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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8月28日 星期日

《那片黑》第二部 第五章:忘了小說


《那片黑》第二部
第五章:忘了小說

ocoh說:「要是忘了小說,我到底會過著怎樣的生活呢?多出的時間會用以學習其他事物,或全部都花在娛樂之上,或增加外遊次數。忘了小說,生活可能變得絕然不同。」

  奧治,這個名字,我曾經提及過好幾次,由陌生漸變熟悉,這是他的外號和筆名。由於覺得不好唸,我甚少喚他原來的名字;由於覺得不動聽,他也討厭別人直呼其名。
  他曾經說:「名字是隨便取的。」所指的會是那一個名字,真的不得而知。
  奧治在咖啡室最盡處,裝束依舊是不具特色的T恤和牛仔褲,髮型有點凌亂,但變化不大 。他悠閒地坐在沙發上,桌上有一杯冰巧克力,手持今天出版的報紙,讀得津津有味。乍看來,他似乎忘了飲品的存在,也察覺不到我的出現。
  我在旁邊暗中取笑,覺得他看得入神,無視身邊的事物,這個畫面頗為有趣。他跟世界總是格格不入,極度渴望成為一個與眾不同的人,我認為他的確辦到了。
  沒多久,侍應生機靈的走過來。那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態度誠懇,胸口掛著一個寫有「Trainee」的小牌子,似乎是新請來的兼職員工。我小聲說話,點了一杯熱牛奶咖啡,然後拍打奧治的肩膀,他才有所反應。他表示知道我的到來,不過希望先看完一些國際新聞才開始聊天,他說過在某些情況下需要集中專注,不容許別人打擾。
  奧治一臉認真地要求:「季賢,給我一點時間好嗎?」這個表情予人一種冷漠的感覺,他是個情緒化的人,思想複雜混亂,高興的時候像個興奮的孩子,認真的時候像個頑固的老頭,性情難以觸摸,千萬別去惹怒他。
  我露出微笑:「沒所謂。」
  奧治呷了一口巧克力。來到咖啡室之類的地方,他最愛喝冰巧克力,咖啡偶爾是他的第二選擇,但巧克力永遠會是首選。他特別喜歡放在杯子頂部的鮮奶油,香滑濃郁,入口即化,嘗過後,容易使人上癮。
  對於喝的,我沒有特別的喜好,每一次都是隨便選的。小君常常取笑我沒有個性、缺乏主見,但她遍遍選擇了跟我一起生活,度過乏味的很多天、很多年。現在的她可能後悔不已,我總是不及別人吸引,練不成 那種成熟魅力,學識不夠,身上的錢也不夠。她已經走出我的生活,再不會有人投向我的懷抱。
  早一陣子,我再次推遲上床睡覺的時間,為的是看完朋友的一部長篇小說,題材跟「夜」有關。既然能夠跟他見面,又來到小說場景之一的咖啡室,我不妨坦白道出讀後感。況且,他也渴望得知讀者的想法吧。
  大概是。
  「作品內容豐富,涉及過去、記憶、時空、感情、科幻等元素,雖然沉溺於悲傷之中,容易令人產生憂鬱情緒,但算是很不錯的小說。」在奧治眼前,身處泛著深藍情調的咖啡室,我不用特意誇獎他,而且這個人向來不接受造作的客套話。
  「什麼小說?」奧治一臉錯愕,表情懷疑的問道。
  然後,他做出連續的搖頭動作,表示自己完全搞不懂我的說話,不明白我究竟讀過那一部小說,更不知道「總是夜」背後的意思。
  我的反應是另一種愕然,然後做出一連串呼應他的搖頭嘆息,我們的舉動相當配合,活像兩個相識的瘋子。我再次指出作者的名字是奧治,即是其沿用已久的筆名。
  聽罷,奧治眉頭緊鎖,陷入更深層次的不明不白,這個情況真的使我啼笑皆非。朋友可是小說的真正作者,故事是他編的、他想的,每一隻字都經由他使用鍵盤來輸入,現在竟然告訴我不知道什麼是小說。
  大笑話!
  極荒謬!
  一時間,恕我無法接受。
  奧治嚴肅地說:「對不起,季賢,我對小說不感興趣,平日也懶得去看一眼,更不要說是創作小說。我們之間是否出現了一些小誤會?」他的表情告訴我一個事實──覺得我在胡鬧。
  漂亮滿滿的熱咖啡已然冷掉,我缺乏試喝一口的勇氣和興趣,今天的奧治非常古怪,絕對不像平日的他。提起小說,向來話不多的他會滔滔不絕,主動分享自己的創作和構思。他也喜歡閱讀網絡上的其他小說,那些不涉及金錢的作品都是佳作,流露出真摯的感情,水準不下於職業作家所寫的故事,這些都是他曾經說過的。
  眼前人曾經透露理想、夢想、熱情,在這個沒個性、沒文化 的城市裡,他是多麼的難得,多麼的令人佩服。我們的認識也是從小說開始,我是奧治的忠實讀者,追隨他的小說已有一段日子。
  我們年紀相若,工作地點碰巧也在沙田,於是寫小說和看小說成為我們溝通的第一道橋梁,我早就視他為知己好友。有些時候,他會用筆記本電腦在沙田的一家咖啡室寫作,那是他手上唯一的武器,又是唯一的戰友,所以特別珍惜。每當路經咖啡室,我會坐下來跟他寒暄一番,喝過一杯咖啡便離開,讓他獨自享受創作的自由。
  由於奧治的不尋常反應,我甚至離開坐位,走到咖啡室門外仰望了招牌一遍。上面有著「adiós」的字樣,意思是再見或告別,整個招牌都是粉紅底色配合白色字,相當注目,絕對不會弄錯。
  地點沒錯,人物也沒錯,但剛才發生的對話使我難以接受,忘了小說的他還是他嗎?眼前的皮肉的確屬於朋友,但內裡的靈魂卻好像換上了別人。我寧可相信他的記憶有所缺失,早晚會想起一些跟小說有關的事情,早晚會恢復過來。
  後來,我們聊到別的事情,關於工作、朋友、愛情,我絕不輕言放棄,反覆用問題試探他,希望找出端倪。他清楚記得所有事情,唯獨是小說,偏偏想不起來,那可是他生命裡最重要的東西,怎能夠輕易忘記。這局面使我悶悶不樂,心神恍惚。
  聊天期間,我錯過了一個打來的電話,由於沒有顯示號碼,根本沒辦法回電。也許是推銷員打來的廣告電話,又無聊又費時,真的希望政府儘快定下杜絕這類電話的相應措施,有效解決問題。
  我呆滯地望著冷掉的牛奶咖啡,焦點跑到不明的方向。奇怪的事情摧毀了喝咖啡的興致,奧治也差不多喝完巧克力,我想自己是時候離開……
  突然間,他發出「喀喀」的詭異笑聲,我立時想到了那個奇怪的朱老闆,他也喜歡發出差不多的聲音。
  奧治狡猾地說:「季賢,我得說聲對不起,我好像真的嚇倒你。」
  「呃……是怎樣一回事?」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有些語無倫次。
  「沒什麼,剛才是一段構思中的小說情節,我希望觀察你的真實反應,從中獲取下一部小說的靈感。大概是突然失憶的小說作者之類的東西……料不到你真的上當了。」奧治語氣輕鬆,表情生動起來,流露一絲興奮。
  我苦著臉說:「唉,嚇死我了,忘了小說的奧治又怎會是奧治呢。」這是留給他的心底話,卻衝口而出。
  奧治拍拍我的肩膀說:「不用害怕,忘記剛才的事情,那只是一場戲。而且我們是好朋友,假如我忘了小說,闖進另一個世界,我們依然是很要好的朋友。」說話冠冕堂皇,態度不失誠懇,這正是我向來認識的奧治。
  劫後餘生,他的安慰說話和動作同時奏效,我為之鬆一口氣,身體和情緒也沒有先前般緊繃。
  我們一起離開咖啡室,進入車站月台,神奇的奧治又冒起怪念頭,突然邀請我去看電影。我以工作忙碌、不方便告假的爛理由推掉。其實告假沒什麼難度,我大可接受邀請,在電影院裡一邊享受冷氣,一邊吃著爆米花欣賞故事,但我還是不知何故的拒絕。
  奧治未有強人所難,他將獨自前往市區看電影。一個人看電影對他來說很平常,安靜的享受故事情節和理解對白是愉快的事情,他看著畫面會想很多,甚至想太多,這有助他構思小說。
  我跟他不同,過往就是喜歡跟小君一起看電影,一邊吃爆米花,一邊討論情節,提出各自的想法,會對電影的了解更為透徹。一起看電影是快樂的時刻,合力幹掉可口的爆米花,一起快樂比一般的快樂更快樂,我心裡明白那種愉快感覺,但偏偏想不起上一次看電影的情景。記憶似乎有些不對勁、不可靠,我卻無法準確指出問題所在。
  接下來,是一段從太和到沙田的車程,是注定忙碌的一個工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