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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4月1日 星期日

《狼狼》 第二章:午夜訪客

《狼狼》

第二章:午夜訪客

故事總喜歡發生在午夜,小說亦然、電影亦然。

訪客敲門的時間是午夜十二點,對這個現代化城市的人們來說,午夜不夜、黑夜不黑。這是個充滿光害的不夜城,外地人嚮往期待,千方百計移民過來。他們總是不明白,美麗背後永遠隱藏著千瘡百孔,不親自發掘和揭開,難以發現繁榮底下的黑暗面。

對我來說,這是個純粹的黑暗城。

「咚咚……」

訪客似乎感到不耐煩,持續用力敲門,木門很薄,不太堅固,聲音很容易傳入屋內,我的聽覺不靈,卻聽得一清二楚。

慢條斯理的離開睡床,輕揉眼睛,舒展一下緊繃的肩膀,身上披著沒完沒了的疲累。自從遇上她,這些狀況隨之而來,有增無減的纏繞著我。三年前,她選擇了離開,但這些擾人的感覺還是累積下來,從我的字典裡刪去了「精神奕奕」,取而代之的是「疲憊不堪」,精神狀況糟糕,靈魂隨時死去似的。

我叫出「啊」的一聲,受到瞬間的重創,是一陣出乎意料的劇痛。

喜歡黑暗,討厭光線,不常開燈,同時討厭自己的臉,害怕看到蒼老的面容,沒有人相信我只得四十歲,就連自己也不再相信,我的臉老了十年……或以上。

置身於黑漆一片的環境裡,我顯得笨手笨腳,一不小心,被一張小木椅絆倒,撞到的位置剛好是脆弱敏感的膝蓋,立時感到皮膚底下的血液在迅速流動。到了明天,一覺醒來,首先獲得的相信是一片難看的瘀傷。不過,到了那一刻,現在所知的受傷原因,我可能無法想起來,沒辦法,誰叫記憶力弱得可憐。

「咚咚……」又傳來更激烈、更吵耳的敲門聲,反映出訪客的焦急心情。

那個人喊道:「狼、狼,沒事吧?快給我一點回應,你在裡面幹什麼?」他同時喊著我的名字。

痛楚粘著膝蓋,我專注地按摩受傷位置,意圖舒緩痛楚,一時間,想不起訪客的名字。那是一把屬於中年男人的聲音,感覺熟悉。狼,每個人都這樣喚我,自出生以來,一直沿用這個名字。他語氣關切,相信是一位曾經熟悉、關係密切的友人,甚至會是認識很深的老朋友。

雙手緊按膝蓋,強忍痛楚,雙眼含淚,假裝鎮靜,勉強回應他:「沒事。」

說畢,奏效,訪客立即停止敲門,他聽見我的回應,鬆一口氣似的,他問:「可以先開門嗎?」

不自覺地點點頭,這是個自然的反射動作,潛意識和神經線喜歡教我們作一些沒意義的舉動。然後,我拖著疼痛的右腿走過去,由於受傷的緣故,
本來只有幾步的距離一下子被拉長了,每一步都走得吃力艱辛,心裡告訴自己,唯有咬緊牙關。

經過一輪折騰,終於抵達木門,摸到金屬門柄,發現門未有認真的鎖上。突然間,訪客竟然使用暴力衝擊木門,脆弱的門鎖在瞬間毀壞,我換上無奈的神情,搖頭嘆息,慨嘆那廉價的門鎖根本受不起任何猛烈一點的衝擊……

抱歉,以上不過是一段多餘的幻想,他既沒有誇張的衝門,也沒有輕輕的敲門,他純粹作出耐心的等待。

終於,我們在門前見面。

那個用親切語氣叫我狼的男人,年紀和我相若,大概會是多年以前的老朋友。打開木門,大家理所當然地對視,看到他,真的不感意外,飽歷風霜的中年男人,早就忘了什麼是驚訝。

認識,我們確實認識,同是中年男人,他披著一頭凌亂長髮,滿臉鬍子,身材高大健碩,身高不止一百八十公分,腹無贅肉。乍看來,他的外型比我酷得多、帥得多,神氣自若,眼神流露自信,緊鎖的雙眉代表其複雜多變的思想。有人說過他酷似演藝界的天王巨星劉德華,我卻認為一點都不像,這位老朋友實在優勝太多了。

老朋友打扮隨意,身穿紫色的貼身背心、布滿破洞的深藍色牛仔褲,外加一件黑色西裝褸,不光鮮,不浮誇,卻留下了一些印象。

凝視他,我頓時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冷靜過後,才大聲喊道:「原來是久違了的阿理!」

重遇好久不見的阿理,內心泛起一股感動,眼眶湧出眼淚,我的腦袋不好,記憶不佳,在殘存的記憶裡,阿理佔著很大的比例。對我來說,他是極具印象的一個人,我還記得一些年少時的往事。

「哈哈,狼,你還記得我啊!」他發出呵呵大笑,豪邁的笑聲和冷酷的外表有點不協調。

我作了一個招手的動作示意阿理進來,然後立即關門,並謹慎地上鎖。當然,我沒有禁錮他的企圖,純粹是不希望有人在梯間經過,打擾我們的老友敘舊。

從飯桌底下拉出另一張小木椅,向他示意:「坐下吧。」

阿理環顧屋內一遍,作出以下評語:「嗯,環境看起來不錯啊。」

我笑說:「哈哈,別開玩笑,這裡殘破不堪,窮人才會住這種鬼地方。」

說畢,我找回那張礙事的小木椅,坐下來,望著阿理,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還是很年輕,看起來只有三十歲,沒有隨著歲月而衰老,散發出男性魅力。記得那個少年時代,年輕的他曾經偷偷喜歡一個女生,苦澀的時間維持很久,結果她選擇了別人。假如到了現在,讓那個女生多選一次,她可能改變主意,選擇保養得相當不錯的阿理。

「不是的,我在街上看到這座唐樓的入口,覺得真的有夠殘破,根本就是一座危樓,差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弄錯了地址。然後,硬著頭皮跑上來,那些未經修葺的梯級使人容易跌倒,梯級狹窄,而且缺乏完善照明,我不曉得是壞掉還是怎麼樣。」

「沒多久,我的雙眼適應了昏暗的環境。總共是八層樓梯,大概到了第四層,我成功掌握了梯間行走的竅門,開始健步如飛的跑上來。」阿理仔細地敘述自己對唐樓的觀感和跑樓梯的經過。

我輕輕點頭,沉默的,示意阿理說下去,我了解他的個性,他有話未說。

阿理續道:「不過,門內的世界好太多了,裝修新淨,家具整齊,算是很了不起的啊!」說罷,他有趣的呵呵大笑起來。

我勉強擠出一個微笑,用手指數算桌子、椅子、櫃子、時鐘,不以為意地說:「這些東西都是別人不要的,只是有些破損,其實還可以用,我覺得可惜,所以逐一拾回來。」

阿理立時愣住,他竟然被我的話所嚇倒,嘴巴半開。過了一陣子,震驚依然在臉上和嘴裡徘徊,對我作出意外的讚許:「真是使人驚嘆啊!很厲害,很環保,想不到你居然懂得廢物利用、不浪費、環境保護等道理。我真的佩服你,這是說真的,不要以為我這個老朋友在嘲諷你,你知道我從來不是那種人,對吧?」

我模仿阿理的風格,發出「嘿嘿」的兩聲乾笑,面對這位久別重逢的老朋友,我好像變得不一樣,罕有的、由心而發的開懷大笑。

阿理見狀,換上一副為難的表情,他問:「狼,你的笑容不太自然,是由於我說了不中聽的話嗎?」

我猛力搖頭,表示「根本沒有這回事」,再嘗試更換一個看起來友善寬容的微笑,希望不會嚇怕阿理。自從老婆離家後,我一直不苟言笑,沉默寡言,在任何人面前都裝出一副嚴肅冷酷的樣子,不打算認識新的朋友,社交圈子不斷收縮,人活到四十歲,老婆走了,那有結交新朋友的興趣呢。

阿理一臉歉疚的說:「對不起,是我誤會了,可以看到你的笑容,我覺得好感動,好久不見了,老朋友,永遠的老朋友。」

「不要緊,我完全不介意。」

料不到阿理的下一句卻說中我的死穴,他似是無意的說:「喔,怎麼不見嫂子和孩子啊?這麼夜,他們到了那裡去?」

聽見老朋友的話,我真的不會介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