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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4月18日 星期四

短篇《一起》

短篇《一起》

靜靜的放著你送我的唱片,當作吃晚餐時的背景音樂,我「啦啦、啦啦」的哼唱,平淡的,迷亂的,怎麼努力唱也不煽情,怎麼刻意也像個機器。

記得你的習慣,喜歡拿著筷子吃意大利麵,看你的我一臉笑嘻嘻,很簡單、很簡單,沒想太多;記得你的習慣,喜歡閉著眼擁抱我,不讓我看清楚你的眼神,不曉得你是愉快或是憂愁;記得你的習慣,在喝咖啡前也是閉上眼,淺淺的嗅一下,說不定在你的世界裡我就是咖啡的一種,我的無知就是口味的一種。

別人總說你很好、很好,你卻搖頭說自己不好、不好,喜歡你的異性對你笑對你哭,柔情的你皺皺眉,眼神天真得像個孩子,要討厭你真的很困難,最基本的純真彷彿在你身上都看得見,你多麼的完美,摸一摸也害怕沾污。

你善於交際,朋友名單裡有著幾千個名字,沒盡頭的,數不清的,看你的臉書,呆呆的我總是羨慕,你……你卻說我很傻,該羨慕的人是你才對,你的表情認真得有些過分,我始終想不明白。

你懂得駕車,技術純熟得叫人驚訝。你也擁有一輛七人車,可是在外遊時,你的選擇從來都是計程車、公車、火車,就是大眾的交通工具,困惑的我不理解,得到的回應是「情調」,駕車很累人,一點、一點情調都沒有,在愛的時候不應該浪費力氣。

唉喲、唉喲……

是個生活上的小意外,我切菜時割傷了手指,你歌唱似的重複說著「唉喲、唉喲」,你的聲音我的手指好像有著密切的聯繫,傻傻看你,忘了手指上的刀傷,鎮定的你為我清洗傷口和包紮妥當,很熟練似的,真懷疑你是某方面的專業,我忙著關注你的動作,忽略過去的是該存在的痛楚。

也許是信仰的關係,我們的日子裡沒有性愛,也沒有一起睡過,你選擇在午夜來臨前獨自離開,在房子裡透過窗口看著你的背影遠去,以為自己聽得見你的腳步聲,以為我們還在一起。

在乘車時你不忘給我發短訊,要我在一點前上床休息,你說熬夜很愚蠢,不要搞亂時鐘,不要弄壞身體。真正壞壞的卻是我的腦子和嘴巴,我向你撒了謊,真正休息的時間是一點半,我無法不為我們的日子作記錄,用紙筆寫日記是我以為最適合的方式。

柔情的日子過得太快,來不及盡情享受,三十五歲的你留下了一封信,用紙筆寫的信,信紙是日曆的一頁,不是隨便摘下來的,是我們認識的那一天,你說你要離開這個城市,到各地流浪。你說你喜歡的除了異性,可能還有同性,你說真正喜歡的可能不是同性或異性,可能只是自己,你說內心很混亂、很複雜,這些都違背了從小到大的信仰,只好透過流浪來尋找真正的答案。

你……你說我們不要在一起,真的很過分,你可有考慮我的感受?有否問過我願不願意?

在短短的三個月裡,我成為你的忠實擁護者,你就是一種活生生的哲學,我不曾懷疑你的一字一句,瞎眼的我瘋狂崇拜你,在好友面前提起你,說你是個多麼了不起的人物,說你的出現就是真正美好的開始,說你帶來柔情的日子,不費力氣就得到快樂,說我……我真的希望和你在一起。

摸了摸食指上的疤痕,你說過那真的不要緊,凡事總有缺憾,而缺憾往往是接近完美時才去尋找的一種美麗,我渴望告訴你那傷口真的不要緊,那疤痕美不美不要緊,在乎的是你很自然脫口而出的「唉喲、唉喲」,一種代表關注的聲音,在乎的是你看著我的缺憾而覺得沒所謂,在乎的是你替我妥當的覆蓋著那個傷口,不會暴露於空氣中,不會受到傷害。

不自覺地用拇指磨擦食指上的疤痕,陷入了矛盾的困局,內心的魔鬼要我模仿你的習慣和動作,要我不斷的、愚昧的憶想你,要我在失去後還要和你在一起,要我失控的流淚,要我幻想你在午夜時獨自回家的情景;天使要我聽從你的哲學,要我展開新生活,讓你緩緩的在我腦海裡沉澱,要我在日後回想你時露出愉快滿足的微笑,感激你帶來的哲學。

傻傻看你,要你告訴我,我們到底要不要在一起?

2013年4月13日 星期六

短篇《壞人守護者》


短篇《壞人守護者》

那人,他叫黎若安,這名字不重要,他的外號卻令我印象很深,是「壞人」。聽起來一點也不友善,而給他取這個名字的人已經追溯不到了。

地點是位於市中心的快餐店,連續第三晚下雨,連續第三晚的遇到他。我們從來不是對方的朋友,他可能連我的名字都沒聽說過。然而,他的名字竟然有趣的伴我成長。

壞人今年二十五歲,我們生於同一年,至於他的出生日期,我不曉得。在好久好久以前,我就知道這個人物了,我們在同一社區長大,在相同的學校度過小學和中學生活,直到完成學業。投身社會工作後,壞人徹底消失於我的圈子裡,我們沒有見過一面,在這麼細小的社區似乎有點說不過去。人是消失了,但關於他的傳聞依然沒完沒了,偶爾聽到他的名字,我便會想起他的一些故事。

不諱言,壞人在我心裡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我們不曾一起上課,沒有一起打過球,我甚至不敢接觸他的眼神。他卻是校內名人,誰都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只要他一現身,目光自然聚集在他的身上。諷刺的是,壞人擁有極高知名度,卻受到眾人排擠,沒有一個人願意親近他。我沒有想過究竟,懶得了解大家的想法,更提不起興趣接觸壞人,反正他只是一個總是存在的話題,就像電視機裡固定放著的某個節目一樣。

根據傳聞,壞人的父母死於火災,同學說那不是意外,而是年幼的壞人貪玩點火,大意毀掉家園,也害自己失去至親。後來的他算是走運,投靠了住在同一社區的親戚,生活算是安定下來。

不曉得真正的原因,壞人的性格十分孤僻,平日很少開口說話,難得開口了,還是得罪人多、稱呼人少,說話很沒有水準。他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想法,經常說到別人的痛處,把話說得不著邊際,令人摸不著頭腦。因此他交不到什麼朋友,總是孤獨一個人。

所謂「曹操也有知心友」,其實壞人也有朋友。那個朋友身體有毛病,所以口齒不清,這兩個人能夠成為朋友,原因可能是大家同樣惹人討厭和受到排擠,被人們列作不受歡迎人物。

誰在生命裡沒有遇過怪事呢?

壞人朋友不多,人際關係糟糕,但在學時他還是交到了女朋友,而且長得標致可愛。那女生束著馬尾裝、一雙大眼睛、身材嬌小,是不少男生的追求對象。沒有人知道他是用上什麼旁門左道,反正是很快、很順利的把女生追到手,他的厲害是不容置疑的。

好景不常,在交往半年後,可愛女生在一個清早自殺死了。她從住宅大廈天台躍下,沒有寫下遺書交代自殺原因,她何以看不開呢?這成了一個解不開的謎題。自殺事件轟動一時,校方在當日取消所有課堂,為全校學生進行心理輔導,當然包括壞人在內。當時鬧得熱烘烘的說法是壞人跟第三者相戀,狠心向女朋友提出分手,令她傷痛欲絕,最終走上自殺的路。

傳聞始終是個傳聞,我們都在瞎猜,不斷胡說來滿足別人的八卦心理。

我沒有親眼見到,但聽說壞人那天沒哭、沒表情、沒一絲異樣、沒情緒波動,依然是平日的那個樣子,呆呆的,冷靜的。後來他也沒有向人提起此事,似乎沒有半點愧疚。

怪事接連發生,一個每天替壞人補習的中文科老師突然辭去工作,大家都認為事件跟壞人有關,是他說過某些話、做過某些事、露出某種眼神,令老師受到傷害和打擊。我在心裡懷疑這種說法,假如一個學生能夠令一個大人放棄自己的工作,他的影響力未免大得有些誇張。

由於壞人已經跟很多負面事件扯上關係,傳聞有增無減,真正認識他的人不多,關於他的話題和討論卻多得驚人。在學時我幾乎每天都能聽見黎若安這名字,還有他的外號「壞人」。這肯定不是了不起的成就,他雖成為校內名人,卻是惡名昭彰的那一種。人們取笑他是個不祥人,父母死於火災、女朋友自殺身亡、老師不當老師,結識他、親近他的人肯定會招來惡運。

不過,有一點令我想不明白,壞人始終沒有替自己辯護,不論傳聞是否屬實,辯護是每個人的本能,他又好像不太在乎別人怎樣看自己。學校是個龐大的群體,他卻獨來獨往,過著一個人的生活。除了那個口齒不清的傢伙願意作伴,其他人都離他而去。說不定壞人已經失去交朋結友的概念,沒朋友也沒所謂,反正一個人還是可以活下去,孤單和孤獨意義略有不同。

從另一角度看,他才是最特別的一個。

晚上八點鐘,快餐店塞滿了人,站在門外的我肯定掛起了迷茫的表情,擠不出一個微笑,假如連食物水準此般糟糕的快餐店也沒有空位,相信也不用前去其他餐廳了。為工作忙了一整天,連午餐都沒機會吃,好不容易的完成了工作,捱到晚餐時間,我卻為著找位子而頭痛,成年人的日子真的不好混。

在我搖頭嘆息時,壞人竟然向我招手,他露出一個不曾見過的微笑,叫我坐到他身旁的空位。假如沒有這個笑容,要我走過去是肯定不可能的。在我心目中,他始終是別人口裡的壞人,親近他會招來惡運。

事隔多年,他還是那麼惹人討厭吧?

硬著頭皮走過去,我尷尬的笑了笑。這個意想不到的場面竟然在今夜發生,命運的安排確實微妙,假如真的有造物主,祂到底在盤算著什麼呢?

壞人淡然說:「老同學,好久不見了,最近過得好嗎?」

「不會吧……我已經連續第三晚在這裡看到你了。」我一下子緊張起來,這是我們之間有過的第一次對話,此刻的心情好古怪。

壞人瞪眼:「喔?是嗎?我向來不太關心外面的世界,希望活得自在一點。」

我反問他:「這樣說不是很奇怪嗎?你今晚的確注意到我了,而且知道我是你的老同學……」

壞人點頭說:「說的沒錯,分別是找不找到位子,今夜你就是找不到,所以我才主動向你招手。」聽起來,這解釋似乎很完美。

我大膽起來,直接喊出他的名字:「黎若安,你的記憶力似乎不錯,校內的所有人你都記得嗎?還是只會記住曾經嘲諷你的人?」

壞人先喝掉半杯可樂,後說:「是這樣的,我忽略了那裡的大部分人,對他們所說的廢話不感興趣。我只會記住那些保持安靜的人,你是其中的一位吧。」

「哎,不要故作高深,說白一點好嗎?」我無奈苦笑。

壞人話不多,他的解釋很簡短、很含糊,但聽其語氣,卻不含一絲憤怒。他輕描淡寫的道來,似是說著很久以前的故事,像說著別人的故事,令人印象最深刻的一句是「那些都只是誤會啊」。坐在我身旁的他常常微笑,跟陌生人有說有笑,交談時相當客氣,才不像別人所形容的孤僻古怪。我開始懷疑那些年間的一些傳聞,真偽之間有著頗大的討論空間,說不定那些傳聞只是沒有人願意解開的誤會罷了。

我多口一問:「你的好朋友怎樣了?他還好嗎?」

「喔,你說阿城嗎?他死了,幾年前遭遇交通意外死了。」壞人說得若無其事。

「抱歉了,我似乎不該提起他……」我不自覺的搬出了電視劇裡經常出現的一句對白。

壞人笑道:「不要緊,我不會為這種事哭哭啼啼,阿城看到的話會不高興的。你不要看他說話一塌糊塗,以為他很可憐,其實他是個樂觀、正面的人物。當初我也以為他是個常常被人欺負的可憐蟲,所以才跟他交朋友,想不到他比任何人都要快樂、都要自由,他每天都找地方、找時間看書,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人……」

「每天被人欺負也能夠樂觀面對,他真的不簡單。」這是我發自內心的讚嘆,假不了的。

壞人續說:「哈哈,其實我也不簡單。別人說我害死父母,又說我害女朋友自殺,又說那個老師辭職都跟我有關,我也是一笑置之。」

「嘿,你還記得這些事,這代表你仍然在意,胸襟廣闊是假的,不是嗎?」我趁機諷刺他的矛盾。

「哎呀,真的沒有,阿城教我面對現實,而不是面對過去,讓過去自然的成為過去,不去胡思亂想。反正,過度回憶就是一種多餘,倒不如珍惜現在所擁有的。是這樣的,幾天前有另一個中學同學在臉書加了我,他花時間寫了一些說話來罵我,就是剛才說的幾件事。我的回應是三隻字『沒有啊』,然後就不理他了。」壞人親切的回應,除了說話有點難懂外,我不認為他有所隱瞞,他坦白得令我意外和慚愧。

我追問:「意思是那些事都是假的?都跟你無關嗎?」

壞人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沒有啊,那些都是誤會。別人不清楚真相,總喜歡說三道四,人類的本性就是八卦,喜歡看人出醜,會感到特別高興。坦白說,我的父母是死於意外,當時的女朋友是為了家庭問題自殺,那個老師是覺得自己的個性並不適合教學而主動辭職,後來她當了畫家……」後來,我才知道那個老師成為了名畫家,移居台灣發展,經常參與慈善活動。

「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誤會,解釋的話很花時間。我給你的建議是不要浪費時間去了解那些被扭曲的歷史,你想知道我是傳聞中的壞人或是個平凡人,試試當我的朋友,用自己的雙眼看清楚。對於別人所說的,你要事事懷疑,對於親身感受的,請儘量相信,這些都是阿城說過的。」那個口齒不清的朋友離開了這個宇宙,卻始終呆在壞人的心靈,也許他在死後繼續擔當著守護者的角色。

聽後我用力的點點頭,那一刻我相信的人不一定是壞人,說不定是他那個早逝的朋友阿城。當了二十幾年人,我跟一般人分別不大,我們都看電視、看電影、看很多流行雜誌,說穿了那些都屬於大眾傳媒,是針對市民心理的種種渲染;說穿了我們一直被別人灌輸大量意識,久而久之,自己的思想與被人灌輸的意識,兩者的分界線漸漸消失,判斷力下降,忘了怎樣辨別是非。

我們的認為是基於社會大眾的認為,我們躍躍批評一些社會不容許的行為,針對那些被冠以「不合群」罪名的少數派。為了融入扭曲變形的社會,我們都不自覺的放棄了部分的自己,而且被吞噬的部分不斷擴大,直至完全的融入,直至自我徹底的消失。

從另一角度看,他們才是最特別的少數派,他把最寶貴的東西留給壞人,要用文字來形容的話,大概是人類最基本的純真。

吃過晚餐後,我們沒有在快餐店逗留太久,與其佔著位子,不如快步離開,讓座予有需要的人。我們打算並肩回家,在途中壞人走進一家超級市場,他買了香蕉,還有三支飲品,他把其中一支交到我手上,說是為著久別重逢而送我的,雖然無法理解,我仍接受了他的好意。

再走了一段路,來到路中心的陰暗處、在樹下,壞人突然蹲下,然後悄悄的把一支飲品放到地上。此時我才注意到樹下有人,她在熟睡,是個滿身臭氣、衣服上布滿破洞的婆婆,看她的樣子,似乎有一段日子沒有洗澡了。據壞人所說,婆婆露宿街頭,以拾荒維生,每次經過此地,壞人都會送她一支飲品。他說那不算憐憫,而是欣賞婆婆一直努力的生存,希望讓她感受到人間的溫暖,每天充滿著熱情的活下去。

到達分岔口時,壞人跟我交換了手機號碼,他誠懇的說:「雖然不容易辦到,但我希望你也會順著心意去幫助別人。城市人都太冷漠了,只顧著享受和賺錢,忽略了社區裡的種種問題。我們要學習怎樣當一個好人、善人,多關心周圍,你早晚會明白不計較的付出才能得到更多的收穫……」

「剛才,你怎麼不吵醒婆婆?是不希望給她知道嗎?」

「哈哈,看她睡得那麼甜,我才不捨得弄醒她。」

後來,每次進入超級市場,我都會多買一支飲品,然後悄悄的放在露宿者身旁。清醒時,他們會瞇起眼睛,連忙說「謝謝、謝謝」;熟睡的話,便能聽見一陣放肆而坦率的鼻鼾聲,我著實喜歡。坦白說,真的需要幫助的人是我才對,要順著心意去做好事並不容易,一支不值錢的飲品換來內心的一絲平靜,使我重新檢視自己的價值觀,不斷的反思。

我感謝阿城,他把一樣寶貴的東西留給壞人,輾轉來到我的眼前。我可能抓得住,成為逆流而上的少數派;也可能不小心錯過,任由自我流失,這得看自己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