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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20日 星期日

《那片黑》第三部 第六章:空中盤旋的鳥兒


《那片黑》第三部
第六章:空中盤旋的鳥兒
ocoh說:「鳥兒的畫面並不美麗,卻倒讓我想起很多有趣的往事。透過這些情節,我把大家帶到我的中學時代,特別是球場,有著很多珍貴的回憶。」

  我們看穿彼此的心情,流露隱隱的感動,如平靜的水面泛起微弱的漣漪,造成了實實在在的心理衝擊。一直渴望回到這個老地方,也一直在逃避,害怕面對熱淚盈眶的自己,害怕遇上昔日的同學和老師,意圖躲開一些不必要的尷尬,以為這種想法很適合自己。
  豈料陰錯陽差,我們在看完電影後返回大埔。搞不清主導的人是我抑或張凝,或許是暗中的一種導引,兩個人再次在球場旁的走廊抱膝而坐,這是曾經有過的畫面嗎?我對此抱有懷疑,但似乎跟我們的歷史存在差異,她在場上打球的時候,我大多坐在一旁觀看,關注的人卻是阿堅,而不是馬尾搖搖的她。世事無常,事隔多年,恍若隔世,我們重臨環境寧靜、燈光昏暗的羽毛球場,一起緬懷過去。
  「起來,走吧。」張凝突然喊道。
  「那裡?」我茫然不知。
  張凝表情嚴肅的說:「我想到舊班房看看。」
  「那邊的門都應該關上了吧?」我猜說。
  張凝作出大膽的提議:「我們不如賭一局,看看三年級C班的大門有否被鎖上。」
  「怎麼會是三年級?」我們曾經窩在三年C班、四年C班、五年C班,選擇真的不少。
  「沒記錯的話,我跟你在三至五年級都在同一班,所以三年C班屬於我們認識的當初。我們賭一局,贏了的人在這個晚上可以為所欲為,要求對方做任何事情,敢不敢?」張凝說得對,那是我們的當初,最重要的是,我們能否順利回到當初?
  我禁不住驚呼:「哇,這賭注未免太誇張、太嚴重了吧?」實際上,我喜歡如此妄動的她,跟我想象的、認識的稍有不同。
  張凝說得直截了當:「到底敢不敢?」
  我苦著臉說:「我只好奉陪。」
  離開夜深人靜的羽毛球場,昔日的印象在腦海中浮現。還記得前往另一座校舍的捷徑,先轉向右方,穿過通道,來到面積廣闊的大堂,彷彿再次看到了同學們的身影。牆壁上掛有一幅幅由學生製作的壁報作品,水準甚高,製作認真。在學時期,我在任何方面的表現都很平庸,所以不曾被老師公開表揚。
  此時此刻,看到別人出色的作品,我為過去不爭氣的表現感到後悔。用雙眼悄悄觀察,在心裡流露悔意,沒能開口說出真切的感受,刻意的隱藏是由於注意到張凝天真的笑容,不欲破壞她的興致。她徹底沐浴在回憶的海洋中,彷彿回到了那個時代,當回那個長髮年輕的中學女生。我猜她喜歡那個時代,煩惱比較少,世界比較簡單,快樂比憂傷多很多。
  走過露天走廊,轉眼到達新校舍,左右兩方都設有樓梯,效果大致相同。我們隨意的往左方走,改建後的梯級很好走,較以往寬闊,不會造成雙腿疲累,只消一會兒就到達二樓了。記憶所及,三年級所有班別的課室都設在同一層,步往第三個課室,我不期然感到緊張,賭局的勝負關鍵在於課室的木門,決定了我們這個晚上的命運。誰聽命於誰,誰任人宰割,結果在十幾秒後便會揭曉。
  張凝率先站到門前,回望我,多此一舉的說:「我們兩個人,誰來開門?」
  我掛起笑容說:「Lady first,總是女士優先的。」
  張凝懂我的幽默:「倪季賢,你是個白痴啊。」我猜她的燦爛笑容是發自內心的。
  一下子,一個爛掉牙的笑話掃走所有緊張的情緒,關於「Lady first」的一句完全缺乏趣味,水準低下,張凝發笑的原因是由於相關的人物。感覺討厭的人即使把話說得多動聽,也無法打動內心;反之亦然,親切熟悉的人把話說得多無聊,總能輕易的逗笑對方。這是人與人之間相處的奧妙之處,一面倒的討好或會自討沒趣,無心插柳的人卻獲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緊張感退去,換成一股期待的感覺。誰勝誰負完全不重要,事情局限於兩個人的小圈子裡,我不介意成為輸家,天真地認為張凝是個善良單純的女生,不會有什麼違反常理的要求。況且,時限僅為一個晚上,沒什麼大不了。
  張凝刻意營造緊張的氣氛,用手握住門把,卻沒有嘗試扭動,然後表情蠱惑的回望我,並作了單眼的俏鬼臉。她低聲道:「倪季賢,我覺得好緊張呢……」
  我作出配合的催促:「不要故弄玄虛,動作要快啊。」我直覺的認為,她會暗暗的喜歡、暗暗的欣賞。
  張凝輕輕點頭:「嗯……嗯……」
  在寧靜的校舍內,除了張凝說話的聲音,還可以聽見天空傳來一陣陣鳥兒的鳴叫聲。我樂觀地認為那是小白鷺的聲音,這一帶正好是牠們的聚居地。曾經在這裡上學的人都知道這種鳥兒,甚至有人把牠們說成王肇枝中學的象徵或吉祥物。其實,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小白鷺,特別是經常在羽毛球場和運動場活動的傢伙,我們都害怕鳥兒在空中盤旋。
  在揭開答案的分秒之間,我開口提問:「張凝,你喜歡那些在天空和山上的小白鷺嗎?」突然把話題轉移到鳥兒身上,必定使她摸不著頭腦。
  張凝一臉詫異,輕輕皺起眉頭:「呃,怎麼突然問這個……不浪費時間,我直接回答好了,我不喜歡。」
  「有原因的嗎?」我瞪眼問道,因她的應對效率感到驚訝。
  張凝吞吞吐吐的說:「因為牠們曾經用……鳥糞向我施以『空襲』……」
  「哈哈、哈哈!」她的無奈引發我的一陣笑聲,我完全壓抑不住情緒。
  我收起笑容說:「不要介意,我也有過很多相似的經歷,通常在羽毛球場發生。記得有一次在運動場,在早會的時候,烈日當空,我們排列整齊,有一群鳥兒在空中盤旋,我們早就料到事情不妙,每個人都有不好的預感。後來幾個男生接連遭殃,躲避不及,頭上和衣服都沾上鳥糞,情況狼狽滑稽,我也不例外。」
  張凝半信半疑:「怎麼我沒有半點印象?」
  「那一天,你不在啊。」我從容答道。
  「喔?你怎麼知道的?」張凝的手依然握住門把,但心神已經被好奇心所佔據。
  「羽毛球隊在那天需要參加區際比賽嘛。」我語氣肯定,就像在憶述昨天才發生的事情。由於阿堅也有參加那個比賽,身為好朋友的我自然記得清清楚楚。
  「哇、哇、哇!你的記憶力超級厲害啊!」張凝驚叫連連,反應誇張激動,我偷偷取笑,她卻未有注意到。
  我換上滿意的笑容說:「誇獎了,快點動手吧,難道你的手一直按著門把,不會覺得累嗎?」
  張凝苦笑說:「其實是有點累了。」
  我刻意讓她享受這種感覺輕鬆的體貼,也喜歡這個故作幽默的自己,我們幸福地在對方身上取得一些安慰,也讓各自的心靈獲得放鬆的片刻。在過去幾年裡,這種作風早就蕩然無存,表現成熟、懂得人情世故,含蓄一點、收斂一點、拘謹一點,不再年少無知,不再衝動妄撞,但這個人早就不是當初的倪季賢。回想起來,我好像喜歡中學時代的自己多一點,幼稚、活潑、無聊,不用強迫自己當上大人,不用偽裝成熟穩重。
  張凝戰戰兢兢地扭動門把,到了最後關頭,她的情緒出現急速的變化。我洞悉得到,似是一陣氣味、一種溫度,從她身上散發,我用觸覺感受,空氣的流動配合緊張的氣氛,微風輕輕吹送,沒有產生聲音。場面顯得怪異,我看著張凝,她看著門把,兩個人恍恍惚惚的。我壓下催促的衝動,反正整個世界都在乖乖等待她的行動,急也急不來,她露出慌亂的模樣,我安靜欣賞,只好送出微笑。
  「倪季賢,難道你真的不會覺得緊張嗎?」
  這個問題盡顯張凝吊兒郎當的一面,臉上肌肉僵硬,她終於發現情緒緊張的人只有自己一個。換個角度看,我喜歡如此認真看待小事情的她,這是我們共同擁有的經歷。什麼身份也好,是朋友、同學、戀人又好,這回憶只屬於我們兩個人,那一個誰都無法享用秘密。若干年後,再次回到母校,想到的人必然包括笨得可愛又可憐的張凝,還會想起她的傻話兒。
  我保持笑容說:「還好啦。」
  張凝尷尬地說:「那麼……我真的要開門啦……」
  我在想,開門是十分容易完成的動作,但我們花費了這麼多時間,感覺有點笨;也換個角度看,人類總喜歡鑽研複雜的事情,讓生活增添不少多餘的煩惱,使用最簡單的想法去看待各種大大小小的事情,確是知易行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