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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3日 星期六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九章:多得她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九章:多得她
ocoh說:「定下這個主題時,我想起一首叫《多得他》的老歌。裡面有一句『多得他給我勇氣』,此篇中的她也是一樣,供給初生之犢麥格理更大的勇氣。」

  我依樣用唇語回答:「是、狗、啊。」
  阿依不經意地瞪大了眼睛,就像個受驚的孩子,她詫異地說:「是狗?是人才對吧?他躲在裡面說話呢!感覺很詭異……」
  我想要放聲大笑,先前豈不是她一再堅持裡面是藏著小狗嗎?幹嘛現在又無法相信我呢?
  唇語溝通很能配合車廂這種寧靜的環境,周遭的人很多都睡著了,即使有人在聊天,也是以耳語方式在進行。我在想,我們若繼續以唇語溝通,或更會引起別人注意。我沒有忘記此行謹慎行事的原則,所以先開口說話。
  「阿依,背包裡真的有一頭狗!我是不會騙你的,這一次你怎樣也要相信我。」阿依用力點頭,以肯定的眼神表達她已經清楚明白。為免節外生枝,向她說出實話是有必要的。
  話兒仍在兩唇徘徊之際,任添又搶先從背包裡發言,而且中氣十足:「哼,我不是狗!我的真正身份可不簡單,是使人聞風喪膽的狼人!」睡飽了的狗兒可不簡單,這小狗又說了不該說的話,我額上立時冒出了一堆汗珠。我心想,偷帶小狗上車已經是犯規,何況是使人聞風喪膽的狼人,任添是故意給我添麻煩,我已經沒氣力再解釋下去了。
  「狼人?」阿依甚是疑惑,眼睛的焦點都不知跑到那裡去,就像不曾聽說狼人這家喻戶曉的名字似的。
  我輕輕嘆息,認為任添該為此事負上全責。那傢伙本來就要乖乖的躲在背包裡,假裝成小狗玩具,但事與願違,牠現在竟以人類的溝通方式跟身旁那好奇心特別旺盛的女生聊天。我的目光在阿依與背包之間不斷遊走,我想要改變狀況,奈何自己的應變能力不足。
  可是,好奇心大於一切的阿依卻無畏無懼,她竟向我提議:「阿理,不如你快點打開背包,乾脆讓這厲害的狼人現身吧。」她即以食指指向背包,若不是我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已經刺中了任添。
  「這樣真的好嗎?那傢伙真的是狼人來的,會吃掉你……又會吃掉車廂裡的所有人,所以嘛……」我不禁皺起眉頭,再次嘗試以說話來嚇退她,望能打消她的念頭。
  阿依反客為主,以她最有力的武器讓我軟化,那就是天真的微笑。她拉扯我的手臂,嚷著說:「牠會吃人?這聽起來很有趣呢,所以嘛,就大方一點給我看看傳說中的狼人吧!求求你喔!」我最受不了的偏偏是女生的嬌態,往日的海澄如是,如今的阿依如是。幸好我們只是萍水相逢,日後不用應付因她而起的災禍。
  眼前的鬧劇使我身心俱疲,眼皮快要撐不住,我也懶得開口回應了。周圍懶洋洋的氣氛混亂著我的思緒,我逐漸放棄抵抗,準備順從她的意思打開背包,卻是極其緩慢地進行。是為了營造緊張氣氛?才不是,我只想拖延時間,推遲背包狗人的登場。
  謹慎起見,我更示意阿依用手掩住嘴巴,要她作好心理準備。這一次她聽話照辦,就像孩子為了得到糖果的獎賞而願意遵守紀律一樣。阿依聚精會神,盯住背包和我的手背,不願錯過我的一切細微舉動。我看得出她是個有禮的孩子,雖然臉上充滿期待,卻沒有再作催促。一旦真相揭盅,她知道裡面只是藏著吉娃娃,會否大失所望呢?
  「吱吱吱……唔」,拉開拉鍊的聲音算是爽快,我終於把背包打開。此時,阿依豐富多變的表情最能吸引我的目光,我已經不太在意任添的出現會否造成騷動。拉鍊已被完全拉開,光線進入背包黑暗的空間裡,照射到小狗黑白混雜的毛髮上,我一時間分不清是牠的那個部分。阿依仍不忘掩好嘴巴,我真想稱讚她懂事聽話。她的雙眼睜得更圓更大,甚至大得有點不科學,這反映任添確實給她造成了一定的震撼。就在不久之前,我同樣被這深諳人類語言的小狗嚇得失魂落魄。 
  見阿依沒有驚叫的跡象,我便示意她可以把手從臉上移開。她即用力呼吸,臉色也紅潤了不少。她特別有禮地道謝:「阿理,謝謝你的提醒,我剛才差點把自己悶死了。」
  語畢,阿依便立即忘記我的存在,目光再次回到任添身上。這是人之常情,牠長得跟可愛動物沒差別,容易使人愛心氾濫。阿依把任添捧起,然後抱入懷中,手法熟練,動作細膩而溫柔,有理由相信她對小狗有著特別的偏愛。她摸了摸任添的頭頂,像進行溫柔的按摩,那傢伙發出「嗯嗯」的呻吟聲,舒服得連眼睛都瞇起來。她悄聲叫道:「噢,原來是頭可愛的吉娃娃呢!」
  我冷眼旁觀,但對那頭狗的不滿還是要宣之於口,我自說自話:「哼,一點也不覺得可愛。」
  阿依假裝聽不到,只顧撫弄任添柔順的毛髮,她提高聲調說:「小狗啊,你叫什麼名字啊?」
  一人一狗深情對望的場面無比溫馨,在場的我頓時變得多餘。任添在故意討好阿依,既睜大了眼睛,又把身體捲曲成一個球狀,看似軟綿綿的,吸引人一直擁著不放。愈看下去,我便愈看不起任添。牠有著絕妙的演技,假裝天真可愛,眼神中流露出真正小狗才配擁有的無知無邪,徹底隱藏了本來囂張無禮的作風。
  我暗自苦笑,讚嘆著任添完美的偽裝,但想起狗人曾經向我展現的猙獰面目,卻又感到非常噁心。這溫馨場面只是一場鬧劇,我恨不得馬上揭穿任添的真面目。
  任添吞吞吐吐的回答:「我……叫……任添。」
  阿依欣喜地說:「任添這個名字很有趣,很像人類的名字呢!一般的狗不是都叫『阿旺』、『阿財』、『Lucky』之類的嗎?你怎麼會有一個人類名字的?是他給你起名的吧?」雖然她一手指向我,但目光仍然在那狗身上,沒給我應有的尊重。
  我和任添幾乎是異口同聲。
  「我才不是牠的主人!」
  「他才不是我的主人!」
  我必須承認這場面既是個意外,也的確叫人忍俊不禁。果然,阿依聽見後馬上笑個不停,她的反應使我加倍尷尬,我才不願意跟任添完全同步。後來,阿依稍稍冷靜下來,笑聲含蓄了一些,仍然維持著興奮的語氣說話:「嘻嘻,想不到你們會如此合拍。」
  弄得如此田地,情況早已不受控制,我也不打算隱瞞下去。我先作了個深呼吸,提起勇氣,再直截了當地說:「不瞞你,其實任添是個狼人,而我也是個狼人。不要看任添表面上是頭吉娃娃,牠曾經也擁有人類的身份。只是後來遭到詛咒,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我一口氣把話說完,慢一點也害怕自己無法完成。
  「嗯、嗯」,阿依輕輕點頭,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她想了想後說:「嗯,好像真的很有趣呢!我沒有想過世界上真的有狼人,以為那些都是哄小孩的故事。今天很偶然就在火車上遇到兩位狼人,世事無奇不有,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呢!」
  入世未深的女生說起這種話來別有一番風味,搞不懂她是樂觀抑或天真,反正她是沒把血腥恐怖的狼人傳說當回事。換個角度看,其實這不是壞事,我樂見她因為見到任添而興奮雀躍,而不是被我們的身份嚇得情緒暴走。我為此反思,是否自己太在意狼人身份的秘密,或者對一些人來說,這根本不值一哂。
  溫馨場面持續,阿依對小狗的愛心表露無遺,任添被她摟抱總比委屈在背包裡來得舒服。看久了便能習慣,我暫時放下對任添的成見,不破壞一人一狗之間的溫暖和平靜。人世間的美好會把封閉的心融化,怎樣敵視任添也好,我仍受著暖意所感動,嘴角不受控的住上揚。
  阿依撫弄著任添的背部,忽然問道:「阿理,可以把你們要到彼得鎮的原因告訴我嗎?」
  我即傻笑起來:「唉,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為何要到那裡。我只是聽從那個男人的吩咐,要到彼得鎮完成一項任務。至於是什麼任務,我連丁點兒的情報都沒有。坦白說,我對未來充滿疑惑,對於加入狼族一事也心存顧慮。」
  阿依凝視著我,用其溫柔的語氣說:「那你還有機會繼續當人類嗎?還是注定了要當狼人?」縱使她是個局外人,對狼族毫無認識,她卻試著了解我的處境,這真誠教我感動不已。
  我照實回答:「我仍然有選擇的餘地。良叔曾經把變回人類的條件告訴我,基於這屬於狼族的高度機密,我實在不便解釋。總而言之,那些條件是有點苛刻和難搞的。聽了後,一般人也會選擇當狼人,而放棄人類的身份和生活。」
  聽過我的感受,阿依向我報以同情的目光,這眼神接觸竟使我的內心泛起一陣哀愁。情況未必如她所想象的嚴重,我只是突然迷失了方向,被重重的無力感所壓迫著。然而,我忽然給她的說話提醒了,我仍有選擇的餘地,並且明白到狼族已經給予我應有的尊重。加入狼族並不是被強制執行的兵役,良叔明白是命運選擇了我,他不斷鼓勵,要我嘗試適應狼人這不平凡的身份。
  在餘下的車程裡,我倆一直聊天,話題圍繞著我的過去。同伴的存在使窗外的風景變得不再重要,時間在阿依的干擾下跑得比任何時候都來得快,她是突如其來的。
  我把暗戀海澄多年的往事也告訴了她,但故意略過了左哥的部分,只因我認為他是搶走海澄的人,心裡總是迴避著他。任添繼續忙牠的要務——睡覺,並發出沒完沒了的鼻鼾聲,我也漸漸習慣這種噪音。出奇的是,竟然沒有人發現阿依抱著一頭患有渴睡症的小狗。我想是大家不希望因為揭發別人的不當行為而耽誤行程,於是隻眼開、隻眼閉,走運的我們僥幸逃過了被罰的命運。
  直到下車前我們還在聊,沒有絲毫睡意似的。若然火車突然減慢車速,我是樂見的,並不是逃避著外面的世界,而是希望晚一點才去面對。天色隨著時間而變化,外面有過藍天白雲,後來變成了黃昏美景,最終黑漆漆的夜色幾乎吞噬了一切的景物。外面的一片黑讓我明白到時間是一直往前走,想把時間停住是種任性的妄想。
  若不是遇上她,我忐忑的心情也將持續下去;若不是遇上她,我必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想。必須承認阿依使我緊張的情緒緩和了很多。雖然不曉得在彼得鎮會有什麼遭遇,但在火車快要抵達終點時我仍然笑得燦爛。多得這位懂得施展善意魔法的可愛女巫,多得這忽然加入的同伴阿依。
  多得她……
  當真的需要下車時,我再次把任添塞進背包裡,仍在熟睡的牠沒有醒來。沉重的背包使我略感吃力,我是輕看了一頭小狗的重量。高峰時刻的車站有著可怕的人流,在人群中穿插,為免背包遭到碰撞,我格外小心地行走。我為此消耗了不少體力,跟阿依一起通過閘機時,我已經是一身汗水。
  經過了四小時的車程,我們抵達彼得鎮。我將在這裡執行某個重要的任務,這裡也是阿依居住多年的市鎮,她的老家。我嗅了嗅異地的空氣,試著去找不同之處卻找不著,倒是找到一種親切感,大概是認識了阿依的緣故。
  晚上九點鐘,藍天白雲都消失不見了。街道上的途人不算多,我們像散步般緩緩的走。如此愉快的漫步也消失了好久好久,本來的熟悉在某年某月某日變得陌生,我不禁憶起往日的三人行,那卻是可一不可再。至於現在,我們不急於分別,但時間最終還是把我們引領到一個分岔口。
  停住腳步,我打算向阿依道謝,然後平靜的說聲再見。她卻出奇地說:「阿理,你們不如先到我家稍作休息吧。你應該不熟識這個市鎮的交通和景點,有我這個嚮導你們會容易適應一點,對嗎?」
  我毫不猶豫,馬上點頭答應,她的善意魔法似乎再度奏效。
  阿依續說:「來我家吧!我會煮最好吃的餸菜給你試試的。」
  接著阿依伸手摸摸我的背包,把臉靠近並悄聲說:「當然有任添的份兒呢!」
  踏著彼得鎮的街道有如進入人生的另一階段,良叔所交託的任務會是怎樣?在這裡,我們會遭遇多少的喜、多少的悲?一切會順利的嗎?
  我懷著矛盾的心情,跟隨著她輕快的腳步。

2018年11月1日 星期四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八章:從實招來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八章:從實招來
ocoh說:「阿理隱藏著想法,阿依藏不住愁緒,大概這就是成長的代價。當生活了一定的歲月,累積的記憶干擾了本來單純的思想,並不是人們不想回歸單純,而是我們擦不走記憶的刮痕。」

  八月三日五點鐘,我正身在駛往彼得鎮的火車上。還記得小時候到過彼得鎮兩次,旅程中最苦悶的時間便是乘車。要捱過四小時的車程並不容易,多數人索性只以睡眠來度過。
  每次我都忘記多帶一盒卡牌,這的確是車程中最適合的娛樂。一如往常,這趟旅程中卡牌依然缺席。有別以往的是,我有了全新的同伴。分別是吉娃娃任添,以及一位意外登場的天使。
  阿依臉上帶著純潔的微笑,身上散發著青春的氣息。她的髮型讓我想起印象裡的海澄,氣質也有點相近。同樣束著小馬尾的她們具有使人著迷的魔力,我差點以為自己就是個天生的馬尾控。縱然阿依有著海澄的影子,但我並不會將屬於海澄的感情投射到她身上。
  相識是種緣分,我一直擁抱這抽象的想法。我從不否定一見鍾情,但不渴望成為浪漫愛情故事中的主角。我追逐因了解而走在一起的愛情,認為有穩固根基的關係才能長久。因此,我沒有冒然向海澄表白,並非只因膽怯,而是我希望能夠達至彼此了解、互相認同。稍縱即逝、虛幻的愛大概與我無緣。
  我靠近窗邊,這是最喜歡的位置。我習慣欣賞外面的風景,如走馬燈般的風景畫。我的眼睛無法定焦,很隨意的看著花草樹木、建築物、高山密林。景物沒有在我的腦海中留下印象,我是有點心不在焉。
  看上去我只是關注著窗外的景物,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而這表情同樣可以被解讀為「漠不關心」,除自己外,我並不關心車廂裡的別人。我想這是別人眼中的自己,但事實上我只是在想事情,在想跟自己特別有關的事。簡單的日子彷彿已經離我已去,我不得不多作思考。
  不明朗的前路使我倍感茫然。放棄人類的身份,離開平凡人的世界,投入到狼族的懷抱,這說來容易,矛盾卻依然存在。我還是放不下海澄,就算她已經跟左哥遠走高飛。我在朋友面前假裝不在乎,卻偏偏忘不了青梅竹馬。為著她意志消沉和浪費生命,我仍沉溺於這次飽受挫敗的單戀。
  終於有人注意到我的異樣,破綻來自臉上不自然的表情、空洞的眼神。阿依模仿著「咚咚」的敲門聲音,她好奇問道:「唏,你到底在偷偷想什麼喔?」
  火車跑了十五分鐘,我對自己的呆滯感到尷尬。回望一臉疑惑的阿依,我輕聲說了「對不起」表達歉意。
  「沒關係的。到底你剛剛在想什麼?你想得很入神呢。」
  我帶點靦腆地說:「沒什麼……我只是專心看風景。」這最簡單的謊言該騙不過貌似機靈的阿依。
  其實我想了很多很多,除了海澄還有行為異常的左哥。在酒吧的那一夜,他到底懷著什麼目的來救我呢?最不明白他怎麼會出現在那裡,他本應和海澄在一起……我想出一個可能性,海澄當時也在酒吧附近,只是我們欠緣分,才沒有碰到面。
  「這裡的風景我已經看過很多遍,覺得十分沒趣。通常我都會在車廂裡睡上兩、三個小時,通常我都是一個人穿梭於悅明鎮和彼得鎮。有時候,獨自乘車會覺得很寂寞,覺得不快樂……」說到這裡阿依的神情忽然落寞,我以眼神鼓勵她說下去。
  阿依將失落的表情換成了淺淺的微笑,她笑說:「可是,今天的心情卻相當不錯。我終於有同伴了,終於不會因為孤獨苦悶而在坐位上睡著。」
  我對阿依幾乎是一無所知,但這個初認識的女生確實是位天使。微笑是她的標記,眨過眼就會帶來愉快的氣氛。她樂天知命、隨遇而安,欣然面對轉變、坦然面對現實。如此美好的她教我無比羨慕,我想學習阿依,希望跟她一起擁有廣闊的胸懷、坦蕩的內心,以及潔淨的想法。
  我勉強掀起嘴角,笑說:「我也是。幸好今天有你在,我才不用和一頭狗雙雙睡在車廂裡……哈哈!」
  霎時間,阿依又換上另一種表情,她摸不著頭腦似的,眼神卻充滿了懷疑。我立時不知所措,究竟我說錯了什麼?我拼命回想剛才所說的話,急著把自己的錯處抓出來。
  氣氛一下子變得可怕,我正等待阿依開口,連身體都僵硬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阿依才以冰冷的語氣問道:「什麼狗?」
  到了這一刻我才驚覺自己犯下大錯,不知怎的,我竟然在阿依面前徹底放鬆下來。我竟以最直接的方式告訴她:我偷偷抱著一頭小狗進入火車站,然後我又打算帶同小狗闖進彼得鎮……說出來,誰都會覺得荒謬絕倫,甚至以為我是個瘋子。
  我心虛地回應:「狗?我那有說過什麼狗啊,一定是你聽錯了,哈哈!」以笑遮醜向來是種有效的解困方法,只需要造作一點發出「哈哈哈」的笑聲便可以胡混過去。
  但在阿依眼前,這花招並不管用。
  阿依一臉不悅:「哼,我肯定你有說過『不用和一頭狗一起睡』之類的話。我的耳朵很靈,絕不可能聽錯!」
  我唯有繼續推脫:「真的沒有呢,我只是說『我才不用一個人睡在車廂裡』啊!這句話才合情合理,怎會有人帶狗上車呢,哈哈!」
  阿依反覆審問,我一再否認。一問一答不斷上演,吵鬧的聲音愈來愈大,並開始引起其他乘客的注意。這倒不要緊。別人只會以為我們是好朋友或小情侶,吵吵鬧鬧,很是平常。可是除了乘客,吵鬧聲最終還有可能驚動熟睡中的任添,牠才是問題所在。
  阿依忽然瞪大雙眼,狀甚震驚地說:「喂,阿理,怎麼……你的背包在動似的?」
  若非阿依開口,我也不可能注意到懷中的背包竟然在微微抖動。就像裡面有著一隻大蚯蚓在蠕動,任誰見到都會懼怕。我詫異得無法言語,重複看看阿依又看看背包。注視著背包的表面,我彷彿見到任添在裡面活動的情況。我心裡有數,相信那傢伙已經被我們的聲音吵醒了!
  我仍然堅持背包裡沒有藏著任何生物,裝模作樣說:「有嗎?我看了這麼久也沒有任何發現呢!」
  阿依不滿地說:「不要再裝傻,背包裡面的一定是頭小狗!」
  我搖搖頭,堅決否認:「才不是。」
  「不要再隱瞞了,快點打開背包!」她即時露出又銳利又可怕的眼神,這凶神惡煞的表情使她不再可愛了。
  沒料到阿依竟敢動手搶背包,我當然抱住不放。她的力氣比我小,堅持不放手的話她也奈不了我。之所以要把任添藏在背包,只因明文規定乘客都不准攜帶寵物上車。要是給職員發現,除了必須繳交罰款外還會惹來法律上的責任。無論如何,我現在要竭力阻止她。
  我裝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故作強硬地說:「我說沒有就是沒有!背包裡的都是我的隱私,你再敢搗亂的話我會叫職員把你帶走。」
  阿依竟信以為真,可憐兮兮的說:「嗚嗚……我不搶了,我要回家!我只想回家!」搞不懂她是心裡害怕,抑或想耍什麼手段,即使這女生有著天使的面孔,也可能隱藏著狡猾奸詐的一面。
  「喔……喔……」這又是什麼怪聲音?是從那裡傳來的?
發出聲音的人不是阿依,當然也不是我。我往四處張望,都找不出誰在作怪。阿依為之困惑,神色茫然,她又恢復了原來的可愛模樣,而剛才固執猙獰的形象大概是個幻象罷了。
  「喔……喔……喔……」聲音更嘈吵了一些,而且伸延得更開闊。此時我額上冒出汗水,是代表著擔心和慌張的冷汗。我終於想起那些「喔喔喔」的源頭,我真是愚不可及。我家鄉村有著很多看門狗和流浪狗,牠們打呵欠的聲音跟這「喔喔喔」非常相似,我現在幾可肯定是任添在打呵欠了。
  阿依即神氣地說:「呵呵!原來裡面真的有狗呢!」
  結果還是給阿依當場揭發,我只好從實招來:「其實是這樣的,背包裡面有……」
  我正想把事情解釋清楚,但卻給硬生生的打斷。
  「喂,你們到底吵夠了沒有?剛才到現在一直吵個不停,打擾我午睡的雅興……」一把似人非人、似狗非狗、低沉得像老人的聲音,正經八百的說出這一番話來,語氣當然是在教訓我們。
  我跟阿依同時給牠嚇呆了,一時間沒能作出反應。而她的表情彷彿在告訴我,她認為背包懂得說話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她渴望從我口中獲得一個合理的答案。她的目光轉移到背包之上,並誠懇地放下一句:「對不起!我不敢再吵了,請見諒!」
  我心想,她實在不必對那狗兒低聲下氣的。即使任添曾經是個狼人,我本該給予牠尊重,但牠早前咬傷我的情景卻仍然歷歷在目,我敵視牠是合乎情理的。相信在短時間內,這先入為主的印象也很難扭轉,我將繼續討厭這頭可惡的吉娃娃。
  我不敢亂開口,只是跟阿依互相對視著。她以唇語問道:「唏,裡面到底是什麼來的?」

2018年7月30日 星期一

短篇《石中劍:登上咯咯山之巔》


短篇《石中劍:登上咯咯山之巔》
ocoh說:「本作初版寫於2016年,只有約一千字。兩年後,我終於重新寫了一個完整的版本。我在完整版中擴充了故事內容,增加了動作場面,並對人物內心世界有了更深入的探討,望能呈現出一篇更精彩的小說。」

  剩下數步之距,只要拔起石中劍,他便可與魔王決一死戰。 

#勇者之初
  當年村子被毀的畫面仍然歷歷在目,地上堆滿了幾百具村民的屍體,周圍都是殘肢斷臂。沒完沒了的血腥味進駐到意識裡去,頹垣敗瓦的景象充分表達出人類無法抵抗魔軍的挫敗感。當時他只不過是個少年人,是慘劇中唯一的倖存者。果斷的父親一棍把他打暈,然後塞進家中凌亂不堪的雜物櫃裡,他最終奇跡似地存活下來。
  後來,他懵懵懂懂的醒過來,戰事已經結束,是一天、兩天抑或三天之後?沒有人能夠告訴他正確的日期和時間,從醒來一刻開始他注定是孤獨一人,失去了家園和所有的依靠。
  疲乏無力的他挨靠著一座巨大而堅實的東西,那是一座記念傳說勇者的銅像,它依然屹立不倒,只是表面有著數不清的歲月痕跡。他已經沒勇氣也沒力氣去為這個失落的世界再做些什麼。他靜止不動,抬頭呆望著一片灰白的天色,成群鳥兒結隊飛過村子的上空,發出「唧唧啾啾」教人煩躁不安的叫聲,在他眼裡幻化成殘暴不仁的魔軍,在離去村子的同時一邊恥笑著他們人類是多麼的軟弱無能。
  多年前的大屠殺造成了永不磨滅的殘像,幾乎每一晚都會在他的夢境中重現,當時沒有擁有大能的勇者挺身而出,奮力反抗的平民百姓一瞬間便被魔兵所擊斃。這段不堪提起的往事是他成為勇者的最大理由——他再次用力緊握著拳頭,決不能讓同樣的悲劇再次發生。
  
#魔王與劍
  坊間流傳著一個難證真偽的傳聞,大舉入侵人類世界的魔王本為勇者的身份,後來卻選擇了背叛人類,加入敵陣之餘更被推舉為魔族的首領。魔軍的實力立時大增,要徹底消滅人類文明似乎只是時間的問題。
  在背叛人類的同時,魔王也必須與他的最佳伙伴「傳說寶劍」分離。他們曾經並肩作戰、形影不離,但本質變異的他再也不配使用寶劍,於是他把寶劍棄於人跡罕至的咯咯山上,而只有內心善良無惡的人才有資格拔出石中劍,為世界帶來長久的和平。與伙伴分別的那時,魔王轉身回望了寶劍一眼,他把寶劍插在一塊堅實的四方石頭上,神色顯出了不捨之情。他低聲說了一句「朋友,我們或會再見」,然後化作一陣煙霧,消散於咯咯山上。
  自此,石中劍的傳說不脛而走,在民間廣泛流傳。
 
#獵殺
  通過無數考驗,曾經跟各個等級和實力的敵人交手,屢次從瀕臨死亡的險境中活過來,勇者不再是當初有勇無謀、對明天毫無把握的黃毛小子。如今,他是個帶著銳利眼神的魔兵獵人,懂得埋伏在叢林的隱蔽處,靜待出手的時機,把敵人一舉殲滅。
  有一夜,他趁著魔兵小隊休息時稍有鬆懈,以快如閃電的速度奔至敵人陣地,並以一種爪狀短劍對魔兵施以突襲,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轉瞬間,為數十人的魔兵小隊全數倒下,還未看清來者的面目,性命已被奪去,毫無還手之力。
  他被十具屍體所包圍,目光卻往空中飛翔,停留在他視野中模糊的一小點,他心想遠方群山之中的一座或者就是咯咯山。他低下頭來,舔了舔手臂上所染上的魔兵鮮血,他對這種噁心的味道早已習慣,有時甚至直接吞進肚裡去。可是,勇者臉上卻露出不甘心的神情,解決了魔兵小隊並無為他帶來丁點滿足感,皆因打倒魔王才是他的終極目標,目前卻是遙不可及。

#失落的文明
  小規模戰事的失利不會對魔族的侵略造成打擊,在勇者孤軍作戰的同時,魔軍於各地繼續擴展他們的版圖。
  一面倒的戰爭使得人類人口大幅減少,大部分倖存者索性改以游牧民族的方式生活下去,儘量散居各地,以保存人類的血脈。由於大勢已去,人類要累積資源、培養勇士去對抗魔軍已經是不切實際的想法。
  在人類文明接近衰亡的同時,有關石中劍的傳說卻再次興起。人類把反勝魔軍的最後希望都寄託到寶劍身上,逐漸演化成一種信仰,日夜祈求一位正直純潔的勇者降臨,拿起寶劍對抗魔軍,扭轉人類滅亡的命運。
  在冒險路上,當遇上從死裡逃生的人類,他們都會把石中劍的故事完完整整的講述一遍。勇者暗中觀察著他們的眼神,看出了另一個故事——「話雖如此,我不認為你能夠打敗魔王,但姑且一試吧,反正人類已經見不到希望了」。面對他們對未來的消極態度,勇者每次都以牽強的微笑來應對。大家心裡都明白,能夠多活一天已經是賺到了。
  即使勇者把戰鬥技巧發揮得淋漓盡致,即使他是人類文明中最後且唯一一位願意站出來的勇者,若然無法取得石中劍,他便跟任何魔兵手下的亡魂、戰爭中的犧牲者並無差別。而所謂的拯救世界,為世界帶來永久的和平,大概這就是作為勇者基本的義務。

#神秘老者
  一把沙啞低沉的聲音在背後傳出,忽明忽暗的環境使勇者無法看清對方的面目,但憑著氣息的感應,他判斷對方的身份並非魔族,而是一位人類老者。難得遇上同類,勇者卻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作為開場白。冒險久了,本來熟悉的人類倒成為最陌生的生物。
  老者一手指向天空,勇者剛才一直遙望的正正是有名的咯咯山,即寶劍藏身之處。勇者想要跟對方分享冒險見聞與內心世界,但諷刺的是他只是把那個可以倒背如流的傳說向老者再講述一遍。即使他已沒耐性再去聽別人說故事,但他盼望有人肯定他就是那一位從天而降的勇者,必能取得寶劍,必能打倒魔王。
  「年輕人,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大概是……一直作戰下去吧。」
  「繼續狙擊那些比你弱很多的魔兵?還是直接跑去挑戰魔王?」
  「挑戰魔王?這談何容易。我曾經感應得到他的氣息,集人類與魔族力量於一身的他完全凌駕於我,我自知目前不會是他的對手。」
  「你的意思是自己已經到達了極限?。」
  「答案是『是』,也是『不是』。若能取得山上的寶劍,我便能與他匹敵,甚至能夠打倒他,一下子扭轉我們人類的劣勢……」
  「年輕人啊,要相信我這見慣風浪的老人家。你必須到咯咯山走一趟,石中劍會讓你知道自己的極限……」老者的聲音逐漸微弱,悄悄的消失在黑暗之中。勇者沒有喊住他,對他的去向也不感興趣,只是靜靜地思考著剛才兩人的對話。
  
#逃避
  勇者盤坐地上,低頭沉思。他知道自己是在逃避,常常在地圖上繞圈子,故意避開魔王所帶領的主力大軍,只找那些拉雜成軍的低級魔兵來對付。若沒有必勝的把握,他決不會冒然挑戰魔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記不起過去到底幹掉了多少魔兵,他陷入一場又漫長又麻木的旅程。無止境的殺戮不知不覺的佔據著他的人生,彷彿他出生後便注定要成為勇者,沒有人再提起他本來的名字。
  在動身離去前,他放了一場大火,徹底燒掉整個魔兵營地,以及那些醜陋噁心的屍體,他認為他們落得如此下場是活該的。大火燒個不停,濃煙升至半空,幾乎覆蓋了所有的視野,有如一條企圖要吞噬整個世界的巨龍。勇者揹起包袱,朝著咯咯山進發,身後的火陷彷彿是在提醒他——後方沒有退路。
  
#山腰
  徒步走了幾天的路,穿過森林與曠野,往咯咯山的路上沒有遇上伏兵,自老者消失後他便是孤身一人。這幾天帶給他冒險旅途中不曾有過的平靜,過去每天都在戰鬥,他在追尋魔兵足跡的同時,彷彿牠們也制定了圍捕他的作戰計劃,交戰在所難免。
  平靜是種麻煩的生物,給人反思的空間,他不禁對固定的戰鬥生活產生懷疑。難道他的成長是魔王的計算之內?難道他的存在非但阻止不了魔軍的侵略,更成為了人類放棄抗爭的一大藉口?
  勇者忘不了那在村中屹立不倒的勇者銅像。那是先祖為了記念遠古時代的勇者而建造,他們曾經合力阻止魔族的侵略,最終贏得戰爭,如今卻由他一人肩負起這世上最沉重的使命。這次勇闖咯咯山,勇者打算給所有事情劃下一個句號。
  身在咯咯山的山腰,環境跟勇者預期的好像不太一樣。他環望四周,山路出奇地平坦好走,花草樹木的形態優美得有點人工化,如同有人定時打理。他心想,這傳說中的咯咯山看來不是人跡罕至之地,甚至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很自然地聯想到兒時家鄉的面貌。
  是誰給此地帶來如此美好的風景?
  他估計山上曾經有過聚居的人類,改變了險要的地勢,把泥澤修葺成較平整的山路。大概只有文明的人類能夠完全呈現出造物主的美好。
  忽然間,路邊不起眼的含羞草引發他的好奇,他禁不住低下身子去觸摸它。只要輕輕一碰,含羞草的葉子立即合攏起來,這大自然的魔法永遠教人嘖嘖稱奇。
  此時,他卻用力搖頭,強迫自己清醒過來,不要再沉醉於兒時回憶之中。他抬頭望向咯咯山的山頂,他沒有忘記此行唯一的目的,誓要以勇者的身份取得寶劍,與魔王決一勝負。

#準備
  決心帶來了無比的動力,勇者以異常頻密的腳步前進,不消一會兒便到達了魔兵營地。真實情況跟傳聞吻合,山地有著大量魔兵駐守,為的是阻擋勇者的去路,免得有人成功登頂並取得寶劍。
  勇者先隱身於叢林之中,暗中觀察營地的狀況,先行評估形勢,然後再作打算。魔兵的外貌一如既往的猙獰恐怖,教人不寒而慄,而且數量多得驚人。這是勇者第一次面對數目如此龐大的魔軍,接下來迎接他的必定是一場硬仗。
  在行動之前,他花了些時間來重溫過往的戰鬥,對作戰方法和招式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由於缺乏同伴的支援,他必須孤身作戰,因此決不能犯上任何錯誤,他誓要在接下來的持久戰中交出完美的表現。

#最終一戰
  在魔兵忙著各自的工作的時候,勇者毫無懼色的出現在牠們眼前。戰鬥是他最熟悉、最在行的事情,只要身處戰場環境,他體內的腎上腺素便會快速分泌,激發無盡的潛能,甚至產生出一種上癮似的興奮感。
  勇者擺出充滿自信的迎戰姿勢,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有點詭異的微笑,他愛上以勇者的身份戰鬥。幾天的平靜使他遠離了魔兵,現在能夠重拾戰鬥的快感,他有著前所未有的飢渴,自信能夠把魔軍殺個片甲不留。
  山上的魔兵似乎缺乏隨時作戰的準備,他們臉上只有詫異的神色,而沒有以實際行動來阻止勇者的挑戰。距離山頂的寶劍僅剩下眼前最後一道關卡,他將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除非魔王現身,否則誰都不能成為他的阻礙。
  勇者目光如炬,單是凌厲的眼神已經足以嚇倒準備不足的魔兵。或者是長期的駐守使他們疏於防備,加上有傳勇者不敢直接挑戰魔王,總是逃避著石中劍的傳說。這一次勇者卻忽然闖關,的確殺牠們一個措手不及。
  勇者全神貫注,動作迅速,步法瀟灑敏捷,配合運用得最得心應手的劍爪,兩三下手腳便解決了一個魔兵。當被魔兵圍困時,勇者往前伸出劍爪,在原地作高速旋轉,敵人根本無法埋身。此招既攻且守,鋒利無比的劍爪每當擊中敵人的肉身都會造成鮮血噴灑,實在威力無窮。一有魔兵受傷,勇者便會把牠壓倒地上,再接連攻擊其心臟位置,以最短的時間、最高的效率殺滅任何頑抵的魔兵。
  又一魔兵倒下,生命的氣息一瞬間消失了。牠的胸口血如泉湧,勇者臉上無可避免地染上大量血跡,他慣性地舔了舔,再將舌頭捲回,把無比熟悉的味道輸送到大腦,再度激發起巨浪般的戰意。他殺得性起,身上每一寸肌肉均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連他自己都制止不了。
  剩下的魔兵不斷尖叫,爭相逃跑,即使踏破了同伴的身體也在所不計。牠們卻低估了勇者的戰鬥造詣,過去多年的鍛煉早已使他登峰造極,唯獨人魔合一的魔王能夠將他比下去。
  差一步就能逃脫的魔兵換上了難以置信的神情,牠眼前的半空竟出現了勇者所用的武器——是劍爪!劍爪在空中演出了妖異的死亡之舞,刺進魔兵的身體並往裡面旋轉了一下,牢牢地抓住全身不能動彈的魔兵,再把牠們帶到勇者面前接受最終死亡的審判。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反正魔族之中沒有一個是無辜的。」勇者傲慢地指著魔兵說道。
  雖然殺戮繼續進行,但勇者已不如當初般爽快。他非但沒有立即殺死被制服的魔兵,甚至給牠們一點生存的時間,被迫見證同伴們逐一遭受凌虐和殺害。
  所謂血海深仇不得不報,對勇者來說,山上所有的魔兵都是該死的。若不是當初魔族將爪牙伸向了人類屬地,殺盡無辜的百姓,他也不會因失去親人和家園而成為孤兒,被迫踏上無盡而孤獨的旅途。

#結束
  將近七天七夜的戰鬥即將結束。
  戰鬥之所以漫長,是由於魔軍營地的規模龐大,佔地相當廣闊,勇者必須走遍每一個角落,以確保沒有漏網之魚。另一方面,此地魔兵數目之多也教勇者大為震驚,他心裡有個大概,他所擊殺的魔兵數目已經等同一個人類城鎮的人口。他覺得事有蹺蹊,魔王怎可能為了看守寶劍而派上數目這般驚人的大軍?難道寶劍果真給魔王帶來極大的威脅?
  在勇者面前有著僅餘的十個魔兵,牠們身上皆受了重傷,連稍微移動身子也會引發連場劇痛,更不要說是活著離開這人間煉獄。即使魔兵的體格比人類強壯得多,但當身上多處傷口都在潰爛滲血,牠們也會痛苦受當,不斷發出淒厲恐怖的慘叫聲。叫聲連綿不絕,此起彼落,彷彿眾人在死亡降臨前合奏起一首地獄哀歌。
  勇者一邊享受美妙的歌聲,一邊用手上的劍爪拼命地挖掘,他的努力換成一身汗水,最終挖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洞。
  意欲何為?
  剛完成坑洞工程,勇者馬上喝令仍未斷氣的魔兵自行跳到坑洞裡去,牠們無力反抗,唯有按勇者的意思去做。不消一會兒,骨頭碎裂的巨響接連從坑洞中傳出,到達地面之後聲音雖然有所減弱,但勇者仍能聽得一清二楚。他把這種叫人無比心寒、極為詭異的聲音定義為「第二部」——是《地獄哀歌》的第二部。
  最後的慘叫聲消失於耳際,勇者終能鬆一口氣,他突然雙腿一軟,立即癱倒在地上。圍繞著他的盡是陣亡魔兵的屍體,有些屍體已經死亡了好幾天,屍溫下降到極限,僵硬逐漸消失,轉換成一種又冰冷又鬆弛的狀態。
  血水多得使草地一下子變成沼澤,甚至形成了血色湖泊。空中氣流動著一股濃郁的血腥味,他用力吸了一口氣,希望留住這場值得紀念的戰役,願自己名留青史,日後人類的後代能夠為他建造宏偉的銅像,就像仍舊座落在故鄉的勇者銅像一樣,獲得永永遠遠的讚頌。
  由屍體堆疊成的高床軟枕未能軟化勇者的意志,勇者只是閉目養神,而短暫的休息也不足以讓他入眠。他不打算在營地逗留太久,魔兵已被殺盡,他估計前路會是暢行無阻;另一方面,愈接近咯咯山的山頂,他愈能感受到一股力量的催促,寶劍被荒廢得太久了,它也急於跟新搭檔會面,合力拯救將近滅亡的人類文明。
  只有對目標堅定不移,才能激發出身體的潛能。勇者就像不會感到疲倦似的,就算整整七天未眠,身體仍然處於極佳的狀態,呼吸維持在相當穩定的頻率。他高昂著頭,勇往直前,每一步都走得踏實和肯定,誓要以最短的時間到達山頂。

#咯咯山之巔
  登頂之路甚是崎嶇險峻,跟先前平整的山路有著天壤之別,他心想「這才像樣嘛」,必須走過最艱辛的旅程,以鮮血和汗水來換取寶劍對他的肯定。
  見到山頂的一大片平原草地,勇者知道此行的目標即將達成,他放慢了腳步,帶著矛盾的心情步近插在大石上的傳說寶劍,更不自覺的說了聲「成了」。
  此時,當年村子被毀的畫面卻在勇者腦海中再次浮現,比過往任何一次回憶都要來得清晰,感受也更強烈。回憶中的慘劇就像昨天才發生似的,魔軍突然進入村子並展開一場殘忍的大屠殺,不問理由就殺人,就算有人不顧尊嚴向魔兵跪地求饒,非但不會獲得同情,更只會換來更殘忍的虐待,最終都是一條死路。
  慘痛的回憶使勇者心中怒氣大增,額上青筋暴突,他痛恨以殺戮為樂的魔兵,要把牠們碎屍萬段;他怨恨突然背棄人類,改為投靠魔族的魔王,若不是這無恥叛徒,人類才不至於毫無反擊之力。
  石中劍近在眼前,只剩下數步之距,看來是唾手可得了。草地上忽然捲起了一陣怪風,逐漸幻化成一個人影。勇者頓時怒目圓睜,雖然對方貌非實體,但散發出一股熟悉的氣息,他已然清楚對方的身份——魔王,是那背信棄義的人。
  他先客氣地介紹自己,俊美的外表說明了他源自人類的血統,只是入魔後多了一股陰沉壓抑的氣質;服飾上保持著人類勇者的風格,身穿素色的戰鬥服,配上一件破舊的披風,完全看不出他就是魔軍領袖。然後,幻影向勇者彎腰敬禮,表揚他經歷千辛萬苦終能登上咯咯山之巔,這是難能可貴的成就。魔王輕輕慨嘆,自他當年棄劍之後,再沒有人成功登上咯咯山了。

#震撼
  「勇者啊,在拔出石中劍之前,請你務必回望咯咯山裡的風景。」魔王此話使勇者甚是困惑,雖然不清楚魔王的詭計企圖,但他的身體還是不由自主的轉向山下。
  眼睛開始了頻繁的眨動,視野一瞬間變得清晰,從山頂回望山下,隱隱顯然出一條布滿他足跡的路線。他先是驚訝於自己的移動距離,他早前只顧登山,馬不停蹄的奔跑,能夠在如此短時間從營地到達山頂,這是能人所不能。
  可是,為他帶來無比震撼的卻是另回事。他眼中的魔兵營地竟然是個頗具規模的魔族城鎮,如今卻遭到徹底破壞,留下一片滿目瘡痍的景象。大量建築物倒塌,地上堆滿了魔族的屍體,各處都有大火在燃燒,山火甚至有著往四面八方蔓延的趨勢。
  魔王瞬間轉移到勇者的身旁,小聲提醒他要更細心的觀察,因為魔鬼總藏在細節裡。勇者聽從提議,立刻用力搓揉眼皮,換來更靈敏、更銳利的視力。他仔細看清楚地上堆疊的屍體,真相竟然震撼得使他心神恍惚,一不小心就滑了一跤,狼狽不堪的跌倒地上。
  真相呼之欲出,原來勇者所殺的人絕大部分都不是魔兵,而是他一直立志想要守護的平民百姓,牠們見勇者忽然來襲,便奮起保衛家園。即使手無寸鐵,也不曾受過軍事訓練,牠們仍以血肉之軀嘗試阻止勇者的攻勢。經過了七天七夜的抵抗,百姓們落得最慘烈的下場,牠們統統死在勇者的劍爪之下,現場無一生還,亦無人逃出生天。
  以旁觀者的角度獲悉營地一戰的真相,勇者立時悲慟不已,恨不得馬上挖掉自己的雙眼。這些年來,他為了打倒魔王而展開冒險,不斷累積戰鬥經驗,而力量也得到幾何級數的提升。可是,數不清的殺戮竟蠶食了他的心志,仇恨蒙蔽了澄澈的眼光,不再懂得分辨是非對錯,甚至再也記不起立志成為勇者的最大理由——決不能讓同樣的悲劇再次發生。儘管他不惜一切代價,終能登上咯咯山之巔,如今他卻是如假包換的殺人兇手,雙手沾滿了無辜百姓的鮮血,他已經沒有退路。

#反撲
  靜寂的片刻過去,勇者做出了一個奇怪的舉動,他先裝備好劍爪,再後退幾步,用意是拉開自己與魔王的距離。趁敵人來不及反應,露出一絲破綻,勇者即把握機會,以超越極限的速度撲向魔王。他滿以為旋轉攻擊得手之際,劍爪竟然無法刺中敵人。攻擊收不到預期的成效,他更越過魔王的身體,以失控的速度重重摔到地上去。
  他的右肩首先著地,巨大的衝擊力造成了嚴重的創傷,右手立刻作廢。他的身體一直朝著前方滑行,因與地面摩擦而逐漸收慢,但卻換來了遍體鱗傷的結果。而最諷刺的是,他最終停留的位置跟其夢寐以求的石中劍只有數步之距,但折斷的右手要拔劍已是不可能。他一點也不甘心,流下了對命運充滿怨恨的眼淚。他幾乎能夠如願以償,於咯咯山上順利拔出石中劍,再攜同寶劍以充滿自信的姿態挑戰魔王,為世界帶來……
  最終,勇者最痛恨的卻是本質早已變異的自己,他以健全的左手不斷轟向地面,把內心的痛苦和情緒盡情地發洩出來。不久後,後方傳來的聲音卻暫時制止了他的自殘。
  「朋友,你還具備拔出寶劍的資格嗎?」一把略帶憂傷的聲音如此道。

2018年7月23日 星期一



短篇《不祥地》
ocoh說:「這篇是2012年舊作的重寫作品。選擇這篇來重寫,是由於一直對當時的表現不感滿意,六年後的重作演繹是為了給它更豐富的內容,以及更細膩的情感。先前跟另一版主有過創作上的溝通,也再次燃起了我內裡的創作靈魂。」

  星期天,黃昏時分,天空一層灰白,下著綿綿細雨。平日的購物大道總是熙來攘往,時裝店和咖啡室林立,眾商戶的營業額通常都很理想。今天略有不同,冷清的街道顯得有點兒陌生,人流大幅減少之外,行車線常有的擠塞問題也好像忽然獲得解決。
  那裡出現了問題?
  相信是天氣突然轉冷,城市人仍在努力的適應著。
  街道上出現了兩個人,由於身份和身上的制服,他們走在街上實在頗引人注目。走在前頭的是警員泰德,緩緩走在後方的是一名資深警長。兩人身穿有著警隊標誌的深藍色大褸,有著相當的重量,若沒有強勁的體魄,穿上後的行動力會大為下降。
  泰德年輕,面容端正,有著濃密的眉毛、挺拔的鼻子,外型像電視藝員多於新進警員;此外,他稍嫌瘦削的身材也完全配不上警員勇猛的既定形象。反過來,雖然警長是個捧著大肚子的中年人,但特別嚴肅的眼神卻好像在告訴別人自己年輕時有過太多的磨鍊。一老一嫩基本上是來自兩個世界的人,卻暫時成為了搭擋,近日一起執行購物大道一帶的日間巡邏工作。
  就連應該比一般人強壯的警員也不敵天氣,泰德雙手緊緊的交疊在胸前,身體和手腳都在顫抖,就像是一副已經身患重感冒的模樣。後方的警長沒把寒冷當回事,對他來說這溫度遠遠及不上他所遇過最嚴峻的冬天,他和年輕人穿上同樣的制服,但他無視寒風的吹打,一副悠然輕鬆的樣子。
  「喂,年輕人,你的銀笛獎是白拿的嗎?難不成你真的很怕冷?怎麼像個沒用鬼似的,竟然一次又一次的把身體縮起來。真不明白這個年代的年輕人到底在搞什麼鬼。」警長故意用上強硬的語氣責罵泰德。如他所言,泰德曾經在警校以第一名畢業,成積優異,是警隊的希望之星,眾多學警也視他為偶像,甚至是將來追逐的目標。
  泰德心裡慚愧,只得支吾其詞:「對不起……警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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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兩人站到一角簽薄,這是警長專責的工作,泰德只能從旁觀察前輩的辦事手法,作為日後工作的參考。閒著的泰德沒事做,唯有四處張望,看看周圍有否形跡可疑的人物。街上人流疏落,曾經進出泰德視野的人都是平常老百姓,今天會是個平靜的日子,連罪犯也好像懶得出門。
  唯一引起泰德注意的是身後的一家時裝店,有著簡單的名字——Linda,他相信這是只此一家的小店,而不會是集團經營的連鎖店。泰德朝著時裝店的方向走,一種無形的引力拉動著他的雙腿,他的腳步彷彿是無意識的,而目的或是讓他擁有更清晰的視野。
  泰德對女士服裝毫無認識,店面陳列的服裝和別的貨品都無法引起他的興趣。牽引著他的是一個人,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是店內一名戴著黑框眼鏡的年輕女子。她身穿白色連身裙,腰間束有黑色腰帶,是種簡單大方的穿衣風格。她留著長度及腰的黑色直髮,看上去成熟優雅,散發出脫俗的氣質。她正專心工作,忙於整理衣架上的裙子,眼神多麼的投入,動作多麼的自然優美,這傾注所有的態度大概是剛才那股無形引力最接近的解釋。
  就在泰德看得入神之際,女子不經意的望向店外。或者在她身上每天有著幾百次同樣的不經意,這一次卻在她的腦海裡留下了特別的印象。剎那間,兩人的眼神巧合地碰上了,他恍惚了一下,然後雙眼慌忙地退縮,急急躲回自己的安舒區裡去。櫥窗分隔著兩人,實際上存在著不短的距離,短暫的眼神接觸卻輕易把泰德嚇倒。不甘心也好,他只好先認同警長一句責備他的說話——「怎麼像個沒用鬼似的」。為免自己繼續出醜,他索性轉身返回警長的身旁,裝作沒事發生。
  「簽好了,我們可以離開。」警長把薄子放回鐡箱內,完成這看似簡單的工作。而所謂的簽簿,裡面記錄著警員的巡邏時間和人員資料,是一種傳統而實用的警政工具。
  「好的。」泰德點頭說道,他有點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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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離開購物大道前,泰德出於好奇的回望時裝店,他渴望多看那年輕女子一眼。情況不似預期,他沒能透過整幅玻璃發現女子的身影,她也許走到了店內的另一角落整理貨品,而偏偏身處他的視野盲點位置,他不禁為之而感到失落。女子的美貌和氣質有著剛剛好的平衡,長相精緻而不庸俗,這使泰德著迷不已。尤其是眼神接觸的一瞬間,即使他因害羞而很快就迴避了對方的目光,這也是他不曾有過的戀愛體驗。他在學時期有過初戀,但屬於日久生情的模式,從來沒有為他帶來具震撼性的愛火花。
  後來,警長和泰德一同返回警局,順利完成他們的日間巡邏。沿路上,警長於言談間提及一宗案件,恰巧是關於那家名叫Linda的時裝店。案件發生在兩個月前,那時候泰德還在警校受訓,基本上過著與外界隔絕的日子,因此對案情一無所知,更不曉得媒體曾經連日報導此宗轟動一時的謀殺案。
  「剛才,你很注意那家時裝店,不是嗎?」
  「哦,是的。」泰德心想,原來警長在簽簿的同時也不忘留意自己的舉動,果然在前輩面前沒什麼可以隱瞞。
  警長續說:「兩個月前,那裡的老闆娘被丈夫一刀刺死。聽說那個男人是個精神病患者,是甚麼精神分裂的,他清醒時向警員聲稱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毫無印象。」
  泰德怔住了,他驚疑地說:「你說甚麼……那店剛才還在營業呢,是有人接手經營了嗎?」他馬上想起的自然是那位戴著黑框眼鏡、身穿連身裙的女子,她竟然在不久前才死過人的地方工作,難道她對該案也是一無所知?
  警長又說:「對了,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店內曾經發生轟動一時的兇案,眾所周知,這個城市的人很迷信,死過人便代表不祥,怎可能有人願意立即接手經營呢?一貫做法是讓舖位空置一段日子,待大眾對兇案的記憶漸漸淡化才再次招租。」
  「那個死者幾歲?是有兒女的嗎?」泰德追問下去,他渴望了解女子的背景。
  警長搖頭說:「我不太清楚,案件是由重案組負責調查,我所知道的不多。只是聽說過,死者長得很漂亮,清麗可人,而且特別喜歡穿連身裙。」
  簡單的關鍵字——連身裙,再次教泰德驚訝不已,只因跟他有過眼神接觸的女子也是身穿連身裙的。他馬上回憶起剛才身處時裝店外的情景,愈想愈覺得像鬼故事的情節,他忽然感到一股寒意透入骨髓。為了平服情緒,他只好不斷說服自己當時看到的絕非命案死者,而是別人,只是碰巧她今天也是穿上了連身裙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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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老一嫩回到警局,警長立即跑去找老朋友寒暄一番,這是他每天下班前固定的消閒活動,泰德則獨自到更衣室洗澡更衣。一般而言,他會就此下班離開警局,但這一天卻稍有不同。在離開前,他決定先到設於七樓的重案組,查找一下那宗命案的資料。
  「不好意思,師姐……我想找一下水泉街時裝店命案的資料,是發生在兩個月前的,我想知道死者的長相。」
  女探員回答:「記憶所及,那宗案件的調查已經結束,那位女子被患有精神病的丈夫所殺,兇手被轉送到精神病院治療,事情大概是這樣。至於,那位女子的長相嘛……給我時間找一找……」她語調輕鬆,駭人聽聞的兇案對資深警員來說,似乎是沒什麼好驚訝的平常事。
  「嗯,謝謝你。」泰德含蓄微笑說。
  女探員續說:「啊,有了,就是這張照片。」
  泰德不期然緊張起來,戰戰兢兢的觀看照片。轉瞬間,他顯得神情懊惱,不太願意相信眼前的事實。照片中的女子披有一頭長髮,架上黑框眼鏡,擁有精緻的瓜子臉型,跟今天看到的女子在外型上絕對吻合。
  泰德裝作鎮定,多問一句:「師姐,請問死者叫什麼名字?」
  女探員邊看電腦熒幕邊讀出死者姓名:「甘少怡,Linda Kam,三十三歲……」
  話未說完,她即回望泰德,懷疑問道:「喂,你好像很關心死者,你們是認識的嗎?」
  泰德一臉尷尬地說:「呃……我只是好奇罷了,我要走了,謝謝師姐的幫忙。」
  當然,泰德不可能把今天遇上的情況原原本本告訴女探員。甘少怡是命案死者,而且案件發生在兩個月前,那麼他今天所見到的到底是人是鬼?還是另有內情?泰德心頭湧現一堆問題,一時間卻找不著答案。
  女探員補充:「不用謝啦,我多告訴你一件趣事吧。甘少怡素來喜歡收藏連身裙,家裡擁有過百套裙子,甚至在被殺的時候,也是身穿一條白色連身裙的。」
  泰德輕輕點頭,向師姐含蓄的笑了笑,揮揮手就離開。此後的分分秒秒,他仍想起甘少怡身穿連身裙的樣子,那畫面殘留在腦海裡,總是揮之不去。在回家路上,他始終放不下心頭大石,一時想起今天隔著櫥窗所見到的女子模樣,一時想起警局檔案裡的死者照片,兩者之間一定有著他所不知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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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回家尚有十分鐘路程,家人已經煮好了他的晚餐,跟平日應該沒兩樣,最起碼是兩餸一湯的組合,是經過一天努力工作後的回報。泰德看過手錶,時間是晚上七點多,心想這還屬於時裝店的營業時間,內心掙扎了一下,他決定暫不回家,而是先到時裝店走一趟。
  約八點鐘,泰德趕至購物大道,入夜後氣溫更低,頂著冷風逛街的人少之有少。不出所料,Linda時裝店仍在營業,他沒有馬上進入店內,只是停步在今天簽簿時的同一位置,懷著矛盾的心情悄悄地觀察著,他仍未想好接下來要做些什麼。泰德不自覺的走近時裝店,透過玻璃櫥窗,美麗女子的動態在他的視野裡漸漸變得清晰,認真工作的人顯得格外有魅力。愈看得清楚,他愈能確定眼前的女子的容貌跟照片中的那人幾乎沒有差別,但他選擇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判斷對方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鬼怪。
  呆呆站上一會兒,在好奇心的軀使下,他著魔似的走進時裝店,他著實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麼。
  「歡迎光臨,先生,想買裙子給女朋友嗎?」店內沒有別的客人,女子立即上前歡迎泰德,語氣溫文有禮,輕柔的聲線很配合她清秀脫俗的打扮。
  「對不起,冒昧一問,這裡是不是有一位叫甘少怡的女子?」泰德單刀直入,實情是他緊張到不得了,把先前在警校所習得的詢問技巧一一拋諸腦後。
  女子一臉錯愕:「咦?難道你跟姐姐是認識的嗎?她已經⋯⋯」
  「姐姐?你是她的妹妹?你們長得完全……」泰德難掩內心的震撼,幾乎就要驚叫出來。假如「姐妹」即是真相,倒是給事情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他疑神疑鬼的心理也可告一段落。
  「哈哈,是這樣的,姐姐比我大五年。從少到大,我都喜歡粘著她,她也很疼愛我。我一直模仿她的衣著打扮,故意留長髮,戴上黑框眼鏡,愛穿連身裙。仔細看的話,你會知道我長得年輕一點。」把話說完,她即作了個單起眼微笑的俏麗表情。
  聽罷,泰德即揉揉眼,試著看清楚她的容貌。在美女如此提議下,他的心跳猛然加快了,聲音大得連他本人都能察覺得到。他以狐疑的眼神仔細觀察了好一陣子,他恍然大悟:「噢!在這樣的距離下,你的確比她小幾歲啊!」
  「先生,我好像在那裡見過你?是嗎?」女子懷疑問道。
  泰德腼腆地說:「對不起,我是位警員,不過不是負責你姐姐的案件。在今天的黃昏時分,我和警長在街上巡邏,隔著玻璃櫥窗,我注意到店內的你。」他一邊說,一邊感到臉頰熱烘烘的,露出很難堪的表情。
  「喔,我想起來了。雖然你是高個子,但長得一點也不像個警察。看你身形瘦削,皮膚白皙,還以為你是在辦公室裡工作的,因為不見天日,所以膚色才會這麼白呢。」女子故意取笑泰德,並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他立即感到渾身不自在。 
  泰德沒神沒氣地說:「是嗎?我的樣子真的很不濟嗎?」
  女子用手掩住嘴巴,笑說:「開玩笑的。」
  泰德又說:「其實在警校的時候,我是以第一名畢業的,你看不出來吧?」縱使提起自己在警校的成就,他卻顯得全無自信似的。
  女子笑瞇瞇地說:「真的嗎?好像很厲害呢!」
  泰德擠出一個牽強的苦笑:「哈哈……厲害?是這樣的嗎……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他點點頭,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他恨不得馬上逃離這使他陷入應對危機的時裝店。在步出店門之際,她的聲音把他的腳步喊住了。
  「先生,你叫甚麼名字?」女子問道。
  「我叫許泰德,是個初出茅廬的警察,你呢?」
  「甘少晴,剛接手打理時裝店的女人,很喜歡穿連身裙。」
  就這樣,兩人以含蓄的微笑作告別。事件告一段落,真相大白,泰德得知女子身份,她正好是命案死者甘少怡的妹妹。他心想,幸好她是個活人,要不然,事情便變得曲折離奇了。於是,他帶著輕鬆的心情踏上回家路,這次返回時裝店沒有白行一趟,甚至有了意外收穫。即使與甘少晴的距離愈來愈遠,仍無阻單方面的思念,他不斷想起自己在店內跟她有過短暫的相處,有著一份特別的親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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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星期後,寒冷天氣持續,意味著人們仍然擺脫不了厚重的禦寒衣物。兩名身穿深藍色大褸的警員到了購物大道一帶巡邏,一老一嫩的組合未有改變,但隨著兩人合作久了,各方面的默契也有所提高。泰德把時裝店兩姐妹的事情告訴了警長,卻惹來對方多番取笑。警長笑指他是個年輕人,竟然如此愚昧無知,迷信鬼神之說,實在有辱警校第一名畢業的榮譽。
  「唉,不要再取笑我了,好嗎?」泰德無奈輕嘆。
  警長笑說:「年輕人,我就暫且饒過你,以後做事要成熟一點,切勿胡思亂想,不要再迷信什麼鬼神說法了。」
  「咦?怎麼沒開店的?」泰德望著時裝店呢喃自語,警長沒作理會。自從認識了甘少晴後,每次日間巡邏時他都會特別留意時裝店的狀況,只要見到店內亮起燈來,他便倍感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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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後,泰德又趕往購物大道。他心裡很是擔心,以為少晴是遇上了什麼危險。始終她姐姐是在時裝店被殺的,曾經發生兇案的地方便是個不祥地,一直待在這種地方工作,說不定也會遭逢厄運。明知道這種想法愚昧無知,但理智敵不過感情,他仍不受控的往迷信的方向想。
  換上便服的泰德呆望著櫥窗,一副茫然若失的樣子。這時候,一名女子徐徐地走到他的背後,幾乎沒有產生出腳步聲,冷風稍稍吹起她的白裙子尾端,有著下凡仙子般的氣質。這女子是消失了半天的甘少晴,她在背後用力喊出他的名字:「許泰德!」
  泰德回身一望,臉上有著擔憂的神色,見少晴出現,馬上轉悲為喜,掛上了感到安慰的微笑。
  「你是特意來找我的嗎?」少晴上前問道,這是他們第一趟在店外見面。
  「你……今天怎麼不開店?」泰德故意避開尷尬的話題,直接提出疑問。
  「傻瓜,你看不見嗎?」少晴一手指向時裝店的玻璃門,示意他要細心看。
  門外有一張紙條,是一般A4打印紙的大小,寫有一句「本店是日休息,如有不便,敬請原諒」。
  這一次,泰德真的被自己氣死了。在今天巡邏的時候,他跟警長路經此地,大概是視線受阻的關係,他竟然大意看漏了這張至關重要的紙條。想到這裡,他已經羞愧得說不出話來,幾乎每次跟少晴見面,他都落得難堪收場,他不禁懷疑自己與少晴是否有緣無分。少晴見他神色苦惱,在思考什麼似的,她只是輕輕咬住了嘴唇,跟泰德一樣無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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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一陣子的沉默,打破局面的人卻是男方,泰德像隨口找話題般,說出一句不合時機的讚美:「甘少晴,你身上的白色連身裙真的很漂亮、很優雅,在我眼裡,你活像個墮入凡間的仙子。」
  假如這句話出自別人嘴裡,會顯得虛偽做作,但出自純情的泰德口中卻是不一樣。他熱淚盈眶,眼淚都快決堤了。雖然看起來就像個愛哭的沒用鬼,但他身上閃亮著憨直的氣質,在現今複雜社會中實屬罕有。
  「傻瓜,差不多八點鐘了,你吃過晚餐沒有?」少晴抿嘴一笑,欣然接受憨男的讚美,並主動提出共進晚餐的邀請。
  「真的嗎?」泰德不敢相信,多問一句來確認。
  「嗯……你不喜歡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你的。」少晴故意說得蠱惑、說得頑皮,以此戲弄泰德。這是兩人特有的溝通方式,少晴從中得到不少樂趣,她就是喜歡把泰德帶到難堪的田地。

  就這樣子,兩人並肩離開購物大道,在少晴的提議下前往附近著名的火鍋店。冬天才剛剛展開,寒冷的天氣一直持續,走在冷風之中很容易冷得發抖,不得不縮起身子來。生活也好,身體也好,兩人都渴望尋回一絲暖意;於是他們在人海中遇上了對方,於是他們都認同吃火鍋是暖身的最佳方法。沿路上笑聲不斷,含蓄的泰德漸漸活潑起來,沒先前般拘謹,他開始適應身邊多了一位各方面都比他成熟的連身裙女生。
  一段感情在悄悄萌芽,一個是初出茅廬的警察新手,他偶爾會疑神疑鬼,常常做出一些蠢事,還不知道世途險惡;一個是愛穿連身裙的女子,接手經營姐姐的時裝店,有著吸引人的知性美。櫥窗把他們分隔開,又把他們拉在一起,曾經發生兇案的時裝店是個不祥之地,素未謀面的兩人卻在此遇上,他們能夠合力改寫不祥地的命運嗎?

2018年7月16日 星期一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七章:另一個同伴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七章:另一個同伴
ocoh說:「有過一面之緣的人,於某年某月再次遇上。這不會只發生在小說裡頭吧,可能每個人都有過類似的經歷吧。命運就像隻無形的手,暗中指引著人們的路向。」

  任務——這二字立時挑起我的興趣,男人果然熱衷於執行和完成任務。
  任添說:「任務的內容我不了解,不過我們要前往的地方是彼得鎮。到達那兒,我們自然會得到相關的情報。」
  事情不太妥當,有著說不出的古怪。良叔要我們執行一項不明朗的任務,該不會是非法勾當吧?若是正當的事,良叔和任添不必向我隱瞞。我略感焦躁,到目前為止我只讀到事情的最表面。我還是要提高警覺,提防包括任添在內的所有人。
  「那麼,我們何時出發?」我語氣天真,帶著幾分狼人新手的特色。
  任添反問:「那現在是什麼時候?」
  我望著客廳的時鐘回答:「差不多四點鐘了。」
  任添忽然大喜:「那麼到五點鐘才動身離開吧!一個小時足夠讓你想想要帶備那些必需品吧?」
  我點頭回答:「該足夠了。」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任添沒有浪費一分一秒,牠像死屍般躺在沙發上休息。有些時候牠甚至把身體倒過來睡,肚皮向上,有如人類的睡姿;有些時候,牠的鼻鼾聲誇張得使人震耳欲聾,即使我躲在睡房裡執拾衣物也聽得很清楚;有些時候,牠的四肢都在抽搐似的抖動,但這些只是小狗作夢時的慣性動作。
  我準備好幾件作替換的衣服、錢包、證件之類的物件,反正錢包有錢就不需要帶太多東西。過去一年良叔寄過幾次錢給我,他說那是給我的生活費。一直以來,我也沒有動用過一分一毫。既然此行是為了執行任務,我決定帶著這幾千塊錢以備不時之需。
  此外,我決定帶同一個大容量的背包。待會我們要坐長途火車,而明文規定乘客不得携帶寵物上車的。我胸中有數,計劃把任添塞進背包裡。牠需要困在裡面四個小時,希望不會太難受。
  時鐘指向五點鐘,我立即叫醒任添。牠懶洋洋不願起床的樣子,但最後牠還是要依照自己說好的時間醒來。我把身體軟綿綿的牠放到地板上,然後牠自行站起。牠伸了個懶腰,跌下很多毛髮並散滿地上。若給我的人類母親發現,向來討厭動物的她肯定會破口大罵。
  由於任添還是很睏,我便不客氣的把牠塞進背包裡。這樣做是為牠著想的,假如給八卦的鄰居發現我帶著一頭陌生狗,他們或會大作文章。這一帶是落後的鄉村,無關痛癢的小事最終也會化成村中熱話,消息走得挺快。
  然後我換上淺色背心、鬆動的短褲、殘舊的運動鞋便離開,以一身輕鬆的穿著出發往火車站。既然是往異地執行任務,穿上如何華麗的服飾都是無謂的。我儘量挑選舊衣物,遺失了也不可惜。
  由於這裡是鄉村,我要花很長時間才能到達火車站。包括步行到村口、候車和乘車,我覺得相當耗時。這期間任添一直在熟睡,這傢伙好像疲倦到不行了。猶幸牠所發出的鼻鼾聲尚算輕微,沒有引起司機和車上乘客的注意。
  下車後,我在火車站的票務處買下一個人的票。由於任添是頭狗,加上牠不會有露臉的機會,所以不用替牠買票了。
  然後,我又走到火車站旁的便利店買了口香糖和汽水,揹著背包通過入閘機,再快步跑到月台候車。我們十分幸運,不消一會兒火車已經到站。我挑選了一個合心意的座位,打算馬上抱頭大睡,車程會是整整的四小時。在接下來漫長的車程裡,只有睡覺才能有效打發時間。況且我的同伴任添也在背包裡酣睡著,我沒理由擾人清夢。我慢慢合上眼睛,讓自己漸漸進入夢鄉。當一覺醒來,我們應該已經到達彼得鎮了。
  「唏,你好!真巧呢。」一把陌生的聲音傳入耳內,近在咫尺。
  我掙脫幾乎就要深陷下去的夢鄉,睜開雙眼看看到底是誰打擾著我。我發現眼前人是個女生,是一張有著淺淺印象的臉。 一時間,我卻想不起她的名字來。我只好打量一遍她身上的裝扮,看看會否喚起淡化掉的記憶。一件灰色花朵圖案的窄身T恤、厚厚的棉質外套、灰色的長裙、銀色的手錶、手鐲,還有一雙白色布鞋子。
  這怎麼可能?她這身打扮竟跟這夏日完全不搭調!
  然後,我的目光轉移到她的臉上。她看起來很年輕,不會超過十八歲。束著馬尾,有著烏黑的髮色;眼睛頗大,眼神中透出一股靈氣;嘴唇薄薄的……我好像真的見過她,但我們在什麼地方遇上過呢 ?
  「你是?」我還是直接詢問,不玩猜謎了。
  女生微笑說:「你有朋友一起乘火車嗎?假如沒有的話,可以讓我坐在你的身旁嗎?」她似乎對我的說話聽而不聞。
  我作個歡迎的手勢,大方地回答:「好的,隨便坐。」
  男性本能使我反應迅速,有美相伴乘車的感覺自然不一樣。我隨即用力拿起座位上的背包,一時忘記裡面藏著任添。剛才的震盪必定對牠造成影響,會把牠拋得頭昏腦脹或驚醒過來。關於此事,我得日後找個機會跟牠道歉。
  外表亮麗的女生就坐,上車後的經歷如夢似幻。原以為苦悶的車程竟然有美作伴,我現在的心情確實愉快多了。我決定放棄繼續睡覺的念頭,打算好好享受餘下來四小時的火車之旅。
  女生的出現固然使我精神為之一振,但還是須搞清楚她的身份。我茫然提問:「小姐,我們是認識的嗎?」
  聽罷,女生再次報以微笑。
  她說:「我們有過一面之緣,那次你是跟怪老頭在一起的。」
  我回想著,她所說的怪老頭會是誰呢?我的人類父親一點也不古怪,他是個很典型的上班族。何況我們甚少一起外出,她見過的老頭不太可能是我的人類父親。剩下來可能的人物大概只有良叔吧,近來曾經跟我聯絡的老頭兒的確不多。加上良叔的外型真的有夠古怪,年輕女生討厭他也是正常不過的。我很快已經得出結論,她見過的怪老頭正正是我的狼人父親良叔。那麼,到底我們是在那裡見過面呢?
  我嘗試向她套話:「你是指那個酷似灰熊的胖子大叔嗎?」
  女生悄悄說:「嗯。」然後她失笑起來。
  我更感疑惑,再問她:「那……你是在那裡碰見我們的?」
  女生很爽快的說出答案:雙魚座咖啡室。但我的心情卻不見得愉快,心底即湧起淡淡的憂傷。雙魚座、海澄、左哥,加起來可能會是困擾我一輩子的傷痛。
  同一瞬間,我記起她了。我肯定地說:「你就是那個可愛的侍應生!」女生被我逗得笑嘻嘻。她的笑容真的很可愛、很自然、很真誠,有種窩心的感覺。
  她回答:「是啊!你終於記起我?是不是我的樣子太平凡,所以你才想不起來呢?」
  我急忙解釋:「肯定不是!你長得相當可愛,在我的腦海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由於我的記憶力一向都很差,所以要些時間才想起來。」
  女生笑得更加燦爛:「我只是開玩笑,請你不要介意。想不到會在火車裡遇到你,我猜你也是要到彼得鎮吧?」
  彼得鎮是列車的終點站,也是我執行任務的地方。我們擁有相同的目的地,意味著將一起共處四小時。
  女生的爽朗笑容使我驟感愉快,原來自己已有一段日子沒有單獨跟女生相處了。我回答:「是啊!我的目的地就是彼得鎮,四小時的車程真的很漫長呢。」
  「哈哈!真巧呢!我家就在那邊。」
  我感到疑惑:「你要回家?你不是要在雙魚座打工嗎?」
  「喔,那只是暑期裡的兼職。因為快要開學了,我也要回去好好準備一下。雖然在雙魚座工作的感覺很不錯,但我還是要上學的嘛。事實上,我也有點想家了。」女生的臉上閃過一絲對親人的掛念。
  我點頭說:「說的也是,現在已經是八月天了。」
  女生說:「真巧呢,我的生日也是在八月的。我是獅子座女生,很有個性的啊!」
  聽罷我苦笑一聲,再說:「就憑這一句,可以肯定你是最典型的獅子座。你剛剛的樣子看起來超有自信呢!」
  女生微笑說:「多謝讚賞,多謝誇獎!我們不如先作自我介紹吧!」
  我以客氣的手勢示意她先說。
  女生說:「嗯,你可以叫我阿依。我今年十八歲,現在是最後一年的高中生活了,將來我會升讀大學。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親手經營一家咖啡室,找個適合的人結婚……可以的話,想為我將來的老公生幾個小孩。」
  我回應:「哦……阿依這名字不錯啊,起碼我身邊都沒有朋友叫阿依啊。」這顯然是一些典型的客套話,我還未能投入到聊天的氣氛裡。
  阿依做出我剛才做過的手勢,示意該由我作自我介紹了。這故意的模仿顯出了她個性中調皮的一面,沒有造成反效果。
  接下來,我嘗試用最坦白的方式把事情說明一遍:「嗯,你可以叫我阿理。今年二十二,高中畢業後都沒有去找工作,也沒有繼續升學的打算。我在家待了三年,今後應該會加入父親的公司工作。順利的話,將來可能會繼承他的生意。」我暗自偷笑。
  假如我更坦白的告訴她我是狼人,連良叔也是狼人;我繼承的並不是什麼公司,而是地圖上都沒有標記出來的狼人古堡……
  我想,她會馬上被我嚇傻,並想盡辦法逃離這行駛中的火車。

2018年7月14日 星期六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六章:激將法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六章:激將法
ocoh說:「人與狗的互動總是有趣的。就是這個原因,不管是《人生》還是《麥格理》的故事裡,小狗都有其演出的戲碼。不請自來的小狗,將會大大改寫麥格理的人生。」

  「我又怎會對一頭小狗的名字感興趣呢?何況,你只是一頭跟我素未謀面的陌生狗。」
  說畢,我回敬牠「嘿嘿」兩聲乾笑。
  我未及收起笑容,吉娃娃突然躍起並誇張地爬上我的肩上。牠的舉動終於引起我的興趣,一頭小狗竟有能耐輕鬆跳到身型高大的麥格理肩上?我已經不能輕視牠,牠可能也擁有不平凡的身世和過去。
  吉娃娃用兩隻短短的前腿緊緊抓住我的肩,再猛然在我的肩上肌肉狠狠的咬了一口。我「啊」的一聲慘叫出來,牠這沒預告的攻擊再次教我意外。突發攻擊帶來了相當的痛楚,傷口血流如注。見鮮血不斷淌下,我估計自己的傷勢不輕。我不禁懷疑這傢伙忽然出現的目的,難道牠打算取我的命?牠是否來自狼族的朋友,此刻未可判斷。
  無論如何,我要改變形勢。我毫不猶豫,抓起吉娃娃的後腿再把牠拋往屋外的方向,身手敏捷的牠在空中施展出驚人的轉身並成功著地。我心裡讚嘆牠的姿態何其美妙,牠先穩住身子再向我瞪眼怒視。顧不得牠了,我立即用手按住受傷的左肩,望能穩住傷勢。這時候的我肯定只落得一副狼狽相,力量強大的狼人竟被一頭吉娃娃弄至如此田地……
  唉!這只會是件丟臉的事。
  出乎意料的是,吉娃娃竟貌似好心的提醒我:「唏!狼人新手,還不好好運用你的力量來療傷?」
  我只好無奈回應:「狗,我就聽你的!」語畢,我即運起狼人力量療傷。
  實際上我有點擔心牠另有陰謀,還是要提防這不速之客。牠先是出手攻擊我,現在又在裝好人提醒我使用狼人力量。我內心的不安感繼續湧現,總覺得牠會在我運功療傷之時施以突襲。
  療傷的同時我不忘留意吉娃娃的舉動,無法完全信任眼前這陌生狗。因為分心而造成治療進度緩慢,我的傷口久久不能癒合。佔上風的吉娃娃沒有再度攻擊,牠專心忘著自己的事情:抓癢。
  沒錯!牠用後腿先後抓過自己的鼻子、臉、肩等等位置,狀甚享受。除了用雙眼作監視,我的鼻子也起到觀察和分析的作用。我猜吉娃娃已有一段時間沒有洗澡,牠身上傳出陣陣又濃烈又難聞的氣味。這是一般人所難以忍受的臭味,幸好狼人力量在此時又起了抵擋的作用。
  吉娃娃喝令說:「麥格理,還在等什麼?趕快吧!」
  什麼?這傢伙竟然在埋怨我進度緩慢!這裡可是我的家,我才是這裡的主人。作為不速之客的牠該沒有任何話語權吧?事實是牠出手在先,現在還敢嘲諷我是狼人新手。這反客為主的小狗真的老實不客氣。
  十分鐘過後我終於成功使傷口痊癒,傷處完好無缺,不曾受傷似的。起初我也不曉得狼人具有極強的自癒能力,這有乃良叔的教導和提醒。狼人既擁有令人畏懼的攻擊力,又有非常實際的療傷能力。料不到此次被吉娃娃所傷,竟增加了我對狼人身份的認同。
  來不及阻止,吉娃娃已擅自闖進屋內。牠大模大樣的走進客廳,在裡面肆意奔跑。驟感無奈的我唯有先關門並快步回到屋內,希望不需要大費周章就能把牠擒住。成功的話我必把吉娃娃完全捆綁,再以嚴刑逼供。
  可惜事與願違,我的挫敗感愈來愈強烈。花費了十分鐘、二十分鐘或根本是三十分鐘,我卻連牠的小尾巴也抓不住。枉我是個被稱作萬物之靈的人類,枉我是個所謂的狼族未來繼承者。現在我卻被一頭小狗氣得面紅耳赤,我像極了一頭喪家之犬。可笑的是我連牠的名字也不曉得,對牠的背景更是毫無頭緒。
  吉娃娃再次搖頭擺尾,神氣地說:「麥格理,放棄吧!不要再浪費你的氣力。就算你怎樣努力,現在的你都不配當我的對手。」
  我以鄙視不屑的眼神看著牠,但沒有反駁。我已累得力竭筋疲,唯一能作的事情是先在地板上休息。我沒有為著對付牠而變身,若用上狼人力量來戰鬥,肯定會把屋子徹底破壞。縱然在不久後我很有可能遷出此地,也萬萬不能把一個破爛不堪的家留給我的人類父母。因此我無法認同吉娃娃的嘲諷,我不敵的理由相當充分:為免破壞居所,我早就打消了變身作戰的念頭。
  喘息過後,我始向其怒吼:「狗,我不服輸!」
  吉娃娃狀甚興奮地說:「那將來你再挑戰我吧。不妨定下日期,十年的時間足夠讓你進步嗎?」
  我一定是喪失理智,沒作考慮便衝口而出:「好!一言為定。」
  把話說完,我才懂得後悔。一時間我被好勝心冲昏頭腦,大意忽略了這個約定的重點是在於時間。要等到十年後我才能再次挑戰牠,這意味著我要為這天發生的糗事耿耿於懷。我不認為牠的實力凌駕於我,要等十年實在不划算。
  「唉……」我為此發出長長的嘆息。
  吉娃娃跳到黑色皮製沙發上,毫不客氣地躺下休息。經過一輪緊張的追逐,牠的呼吸也急促起來。我猜牠也消耗了不少氣力,我這個狼人新手似乎還是不容易應付的。牠見我沒有阻撓,便把身子完全放鬆在沙發上並伸出舌頭幫助散熱。
  我於心不忍,冷淡問道:「狗,需要開冷氣嗎?」
  吉娃娃瞪眼說:「麥格理,這還用開口的嗎?」這無禮霸道的口氣使我感到受傷,我得不到應有的尊重。
  於是,我只好乖乖關掉家中每一扇窗,順便把睡房、廚房、廁所的門都閉上。我立即開動冷氣機,並調較至最冷的溫度來滿足這頭十年後才會成為我手下敗將的吉娃娃。我竟為了照顧一頭狗而變得如此體貼,不禁懷疑自己是否身在夢中。
  冷氣機開動後,室內溫度也實在太舒服、太適合睡覺。我呵欠連連,沙發上的吉娃娃也打起呵欠來。我注視牠那張狗臉,了解一下牠正處於怎樣的狀態。牠的眼睛瞇成了一道細縫,快要睜不開來。牠的整個身體在沙發上鬆弛著,連尾巴也垂下了。由此可見,牠是挺享受家裡的環境和溫度的。
  「實在是太舒服、太涼快了。」閉上眼睛,快要入睡的吉娃娃情不自禁地吐露心聲。
  雖然我也很睏,但也按捺不住心裡的好奇。我問牠:「狗,你來這裡有何目的啊?」
  吉娃娃勉強單起一隻眼回答:「你竟然只滿足於將我稱作『狗』?你真的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嗎?難道你一點都不稀罕?」
  我沒神沒氣地說:「一點也不稀罕。」
  原來吉娃娃很著緊自己的名字,我倒覺得知道如否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牠拘泥於這種事上,又說明了什麼呢?我不著急,我猜一陣子過後牠便會自動自覺把名字呈上。說到底,我最感好奇的始終是牠此行的目的。這狗看似神秘莫測,但相信牠與狼族的關係匪淺。牠一直故作神秘,這種被牠愚弄的感覺一點也不好受。
  吉娃娃說:「所以你仍堅持要稱我作『狗』嗎?」
  我點點頭,故意說:「我根本就不想知道。」
  激將法果然奏效,吉娃娃被我氣得怒氣沖沖。
  吉娃娃似是忍無可忍:「就算你不想知道也要給我好好記住,我的名字是『任添』!」
  牠再次強調:「麥格理,要好好記住啊!」
  我回應說:「狗,我知道了。你叫任添嘛,我會好好記住的。」
  既然已經知道牠的名字,從現在開始我便直接以任添來稱呼牠。無論唸這名字多少遍,小狗有著人類風格的名字始終是不搭調的。
  任添一臉懷疑:「你好像還是以狗來叫我,不是嗎?」
  我正經八百地解釋一遍:「我說過我會好好記住你的名字,重點在於『記住』。你不用理會我叫『狗』、『吉娃娃』,還是『任添』,反正只是一個我用來叫你的外號。假如我不叫你『任添』,你依舊是『任添』。事實不會有所改變,結論是:名字毫不重要。」
  聽罷,任添即陷入沉思。關於我的狡辯,牠拿我沒辦法,始終拿不出反駁的理據。牠又惱火又無奈,只好硬生生吞下這些委屈。而牠似乎決心結束「名字」這無關痛癢的話題了,牠打起精神說:「好了!我不拐彎抹角。其實是你的父親,即你口中的良叔,即我們偉大的領導叫我來找你的。」
  我懷疑問道:「狼族不是只有狼人嗎?從何時開始我們也有狗人加入?作用是二線的作戰部隊吧?還是用來娛賓的?哈哈、哈哈、哈哈!」譏笑聲下,任添怒不可遏,我自信掌握了激怒牠的竅門。
  「我才不是什麼狗人,當初我跟你一樣是個又酷又帥又年輕的狼人。後來我受到了詛咒,才被迫以狗的模樣生活著。」
  我大笑起來,用嘲諷的口氣說:「任添,這可真是大大的不幸啊!」
  抵不住我的冷嘲熱諷,任添用牠那四條腿站起來。看牠全身緊繃的肌肉,牠再作攻擊也不會使我意外。了解到牠的真正身份後,我想我們已經沒有戰鬥的理由了。我繼續安坐在地板上,盡情享受涼快得有點嚇人的冷氣。毫無疑問那是一台極具效率的冷氣機,我得感謝我的人類父母所作的偉大貢獻。
  「那到底是誰將你變成這個樣子?」我好奇地問道。
  任添無法高興起來,牠反問:「我有向你解釋的必要嗎?」
  我急於澄清:「唏!你先冷靜下來嘛。我是一時間好奇心作祟,所以才會說多錯多。實際上你也說過我是個狼人新手,你明白我對狼族的一切還是不太了解。關於這方面的學問,日後請多多指教啊!」
  古今中外客套話從不嫌多,這次也不例外。原來只需要美言幾句,愛面子的吉娃娃就照單全收了。
  任添嚴肅地說:「我不想說太多,反正我的事跟你無關。不過就算我不說,你早晚也會從別人口中打聽得到。言歸正傳,我要開始說關於你的事情。」
  我作了一個「沒問題」的手勢,示意牠繼續說下去。
  任添續說:「搬到狼人古堡之前,你要先完成一項任務。事情辦妥之後,你便正式成為我們狼族的一分子了。」
  我好奇一問:「嗄?到底是什麼任務?」

2018年6月28日 星期四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五章:吐出名字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五章:吐出名字
ocoh說:「完成此章的最後修正,此章和整個故事都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像跟老朋友再次見面,曾經親近,時間卻為這段關係加上一層隔膜。」

  我非常質疑:「就這樣兒戲嗎?我們只是隨便聊過幾句。若要住進狼人古堡,不用搞什麼手續或進行一些儀式嗎?」
  良叔斷然否定:「你以為你在考公務員嗎?我們狼族的生活都很簡單。只要是狼人便會被當作自己人,不用證明。你來到古堡自然明白,會知道那是屬於你的地方。那裡會成為你真正的家,日後你根本不會再想待在其他地方了。」
  聽罷,我不得不換上更詫異的表情。我對那狼人古堡、那所謂的家一無所知,那裡真的會變成屬於我的地方嗎?即使是個如何美好的新環境,我也需要時間去適應那地的新生活吧?
  給良叔這樣一說,我竟倍感迷茫。
  良叔續說,態度略有軟化:「不過你有進出古堡的自由,到人類世界浪跡天涯、跌跌碰碰也不是壞事情。」他所描述的狼族世界貌似更自由自在,我頓時無話可說。
  既然良叔悉知我的背景和過去,相信他也清楚海澄的故事。我無謂追問下去,他刻意安排在雙魚座見面,證明他已經調查過海澄和左哥的事了。海澄是我的心靈弱點,左哥是我可惡的情敵。但我和左哥的關係卻有些複雜,雖然不願承認,他卻曾救我逃出險境。我們之間亦敵亦友,有著矛盾的恩怨情仇。
  兒戲的會面過後,我們草草達成移居狼人古堡的協定。換句話說,我即將加入狼族,捨棄人類身份並成為真正的狼人。直至此刻,我仍未能下定決心,年輕人總是猶豫不決、搖擺不定。我不是個例外,輕率答應良叔是為著順從他的意思,也不曉得如何推託。我能隱隱感覺到他是我的狼人父親,存在著一種血脈相連的微妙響應。
  沒多久,良叔就把冰可樂喝完,火速離開雙魚座。作為狼人領導的他公務繁忙,聽說又要到歐洲某國對抗一重新掘起的吸血鬼支派。聽起來,這既驚險又浪漫。吸血鬼是狼族的天敵,兩族間互相抗衡聽說已有幾百年。將來的我該有機會參與兩族戰爭,這似乎是無可避免的。戰爭永遠都很可怕,但勢不兩立的兩族又怎可能輕易達成永久的和平呢。
  良叔表示會再派人通知我移居古堡的確實日子,於是我又在家中虛度了兩個星期。這是無聊透頂的十四天,沒讀書、沒工作、沒生活。百無聊賴的我一直躲在家中聽音樂、看電視,沒有找朋友外出逛街。朋友們都沒空理會我,他們一下子化身成呆頭呆腦的上班族。我也懶得找他們再聚,只因大家的話題再也接不上了。他們眼裡只剩下工作和賺錢,大大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咚咚……咚咚……」
  咦!這是敲門的聲音。
  這就奇怪,這時候沒理由會有客人到訪。由於不安感湧現,敏銳的我立即關掉電視機。這是8月5日的午後,是個不起眼、沒特別意義的日子。電視正播放婦女才有興趣收看的烹飪節目,不看沒損失。
  我屏息以待。關掉電視機的原因很簡單,是想聽清楚門外的動靜。我家不是住宅大廈,而是人跡罕至的鄉村平房。鄉村的環境格外寧靜,鄰舍間沒有秘密可言。要是外面有什麼風吹草動,專心便能聽見。
  「咚咚……」仍然是相同的敲門聲。
  我一直沒有應門,所以門外的訪客繼續敲門實屬正常。只不過,對方沒有開口喊叫就顯得有些奇怪了。一般情況下若屋內沒人應門,訪客都會試按門鈴或開口喊叫的。
  那傢伙會是誰?
  那人毫不厭煩地敲門,但敲門的聲音卻非常的小。若對方以為屋內的人正在午睡,才不可能用如此微弱的力度敲門。我認為不外是兩種可能性:一是來意不善,二是他的腦子有問題。
  我小心翼翼地步往大門,故意踮腳尖走路來避免發出腳步聲。或是身為狼人的關係,我時刻保持著高度警覺。相對地,我常常會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懼和不安。近日來,不安感愈發強烈,是由於移居古堡的日子快要來臨了嗎?
  當然,這種感覺對我來說是多餘的。狼族不會找我麻煩,而除了吸血鬼外不見得有人類可以傷到我。真實中的狼人跟傳說有點出入,我們的能力不受月圓夜所限制。就算是天朗氣清的日間,我仍可保持著人類的外型並運用這頗有新鮮感的狼人力量。
  我慢慢靠近大門,試著了解外面的情況。
  門外又傳來一陣陣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抓門聲音,非常刺耳。我的耳朵貼住大門,聽見的聲音又大、又刺、又連貫。我心想,是誰這麼無聊耍這些小手段呢?敲門便敲門,按門鈴便按門鈴;叫喚也就是叫喚,幹嘛要抓門呢?說不定是鄰舍小孩的惡作劇,也只有小孩子會這樣胡鬧。這一帶有幾個有名的惡童,為了引起大人的注意而到處搞事破壞。
  知道門外的只是小孩,我立即放下戒備心。不必費煞心思,訪客決不可能是跟狼人旗鼓相當的吸血鬼了。對方很有可能只是個小孩子,不會帶來威脅。我大膽起來並作好破口大罵的準備,甚至連對白都擬妥了。  
  打開門,門外的視野立即把我嚇呆!那有可能沒有人出現在我眼前?這說不過去。門外沒有奇怪的大人,更沒有故意搞事的頑童。我四處張望也沒有發現,連影子也找不著一個。
  「咦……」
  我往下看,是幾乎沒有意識的草草一眼。我本打算馬上關門,返回客廳再看看電視或小睡片刻。可是我卻感到了一絲異樣,嘴裡不自覺的吐出「咦」的一聲。我毫不猶豫的蹲下去,進行著異常仔細的觀察。開門前我曾懷疑過自己的聽覺有問題,現在卻不太相信一向運作正常的雙眼了。
  我搖搖頭,像個白痴一樣自言自語:「唏,怎麼會是一頭吉娃娃?」
  霎時間,腦海裡浮現起一些吉娃娃的關於。據知吉娃娃是世界上最小的狗種之一,體重只有1至5公斤。難怪我要蹲下去才能看得見牠,不故意低頭看就難以發現。吉娃娃不僅是可愛的小型玩賞犬,同時是具備大型犬的狩獵與防範本能的犬種。此外,牠們再分為長毛種和短毛種。
  毫無疑問,眼前的是短毛種吉娃娃。第一個需要關注的地方是牠的頸部,我發現牠沒被繫上頸圈。按道理,牠應該是沒有主人的流浪狗。還有一種可能性,牠是在陪伴主人散步時走失。而碰巧那是個缺乏責任心的主人,厭煩為寵物狗繫上頸圈和牽繩。
  由於在鄉間長大,我一點也不怕狗。狼狗、金毛尋回犬、北京狗、雜種狗到處都是,甚至連獒犬也不感陌生。順帶一提獒犬是可以與狼匹敵的神犬,村裡也有人養著兩頭。牠們看上去像雄獅一樣威猛,帶著牠們到街上散步真是威風八面。
  然而,眼前出現的卻只是一頭小得可憐的吉娃娃,牠不斷發出「嗯嗯、嗯嗯」的叫聲。從互相對望的一刻開始不曾間斷,大概已有幾分鐘的時間。
  細心觀察後,我發現這頭小狗有著說不出的古怪。我先形容一下牠的毛色,有點像乳牛;我也不曉得是「白底黑間」還是「黑底白間」,兩種色彩佔的比例好像都差不多。牠耳朵豎立,擁有一雙誇張的大眼睛;眼眶泛著淚光,眼神閃爍不定。而且牠不斷地搖頭擺尾,一副興奮莫名的樣子。
  牠打算用「嗯嗯」叫來表達某些意思,奈何我卻完全無法解讀。牠只是一頭狗,不太可能說出人類語言。因此我要跟牠直接溝通,看來是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不一定!想象與現實未必相符!
  「麥格理!」
  哇,吉娃娃竟然真的在說話!牠叫喚著我的名字,是完完整整的姓名!這幾乎是不可能發生在現實世界的靈異事件,我差點說服不到自己接受眼前的事實:一頭狗竟說出了「麥格理」。
  我一下子被嚇倒,狼狽地退後幾步。試想象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突然敲你家的大門,然後一字不誤的說出你的姓名。重點是你根本不認識對方,這樣已經足夠叫人錯愕了吧?
  何況,這是一頭狗!
  吉娃娃一臉不屑,盯著我說:「麥格理,你在發什麼呆啊?」
  小狗反客為主,現在像頭喪家犬的人倒變成我了。我呆呆的回應:「是、是。」
  吉娃娃瞇起眼說:「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是一頭狗嗎?」
  我在想吉娃娃明明擁有一張狗臉卻不協調的展露著人類的表情,帶有陰險狡猾、使人毛骨悚然的感覺。我立時感到渾身不自在,甚至有著想吐的衝動。
  我勉強鎮定下來,假裝出慢條斯理的樣子。氣勢不能輸,我若無其事地說:「難道你不是一頭狗嗎?」
  「哈、哈、哈!」三聲乾笑,牠顯然在取笑我的無知。
  受辱後我怒不可遏,喝令牠:「夠了!我受夠了!有事就快說,不要浪費時間,好嗎?」
  老實說,我從不享受驚奇。成為狼人後出現在我身邊的驚奇卻好像變得愈來愈多,我知道終有一天我會習慣這種生活。雖然那是早晚的事,但現在的我還處於適應和學習階段。今天的我仍然討厭著驚奇,所以就用無奈的口氣請牠饒過我吧!
  「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嗎?」吉娃娃問道,表情嚴肅卻詭異 。
  我搖搖頭表示「不」。
  吉娃娃不厭其煩,再問一次:「真的不想知道?」
  牠所用的語氣極其詭異,我幾乎不敢正視那張狗臉。若再看下去我真的會把今天吃過的東西全部吐出來,包括豐富得過分的早餐和午餐。
  我用盡力氣去搖頭,嘆氣說:「唉,我幹嘛會想知道你的名字?吉娃娃不就是你的名字嗎?難道還會有別的外號?是旺財還是小明?你想說便說,不喜歡的話便自行滾出我家!」
  吉娃娃「哼」出一聲,冷酷的聲音卻暗藏著不滿的情緒。
  蹲得太久我的雙腿累得有點發麻,便乾脆坐在地上。其實門外的地板很乾淨,母親早晚也會按時打掃一遍。全乃這盡心盡責的母親, 我並不擔心弄髒褲子。
  我毫不客氣直接撫弄吉娃娃頸背的短毛,再說:「我們爽快一點!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並特意來找我,一定有你的目的。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狼族領導叫你來找我的。對吧?」
  說畢此話,我立時充滿了自信,相信表情也隨之生動起來。皆因我深信這推理正確無誤,同時也不見得還有其他可能性。根據狼與狗密切的關係,小狗替狼族辦事是合情合理的。
  吉娃娃再度向我報以人類方式的微笑,牠那微微掀起的嘴角給我帶來的感覺仍然是詭異和可怕!
  呃,我……不期然又想吐了。

2018年5月17日 星期四

短篇《行程》


短篇《行程》
ocoh說:「此作寫於2014年,我也幾乎忘記了這個故事,是在尋找其他作品時無意中見到它。重溫一遍,也見到了自己部分的過去,時光飛逝,這是人所無法抵抗的。」

  男人醒來,刺眼的陽光使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他揉揉雙眼,試圖讓視野恢復清晰,又作了些舒展動作來提振精神。他走近窗前,貌似注視著外面的世界,陽光的照耀剛好蓋過了表情。他轉身過來,目光停留在床上,眼神沒洩露一絲想法。此人束著小平頭,髮色烏黑,看起來不到四十歲,臉上沒發現一道皺紋,仍然年輕英俊。關於穿著,配搭是白色長袖恤衫和灰色西褲,成熟簡單,有專業人才的樣子。
  此時,他卻神色慌張,重複又重複的檢查被子和床鋪,儘量揪出可能的遺留。良久過後,弄來一身汗水,吐出一聲嘆息,他才結束搜索。這個人相當注意儀容,立即進到狹窄的廁所照鏡子,廉價旅館的房間跟他的氣場不搭調,這裡的評級大概不配有兩顆星。他摸了摸下巴,雖然好幾天沒修鬍子,卻無損他的俊美。他用水把髮型弄得貼服整齊,這是他最習慣、最熟悉、最能接受的樣子。
  接下來,男人繼續找東西,非常仔細的找,想要帶走每一件屬於他的東西,而唯一的收穫是床邊的黑色背包,雖然是個殘舊的便宜貨,裡面卻有他需要的東西,有錢包、大量現鈔、證件、手機、一本書、記事本、圓珠筆。當中最吸引目光的,讓他注視了好久的是一張寫滿了時間、地點、資料的白紙,叫作行程表。
  看過行程表上的記錄,他得知這家旅館叫「秀麗酒店」,然後他收拾行裝,揹上背包出去。旅館不光鮮,不秀麗,木造的地板布滿了歲月的痕跡,踏下去並不穩固,快要裂開似的。昏暗的燈光使人分不清晝夜,處處散發出一股難聞的霉味,男人立時露出難受的表情,要用手捂著鼻子前進,他腳步迅速的離開,更不曉得在黑暗中伴著同行的還有幾隻小老鼠,牠們不起眼,卻諳熟生存之道。
  循著牆壁上的指示,男人來到食堂,十幾個客人在享用早餐,男人若無其事的找了個位子坐下來,他暗中觀察每個人的行為,得知這是自助形式的早餐,看起來美味豐富,這意外的場面使他對酒店稍有改觀。他抱緊背包,環望四周,發現麵包的種類多得誇張,他有了選擇上的困難。另一邊,還有一個醃漬橄欖專區,他挑了兩個來嘗嘗,又提不起興趣。後來,又走到種類同樣繁多的乳酪製品區,他倒是很喜歡乳酪,吃個不停。早餐的結束是一碟生菜沙拉和一杯咖啡,他提起杯子,用力一吸咖啡香,神色自若的享用。
  片刻過後,對面來了一個中國女生,膚色白皙,長髮,擁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淡薄的化妝突顯出清秀的臉龐。她個子不高,外表予人楚楚可憐之感,笑容卻彷彿充滿了活力。他的眼神觸碰她的微笑,她防備,卻不故意,有著中國女生常有的含蓄羞澀,男人秀出魅力十足的笑容,溫柔而親切,並作了個手勢示意她放心坐下。
  女生是個背包客,沒帶行李箱,只有一個咖啡色的背包。男人跟她都是一個人,他們開始交談,女生的英語有點生硬,發音跟標準有一段距離,懂的詞彙也十分有限,她吃力,卻盡了全力。男人被她認真的樣子吸引著,他笑瞇瞇,女生沒能解讀他的笑容,還以為對方是取笑其口音。時間走了三十分鐘,他的咖啡剩下了一半,她的肚子填滿了一半,他從背包裡掏出兩個東西,謹慎地在記事本上寫下了「尋找」一詞,藏好後又把行程表遞給女生,告訴她接下來的打算。行程表上的字顯然出自女人的手筆,女生心存懷疑,男人對字跡卻沒有印象,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怎麼來到了土耳其,這個橫跨歐亞大陸的國家。
  女生喝了一口果汁,告訴男人這一趟旅程是她的畢業旅行,一個人來是因為她從沒試過獨自旅行,她渴望這會成為人生的一個分水嶺,代表她已經成長,以了卻青春期的心願。男人用微笑掩飾內心的不安,他完全想不起自己出現在異國的原因,對過去沒答案,對未來沒計劃,他可以依靠的是一張來歷不明的行程表,失去它,他就什麼都不是。
  女生離開片刻,當她回來,又帶來兩杯迷你甜品,是此地相當有名、不可錯過的米布丁,長相跟焦糖布丁相似,表面灑上肉桂粉,綿密的口感近似乳酪,二人在嘗過後都露出滿意的笑容。
  也許是一種巧合,根據行程表,男人的下一個目的地是「苦難城」,跟女生的計劃不謀而合,既然大家都是一個人,他們在商議後決定結伴同遊。巧合從來不孤獨,他們互相介紹,他是M先生,M是來自他的姓氏Milevskiy;她是m小姐,小m是來自她為自己取的英文名字。就這樣,來自歐洲的M遇上來自香港的小m,就在這橫跨歐亞大陸的地方。小m對未來滿有憧憬,她回去後就要馬上找工作,展開人生的新一頁;M卻迷失在千年古都伊斯坦堡,護照上記錄了他曾經到訪的國家,有許多、許多,他嘗試回憶過去,但劇烈的頭痛馬上阻上了他,他甚至不確定現在的個性是否屬於原來的自己。
  無論如何,長途巴士會在固定的時間出發,兩人先在巴士公司的辦公室購票,確認無誤後便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土耳其幅員廣大,長途運輸非常發達,要在各省份、各城鎮之間穿梭移動,免不了要乘坐長途巴士。從伊斯坦堡到苦難城需時五小時,巴士將於早上十點鐘開出,抵達目的地的時間約為下午三點鐘,按照行程表,他會先到旅館登記,在放好行李後,便能參加黃昏時分的熱氣球旅行團。
  天朗氣清,男人哼出一段段節奏輕快的旋律,歌詞大意是「你好呀,早安呀,苦難城……我在尋找,也在迷失……這奇妙的城市,有奇妙的邏輯……」,這歌同樣是來歷不明,他卻偏偏把歌詞記得一清二楚。小m的英語不好,搞不懂男人所唱的歌,她在候車時感到納悶,只好拿出手機,八卦一下朋友們在社交網絡上的動態。
  同一個車站,同一班車,兩種絕然不同的心情在盪漾。
  五個小時的車程不會使人舒服,小m很快就睡著了,自然的挨靠著男人的肩膀。他沒能放鬆下來,一直在看行程表,幾乎把每一隻字都唸出來,又重複的翻背包裡的東西,他苦無頭緒,每次憶想都會造成頭痛,一次比一次厲害,他只好暫時放棄。行程表上列出了一個個陌生的地方,詳細列出景點、交通、住宿,細細整齊的字引起了無限的聯想,到底有誰替他作了如此用心的安排呢?
  男人抵受不住痛楚,選擇什麽都不去想,把煩惱拋諸腦後。他瞧了瞧小m的睡相,苦笑了一下,覺得她很可愛,覺得如此撇下一切去旅行就是擁有青春的年輕人才配擁有的任性,他英俊端莊、談吐得體、閱歷豐富,在社會上打滾了好一段日子,卻失去了所有的任性,他為此搖頭輕嘆。
  苦難城是個小城鎮,兩人先在大城市下車,然後再轉車。在路上,他們途經一個小市集,那裡有吃有喝,有極具地方色彩的衣服和工藝品,熱鬧的氣氛使人想要多逗留一會。從一開始,小m就嚷著要買一種叫「哈爾瓦」的甜食,是由芝麻粉、奶油、蜂蜜及其他原料所製成,她事前當然不清楚哈爾瓦的味道,她唯一的理由是旅遊書的介紹,僅此而已。
  最後,到底哈爾瓦是否可口,她不在乎。
  十五分鐘過後,他們順利轉乘小型巴士,這段車程只有三十分鐘,很快可以抵達目的地,是舉世聞名的苦難城。那裡曾經充滿殺戮,兩方勢力的戰爭造成了無數平民的死傷,只因那地的特殊地理位置,長久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當時的軍隊也建造了很多各具特色的堡壘和地下城,配合大自然景觀,從高原山谷到冰河雪峰,景致壯麗,讓人目不暇給。
  時至今日,來到了和平時代,戰事早已結束,苦難城被發展成著名的旅遊勝地。小m根據旅遊書的建議,以此地作為行程的第二站,她更對乘坐熱氣球的體驗充滿了期待。
  下車後,兩人從巴士站步行到酒店,這一帶的住宿都屬於洞穴酒店,洞穴原是戰爭時的避難所,經後人精心改造,變成充滿異國情調的特色酒店,小m早就預訂了房間,因此他們不必為此煩惱。可是,一場突然而來的暴風雨卻打亂了計劃,酒店職員通知他們,市內所有的熱氣球旅行團已全數取消,小m難掩失望之情,男人都不曉得怎樣安慰她。事實上,維持了半天的暴雨也害他們無法外出,只好留在酒店的咖啡室休息,職員見他們悶悶不樂,拿出了好幾種桌上遊戲供他們消磨時間。起初,小m心不在焉,鬧著情緒,直到另外兩個客人加入遊戲,氣氛一下子熱鬧起來,她開始接受無法乘坐熱氣球的事實,臉上再現笑容。
  當天晚上,吃過晚餐後,男人再次拿出行程表,他告訴小m自己明天就要離開,無法陪她完成熱氣球之旅。小m頓時無言以對,對於眼前這個陌生人的離開有著說不出的無奈,可是他們認識了對方還沒有一天,在兩人之間,形容為一種感情實在說不過去,但小m渴望留住這個作風跟她完全不一樣的伙伴。
  她先是沉默不語,男人也不知所措,經歷了好一陣子的寂靜後,她忽然改變了態度,表現得非常堅決,沒有商量餘地似的。她只給了男人一種選擇「多留一天,一起在熱氣球上欣賞風景」,此時她竟把英語說得意外的流利,清楚表達出自己的心意。男人猶豫不決,他的擋箭牌是行程表,他相信只要按著上面的安排,逐一到達每一個城市和景點,便能尋回遺失的記憶。
  小m卻野蠻地說:「找到又怎樣?找不到又怎樣?過去很重要嗎?你肯定你真的擁有過去?說不定,你只是個從實驗室裡溜出來的複製人,在別人眼中你什麼都不是……」她愈說愈激動,整張臉都紅起來,已經沒法子好好說下去,她用倔強的眼神盯住男人的雙眼,這幾乎是一種用力的威嚇,在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之前,她絕不罷休。
  男人眉頭猛皺,眼下的肌肉出現了輕微而頻密的抖動,他顯然在考慮應對的方法。在微妙的瞬間,不打算妥協的小m竟一手把行程表搶去,並揉成一團,用力扔到窗外,這一連串高速的舉動使男人傻眼了,他完全沒想過自己會失去那張唯一的行程表,小m的任性徹徹底底的超出了他的以為。他目瞪口呆,作不到任何表情,看著一臉得意的小m,他清楚自己已經輸得一敗塗地。
  得勝後,小m調皮地說:「囉唆的M先生,那張礙事的廢紙沒有了,你只好賴著我,一起完成我的行程表了,嘻嘻。」
  男人點頭,苦笑說:「你真的是……頑固得無話好說。」
  「那麼,你還願意跟這個頑固的小孩討論以後的行程嗎?」

2018年5月12日 星期六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四章:血脈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四章:血脈
ocoh說:「離開安舒的家,闖蕩江湖,這作品也有著這樣的意識。成長總是迫不得已的,遇上機會便要好好珍惜,何況阿理的血緣早就注定了他的命運呢。」

  我居住的市鎮名為「悅明鎮」,名字動聽、浪漫、饒富詩意。而我家則位於繁華市鎮邊沿的不起眼小鄉村,名字普通得不可能再普通。
  海澄離開悅明鎮已滿四年,我的故事還得繼續。作為一個二十二歲的成年人,我對將來已有打算。那個決定是出走,搬到狼族的根據地:「狼人古堡」。這個在世上任何地圖上皆沒有標記的陌生之地,我將可能住上一輩子的時間。
  話是這樣說,但我仍有幾分猶豫。一下子要投入到另一個種族、另一片土地,始終不是輕易就決定得到的事情。我需要更大的動力,以及更堅定的決心,又或是一個更充分的理由。
  就在十八歲的成人禮前夕,我因體內潛藏的狼人基因爆發,而順理成章的成為世上其中的狼人。突然成為常人眼中的怪物,難免怨嘆上天何等不公平。但我還得面對現實,接受倒影中最真實、最醜陋的自己。一段日子過去,我接受了自己成為人類文明中異類的命運。狼人的身份是注定了的宿命,當中包含著我面對整個族群的責任,我無法推說自己跟他們毫無關係。內心總是有種牽引力,讓我想跟素未謀面的狼人們來一次真實的接觸。
  午後時分,不是每個人都會喜歡炎夏中的七月天。
  男人對我說:「你是阿理,就是我的好兒子啊!」說話的人是個叫良叔的中年胖漢。
  記憶所及,曾經有人要我以「叔叔」來稱呼他。事實上,我卻一直都搞不懂我們的親屬關係。一直以來,我們之間甚少聯繫,他在我記憶中只留下了模糊的印象。若非我身上懷著罕有的狼人血脈,我們甚至不可能有再見的機會。
  沒錯,良叔說出了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
  按照狼族系譜來排列,本來跟我關係不明不白的良叔正好是我的父親。之所以突然找上我,他是有著一個明確的目的。在我成為狼人四年後的今天,他要求我隨他加入狼族。除此之外,我也要搬到狼人古堡居住,學習成為力量更強大的真正狼人。如無意外,我將成為良叔唯一的繼承者,即狼族的下一任領導。
  這裡有一個不得不提的重點,狼族的領導是世襲相傳的。所以我可算是狼人皇族的一員,屬相當尊貴的身份。
  對了!眼前的中年胖子正正是狼族的現任領導,是個萬萬不可輕視的大人物。他擁有灰熊般龐大的身型,以及古銅色的膚色。臉上刻意束著「二撇雞」的鬍子,雙眼炯炯有神。雖然看上去只是個很平凡的胖子大叔,但渾身都是肌肉並擁有令人驚嘆的靈活身手。一言不發的時候,他更會散發出一股凌厲的氣勢。
  我的反應毫不雀躍,淡然說:「良叔……」
  這次見面的地點不可能讓我產生出愉快的感覺,這裡是雙魚座咖啡室。對我來說這曾經是一處傷心地,置身其中我不得不憶起她的關於。若非良叔選定這裡作為見面場所,我當然不會主動重返這個跟她關係密切的地方。對於良叔的選擇,我卻沒什麼好埋怨。
  這天的氣氛跟那天有點相似,恰巧是個熱得可怕的下午。異常猛烈的陽光把我們曬得汗流浹背,我不期然討厭著夏天。既然我們難抵酷熱高溫的折磨,雙魚座便不失為一個正確的選擇。
  同一個地方,如今卻面目全非。洪郎的叔叔經營了一盤成功的生意,但志不在此的他趁機把咖啡室轉售給大財團並成功獲利。然後他再利用這筆資金來炒賣房產,幾年過去他已經是富甲一方的富豪了。
  雙魚座雖然易手,但它的名字倒是沒有被新老闆除去。它仍舊被叫作雙魚座,仍舊是我的傷心地。不欲重提的是,它仍舊是左哥與海澄初次見面的地方。在那些日子裡我們眾人曾經一起呆在雙魚座,懷著各自的心情,分別展開了各自的故事。
  兩年前身居經理要職的左哥突然請辭,主動離開雙魚座,這也是那位叔叔決意出售雙魚座的其中一個原因。據說左哥是他的得力助手,能夠在生意上獲利他是功不可沒的。與其說這是屬於那位叔叔的生意,也該把一定的成果歸功於左哥。左哥匆匆一別,咖啡室的營運也失去了最可靠的保障。
  我輕輕嘆息,命運這老頑童很喜歡拿我們去開玩笑。不曉得這是種不刻意的巧合,還是一種帶有惡意的安排;我和良叔被安排坐在當年我們坐過的沙發座位,即海澄、洪郎和我三人。這裡載滿了不愉快的回憶,有著永難忘的片段。
  當然,我不會把所有責任歸咎於別人。當年打開了咖啡室大門的洪郎沒有錯,他豈能料到海澄會對左哥一見傾心呢。海澄愛上左哥也沒有錯,每個年輕人對愛情總是有著無限的憧憬。動情、傾心都可以是一剎那就出現的事情,何況海澄只是個單純的小女生。畢竟她入世未深,遇上風度翩翩的左哥,一見傾心也沒什麼好意外。
  那麼,那個突然闖進我們眾人生命的左哥呢?
  坦白說,我不懂得恰當地描述這個人。海澄跟著他,我總是放心不下。表面上那個人確實完美,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他外表俊朗,卻沒有予人虛有其表的觀感。跟他相處時,我發現除了經營咖啡室之外,他所涉獵的知識也很廣泛。在愛情路上敗給這不可多得的人物,我唯有認命。
  在炎熱的午後,我重返代表著「傷心」二字的雙魚座咖啡室。
  良叔的坐姿看起來十分豪邁,雙腿分得很開。他腳上所穿的只是一雙殘破涼鞋,身上所披的是一件有著很多細小破洞的白色T恤。那件衣服已經開始發黃,真的有礙觀感。此外,他身上還發出一股難聞的濃烈汗味,來自那條皺巴巴的卡其色短褲。
  良叔埋怨說:「唉!阿理啊,不要再叫我良叔了,我可是你的父親呢!」良叔性子急,從他苦悶的表情可知一二。沒待我作出回應,他已經再三強調「父親」二字。
  一向不善辭令的我不曉得要說些什麼,只好傻笑說:「哈哈,一時間我改不了口。」
  聽罷良叔竟然流露一副老懷安慰的表情,他接著說:「好!我會給你時間,你要儘快改口。在狼族裡,你只有我一個父親,你必須清楚知道這個事實。進了古堡之後,你我的關係只會比你的人類父親更要密切。」
  我點點頭作回應,暗自思索著自己與狼族的關係。
  良叔再次強調:「而且,你將來要繼承領導一職。」
  我立時瞪眼,有點懷疑自己的聽覺出了問題。為了確認良叔的說話,我抱著疑問說:「繼承?」
  此時一位漂亮可人的女侍應步向我們的座位,並詢問我們需要點那種飲品。良叔暫時擱下我們叔姪間的對話,雙眼發亮的他只顧打量眼前那張充滿青春氣息的臉。
  這情況很平常,女生看上去很年輕,應該只是個在雙魚座當兼職的中學生。所謂「青春無敵」,擁有美貌的她自然吸引到良叔這種少近女色的中年男人。再老實一點,每個男人都是天生的色鬼。不管到了那個年紀,相信我們都不會抗拒年輕漂亮的女生。我也不例外,我也不好意思形容自己是個單純的孩子了。
  常說「十八無醜婦」,女生的美麗立即引起我的關注。她仍處於發育時期,但身材已經發育得很不錯。五官精緻,擁有大小恰當的明眸、兩片薄薄的嘴唇。披著一頭烏黑色的長直髮,髮色和髮型營造出清純的氣質。跟她對望片刻後,我敢說她會是個追求者眾的可人兒。
  由於我在十八歲前成為狼人,所以身高在過去幾年仍在增長。我目前的高度接近190公分,鎮上跟我高度接近的男子寥寥可數。同時間,我身上的肌肉也是與日俱增。我根本沒有刻意鍛煉體能,卻感覺到自己一天比一天強壯。一切只因我是個狼人,擁有人類所不能比擬的體質。月圓夜我會變得更高更壯,化成全身長滿毛髮的傳說怪物。
  在月圓夜以外的日子,我的外表是挺能吸引異性的。一些初相識的女生會根據外型猜想我的職業會是消防員或救生員,實情卻是我仍然待業。畢業後,我根本沒有認真去找工作,父母也好像不當回事。加入狼族一事困擾著我,而我也關注著海澄的蹤影。
  女侍應因受到我們的注視而羞紅著臉,我也不希望繼續使她難堪。我先點了一杯冰咖啡,良叔見狀又點了冰可樂。我隨即示意她離開,因我們二人要繼續討論兩件要事:搬到狼人古堡、繼承領導一職。
  良叔突然呵呵大笑,他說:「阿理啊,我可是狼族裡響噹噹的大人物。只要你不是什麼白痴腦殘,由你這個兒子去當繼承者是理所當然的。事實上,我也清楚你最終會成為跟我相似的大人物。」
  我用嘲諷的口氣說:「相似?你不會是指外型吧?」
  良叔緊鎖著眉頭,狀甚不滿地說:「你覺得很丟臉嗎?將來你遇到其他狼人,再問問他們眼中的我是怎麼樣?他們只會回答你『很酷、很帥、很厲害、充滿霸氣』,成功男人都不會拘泥外型這種小事。」
  我使勁地點頭說:「是、是、是。」說不定我們果真血脈相連,我對配合他已經略有心得。確然,跟他相處也沒有給我帶來不舒服的感覺。
  良叔即露出欣喜之色,又說:「言歸正傳吧!」
  我提出一個疑問:「你不斷提出帶我到狼人古堡,那我到底有什麼非去不可的理由呢?」
  良叔嘆息說:「唉!其實沒有什麼重大理由,我們生存在世總是身不由己的。既然命運選擇了你,你自然要加入狼族;命運指定你成為我的兒子,你自然要成為狼族領導。我認為一切按著天命、順其自然好了。」
  我有些猶豫:「可是……我也會不捨得人類的世界啊,這裡有很多重要的人和事。」
  這時候,我們所點的飲品已經先後送到。年輕貌美的女侍應更額外贈我一個甜絲絲的微笑,起到恰恰好的鼓勵作用。我心想這杯冰咖啡已經不帶苦澀味,而是有著草莓專屬的香甜味。第一眼看到她,我腦海中所浮現的事物便是草莓了。
  滿身大汗的良叔急不及待,立即喝下半杯冰可樂。他來這裡之前已經被難熬的天氣折磨了半天,這杯可樂來得正好。
  良叔連珠炮發的說:「那你有拍拖嗎?有喜歡的人嗎?喜歡的人又在那裡啊?你在讀書還是工作?只是賦閒在家,無所事事嗎?」
  「難道你對我作過詳細調查嗎?怎麼……我會反駁不了你?」我狐疑地看著他問道。
  良叔掛起一個詭異的笑容,胸有成竹地說:「有作過調查,是我吩咐手下去辦的。關於你的事,我已經知道得有夠清楚了。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誰,而你的情敵又是誰。現在需要我說出他們的名字嗎?」
  我先是搖搖頭,表示「不用」。
  我帶著不滿說:「你這樣做是冒犯了我的隱私!」
  良叔說:「嘿,我可是你的父親啊!」
  我再次搖頭嘆息,只是輕輕說了聲「算了吧」。我無奈得低下頭來,面對他這些無賴手段真的束手無策。良叔見我無力反駁,立即露出更燦爛、更得意的笑容。
  他用力拍打我的手臂,一臉興奮地說:「那就成交了,你已經答應我搬到狼人古堡生活了。」真不曉得他在高興什麼,把庸碌的我帶回狼族不見得能夠帶來任何正面影響。良叔所描繪的未來,看似遙不可及,卻在悄悄地醞釀著。

2018年4月6日 星期五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三章:唯一的擁抱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三章:唯一的擁抱
ocoh說:「喜歡的人竟愛上別人,自己也有過近似的經歷。大多的情況下,愛情都不是公式化的,喜歡、不喜歡可能是基於一些不起眼的細節,又或是一瞬間的感覺。」

  咖啡室裡的一切都太過吸引眼睛,所以海澄並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她專注於陌生的環境,露出神往之色。
  「是洪郎?怎麼會是你?今天老闆外出辦事,碰巧不在呢。」一把年輕男人聲音,有著輕鬆愉快的語調。他把每隻字都說得清清楚楚,卻不失溫文的儀態。誰都沒法抵抗他極具魅力的聲線,會想留下來仔細咀嚼。
  我對他的聲音毫無印象,這是理所當然的。我不曾到過雙魚座咖啡室,自然不會認識這裡的任何員工。
  洪郎回答:「你好,左哥!」
  「剛才他們還在擔心叔叔走開了,想不到他真的不在。不過有左哥便不要緊了,我們在這裡的吃喝玩樂都會有人負責結帳的。」
  那個被洪郎稱作左哥的男子笑說:「洪郎,不要緊,難道我沒把你當作親弟弟來看待嗎?」
  這時候我才瞧過左哥一眼。原來他是個束著長髮的帥氣男子,看起來二十多歲。個子比我略矮,但也矮不了多少。高瘦身材顯得他的雙腿特別修長,黝黑的膚色配合一雙刀眉為他加添吸引力。然而,燦爛的笑容卻像藏著憂鬱,估計他會是個有故事的人。
  左哥身穿一件白色恤衫並編上紅色格子圖案,下半身是深藍色的長西褲。這配搭該是咖啡室所規定的工作服,在左哥身上卻顯得格外耀眼。
  我轉向默默不語的海澄,她用著一種我未曾見過的眼神凝視著左哥。那是一種只有年輕少女才會散發出的獨有羞澀感,包含著:茫然、被動、渴望、貪婪幾種不常浮現的心情。這樣子的她從來沒有跟我相遇過,她的眼神和表情竟一下子激起我的妒忌。
  一直以來,海澄對我總是無所不談、無惡不作,但她只會把我視作密友。過去或將來也好,我們之間不存在曖昧和愛情。所謂的她與我,一切一切僅屬於我的個人幻想。她以痴痴的眼神看著左哥,短暫的接觸代表著一見傾心。
  「澄……」我只能在心底呢喃著她的名字。
  左哥說:「你好,漂亮動人的馬尾小姐。我是這裡小小的店長,你叫我阿左好了。不用像洪郎一樣叫我左哥,那不夠親切。我該怎樣稱呼你呢?」
  左哥說話的對象自然是羞紅著臉的海澄。他形容的特徵正正是我常常注意到的小馬尾,是我躲在背後悄悄愛惜的一卷髮束。這髮束彷彿是個永遠追逐不到的幻影,這不安感一天比一天強烈。不管人物、場景、劇情都不對味,我似乎是咖啡室裡唯一多出來的人。
  海澄低頭,悄悄回答:「你可以……叫我……海澄。」
  「你好,小澄。你以後要多點來,這裡會歡迎你的。」左哥將她的名字喚得十分親切。這二人並不像剛認識的陌生人,反而存在著一種不為人知的化學作用。
  過了一陣子,左哥似乎留意到我故意擺出的一張臭臉。他望向我說:「你好,難道你是小澄的哥哥嗎?」
  我反應不及,陷入呆滯的狀態。可是,洪郎那傢伙竟然在旁呵呵大笑。他這個人真的很可惡,他連聲嘲諷說:「哥哥啊……哥哥啊……」
  豈料海澄竟然也加入戰團,她開玩笑的說:「其實……也可以這樣說的,嘻嘻!」
  我無奈回應:「你們夠了,我只是長得比較成熟……」
  左哥不禁失笑:「哈哈,那麼該怎樣稱呼你?小兄弟。」
  「叫我阿理。」
  我語氣冷淡,擺出臭臉是為了向左哥表達出一個訊息:不屑。他不該以輕浮的態度對待海澄,她只是一個缺乏社會經驗的單純女生。另一方面,若這男人有朝一日成為我的情敵,我也缺乏在情路上打敗他的自信。
  左哥走到我們身前,指著紅色風格區域裡的一排沙發說:「請你們坐在那邊好了,那是我們咖啡室最舒適的沙發座位。外面的陽光很猛,你們還是待在室內比較好。下一次你們才試試戶外茶座的滋味吧,自有另一番體會。」
  我們三人一同點頭。
  左哥補充說:「餐牌已放在餐桌上,你們隨便點飲品和甜點吧。不用在意價錢的,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就是這樣子我們欣然接受了左哥貼心的安排,坐在最舒適的沙發座位上。咖啡室內有著浪漫的情調、高雅的氣氛,讓我們忘卻炎夏的煩悶。三心二意的我們慢悠悠地揀選食物,最後點了藍苺芝士蛋糕、兩杯冰咖啡、一杯冰朱古力。
  雙魚座咖啡室是海澄的人生轉戾點,後來的故事自此展開。這會是我的轉戾點,也可能是左哥的。
  從那個午後開始,我常常被海澄戲稱「哥哥」。起初我還以為這是個孩子氣的玩笑,卻漸漸弄假成真。她真的在眾人面前把我當作哥哥,還以為我不會介意這個沉重的玩笑。在親人和朋友面前,我和海澄已被視作沒有血緣的兄妹關係,甚至比親人還要親。
  從那個午後開始,我們三人行的次數愈來愈少。大多時候陪伴在旁的人只有洪郎,海澄總推說自己忙這忙那而不見蹤影。我不懂得如何開口,問她到底在忙些什麼。或許,由始至終我也沒有資格去問這個問題。我是名不副實的哥哥,連她的近況也不敢過問。
  下課後,海澄總會隻身來到雙魚座咖啡室。她一邊喝咖啡、一邊溫習家課,等待著左哥下班的時間到來。他們形影不離,他們牽過手、有過親密的擁抱、有過激動的熱吻。我親眼目睹過上述的情景,只因我曾無恥的跟蹤海澄一個星期。那是漫長而教人絕望的七天,我嘗盡了孤單的滋味。最後我說服自己放棄跟縱,免得妒忌心唆使我做出更糟糕的事情來破壞他們的關係。
  從種種跡象看來,左哥與海澄毫無疑問是戀上了。作為一個旁觀者,我想他們會是合襯的一對。平日總是吱吱喳喳、淘氣的海澄,在左哥面前卻呈現出另一副面貌。她變作一個含蓄的、想法幼細的小女生,小鳥依人的氣質一點也不像我們認識多年的海澄。到底喜愛熱鬧、愛惡作劇的會是她?還是含蓄的、溫柔的、善解人意的才是她?我不禁懷疑過去的自己有否真正了解海澄的內在,或者是她從沒打算對我敞開心扉。
  我一個人陷入上面的難題裡,是一些連她自己也未必意識到的問題。這時候她的雙眼只容得下愛情,沉溺於叫人心動的浪漫情懷裡。
  時間停留於一個難得的大清早。碰上好久不見的好天氣,遇到好久不見的海澄。教我驚訝的是,我已經記不起上一次跟她見面的時候。她放下了可愛的小馬尾,換成更有味道的長髮造型。改變形象使她看起來更成熟、更吸引,這張陌生的臉卻進一步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在街頭偶然遇上,自然的走在一起。在已知的分岔路前,我們並肩走往同一方向。我已然清楚並接受了自己是哥哥的身份,不再躲在她的背後。我喜歡的小馬尾已經不復存在,這表示她為了迎合左哥而改變了自己的髮型和形象。她學習化妝、作更多的打扮,本來就生得不錯的俏臉更添精緻艷麗。她特意穿上高跟鞋來拉近她與左哥之間的身高和年齡距離,讓兩人看上去更加合襯、更加完美。
  他們會幸福快樂,會是教人羨慕的一對。
  走著走著,寂靜在空氣中浮游。沒有人打算先開口,沒有人知道該怎樣開口。直至到達分岔口,我們會以一聲「再見」作為告別。我知道事情會順著這個方向發展,直至我們各自消失於對方的視野裡,還有生活裡。
  缺乏話題的人並不是海澄,而是必須沉默下來的自己。我記不起我們上一次的對話,記不起她的喜好。記不起她最近看了那齣電影,瘋狂沉迷著那一首流行曲。記不起她最後一次在街上吱吱喳喳的情景,記不起只屬於我們的三人行。我不曉得以上的種種是否只屬於久遠的年代,還是不曾發生過,時間把記憶徹底的洗劫。
  或者……一切都是我孤單的幻想。
  「哥哥……」她突然停步,就在到達分岔口前的一個街口。她所喚的稱呼到底是哥哥抑或阿理,狀態糟糕的耳朵沒有帶給我肯定的答案。
  海澄沒有走過斑馬線。人形綠燈一直亮著,以閃爍的方式提示我們要快點動身走到對面。她沒有把燈號放在心上,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佔據著她的內心。即使紅燈亮起並取代了綠燈,垂下頭的她依然默默無語。
  直至我按捺不住問她一聲:「澄,是有事情嗎?」
  不知道海澄從那個時候開始淌淚,我頓時手足無措。究竟何事令她傷心到這個地步?雖然我心裡一點想法都沒有,但不希望是因為左哥作了一些傷害她的事情。矛盾的是我還是藏著一個邪惡念頭,期待著他倆的發展遇上障礙。
  「是跟左哥有關的嗎?」我故作冷靜的道。
  「嗯……」她點點頭,卻展露出甜蜜的微笑。
  我追問:「你為何而哭?」
  海澄邊拭淚邊說:「再過兩天我就要離開大家,我要跟阿左搬到另一個地方居住。我們會結婚和生兒育女,會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家庭……」沒料到她竟帶給我一個無比震撼的消息。
  我強忍內心的傷痛,勉強裝出一副替他們高興的表情說:「哈哈!那不是很好嗎?結婚不是你從小到大的夢想嗎?」
  「嗯……」
  海澄續說:「但我不捨得大家,包括這裡的鄰居、洪郎,還有……你。」
  聽後,我沒有用任何說話來回應海澄,我勇敢地給她一個用力的擁抱。不知道自己從那裡得來了勇氣,甚至無法理解這個擁抱到底包含了怎樣的意義。是為了表達出我從來沒有坦白過的愛意?還是給青梅竹馬來一個純真的道別?
  緊緊的一抱結束,我頭也不回拼命狂奔。沒有理會正在亮起的交通燈號,也不顧被汽車撞倒的危險。朝著原來的方向繼續跑,我將進入人流擠湧的舊市集。我像一頭不受控制的脫韁野馬在人群裡橫衝直撞,相信有著不少無辜的途人因我而受傷。我只想到達無人之地,好讓激動的情緒平服下來。我不想被人見到這副可憐相,只想以獨處的方式結束這最孤單、最懦弱的暗戀。
  這次相遇與分別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少女時代的海澄,想不到這卻是悲劇的序章。

2018年2月5日 星期一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二章:緣起雙魚座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二章:緣起雙魚座
ocoh:「曾經考慮把此作定名為《外傳二》,皆因之前已經有另一部外傳式的作品《狼狼》。想清楚後,卻更理解到不論是創作時期或故事時序,前者比《狼狼》皆要更早一些。小說第二章才是真正的開始,阿理那時還是個青澀的少年人,過去總是教人難以忘記。」

  不凡嗎?
  真的嗎?
  跟一般人類相比,我的人生絕對不平凡。我的名字是麥格理,較親近的人喜歡叫我「阿理」。剛登場便自誇不凡,我想是挺惹人討厭的。我還是爽快一點,我是狼族後裔,是遠離繁囂的狼人古堡的繼承者。命運賦予我的使命是繼承狼人血脈上的父親擔任領導一職,並對抗狼族多個世紀以來的宿敵:吸血鬼。
  若然命運能夠選擇,我完全沒興趣當上好勇鬥恨的狼人。事實上在開始時我對戰鬥一竅不通,也缺乏習武經驗。面對學校運動會的短跑比賽,我永遠提不起興趣。足球隊、籃球隊、羽毛球隊,甚至是體能要求最低的乒乓球隊也不曾向我招手。換句話說,在別人眼中和自己心目中,麥格理從來也是缺乏運動細胞的那種人。
  我曾以為自己一直懶洋洋的過日子,並疏於鍛鍊身體,因而在體育方面一直落後於其他同學。
  十八歲成人禮前的一夜,我體內的狼人基因終於被月亮喚醒。月亮使我變成傳說中的狼人,並明白到自己最擅長的運動其實是長跑。一般的狼都具有超凡的耐力,很適合作長途遷移。此外,狼是用四條腿跑的,嚴格來說我應該把雙手視作前腿。難怪在玩球類運動時,我總覺得力不從心。例如打籃球時跳射永遠落空,打羽毛球時往往因用力過猛而把球打到界外。當足球守門員時屢次被對方轟進入球,不斷揹上輸球罪人的污名。
  接下來要述說的是本人變成狼人前的一段小插曲,是個關於她的故事。我只是個不起眼的配角,是個她一點也不重視的小人物而已。
  時間線即將返回十七歲那年。
  那時我已經擁有181公分的身高,外表也比實際年齡來得成熟。初次跟我碰面的人大多以為我有二十多歲,估計會是個成年男人。事實上這些美麗的誤會倒算不錯,並偶爾帶來一些好處。買香煙、買啤酒、買彩票、到電影院看成人電影,統統都沒有問題。反正他們瞧過我的樣子後,便會爽快放行。
  有朋友曾提議我去嫖妓,他笑說該沒問題。我想了想,也覺得很有可能順利過關。事實上我們兩個小孩都大誤會了,因為沒有明文規定成人才可嫖妓。在那個色慾世界裡只要花得起錢便能交易,可是我決不作這種事。因為我下了決心,要一直守護她,也堅信嫖客絕不具備成為守護者的資格。
  剛才說漏了那個朋友叫洪郎,他是我的好朋友。他臉上常常掛著笑容,是個討人喜愛的男生。有他在的話氣氛總會熱鬧起來,大家也很樂意跟他待在一起。我特別珍惜這位好朋友,因他帶給我一個輕鬆愉快、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
  少年時代的我曾經被兩件事所困擾,首先是變成狼人的可能性。若十八歲的成人禮前什麼事都沒發生,那就表示體內的狼人基因沒有隨身體發育而爆發。安然過渡到十八歲後,我只會繼續是個平凡的人類。故事按這樣的方向發展的話,當然不錯!
  十八歲前我仍需要為這個不可預知的結局而煩惱,經常寢食不安。聽說家族裡存在狼人,連我的父母也不曉得此事。從狼人口中得知,血緣關係最終可能導致我變成狼人。十八歲後是人或狼,對我而言是一團揮之不去的陰霾。
  另一件困擾我的事,正是關於她的。我一直暗戀的她是我的同班同學,在小學和中學階段我們也常常呆在一起。或許,我們便是小說裡常常描寫的青梅竹馬關係。如同那些虛構人物般我們未有譜出一首青澀的戀曲,只維持在好朋友、好同學、知己的關係。我一直缺乏表白的勇氣,難以突破朋友關係的限制。在看不見的界線前停步,唯有當上一輩子的好朋友。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段戀愛,也是場沒結果的單戀。
  厚厚的迷霧阻擋著視野,預示著我未來的人生注定是困難重重。
  她的名字是海澄。海是她的姓,配上一字澄。她讓我聯想到平靜的海洋。
  畫面裡有三個年齡相若的年輕人:洪郎、海澄、我。
  炎夏裡我們喜歡三人行,一起外出到處遊玩。這一天戶外的陽光猛烈得過分,站在街上幾秒鐘也會汗流浹背。「流汗」一詞實在不足以形容慘況,倒不如說成「暴雨」好了。汗水和臭味弄得渾身不舒服,沒有人抵受得了如此酷熱的天氣。我們想要逃離戶外,想馬上找個舒服的地方休息。
  洪郎注意到街旁的一家咖啡室,他忽然停步並打算拉開那扇單看一眼便能聯想到絲絲涼意的玻璃大門。他擅作主張,未有經過海澄和我的同意。
  束著俏麗馬尾是她的標記,活潑好動也屬於她個性的部分。海澄瞪眼怒吼:「洪郎,你在搞什麼鬼?這裡……」
  海澄卻突然住口。
  三人行中的尾隨者往往由我來擔當,而帶頭人大多是洪郎。夾在中間的人是海澄,我在其後保持著適當的距離。每次看到她那活潑擺動的小馬尾,就會冒起一股永遠保護她的衝動。對她來說,我可能只是個愛護她的哥哥或好朋友。我未曾對她坦白過,未曾說過一句「我喜歡你」。其實表白的機會有很多,我們之間並不缺乏共處的時間。洪郎也曾好心幫我製造機會,但我錯失的次數也是同樣的多。
  我默默關注,待海澄把話說下去。
  她轉身望向我說:「阿理,這裡的價格超昂貴呢,不是嗎?」
  我永遠記得海澄那副格外認真的表情,那是無可替代的。她喜歡討價還價、對產品折扣特別敏感、精打細算、愛買東西、愛八卦,這些好像都是女生們天生愛做的事。有時候我認為她們把自己迫得太緊,太在意價錢而錯過了購物和享受時該有的樂趣。海澄也不例外,她受母親的影響太深了。海澄的母親是個傳統的家庭主婦,婚後不久就生下海澄。然後她放棄重返社會工作的機會,當上全職主婦。作為獨生女的海澄在母親悉心照料下成長,也漸漸沾染上一些主婦的意識和觀念。
  對我來說這些都不是很大的麻煩或缺點,只因她是海澄。愛情使人盲目,扭轉是非對錯。她身上一切的缺點和一些任性的表現,我皆視若無睹。就算她真的做出了一些惹人反感的事情,我也不會放在心上。又或是向人說出尖酸刻薄的話,我看在眼裡也覺得她特別可愛。說不定這就是最單純的暗戀,我也不敢妄想奢求什麼,原地踏步說不定是最適合的了。
  我回答:「對啊,我也聽說過……」
  話未說完,她再度硬生生的打斷我的話。
  海澄向用手撐著大門的洪郎大喊:「聽見沒有?連阿理都這樣說呢。我們真的花不起錢,不可能在這種高級地方消費的,還是快點離開吧!」
  看著海澄吵吵鬧鬧的可愛模樣,我的嘴角自然上揚。當然的是,前方的她才不可能注意到我的微笑。我獨自享受著單向性的甜蜜,久久不去的苦澀味卻在唇邊遺留。
  洪郎胸有成竹地回應:「沒問題的,我的叔叔就是這裡的老闆,他會請客的。」
  聽後海澄即有所動搖,她懷疑問道:「那……要是他不在呢?」
  我輕輕點頭,心裡認同海澄的想法。假如老闆不在,我們也需要付錢的吧?世上沒有那麼便宜的事,付錢消費才是天經地義。
  「哎唷,你們的擔心真的很多餘。就算叔叔不在,我也認識這裡的員工啊。叔叔曾經把他們逐一介紹給我認識。總之,進場後一切消費都是免費,不用再瞎擔心了。」
  假如洪郎的叔叔果真是這裡的老闆,那他的自信來得不無道理。
  於是,不甘心的海澄還是屈服下來。至於我,當然站在海澄的同一陣線跟她一起屈服。未幾,我們便跟著洪郎走進平日不會光顧的高級咖啡室。抬頭望向玻璃門的上方,招牌寫著「雙魚座咖啡室」。我猜洪郎的叔叔一定是個雙魚座,要不然就是他的老婆是雙魚座。我才不願意相信一個獅子座的人會開一家叫「雙魚座」的咖啡室,這有違常理。
  甫走進咖啡室,已經感受到陣陣涼意。室內與室外的溫差實在誇張,進進出出這兩種絕然不同的環境很容易感冒著涼。因此,夏天一直是傳染病橫行的季節。我顧看身上的衣服,只是薄薄的淺藍色T恤、一條色彩雜亂的沙灘短褲、廉價的啡色涼鞋。海澄也是差不多的單薄,身穿白色的T恤、桃紅色的百摺裙、一雙簡約的布鞋。
  我替海澄感到擔心,自己卻沒所謂。我很少生病,一般的傷風感冒只需要一兩天就能痊癒。海澄則屬於「藥煲」的體質,自小患有輕度貧血病。因她體弱多病,我便多了一個想要保護她的原因。見過她病倒時的愁容無數次,我每每比她本人還要憂心。我誠心地祈求她永遠擁有健康的身體,可以無憂無慮的生活下去。
  「澄,小心著涼,這裡的冷氣好像特別冷。」我悄悄提醒她。
  海澄注意到的並不是我的叮囑,而是咖啡室裡的裝潢。她圓大的雙眼貪婪地在裡面的每個角落遊歷,每個事物盡然教人目不暇給。乍看起,咖啡室被特意布置成兩種不同的風格。一邊是優雅鮮艷的紅色,一邊是黑色的哥德式風格。不走進咖啡室,也不知道裡面原來是別有洞天的。另一邊的出口處提供了戶外茶座,有著一把把大大的黑白色碎花圖案太陽傘、一張張風格懷舊的藤椅。幾個中年男人在戶外茶座寫意地閒聊,在太陽的溫暖下品嘗著咖啡室提供的精緻甜點。
  這是我們第一次來到雙魚座,確是一家教人無法忘懷的咖啡室。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一章:不協調的畫面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一章:不協調的畫面 ocoh:「外傳嘛,就是那部於2010年連載的《人生》的外傳。不知不覺的,原來又經歷了七年的歲月。可是這部外傳要說的卻是年代更久遠的故事,屬於一個男人的成長和青春。」

『有默契的他和牠』
  午後三點鐘。
  天氣晴朗,氣溫適宜。從早上開始,溫度維持在攝氏二十多度。
  畫面後方的遠處是一座古老的歐洲式古堡建築物。那裡有著聚居的人,總是燈火通明、人聲沸騰。沒有人知道那些人屬於那一族、那一國,是一處神秘的國度。這裡跟繁華城市很不一樣,空氣清新得像鄉村和野外。
  年輕男子自古堡走出來。他有著凌亂的長黑髮,髮型也很隨性,沒有多加修飾。他身材高大,有著健碩得教人妒忌的身型,滿身都是受過鍛鍊的肌肉。他僅穿一件破舊的灰色背心,以及一條深藍色運動短褲,還有一雙廉價的人字形拖鞋。這個人的打扮跟古堡的典雅完全不搭調,他不該出現在這種地方。
  畫面中還有一處有趣的細節。跟男人一起走著這段路的不是任何一個古堡裡的人,而是一頭毛色怪異的小狗。牠的身上長滿黑白交錯的短毛,色彩配搭使牠格外惹人注目。實際上,牠只屬於很普遍的品種。
  男子緩緩的走,小狗乖巧地尾隨著。此人大概是小狗的主人,但他未有為牠的頸項繫上代表著約束和服從的繩子。他讓小狗自在地散步,不存在任何壓力。牠偶爾會停下來,用鼻子嗅著野花野草,如同動植物之間無形的連線。見牠抬腿小便的姿勢,便知道是雄性了。男子沒有回望牠,好像對小狗不會擅自逃走很有信心。這主人與小狗之間,有著別人無法看得透的默契。
  男子與小狗穿越了一片廣闊的草地,正打算通過一條狹窄的小路。他們換了個形式,由小狗帶頭往前走。男子進一步放慢腳步,似乎遷就著小狗的速度。小狗的步速本來是不慢的,只不過天性驅使牠不斷停步並留下自己的氣味。男子表情輕鬆,沒有作過催促。在小狗停步之時,男子便用雙眼遊覽風景。他呼吸著清新的空氣,作過多次閉眼深呼吸的動作,這快要成為他的標記。
  時間悄悄流逝,終於一人一狗來到一道小石橋。小狗快步徘徊於兩邊的欄杆,牠努力不懈地留下氣味,即是小便。男人見狀,便呵呵大笑起來。然後,小狗又做出了一些奇怪的動作,教人不得不為之好奇。牠於原地不停轉圈,動作很是有趣。約轉了十個圈後,牠竟抬起屁股來,原來這一次牠想要大便。男子再度取笑牠,小狗臉上掛著為難的表情,似乎排泄過程不太順利,花上了更多的時間。小狗完事後,男子蹲下並著手清理那堆暖烘烘的糞便。他掏出事先準備的葉子,用來包裹排泄物。他一手爽快地把多餘的東西扔掉,落處將是密林中的某個角落。
  男人再次站好,低頭望著小狗說:「該回去了。」
  小狗點頭作回應。大部分養狗人士都會認為自己的寵物會聽得懂主人的指令,相信這頭毛色怪異的小狗也不是個例外,牠該懂的。
  男人再說:「鬥快吧!看誰可以率先跑到古堡。」
  這一次小狗沒有再點頭,牠以行動來證明自己的靈巧。牠未有待男人發號司令,牠一鼓作氣,依循回頭的路線奮力奔跑。男人不敢怠慢,他隨即發動雙腿追趕小狗。他們之間亦步亦趨,競賽緊湊激烈。甚有默契的一人一狗,逐漸消失於廣闊的視野中。最後,只剩下一道孤單的、狹窄的小路,以及一段段講不完的經歷。

2018年1月25日 星期四

《那片黑》第五部 第十章:節禮日女生(特別章)


《那片黑》第五部
第十章:節禮日女生
ocoh說:「不影響作品的特別章,創作那時忽然想起了節禮日女生,便順手再度把她放進我的故事裡。綠眼和影子屬於過去短篇中的角色,把不同元素混合起來,最終化身成另一部正式作品也不奇怪。」

  離開The Dark,我們回歸真實世界,重過原來的生活。我曾經許下諾言,會把朋友季賢的經歷寫成一部小說,可是我們的意見出現分歧,他期待的是一部滿載濃濃情感的愛情小說,我卻打算寫出科幻的味道,不曉得在小說完成後,他會否感到滿意。話說回頭,由於體驗中止,何經理特意送出兩張虛構世界的優惠券,作為給我們的補償,季賢卻滿不在乎,並在回來後的第二天轉贈給我。
  「我不需這種東西了,我要忘記真正的小君,尋找真正的張凝。」他輕鬆說道,神采奕奕,整個人脫胎換骨似的。
  那是個發生在2012年6月的故事,我們有過一段畢生難忘的經歷,兩個人是朋友的關係,也是作者與讀者的關係,他欣賞我的小說作品,喜歡到不得了。為了治療季賢的憂鬱症,我們進入了The Dark,一個仿照真實來創造的虛構世界,勉強來說,算是一個由人類所炮製的平行宇宙。
  我一直保留著兩張優惠券,妥善存放,甚至以為它們會成為一輩子的收藏品,不曉得何年何月才有機會使用。確然,世事難以預料,到了8月3日,即我的生日那天,我收到了節禮日女生的電話。她的名字是雅妍,生於12月26日。在十多歲的時候,我們交往了一段日子,經歷多番離合,她最終選擇離開香港,到英國升學,我們的緣分到此為止。後來,我把我們的故事寫成了《好想你》,是一部單純的愛情小說,是奧治的當初。
  回憶中的她,總是如此的教我難以忘記。
  我感到疑惑:「誰?」
  「我是雅妍,你……怎麼可能每一次也無法辨別我的聲音呢?」聽她的語氣,好像有點生氣。
  頓時間,我支吾以對:「呃……是我不對,我大概是個擁有聆聽障礙的傻瓜。對了,怎麼突然找我?我們已經有超過一年沒有聯絡了。」
  雅妍嘆息:「唉,不瞞你,他在年初認識了另一個年輕女生,向我提出分手,我覺得這是世界末日,2012年成了我的世界末日。幾個月過去,我確定了我們不可能重修舊好,我習慣有他的日子,自從他走出我的生活,我無法適應這麼糟糕的人生,覺得好沮喪、好壓抑,想馬上去死。」那個他是雅妍的男朋友,在當年的三角關係裡,年少無知的我輸得一敗塗地。
  我嘗試換個話題:「除了愛情,還有別的困擾嗎?」
  雅妍爽快回答:「工作吧。我找不到一份安定的工作,即使強迫自己,在氣氛沉悶的辦公室待上半年、一年,我還是撐不下去,會在某一天辭職不幹。我想不明白,不明白這是自己的問題,抑或社會的問題,我就是覺得自己有些不妥當。」面對我這位前度男朋友,她不介意敞開心扉,真情流露,說話直來直去。 
  我直說:「老實說,我的想法很簡單,我們是渺小的人類,活得無奈困苦,更被社會嚴重的扭曲了人性。所以,這是社會造成的,從來不是你的問題。」我不用刻意安慰和討好她,她特意打電話給我,是希望傾訴心事,讓我替她分擔憂鬱。
  雅妍彷徨無助地說:「該怎麼辦?我已經不想活了。」單聽語氣,別人會以為這個女生在埋怨或說笑,但我懂真正的她。若不是到了危急關頭,她決不可能打電話給我。她也懂我,明白我總是忙工作和寫作。
  這時候,我告訴自己必須幫助這個跟我有過一段情的女生。她不再年輕了,快要成為別人口中的「中女」,被交往多年的男朋友狠心拋棄,覺得獨自生活等同世界末日;她不想工作了,討厭無止境、無目的、無意義的勞動,完全不想幹活了。
  不過,雅妍還有親人和家庭,不是嗎?我得說聲抱歉,從小到大,她與父母關係欠佳,無法在家裡找到存在感和安全感,所以一直渴望得到男生的呵護,受到別人寵愛。
  按道理說,雅妍最需要的或是心理方面的治療,但我立刻想到了錢包裡的兩張優惠券,即是所謂的虛構世界。我有一個想法,嘗試給她另一段精彩的人生。根據The Dark的體驗,我相信阿妍的情況與季賢相似,他們都患上了「外遇型精神疾病」。季賢在離開The Dark後,確實治好了憂鬱症,他是個活生生的成功例子。
  想到這裡,我不期然感到興奮,立即把想法清清楚楚的給雅妍解釋一遍。聽後,她發出呵呵的笑聲,對天馬行空的計劃感到興趣,恨不得馬上展開行動,體驗另一段人生。她明白現實和社會的殘酷,我們不斷地遇上大大小小的挫折,我身心俱疲,料不到她比我活得更累更軟。這一次,我決心幫助自己喜歡過的女生,展開新的冒險,獲取更多寶貴的經歷,願她如火鳳凰般重生。
  「聽過你和朋友的故事,我真的對虛構世界產生了濃厚興趣。」雅妍輕鬆說道,我的計劃彷彿為她帶來了一絲希望。
  後來,我們拜訪了Moments International Enterprise,再次跟何經理見面。從他口中得知虛構世界系統的發展現況,多虧我和季賢的幫忙,系統順利通過所有測試程序,正式在市場上推出。至於我手上的兩張優惠券,何理經願意為我們提供五年的虛構世界體驗,而且不再像The Dark般限制在單一城市的範圍。即是說,我們將能突破區域的限制,體驗、學習、認識更多。
  雅妍忽然提問:「何經理,我有一個想法,既然我們進入的是虛構世界,我不希望再過平淡似水的生活,我必須尋找新鮮感和刺激感。我大膽一問,貴公司能否根據這個人的小說情節來創造一個夢幻新世界?」她一手指向身旁的我,何經理當然清楚我是個小說作者,不會為此詫異。
  何經理點頭說:「沒問題,答案是肯定的,楊先生幫了我一大忙,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我是義不容辭的。你們千萬不要害羞,嘗試和我多作溝通,儘可能形容心目中的虛構世界。」
  我苦笑說:「我沒所謂,雅妍是今次體驗的主角,一切聽她的。」
  雅妍向我報以一個滿足的微笑,好久沒有看過這樣天真的笑容,我想起年輕的她,彷彿再次看到她的一頭烏黑長髮,是那個生活得無憂無慮的小女生。她的提議是根據奧治小說來創造新世界,但不是任何一部愛情小說,也不是《3N8》和《總是夜》,而是兩篇差點被我遺忘的短篇小說。我們為此多番造訪何經理的辦公室,提供大量構思和資料,讓他和開發人員更能了解雅妍的需要,逐步建立符合她要求的新世界。
  由於我們的要求很特別,他們無法使用原有的範本,需要一段時間來進行大量修改、調整和測試,他吩咐我們耐心等待好幾個月。有些事情是急不來的,我們決定給何經理更充裕的時間,並達成了共識,定下體驗虛構世界的日期,是2012年12月26日。即是聖誕節後的節禮日,也就是雅妍的誕生日。
  雅妍為它取名為a brand new day,意思是「嶄新的一天」,世界觀由四個部分所組成,分別是真實世界、兩篇短篇小說、雅妍和我的一堆想法,為了增添神秘感,我們和何經理的討論是分開進行的。我們將擁有一個有別於真實的身份,一對舊情人並肩進入不一樣的世界,展開一段奇幻旅程。
  按照老規矩,虛構世界的系統會遮蔽我們的記憶,這一次來得更徹底,我們成為對方的綠眼和影子,和夢幻的Ice Cream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也許,我們將擁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法力,用以對抗所有意圖爭奪Ice Cream的人物。
  我們把連接虛構世界的機器戲稱為「巨型膠囊」,難看的造型欠缺時代感和科技感,著實欠缺說服力。在躺下的一刻,雅妍表情誠懇的說:「在接下來的五年裡,我們將要互相扶持,一起生活。」她的眼神透出了另一股神采,彷彿預告著不一樣的她。
  「不,是五天,最多是五天。」這是個掃興的回應,貫徹我的作風,換來她的一個淘氣鬼臉。

2018年1月6日 星期六

《那片黑》第五部 第九章:好好的回家


《那片黑》第五部
第九章:好好的回家
ocoh說:「漫長的連載告一段落,這仍然是個充滿了情感的故事。我向來注重細節,就像The Dark是由兩位主角的記憶所構成,裡面有著他們所熟悉的細節。我們之所以是我們,是由於現在跟過去無法完全割斷,我們與記憶總是愛恨交纏。虛構的兩年過去,主角回到了人生的原點,就像確實經歷過一些大事,靜下來,想一想,才發現時間原來不會讓人裹足不前。」

  我不希望耽誤時間,待一切都交代妥當,我轉身就跑,乘坐升降機回到大堂,整個空間依然是空無一人。獨自離開令我倍感寂寞,但比蒙在鼓裡的滋味實在好太多。一個約定、一個晚上,我們異常順利的進到大廈裡頭,獲悉渴求已久的真相。這是一個被命名為The Dark的虛構世界,決定名字的人很可能是我的朋友奧治。我在這裡度過了幻真幻假的兩年,有趣的是,這僅僅是真實世界的兩天。
  系統為我們創造了幾可亂真的虛構世界,以真實為基礎,再配合兩個參加者的記憶、經歷、思想所構成。假如按照那個悉心安排的劇本,我和小君可以安然度過五年美妙的同居生活,但由於觸動了一些不起眼的漏洞,演出無法順利完成。小君無法忍受沒出息的倪季賢,暗中結識了另一個男人,她的外遇似乎是無可避免的。我憐憫自己的意識,它先後承受了兩次巨大的失戀打擊,傷口難以在短期內癒合。縱使如此,我卻不能強求小君回心轉意,這是不切實際的想法,我無法繼續偽裝少不更事的大男孩,我必須加快成長的步伐,修正偏離軌道的幼稚思想。
  何經理辦事果然很有效率,沒多久便替我打開了玻璃大門。我隻身面對大廈外的一片黑暗,同樣的環境和氣氛,感覺卻有所不同。我迅速在行人道的旁邊找到奧治的車子,我選擇坐在乘客座,閉上疲累的眼睛,嘆出混濁的一口氣。知悉真相的興奮蓋不過內心深處的種種矛盾,我還是很喜歡這樣子的香港,是個夾雜著真實與虛幻味道的城市,到了生命盡頭的那片刻,我會想起這短促的兩年。在我陷入冥想之際,思蕊突然提出一個問題,身為駕駛系統的她表現出人性化的一面,甚至比The Dark裡的其他模具都來得真實坦白、自然可愛。
  她的天真使我掛起牽強的微笑,不忍地撒了一個謊:「奧治不會回來的了,他要求我代為傳話,感謝你長久以來的服務,讚揚你是一個稱職的智能駕駛系統,不能把你帶到那個世界是他生命裡的一件憾事。」
  思蕊不知所以:「那個世界?」我不期然在想,身為程序的她能否理解這個由無數程序所組成的虛構世界?
  「那是一個要花很長時間才能說完的故事,我會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讓你知道大概,機會也許只有一次,希望你能夠用耳朵好好聆聽。」我誠懇說道,我們的關係就如相識不久的朋友,我不願意發現她的淚痕。
  思蕊平靜地說:「好,我會耐心等待。接下來,你打算到那一個地方?」這彷彿是一種默契,不知不覺的建立起來,只要開動車子,她便樂意為我開車,有著一種和諧的協調感。
  到那裡去?這顯然是一道難題,我只有最後的一個午夜,要珍惜剩下來的時間,好好抓住唯一的機會。我默不作聲,作出認真的考慮,露出又嚴肅、又惆悵的表情,思蕊見狀,也沒有追問下去。在閉著眼的時候,我想起了一個人,想起了唯一的她,是不會長大的張凝,我希望跟她一起度過最後的時光。
  按照何經理的說法,我在中學時代曾經暗戀張凝,諷刺的是,此刻的我完全想不起那段往事,相信是那個可惡的系統在作怪,遮蔽了部分記憶。車內的音響組合透露了現在的時間,是午夜時分,剛好走到了十二點鐘,時候不早,估計張凝已經回家休息,睡熟也不出奇。
  我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張凝,她迅速接聽,讓我再次聽見她爽朗的聲音。我會牢牢記住我們的共同經歷,我會很想她,很想念她曾經送我的溫暖。
  在通話中,我提出了一個不曾有過的要求。
  我有點著急,說得又急又快:「凝,馬上更換外出的衣服,我會在五分鐘後到你家。不要問原因,只需要知道我現在很想你,要和你一起到一個地方。」我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內心的想法,簡單而有效。
  張凝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回應:「哎呀……我在外面玩了一整天,覺得渾身不舒服,而且已經洗過澡……」
  我打斷她的話:「不要扭扭捏捏,這是我們的最後機會,要認真把握!」
  「哦,知道了……你好像跟平日有點不一樣,我卻無法說清楚。」她果然不會長大,有著小女生的可愛氣質,依然停留在那個印象難忘的中學時代。
  我壓抑著複雜的情緒,傻笑說:「哈哈,我依然是我,是很喜歡你的我。」我享受這甜蜜迷糊的片刻,還不用盡力氣說出來的話,恐怕我們會錯失一些重要的東西。
  在半推半就的情況下,張凝接受了我的奇怪要求。從黑色大廈開車,到張凝居住的住宅大廈只需五分鐘的車程。到了午夜時分,道路暢行無阻,加上負責駕駛的人是思蕊,她是個幾乎不會犯錯的駕駛者,要在預定時間內到達目的地是相當輕鬆的一回事。思蕊停好車子,替我打開車窗,我看著寂靜無人的行人道,默默等待兩天沒有見過面的張凝。我很想坦白告訴她,在過去的兩年裡,我經歷了人生的許多許多。她和朋友玩了一整天,吃喝玩樂;我被系統耍了一整天,苦不堪言。到頭來,我還是很想她,我們建立了單純的戀人關係,在離開The Dark後,我絕不容許自己忘記。
  一臉淘氣的張凝嘟嚷:「哼,你這個男朋友真的很古怪,這麼晚還要我陪你到什麼什麼鬼地方。」她在故意埋怨,也表示她真的很在乎我這個氣質古怪的男朋友,女生便是如此的口是心非。
  我沒好氣地回應:「哈哈,不要埋怨我了,口渴嗎?要先到便利店給你買飲品嗎?」她輕輕搖頭,表示自己不口渴,但一個含蓄的淺笑透露了她著實欣賞我的體貼。
  張凝打開車門,我移到駕駛座,讓出舒適度較佳的乘客座。她身穿灰色的休閒套裝衣服,配合一雙白色運動鞋,穿著隨意,頭髮鬅鬆,不會變的是一張百看不厭的青春面孔。毫無疑問,她依然是個中學女生,活在我的記憶之中,永不改變。她當然對我們的目的地感到好奇,在車內吱吱喳喳,問個不停,我先給她一個印在額上的輕吻,再露出淺淺的微笑,然後把確實地點告訴思蕊,她的回應是:「距離為一點六公里,所需時間為五分鐘。」
  「喂……你很胡鬧,竟敢在午夜回到學校。」我的答案使張凝傻眼了。
  我肯定地說:「我們必須回到那個課室,我還有未辦妥的事情。」
  「哈哈,這教我有點期待呢。」語氣天真的張凝嘻嘻笑道。
  「這麼晚了,你到底用什麼藉口跑出來?父母都睡了嗎?」我想到便問,趁機轉移話題。
  「倪季賢,是這樣的,我趁他們熟睡,先關好房門,然後偷偷溜出來。」張凝一邊小聲的說,露出一張狡猾的嘴臉。
  我假裝驚訝的叫嚷:「哇,你何時變得這麼狡猾?是從誰身上學到的?」
  「就是你。」張凝說得理直氣壯。
  行車狀況十分順利,沿途沒有遇上其他車輛,我不認為這是個純粹的巧合,大概是何經理為我做了一些手腳,這是一個虛構世界,在無數活生生的面孔背後是一個龐大複雜的系統,還有一大堆難以理解的程序。不過,我認為他不會使用任何影響張凝的手段,在問與答的過程中,他有問必答,不拐彎抹角,使我相信這個酷似朱老闆的男人是個值得信賴的系統管理員。我在無意中注意到張凝身上唯一帶備的物品,又是那個咖啡色的方形袋子,內裡藏著不曾露臉的照相機。
  這麼晚了,她幹嘛帶著照相機到處走,她果然也是個不折不扣的怪傢伙,和我很合得來。
  五分鐘過後,我們到達母校,校內停車場是開放的,這當然是個不合理的情況,相信是何經理的刻意安排,我吩咐思蕊隨便找個位置停車,然後我牽著張凝的手跑往新校舍方向。過往的每一次牽手都由她作出主動,這一次換上我了,她卻羞紅著臉,表情腼腆,這使我略感意外。走上校舍左方的樓梯,轉過眼,我們已登上二樓,我毫不猶豫的打開第三個課室的木門,心裡慶幸門是沒有上鎖的。我拉開曾經屬於她的座椅,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張凝顯得不太高興,她害怕給人發現,我卻不以為意,反正何經理會在背後作出悉心安排,不可能有人來到課室打擾我們。
  黑板下方有一張供老師使用的木桌,我在抽屜裡找到兩件用得著的文具,分別是黃色小便條和原子筆,我打算給她留下一張便條,這是我渴望辦妥的事情。接著,我偷偷握住兩件文具,回到張凝後方的位置坐下。
  張凝悄悄的說:「蠢材倪季賢,我在坐車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小秘密。」
  「不要故弄玄虛,快點說。」她發現的是什麼秘密也好,已經足以挑動我的好奇心。
  張凝用著嘲諷的口吻說:「呵呵,原來你是不懂得開車的。」
  我無奈地說:「唉,這是眾所周知的,根本不屬於秘密。我不懂駕車,但懂得騎單車;我不懂游泳,但懂得吃火鍋。雖然有很多東西學不好,但我這個人仍然擁有其他長處,很厲害、很了不起的。」
  「哈哈,你在胡說。」一番胡言亂語卻出奇地逗笑了張凝。
  我繼續自賣自誇:「嘿,胡說的確是我的專長之一……」
  趁著張凝背向我的好時機,我已暗中寫好小便條,伸手輕按張凝的肩膀一下。眼神茫然的她回望我,我妥善收藏了這一剎那,這是永遠屬於我們的老地方,有著一段段使人懷念的回憶。雖然找不到跟暗戀有關的絲毫記憶,但從張凝家到學校,從停車場到課室,在這個不存在的空間裡,在這些不孤獨的時間裡,我抓住了對她的思念,即使這裡是The Dark,即使她是個從記憶投射而成的模具,她卻喚醒了中學時代的倪季賢,我們擁有聊不完的曾經。
  看過便條後,張凝愣住,用著不確定的語氣說:「這句話的意思是?」
  「你試試把它讀出來。」我用手托臉,遮掩腼腆的表情。
  張凝輕輕點頭說:「哦,有一個叫倪季賢的蠢材向聰明的張凝說『很久、很久,我一直都喜歡你』……會是很久很久嗎?是從多久以前開始的?」
  「那一年,我開始在羽毛球場打球,我是阿堅的同伴,在看著他打球的時候,注意到身材嬌小的你,看到你在課室以外展現的動感一面,專注打球的你散發出不一樣的魅力。有人說過,持續而專注地做著同一件事情的人會顯得格外吸引,我很快便被你迷住了,不能自拔。」我順著情緒道出一個彷彿發生過的情景,無法確定這是否我們的曾經,也無法否定我對她的感情,在說話的同時,我的內心泛起陣陣漣漪,連帶干擾著淚光的閃爍。
  「這麼多年了,你都沒有向我表白……」張凝話裡藏著一抹淡淡的憂傷。
  「對不起,我向來是個膽小鬼,錯過了很多表白的時刻。不過,我用腦子牢牢記住了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所謂『人生路漫漫,誰不錯幾步』,請體諒年少無知的我。現在,我們已經二十八歲,開始交往的時間是晚了一點,但我會好好愛惜這段得來不易的關係。」這番說話的基礎不在於兩個世界,我不在乎那個是真、那個是假的了,我決定把我們的這片刻帶回另一個時空。
  「花言巧語,是那個作者教你說的嗎?」這是張凝的偽裝,她在暗地裡取笑我的浪漫。我不常用說話討好別人,她卻是個例外,為心愛的人改變部分個性,順著自然和心意去做。
  我立即否認:「才不是,那傢伙不懂得何謂浪漫,他⋯⋯還是算了吧。」
  張凝甜絲絲地說:「雖然有點刻意,但我喜歡這一夜的你,不像平日般陰沉,更願意花費心思逗我高興,我特別喜歡你對我的尊重。」我也喜歡這一夜的她,比平日更羞怯可愛。
  「你……願意原諒那個屢次錯失機會的倪季賢嗎?」我的心情驟然緊張。
  「嗯,可以。」張凝爽快答道。
  「你願意跟真真正正、實實在在的倪季賢手牽手到沙灘漫步嗎?」一時間,我受到情緒牽動,心直口快的說到了沙灘,也許是潛意識在暗中期待那一幕的發生。
  「嗯、嗯、嗯。」
  「咦,你怎麼在哭?」我們近在咫尺,即使身處昏暗的課室,那閃閃的淚光依然被我輕易捕捉得到。
  「我沒有!真的沒有!」張凝猛然搖頭否認,這是女生獨有的固執,或許男人喜歡女人的其中一點便是她們的忸怩作態。
  「閃閃的淚光證明我成功把你感動了,今天的我很不了起呢!」我不期然激動起來,多虧這個多出的午夜,讓我們不用帶著遺憾分開,我不打算坦白說出真相,這樣做會令她的美夢破碎,倒不如讓她繼續藏在童話世界裡。
  張凝不屑地說:「你果然是個怪傢伙,為這種小事樂成這個樣子……」
  「喂,古怪的人是你才對,怎麼老是帶著照相機出門?」我就是喜歡跟她作對,她的咖啡色小袋子大概是The Dark裡的最後一個謎團,不知道答案的話,我絕不心息。
  張凝淡然說著:「習慣了,有它在身邊才感到安心。」答案簡單直接,彷彿讓我們的故事回到了基本,沒有外面的複雜混濁,一對一的對話,一對一的相處,不說話也可以的,讓意識的交流盡在不言中。
  「打算為這個午夜拍下怎樣的照片?」我好奇問道。
  張凝悄聲說:「我想……是你吧。」她為我帶來意想不到的浪漫,所謂的感動不一定是驚天動地,點點滴滴同樣可愛動人。
  對於咖啡色方形袋子裡的照相機,我一直感到好奇,卻不曾問個明白,來到最後一個午夜,張凝讓我不用帶著遺憾離開。揭開答案,那是一台「拍立得」照相機,是非常有趣和受歡迎的機子,這玩意給人一種返璞歸真的感覺,照片不用儲存在記憶卡,而是用上日漸淘汰的底片,在拍攝後可以立即拿到手上欣賞。盯著觀景窗,按下快門,聽到生硬的馬達聲,底片漸漸從機子上方吐出,大小跟名片差不多,人物逐漸浮現,從模糊至清晰,直至看得見照片中的她和我。我們先後為對方拍下照片,好不浪漫。張凝握著照相機,卻忘了帶記號筆,在她表情無奈、苦惱不已的時候,我在木桌的抽屜裡找到藍色的一支,她才抿嘴微笑。
  在張凝的要求下,我在自己的照片寫下一句「這是張凝最喜歡的倪季賢」,她當然也在另一張照片留下一句「這是倪季賢最喜歡的張凝」,我記得她的字跡,是圓滑的小字,代表她是個溫和、堅強、順從的孩子。在中學時代,我曾經向她借家課來抄寫,不知不覺的記錄了這略帶孩子氣的字跡,想不到會在這一夜用得著。我喜歡她,喜歡她握著的白色照相機,張凝叫它「小白」,不用額外的器材,在拍攝後立即提著照片欣賞,這是一種使人馬上沉迷的喜悅。張凝特別喜歡照相機的外型,和她的小字一樣圓滑,和她的長相一樣可愛。底片價格不菲,卻讓人不能自拔的愛上,有著難以抗拒的魔力。
  短髮女生的意識悄悄滲入我的身上,記得的話,我會在那邊尋找屬於自己的小白,把它留在身邊,尋尋覓覓,找出那個多年不見的張凝。
  離開學校,我們乘奧治的車子回家,分別是三個位置不同的家。
  第一個家是張凝的家,短暫的相聚使我更能感受和相信自己對她的感情,少年的我不敢貿然表白,錯過了一起享受青春的機會。到了二十八歲,到了虛構世界,遇上她的模具,牽過手,吻過臉,建立起一段單純的關係。她走出車子,沒有立即跑回家,在分別之前送來一個飛吻,虛幻的吻使我有種活著的感覺,我提著那張照片,裡面的她作了個鬼臉,分外淘氣可愛。我告訴自己在回到真實世界後,必須努力從憂鬱症中康復,意志消沉的倪季賢敗給了精神奕奕的張凝,何經理在The Dark裡找到有用的數據,我找到了精神支柱,她是我的罐裝咖啡,也是個重新振作的理由。
  短短的兩天,濃縮的兩年,我願意讓小君離開的我的生活,祝福她順利踏入人生的新階段,不為關係告終感可惜,不為她的外遇而介懷。藉著The Dark的體驗,我能夠理解小君離開的原因,錯不在她,愛情的煙火終有一天會消散於空氣之中,如同那齣名叫《星空》的電影,當兩個人的步伐不一致,想法各走極端,自然無法繼續走下去。
  兩個人之間的愛會消失嗎?
  答案顯而易見。
  第二個家是奧治租用的停車場,那是思蕊的家,每一夜都睡在這裡。我吩咐她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位置停車,她一直替我們駕車,從來沒有為自己做過具有意義的事情,服務我們也許是她最為享受的生活。車子停好後,我拿出奧治的手機,開始播放何經理、奧治和我在黑色大廈內的一段錄音,這是我特意送她的禮物,希望她能夠理解這個科幻故事,希望她願意相信我們的每一句說話。
  在打開車門的一刻,我留下一句:「我走了,請保重。」
  錄音播放了接近三十分鐘,思蕊仍在專心聆聽,她知道我的離開,但沒有作出任何反應。我認為她比The Dark裡的其他模具更像活生生的人類,她會想念突然離開虛構世界的我們,甚至奢望我們能把她一併帶走。
  沒有反應,沒有聲音,她陷入人類無法理解的無聲震撼之中,我的眼睛看得穿她的孤寂。
  一個人步出停車場,我在附近的便利店買了罐裝咖啡,是每天在工作時候都會喝的那一種,這一刻的我精神抖擻,不用借助咖啡提神。我在記錄味道,希望在回去以後可以戒除每天喝咖啡的習慣,我已經二十八歲,不能老是依賴這小罐子。咖啡味道苦澀,舌尖感覺冰凍,便利店的飲品冷藏櫃是不可小覷的好東西,飲品的溫度總是出乎意料的冰凍。
  在一片黑暗之中,踏著記憶中的道路,步往The Dark的核心——黑色大廈。感謝何經理為我安排了恰好的天氣,在冬季的午夜泛著異樣的暖意,我不感孤單,虛構世界裡的一切都會在我回去後結束。體驗告一段落,我和奧治快將回到原來的生活裡,他繼續進行停不了的創作,我努力治療難纏的憂鬱症,它有著一個古怪的名字——「外遇型精神疾病」,我傻傻地發笑,取笑患上怪病的自己。
  讓一切結束,乾脆做個了斷,唯一的辦法是回歸那片黑。那裡既是最後的一個家,又是另一個冒險的當初,我該好好的回家,在休息過後,展開全新的冒險旅程。離黑色大廈尚有一段路程,剩下來的堅持是握著張凝的照片不放,記住她的喜好,記住她的可愛俏臉,尋找真正的一位,完完整整的把故事說一遍。

【本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