲,安靜地欣賞牆上的一幅抽象畫,有著一片暖調子的色彩,如音樂的大調一樣爽朗明快,這基本色調分布在整個畫面上,濃濃淡淡的,作畫者靈活的運用了含橘黃色的彩筆,表達出超常的想象力。

少年自語:「難怪這東西叫《作曲》,線條跟色塊的組合造成幻覺、引發聯想,使人沉醉於主旋律之中,是一首美妙的樂曲。」

男人喀喀地笑:「你年紀輕輕已經懂得欣賞藝術,十分難得。」

「Bonsoir,不是我懂藝術,而是這裡沒有一樣東西我是不懂的。」少年語氣淡然,似乎沒有自誇的意圖。另外,Bonsoir該是他最喜歡的打招呼方式,或許在標新立異。

「嗄?這裡?是指酒吧嗎?」男人懷疑問道。

「你的名字是方以翔,我是你十八年沒見的知己好友,我了解你的一切,甚至比你本人還要清楚透徹。」少年看起來就是十八歲的年紀,他所說的十八年大概是兩人從來沒見面的意思。

男人難以置信:「嘿,見鬼了,難道你也認識Big Boss?難道你跟我們是同一陣線?」

少年瞇眼微笑說:「我沒理由站在任何一方啊,我站在高處,遠望流水,你們像密密麻麻的螞蟻,微不足道……無論如何,我叫李夢基,有中國跟韓國的血統,為了完成工作,我必須留在這個城市,要不然我一定會完成環遊世界的心願,可惜。」把話說完,他仍然掛著笑容,臉上找不到可惜的痕跡。

男人心裡盤算,見少年莫測高深,他沒有急著去問最渴望知道的事情,他只是冷靜地說:「李夢基,我想問你兩件事,首先是關於環遊世界,你是個年輕人,還有很多機會去完成夢想,不是嗎?」

到此刻為止,男人還沒有想過為自己點一杯酒,彷彿店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也忘了其他在場的客人、曾經在他們背後走過的年輕調酒師、電視熒幕正播映的足球比賽,顯然是少年使他進入了異常專注的狀態。

少年搖頭說:「我不能透露太多,只可以說那個機會從一開始已經不存在,不是嗎?」他再給了男人一個窩心的微笑。

男人再問:「抱歉了,你所說的都很深奧,我可能缺乏足夠的智慧去理解,我問第二件事好了,李夢基你到底有多了解我?」

少年笑了笑,到腦海裡尋找男人的關於,他搭住男人的背說:「在幾個身份之中,你最喜歡別人叫你作家,你本來在中學時代獲得小說比賽的首名,當時的你卻放棄了榮譽和獎金,原因是那些評審大大誤解了你的寫作心態,你覺得自己根本不配得到名次。意想不到的是,你的衝動決定竟然引起了媒體廣泛報導,你從此聲名大噪,踏上作家之路,不是嗎?」

男人有所懷疑:「你所說的東西都可以從網絡上找到,說服力不足,除非你知道我的秘密。」嘴裡在懷疑,內心卻暗暗期待,男人熱切渴望交上一個十八年沒見的朋友,他願意向對方分享內心的一切。

少年向他耳語:「沒錯,這種事誰都可以查出來。接下來我要說一大一小的兩件事,必能使你相信。」

男人作了個手勢示意他說下去。

「先說小事,從小學開始,所有交回學校的家長簽名都是你自己假冒的,父母和老師都沒有發現此事。」少年道出第一件事,也是男人的一個秘密,不過少年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變化,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厲害,我從來沒有把這個告訴別人,你懂得讀心術嗎?我猜你也是個使者,所以擁有一些法力。」男人猜測。

「由於意義不大,我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現在我說大事,由於得到某種力量的幫助,你身上的病毒已經不能作惡,不過這不代表故事就此結束……」

男人急著說:「話說到這裡,我有理由相信李夢基是由Big Boss假扮的……唉,我的Big Boss啊,我已經拆穿你的偽裝了,不要再裝下去!」

「我不辯解,這杯酒是我替你準備的,既然我們是十八年沒見的朋友,我知道你會樂意接受。」少年的淡定使人無話可說。

男人誤以為少年就是他所認識的Big Boss,即使他真的不是,男人也認定他擁有使者的身份,否則他決不可能知道病毒一事。

少年把酒杯推到男人那邊,男人沒考慮太多,他直接喝酒,高腳杯盛著的雞尾酒屬於長飲類型,這是少年在每個午夜替男人準備的酒,即使放上三十分鐘也不成問題。

願意嘗酒表示男人接受了少年這個朋友,他的心情頓時輕鬆許多,他又說:「李夢基,我剛才沒問,其實我想知道你所說的工作是什麼一回事。」

「方以翔先生,我的工作跟你有非常密切的關係,如果沒有我,你將永遠離不開這個世界;如果沒有你,我也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我的存在、我的說話是給你的警惕和提醒,你要記住我所說的每句話,你可能很喜歡、很享受自己在這裡的待遇,很想一輩子都呆在這裡,但每種事物都有結束的時候,包括你親身遭遇的、眼睛看到的、心靈感受的,像這杯雞尾酒,你不可能一輩子喝著同一杯酒。」即是說,少年與男人的關係是無法割捨的。

男人開玩笑地說:「所以我會點另一杯,可以是白酒,可以是啤酒,可以是牛奶……在這種地方有錢就好辦事了。我告訴你,我還有另一個身份,是個被選中的使者,有一個叫Big Boss的上司,我剛完成了任務,阻止了一個打算殺人的傢伙,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

「阻止了犯罪,拯救了生命,從中有沒有特別的體會?」少年語氣並不關切,提問有如例行公事。

男人搖頭,肯定地道:「沒有,完全沒有!這不就是一場交易嘛,他們讓我活下去,免去病毒帶來的痛苦,然後我替他們一方辦事,就這麼簡單,沒有任何體會,比立刻死去好一點吧。」

「會去跟她見個面嗎?」

男人反問:「阿魚嗎?」

「對,你的妻子。」

男人表情難堪:「我怎可能跟她見面呢?在離婚前我們有了協議不再見面的,我幾乎毀掉她的下半生,已經沒有顏面再見她了,怎可能再見呢?」

少年正經地說:「去找她,她不會認出你的,她會把你當作陌生人,只要照我的話去辦,便會相信我是你十八年沒見的知己好友。」

男人沉思片刻後說:「好,不過我有一個交換條件……」

少年打斷他的話:「這既然是工作的一部分,我沒所謂。」男人還沒有把條件說出來,少年已然明白他的主意。他們分別要跟一個在生命中佔著重要地位的人見面,去見個面其實不容易,男人需要莫大的勇氣,少年需要屏棄一切想法。

去見個面

三天後,少年在大清早出發,為了完成分內事,他去做一件意義不大的事。身穿休閒服的他騎著機動車,從城市北方走到南方,戴上頭盔能夠減少很多麻煩,在人類世界裡外表的重要性是驚人地高,他的俊美就是一種罪過。

經過了一個小時多的車程,他來到印象中的那地方,試著尋找印象中的那個她,少年掌握了大量數據,他心裡有數,明白這次見面完全不會對她或整個世界造成什麼改變。

他先找地方停好車子,然後順著人流進入購物中心,輾轉進到一家連鎖式快餐店,他隨便點了一個西式早餐,在取餐後安靜坐下。他沒有急著進食,而是悄悄的看著店裡的客人進出,他的腦袋可以進行實時計算,眼睛可以看到他們的行為軌跡,換句話說,他可以預知未來,按照男人的推測,少年必定是個擁有驚人法力的使者。

三十分鐘過去,少年吃了適當的分量,他示意一個店內員工替他清理檯面,留下一杯還未喝過一口的熱奶茶,奶茶放涼了,味道也相對地改變,他打算在快餐店待上一段時間,繼續呆呆的看著那個跟他關係密切的阿姨。不過對方沒有認出他,只是客氣地稱呼他「先生」。

這是少年的意料中事,屬於以大量數據作基礎的必然結果,按照精密的計算,他不應該感到失望,可是他的微笑卻在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心裡渴望那個阿姨突然走過來喚他一聲「夢基」。少年在快餐店逗留了兩個小時後離開,時間來到了中午時分,瞇眼遠望猛烈的太陽,長期在夜間工作的少年驚覺自己好久沒有跟陽光接觸,覆蓋著全身的溫暖是一種實在的感覺,他閉上眼享受沐浴、感受存在,日間的生機勃勃與晚間的冷冷清清是絕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世界的主宰,請轉化她的心意,讓她在下一次認出我吧!」

少年了解這個世界的運行法則,作了不切實際的祈求,不管他在將來作過什麼,他將遭遇跟那個男人一樣的無奈,男人朝著她跑過去,前妻卻視他陌路人,他阻擋了出路,她有禮的請他讓開;少年跟她說了聲「謝謝」,阿姨卻以工作的口吻跟他說「客氣了」。

這是少年的當初,後來的他偶爾會到同一家快餐店吃早餐,不管是中式還是西式的食物,配搭的也是一杯熱奶茶。雖然等不到願望的實現,可是親切的微笑已經在他臉上重現,他等待的是阿姨口中的另一句「好好享用你的早餐」,這樣簡單得多,滿足不是耗盡自己的追求,而是適時的放手,在這個沒有例外的世界裡,他在限時中找到了存在的意義。

少年掛著微笑,向辛勤工作的她說一聲Bonjour,她一臉困惑,然後以淺淺的微笑來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