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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2月2日 星期四

《那片黑》第四部 第三章:旅館的第一夜


《那片黑》第四部
第三章:旅館的第一夜
ocoh說:「此篇中,主角的恐懼是源於孤單。人類是群居動物,難敵寂寞的煎熬,我們渴望跟別人多作交流,分享所見所聞,要徹底的離群獨處,需要經歷漫長的轉化過程。」

  威利萊旅館設於一座大廈的第二和第三層,拉開大門,進入面積狹小的大堂,有一張兩座位的黑色小沙發,他們選擇黑色,大概是由於弄髒了都不要緊。前方設有一個無人看守的接待處,內裡空間狹窄,只有一張椅子。即使我是租房的新手,也明白必須辦妥登記手續,職員不在,我站著良久,凱琪坐著良久,我們等得不耐煩,呵欠連連。十五分鐘過後,旅館的職員才施施然返回工作崗位,是個親切友善的中年女人,她提示我拿出身份證作登記,再付上租房的費用。然後,她從抽屜裡取出房卡,繼而交到我的手上。
  原來,租房的過程如此簡單,所花的時間不過是五分鐘上下,我們依照職員的指示,走過樓梯登上大廈的第三層,從梯間位置計算的第三間便是。走廊通道有些狹窄,勉強足夠兩個人同時通過,燈光稍為昏暗,我不感意外,更認為這是故意的設定。簡略一看,通道各處尚算衛生,看來職員們有定時打理,保持旅館清潔。
  房間才是最重要的環節。這是我第一次入住本地的旅館,期望不高,目測之下,估計內部面積約是一百平方英尺,住下兩個人的話也不算過分擠迫,設有浴室、冷氣機、電視機和電話等設備,要是需要的話,旅館更可以提供免費的寬頻網絡。我不太懂得如何評定一家旅館的好壞,但直覺地認為這裡尚可接受,凱琪的想法跟我一致,沒半句怨言。
  「哈哈,這家旅館也許會成為我們兩個人的老地方。」凱琪瞇眼笑道。
  關於我和凱琪之間的秘密遊戲,我不打算描述太多,反正是遊戲一場、夢一場。我們都滿意對方的表現,享受一波波的肢體碰撞和皮膚接觸,是我們的第一次交合,配合得倒不錯。自從離開了小君,我已經有一段日子沒有做愛,我與張凝之間有情,但處於感情的摸索階段,我們不是鬧著玩,而是打算建立一段長久和諧的關係,不急於發生性行為。
  這個夜,壓抑已久的慾望終於獲得釋放,潛藏的猛獸不欲錯失機會,牠凌駕於我的意志之上,取得身體的控制權,使我表現投入,感受到陣陣興奮。凱琪則竭盡全力的討好我、取悅我,每聲呻吟都包含一絲熱情和激動,她不像個老手,某些動作依然幼嫩,但賣力的表現彌補了技巧的不足,我給予她極高的評價。在翻雲覆雨間,我們同時找到了渴求已久的東西,難掩內心的喜悅,露出複雜、混亂、絢麗的笑容,感到非常滿足,是格外的滿足。
  凱琪故意用上嬌柔的聲音說:「哥,我的表現如何?你不要戲耍我,我需要認真的評價。」
  「這不是遊戲嗎?遊戲是用來玩的,怎麼突然認真起來?」我反問,假裝疑惑不解。
  「哎呀,不是那個意思,玩遊戲也可以認真投入的,不能投入的是對你的感情。我希望我們可以保持一段單純的關係,當朋友才可以當一輩子,戀人是很困難的,我明白自己不是當女朋友的好料子。戀愛容易使人陷入瘋狂,會引發澎湃的妒忌心,使人化身成麻煩的女人,神憎鬼厭,到了某一天,你自然離我而去。」性愛過後,凱琪的態度彷彿有了一些改變,也許是突然而來的感觸,也許是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
  「似是胡說,卻有些道理,好像說得通。」我相信自己也在胡言亂語。
  「多給你一個吻,多給你一個抱抱,快給我一些評價。」說時遲,那時快,行動勝於言語,凱琪極具效率。
  「你很賣力,沒有需要挑剔的東西,你我都感到滿意便可。」不多費唇舌,我以最簡單的說話表達出真切的感受。
  凱琪說話急快:「謝謝你,尋尋覓覓,我終於找到了追求已久的感覺,很爽快、很痛快、很了不起!」即使她說得又誇張又激動,我卻不敢懷疑這是謊話。
  「傻瓜,性愛就是用來享受的,爽是理所當然。」我輕輕撫摸她的耳垂,接著是頸部、頭髮、手臂,是體貼女生的愛撫。
  凱琪愈說愈興奮:「我喜歡被你佔有的感覺,很充實、很滿足,在那片刻好像變成了另一個自己,腦海內剩下一片空白……」
  我卻掃興的打斷她的話:「不過,我有一個條件,假如有一天我和女朋友開始了性關係,我們的遊戲要立即終止,再也不能提起,知道嗎?」
  凱琪笑嘻嘻的說:「沒問題,這是我們之間的共識,我會乖乖的遵守規則,絕不食言。」只看表面的話,她真的把性和愛分隔得清清楚楚,到目前為止,我傾向相信她。
  赤裸裸的一對男女在陌生的睡床上相擁而睡。房間內的很多東西都是白色的,這是安排,而不是巧合,包括睡床、床單、被子、枕頭、牆壁、浴巾,還有垃圾桶內的白色衛生紙,被我們揉成一團後棄掉,沾上我們多餘的體液,濕漉漉的、滿滿的,到處彌漫著看不見的空虛感。
  我眼睛半開半合,窗外的月光照亮了房間的一小片天地,我靜靜的看著那溫柔的映照,悄悄的傾聽微弱的呼吸聲,享受凱琪一身的溫暖,她給我的好像比小君還要多,她毫無保留的獻出了肉體。我翻身,改用仰睡的姿勢,發現天花板都是一片公式化的蒼白,這是安排,而不是巧合。入睡前,我好像有所領悟,不曾住過旅館的我、不曾跟凱琪做愛的我也能迅速適應新鮮的人物和環境,房間的冷氣被調至非常、非常、非常的冷,是凱琪的主意,但窩在被子內的男女卻合力經營著一陣和諧恰當的溫暖。我喜歡躲在這個不容別人打擾的空間,回味原始的性愛,我不是愛上她,而是有一點點喜歡她,也常常警惕著自己,不要再多愛一個女人。
  十二月十一日,星期天。
  時間過得既急且快,這不難理解,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進行得很順利,煩惱不多,工作也得心應手。從朱老闆口中獲知兩個消息,一是關於他的婚姻,二是關於公司的搬遷,在公在私,我願意靜心傾聽,他因而獲得安慰,對我信任有加,這對我在公司內的發展大有幫助,他放心把一些重要項目交託給我,升職加薪似乎只是時間的問題。
  愛情方面,我和張凝的感情每天加深,在合力經營下,關係逐漸穩固,相信我們將能通過三個月的戀愛試用期,正式成為戀人。縱然如此,我仍然樂意參加凱琪的遊戲,把性與愛徹底的分開,視作獨立的兩回事。除此之外,我們也展開了誼兄妹的關係,每天互發手機短訊,說說八卦,噓寒問暖,忽然多了一個關心自己的小女生在身邊團團轉。
  累積了數目不少的短訊,我對凱琪了解更多,大概知道一些家庭背景,她姓薛,二十二歲,父母健在。她是個富家女,跟兩個姐姐的年齡有些差距。曾經修讀和創意媒體有關的課程,至於創意媒體是什麼,我沒有明確的概念,反正她也沒有解釋的打算。長得漂亮的她偶爾會當雜誌的模特兒,具有一些知名度,不用每天工作,空閒的時間很多,幾乎每天都會喊悶,討厭呆在家裡,有一顆不安定的心。
  回到時間線上的現在,星期天,今天是代表孤獨的星期天,張凝會和一班女性朋友聚會,謝絕男生參與,她們早就安排了一些節目和活動,打算用一整天來遊玩。在日間,我不會主動找凱琪,以免在街上給人碰見,我們懂得避忌,有一套共同遵守的遊戲規則。況且,她今天有模特兒的工作,為女生雜誌拍攝照片,最少忙上半天,甚至是一天也不出奇,我不好意思打擾她,不會在這些時候給她發短訊。
  哎呀,大意的我忘了為自己安排消磨時間的活動。
  連續六天的工作使人身心俱疲,和兩個女生的相處幾乎佔去所有私人時間,下班後便忙約會,大多是和張凝尋覓一些具有特色的餐廳吃晚餐,她打算嘗盡菜單上的每個菜色,更為每一頓晚餐拍下照片,她的標準說法是「作為幸福生活的記錄」,我的想法是「她為食物拍照時的樣子很專注、很有趣,像個天真的孩子」。這屬於我們相處的一部分,有甜絲絲的味道,彷彿重現出戀愛當初的模樣。
  唯一的懷疑是關於那個咖啡色方形小袋子,內裡很有可能藏著一部照相機,但張凝堅持只用手機來拍照,從不打開袋子,不讓我看見神秘照相機,成了一個不刻意的秘密。
  回到家裡,將近午夜時分,馬馬虎虎的洗個澡,為了恢復體力,準備迎接第二天的工作,我不會耽誤上床時間,免得影響睡眠質素。
  有些夜,是我和凱琪的那些夜,每個星期裡大概會有一至兩晚,視乎日間的工作情況而定,次數不會頻密。性愛這回事始終是重質不重量,我們努力維持每一次做愛的質素,求的不是穩定,而是精益求精,務求更進一步。
  昨晚睡得不好,我在早上十點鐘醒來,身體和精神依然處於疲倦狀態,每個星期只有一天的休假實在不足夠,我無法補充每天流失的體力,精神也勞累不堪。我似乎需要向公司告假,享受一個悠長假期,找一個小島國家旅行,尋找大自然風光,享受跟城市不一樣的風土人情,放慢生活節奏。
  神智不清似的完成洗臉和刷牙,我雙眼模糊,習慣地翻開筆記本電腦。在百無聊賴的時候,到網絡走走逛逛是最方便、最廉價的娛樂,不容易察覺時間的流走,不斷瀏覽網頁,找些朋友聊天,查看臉書之類的社交網絡,人生裡的寶貴時間白白虛耗,很無聊似的,這是發生在我身上的情形,同樣是千千萬萬城市人的生活寫照。
  一邊看著臉書裡的八卦,一邊尋找一個不能抹去的名字——林文君。分手之後,我們的關係回復為朋友,自從那一個跑步的晚上,給她發了一個短訊後,我們已有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失去聯繫,由於忙工作、戀愛、性愛,我不曾抽空聯絡她,她同樣沒有主動找我。既然在看臉書,我順便查看小君的近況。名單裡的朋友數目不多,大概只有一百人,要找出一個林文君並不困難,不會花費多少時間。
  話是這樣說,但在三十分鐘過後,我竟然有了放棄的念頭。在一百個人之中,我竟然無法找出那個曾經熟悉的名字,逐一查看,重複的看,嚴謹一點的看,偶爾揉揉眼睛,無法繼續相信自己的雙眼,它們好像忽然忘記了小君,無法從一堆名字之中識別她。
  我有了新的想法,打開自己的臉書主頁,那裡保存了一些合照和對話記錄,會有小君留下的痕跡,更可以轉折的進入她的主頁。這估計合情合理,但不一定會發生,我用手托臉,頸部好累,雙眼好累,精神好累,呆望著筆記本電腦的熒幕,這片刻絕不短暫,這片刻絕不好過,我再一次遭遇挫敗,感受進一步的失落。答案顯而易見,我找不到與小君相關的一事一物,她在臉書裡的一切彷彿在我不察覺的時候悄悄消失了,如同鉛筆的字跡被人無情的擦掉。
  唉,又頭痛,又失望。
  我不會輕言放棄,既然臉書幾乎使我絕望,我唯有另找途徑,再想方法。尚有希望的地方包括電子郵件、即時通訊軟體、手機通話和短訊,只要是可行的方法,我都願意去試。只可惜,我遭遇更多的挫敗,根本無法從以上途徑找到小君的資料,她徹徹底底的消失了。
  為此感到沮喪,卻沒有落淚,我想起另一個渺無音訊的人,是李力堅。在他回到荷蘭前,我們曾經見面並騎單車回到母校,他留下一些聯絡資料,包括臉書、電子郵件地址、手機號碼等,如尋找小君般嘗試找上阿堅。有些時候,生命是由一種種荒謬所構成,在臉書裡搜尋不到他的帳戶,電子郵件無法順利傳送,回應是電郵地址不存在;試給他打電話,仔細確認每一個數字,回應是手機號碼不在使用中。
  徹底荒謬,難以置信,用盡各種方法尋找一直認識的兩個人,卻得出驚人的結果,教我啞口無言。
  另一個結果是身體筋疲力竭,我不得不攤到客廳的沙發上稍作休息,這休息不長不短,我漸漸支撐不住的昏睡過去。醒來的時候是下午三點鐘,作過一些零零碎碎的夢,印象不深,夢見的人物有很多,幾乎是生活圈子裡的每一個人,卻沒有小君、阿堅、父母,他們一同消失了。
  十二月,正值寒冬,氣溫是攝氏十幾度,我卻有了怪念頭,發瘋似的走進廁所,在天寒地凍的情況下洗冷水澡,我需要冷靜頭腦,讓花灑冷水打到臉上,讓身體冰凍僵硬,讓各處皮膚清醒過來,心焦如焚地要回理智的腦袋,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冷水保持噴灑,我盤坐在廁所地板上,當空間、氣溫、水溫同樣冰冷,我不再在乎到底有多冷,意義在溫度裡消失了。閉上眼睛思考,考慮的是找回小君的可行方法。
  沒錯,我放棄遠在荷蘭的阿堅,要找上他已然是不可能的任務,寄望在日後再想辦法聯絡。按道理,小君仍然留在香港,她屬於公司的重要一員,上司不會貿然讓她離開。雖然今天是星期天,但熱愛工作的她也有可能躲在辦公室埋頭苦幹,這是個性使然,她是一輩子的工作狂,工作再多、再沉重也好,都不作逃避。考慮到事情的迫切性,加上那個辦公室位於港島區,我想出一個好主意,決定動用奧治的汽車,借助智能駕駛系統,節省時間,直接前往那個印象漸變模糊的地方。
  在此之前,我給奧治發了一個短訊:「今天想借用你的車子,請問會否方便?」這是一個簡單的試探,用作確認他的存在。我們許久未有聯絡,他忙寫作,我忙戀愛,我害怕奧治也隨著小君和阿堅消失於我的世界裡。
  捱過驚心動魄的幾分鐘,整個身體和四肢都在發抖,看到奧治的回覆,我才鬆一口氣。
  「沒問題,我打算找個地方寫小說,你可以隨便用車。」
  幸好,這不是末日降臨,奧治還在我的世界裡,他依然存在,為我帶來一線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