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文章

2017年1月22日 星期日

《那片黑》第四部 第二章:無法拒絕的誘惑


《那片黑》第四部
第二章:無法拒絕的誘惑
ocoh說:「故事進入了全新發展的部分,連調子都變得不再一樣。男人難抵誘惑,每天都發生在我們的周遭,故事的主角也不是個例外。要保持專一的心境,談何容易。」

  今天的工作順利完成,我得以準時下班。幾個同事結伴前往火鍋店,吃火鍋當晚餐是他們最喜愛的選擇,他們向我作出邀請,但我沒有忘記跟凱琪的約會,所以堅決拒絕,同事們表示失望,並取笑我要去找女朋友吃晚餐,才懶得理會他們。
  昨天是星期天,是理所當然的假期,我和張凝在午後出發,到了遠離市中心的沙灘漫步,一起欣賞日落美景,然後再到電影院看了一齣科幻電影,兩個人分享一杯爆米花和汽水,度過節奏緩慢、氣氛愉快的一天。由於我們在昨天已經見面,為了保持新鮮感和距離感,所以今天沒有相約吃晚餐,也沒有見面的機會。因此,我成為了自由人,將會依約到酒吧跟凱琪見面,喝喝酒是在所難免的。
  在乘火車回到大埔的車程中,我發了一個短訊給張凝,坦白說出前往酒吧一事,我不打算作出隱瞞。
  「下班了,我會到酒吧和朋友喝酒聊天,是個女生,我會晚一點回家。」
  張凝迅速回覆:「我在家裡吃著媽媽做的菜,味道很好的,相信你也會喜歡,找個機會來我家吃晚餐。跟朋友一起到酒吧也不錯,是男是女都沒所謂,我相信你的為人,不會懷疑你拈花惹草。至於喝酒,喝些酒的確可以舒緩工作方面的壓力,但千萬不能喝醉,明天還是要上班的喔。」這個短訊絕不簡短。
  「哈哈,我知道的,我會注意自己的酒量,不用替我擔心。」我明白張凝的擔心是發自內心的,使我有所感動,只好儘量說些話來讓她安心。
  約定的時間是九點鐘,在酒吧見面,不見不散。當我步出車站大堂的時候,立即查看手機,原來距離九點鐘只有不足十分鐘。為免遲到,害凱琪白白等待,我急步走出購物中心,在路邊找來一輛計程車,直接前去酒吧。
  墜落愛琴海,是個讓人猜不透的名字,迷迷糊糊的,使人為之著迷。我拉開眼前沉重的木門,聽見裡面傳來的吵鬧聲音,有些人醉醺醺,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麼,有些人淺嘗美酒,保持頭腦清醒,滔滔不絕,有些人在坐位苦苦等待命中注定的某人。
  這裡的生意似乎不錯,草草看過一遍,沒有空出的座位。往前探看一下,雙眼不斷尋找凱琪的身影,在直覺和雙腳的帶動下往前走,直至走到酒吧的最盡處,既低調,也莫測高深,原來她選擇了與那一夜相同的位置。
  我在想,她是故意的吧?
  凱琪的穿著跟早上的稍有不同,披著黑色長風衣,穿上誘人的黑色絲襪,一雙美腿若隱若現,非常吸引目光。她在金屬椅上蹺腿坐著,姿態撩人,我直覺的凝視她的雙腿,沒有狠狠盯住,而是用上欣賞的眼神,有種心癢癢的感覺。她一邊和調酒師聊天,一邊用手按著旁邊的另一張椅子,輕輕的按著,看來是預留給我的位置。
  我走到她的身旁說:「嗨,凱琪,我終於來到了。」
  凱琪瞇眼微笑:「哥,幸好你準時來到,要不然我會為如何懲罰你而苦惱不已。」一時間,我有些不適應別人哥哥的身份,大概是習慣了季賢這個常用的稱呼。
  「我在下班後立即趕過來,也擔心你會因為等太久而不高興。」我故意把話說得動聽和華麗一點,男生總是喜歡討好漂亮的女生,這似乎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哈哈,我根本不是野蠻女生,更不會強人所難。你先坐下來,我們一起喝酒吧。」凱琪若無其事的道,保持適當的微笑,這笑容不誇張、不激動,看起來挺自然。
  看著目前的處境,意識到凱琪的刻意安排,我尷尬地笑了笑:「哈哈,這個要求真的考倒我了,我根本無法安心坐下來,不是嗎?」說畢,我指向那張預留給我的椅子,同時暗示她沒有移開左手的意圖。
  凱琪故作驚訝:「喔?是指我的手嗎?我移開便是了。」所謂的移開是徹底的胡扯,目測之下,實際的移動距離不足三公分,她僅僅把手移至椅子表面的中心位置。
  我露出不滿的表情,瞪眼說道:「唉,還是無法坐下,不要戲弄我,好嗎?」無奈始終多於憤怒,我心裡明白孩子氣的她只是在戲弄我。
  凱琪楚楚可憐的說:「哥,我完全沒有惡作劇的想法,也不打算移開左手,而是誠懇的希望你能夠以這種方式坐下來。」面對她的手段,我當然感到百般無奈,不過繼續站著的話,相信很快會引來其他客人的關注。
  想了想,既然凱琪是純粹的鬧著玩,我不妨陪她玩一下,反正情況是我坐著她的手,而不是我的手被她的大腿壓著,這似乎不是個很嚴重的問題。於是,我擱下猶豫,依照她的吩咐,用實際的行動表達自己已然屈服於她的胡鬧之下。
  坐下去的一剎那,大腿和小手接觸的一剎那,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不能說是興奮,用不知所措來形容會比較貼切。她的手很小,像小孩子般幼小,有一股微微的溫暖穿越西褲的阻隔傳到了大腿的皮膚,情況不如想象般糟糕,使人感到陣陣興奮,本該戰戰兢兢的我正暗中享受著。
  這夜酒吧滿座,調酒師忙得不可開交,他曾經離開,幾分鐘後,再次回來。我趁機說:「調酒師先生,想問一下,這裡有沒有一種叫Blanc de Blancs的香檳酒。」我不曾喝過這種酒,但從奧治的一部小說裡得知這名字,雖然發音生硬,但他應該懂我的意思。
  調酒師輕皺眉頭說:「噢,你真的不走運,這種酒的貨源短缺,現在有錢也買不到,你還是選擇別的好了。」我的內心立時湧上一種失落感。
  這是個充滿挫敗感的晚上。我先後屈服於凱琪和調酒師,現在坐著她的小手,喝著他隨便為我選的智利紅酒,調酒師說過名字幾遍,我沒有留心去聽,只是馬馬虎虎的答應,發出幾聲的「哦、哦、哦」。唯一知道的是,紅酒的味道不錯,有著深櫻桃紅的色澤,瑰麗飽滿,入口柔滑如絲,口感清新,殘留嘴內的味道相當持久,我對紅酒沒有研究,僅能作出如此簡短膚淺的評價。
  「凱琪,你是真的希望知道那首歌的名字?所以特意要我來到酒吧?」我提出心裡懷疑,說完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才是天真的那位。
  凱琪苦著臉說:「哎呀,不要再叫我凱琪,親切點叫我妹妹好了,我比較喜歡這個稱呼。其實,我不在意那首歌的名字,知道與否,毫不重要,純粹是找個藉口約你見面和喝酒。」她的坦白為我帶來一股威力不小的震撼。
  我開始明白這到底是怎樣一回事,凱琪個性爽直,沒有繞圈子說話,揭曉老歌的名字純粹是個約會藉口,我卻不知不覺的上當。難不成兄妹的關係同樣是個藉口,她想要的並不是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而是另有所圖?
  直到此時此刻,經過了十幾分鐘,她的左手還被我的大腿壓著,我想事情想得太過入神,給她輕易看穿我的呆滯,並趁機把手移近我的那話兒,作出溫柔的撫摸。我是個二十八歲的男人,性向正常,那方面的能力也不用懷疑,面對她的故意挑逗,我的思想開始混亂,立場變得搖擺不定,這是一個氣氛怪異的晚上,我們一起做著奇怪的事情。
  酒吧的冷氣被調得很冷,我的身體有著一股不協調的溫暖,呼吸急促,陷入迷亂狀態,我用上無奈的語氣說:「可以……說清楚是什麼一會事嗎?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凱琪悄聲問道:「你會介意我的坦白嗎?」聽起來,這問句玩味十足。
  我猛然搖頭:「不,完全不介意。」我在暗中期待一些出乎意料的情節發生。
  「我是個對性愛熱衷的女生,甚至到達了沉迷的地步。但有一點相當奇怪,我曾經跟很多男生交往,但不一定願意和他們上床,我是憑直覺去選擇和誰做愛。從第一次相遇開始,從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直覺已經把答案悄悄的告訴我。」凱琪似是不經思考,流暢地道出自己的坦白,這坦白比我預計的更要坦白,一句一句的帶來震撼和衝擊,硬生生的,不留手的。
  我支支吾吾:「呃……我正和一個女生交往,所以……」想到了張凝,我們的關係不穩固,必須悉心照料。
  「哥,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會要求你成為我的男朋友,對於我來說,性和愛是互不抵觸的兩回事,況且我現在也有交往的男生。我的要求很簡單,你當我的哥哥,抽空和我做愛,這樣便足夠了,我絕對不會纏著你不放。況且,我根本沒有愛上你,只是有一點點喜歡你。」凱琪所說的如電影對白,彷彿是一段段被設計妥當的安排,我意圖指出當中不合理的地方,卻卡在嘴裡,遺下一些懷疑。
  此事聽起來很荒謬,已經超出我對真實世界的認知。我在剎那間懷疑自己身處奇形怪狀的夢境,作著不可思議、荒誕的夢,陷入一片混亂,無法開口拒絕,無法拿定主意。此時,我突然清醒,凱琪頑皮靈活的小手告訴我這並不是夢,雖然竭力壓抑,仍無法阻止身體的自然反應,相信凱琪也注意到這個明顯的變化。
  「真的使人難以置信,你的要求實在過於荒謬,是完全說不通的。我寧願現在經歷著一個離奇古怪、充滿想象的夢,可以嗎?」我一邊無奈的搖頭,一邊猶豫的說道。
  凱琪一臉調皮的說:「哥,你是個傻瓜,只要我們好好保守秘密,定下聰明的遊戲規則,日常中保持單純的兄妹關係,這樣的話,我們絕對不會傷害身邊的人。而且你是個男人,有我這個長相不賴的美女投懷送抱,得益的人可是你呢,機會來到要好好……把握的。」說到把握二字的時候,她再做出一個驚人舉動,突然用力握住我的那話兒,使我陷入更深層次的混亂。
  「好了,不要亂摸,我快要把持不住。」面對幻想般的誘惑,我快撐不下去,精神瀕臨崩潰邊緣。
  凱琪滿不在乎:「沒問題,只要你願意陪我玩遊戲,我會立即停手。」
  「什麼遊戲?」一陣驚疑倒是使我鎮靜下來。
  「哎呀,不要明知故問,你懂的。」凱琪抿嘴說道,這表情很符合她的個性。
  我沒好氣地說:「好了,好了,我答應你便是。」這馬馬虎虎的回應使事情迅即邁進了另一個階段。
  聽後,凱琪展露滿意的笑容,瞇起雙眼,稚氣十足的背後卻是另有所圖。根據我的假設,我們將展開一段又複雜又含糊的關係。在別人面前,我們是沒有血緣的誼兄妹,親密友好,互相關懷;到了某些晚上,我們會找個寂靜無人的地方取樂,互相慰藉。凱琪個性主動,熱情得有點使人難以招架,從今早直至此刻,我依然懷疑她的想法和企圖,說的也好,做的也好,一一都是不可思議。我無法否認她是天使與魔鬼的混合體,帶來讓男人無法拒絕的誘惑,我坦承自己意志薄弱,難抵眼前可口的美食。
  凱琪鬆開手指,解放我的情緒,如釋重負的我提起酒杯說:「既然花了錢,酒還是要喝的,待我喝完半杯酒,我們才離開這裡。」幾句話表示遊戲已然展開,一發不可收拾,我需要一些時間適應轉變,喝酒是個藉口,從頭到尾都是個藉口,歌曲的名字也是個藉口,用意是吸引獵物墮入陷阱。
  凱琪不置可否,只是自說自話:「既然不能到我家,你也不希望給別人知道我們的事情,那麼我們待會乘計程車到那個地方好了。」
  我為之好奇:「那裡?」
  凱琪把事情說得理所當然:「還用說?當然是旅館啦,在大埔墟那邊有一家小旅館,生意都是來自偷歡男女的,聽說口碑很不錯,我們試一下吧。」其臉上毫無尷尬神色,一個侃侃而談的樣子。
  我按捺不住的追問:「那旅館的名字是?」
  「不要著急,很快會知道的,正如那首歌的名字,我現在還未知道。有些時候,名字根本不重要,只是最表層、最膚淺的東西,最重要的是人物和事情的基本。」凱琪故弄玄虛,意圖挑起我的好奇心,我機靈地放棄追問,免得她沾沾自喜。
  放下酒杯,沒有剩下一滴的離開。我們一前一後步出酒吧,時間是晚上十點鐘,對一般城市人來說,還是很早的時候,他們的娛樂才剛剛開始,吃晚餐、吃火鍋、逛街購物、看電影、到卡拉OK唱歌、到的士高跳舞等等。由於日間是用來工作的,他們只好把一切娛樂項目安排在晚間進行,因此,城中的食肆和娛樂場所的營業時間特別長,這是沒法子的事情。
  「凝,我現在離開酒吧,準備回家。喝酒喝過了頭,有些醉,腳步浮浮的,我打算回家後直接去睡,不用擔心。」我給張凝發個短訊,把離開酒吧後的去向說個明白,免得她為我擔心。當然,這不過是個藉口,掩飾真相才是首要目的,我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懷疑和揣測,不希望影響我和張凝的關係。
  凱琪在旁偷看,用上蠱惑的語氣說:「喔,是發給女朋友的?哥真的又聰明、又狡猾,是個真正的壞男人呢。」
  我回望她,禁不住嘆息:「唉,都是你害的。」
  凱琪反應迅速,再次裝出楚楚可憐的樣子,低聲嘟嚷:「別責怪我,一個人是無法成事的,這是我們的事情,兩個人都需要負上相等的責任,知道嗎?」我無奈點頭,無法反駁,像硬生生的給她摑了一記耳光,頓時無言以對。
  走出酒吧,我們在路邊待上幾分鐘,有一輛計程車駛來,依照計劃,直接乘車前往那家旅館。兩個人低聲耳語,像一雙熱戀的情侶多於誼兄妹,原來凱琪沒有經驗,不曾到過任何一家旅館,如她剛才所言,只是聽說那家旅館的評價不錯。換句話說,這是屬於我和凱琪兩個人的冒險,不了解旅館的實際環境和服務質素,憑藉一股衝動作出行動。不諱言,我也不曾在旅館過夜,這趟冒險之旅忽然多了幾分刺激感,也多了一份期待。
  答案隨著時間的流走而顯現,旅館的名字是「威利萊旅館」,我從奧治的小說知道這個名字,這似乎不屬於任何的巧合,奧治在大埔居住多年,借用旅館的名字不足為奇,我認為沒必要把兩件事扯上關係。
  凱琪表示自己曾經在網絡上搜尋附近一帶的旅館,發現選擇不多,而口碑最好的便是威利萊。她把旅館的地址和電話號碼牢牢記住,她有了預感,覺得自己會有一夜到那裡過夜。那預感在這個晚上應驗,我們正結伴前去旅館,目的很簡單,嘗試取悅對方,獲取肉體上的釋放和滿足,再乾脆一點——做愛。
  老實說,由於發生了小君的外遇,加上我和張凝的關係仍然處於萌芽階段,對於自己答應參加凱琪的遊戲,罪惡感和內疚感著實不重。正如她說過的,性和愛可以是互不抵觸的兩回事,只要我們不沉迷、不愛上對方、不糾纏不清,到了不再需要對方的一天,我們大可當回誼兄妹或好朋友,會有一個美好的結局,對雙方都有好處。
  身為男生的我戰戰兢兢的拉開大門,一腳踏入旅館,迎接我們的是一場遊戲,我的準備是關上手機和沐浴更衣。心跳驟然加快,我明白自己的確有點壞,但凱琪是個難以拒絕的誘惑和謎團,渴望進一步了解她的內裡……
  還有肉體。

2017年1月14日 星期六

《那片黑》第四部 第一章:一擁而上的變化


《那片黑》第四部
第一章:一擁而上的變化
ocoh說:「好不容易,小說來到了第四部。這作品寫得比計劃的長,並不是故事延長了,而是補回不少中間的細節。此篇中,倪季賢的世界驟起變化,誰說變化是逐一出現的?現實的倒楣事和厄運不就是接二連三的嗎?」

  十一月七日,星期一,如常上班工作的一天,我和張凝展開正常的交往已有接近一個月,我喜歡她,她喜歡我,有共同的中學回憶,有現在的點點滴滴。我們作了一個有趣的安排,花三個月時間來相處,還有話題想說,不枯燥乏味的話,我們會正式組成愛情路上的搭檔。
  在每個星期裡,我們不會每天見面,這是在喝酒時達成的共識:不勉強見面,不過分粘著對方,給予大家休息的機會和私人空間。這是剛萌芽的戀愛關係,要悉心照料,不能過於急進。忙工作,忙交往,我的行事曆總是排得滿滿的,在時間不許可的情況下,我只好暫時放棄對黑色大廈的關注。
  沒錯,我承認自己對尋找真相的熱情逐漸冷卻,更為自己編造一些合用的理由。如剛才提及的工作和戀愛,兩者確實佔據著不少時間,近來的我渴望多玩樂一兩個晚上,多看一兩齣電影,多睡一兩個小時,多享受有限的生命。
  實際上,我開始懂了,明白自己曾經執意前往大廈的真正原因,是純粹的賭氣,魯莽衝動蓋過了理智。愈是用上千方百計,愈是遭到百般阻撓,我跟操縱命運的傢伙賭氣,同時跟小君賭氣,報復她對大廈不屑一顧,報復她對好奇心的輕視。
  也許是個巧合,兩件事情幾乎在同時間發生,我指的是她的外遇,我們的分開似乎是個設計妥當的安排。她走出我的生活,張凝適時出現,在時間線上出現了無縫的連接,我已經沒有那麼在意黑色大廈,把時間留給更實在的生活。
  老實說,黑色大廈始終是個謎團,它跟我們的世界、城市有著一種不協調感。特別是在查看網絡地圖的時候,資料清晰的指出那片土地是一個人造草地足球場,而不是任何與大廈近似的建築物,我沒有粗心大意,除了谷歌地圖,還看過幾家不同公司出品的地圖,結果盡然相同。足球場與大廈,兩者風馬牛不相及,是徹底的荒謬。不過,想深一層,那片土地上建有什麼東西也好,它的存在沒有對我的生活造成影響,只要擱下前往黑色大廈的計劃,我依然能夠活得稱心如意。
  因為,經過仔細考慮,經歷思想鬥爭,我決定暫時放棄計劃。沒錯,這只屬於暫時性的決定,好奇心會在某一天再次控制我的意志,跟大廈來一次正式的會面,這是早晚的問題。
  至於作者朋友奧治,我們已有一段時間沒有聯絡。我猜他的情況更為惡劣,除了工作、戀愛、生活,他還有一件放不下的事情,是寫作。失去聯絡,使我不了解他的實際情況,但相信我的猜測也錯不了多少,他必定在每個午夜不眠不休專注寫作,作息時間顛顛倒倒,頭頂的白髮和臉上的皺紋增添不少。文件檔內的文字隨著時間增長,某一部作品的完成度相當之高,他會在某一天再次出現,並誠邀我來欣賞他的新作。
  我依然相信我們之間的約定。在約定的那一天,我們將會前往黑色大廈,突破無數障礙,擊倒頑強敵人,闖入大廈內部,找出唯一的真相,製造只屬於朋友間的冒險記憶。
  說到朋友,說到冒險,不得不提另一位重要的朋友,是李力堅。他已經在十月十二日再次離開香港,回到居住多年的國家荷蘭。在離開前,他特意留下一些聯絡資料,包括手機號碼、家居電話號碼、電子郵件地址、臉書帳號。有一件事使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曾經嘗試各種聯絡方法,總是白費心思,如電話無法接通,在臉書裡找不到他的資料,寄他電子郵件也得不到回覆。現今的通訊科技非常發達,一般來說,分隔千里也不可能成為聯繫的障礙,我必須承認此事不尋常,更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我將再次失去這位不可多得的好朋友。
  無可奈何,無能為力。
  這是簡單的一天,在睡眠期間沒有作夢,睡眠充足,精神飽滿。我在預定的起床時間前醒來,並提早出門,獨自步往太和站的再見咖啡室,打算花十五分鐘來享受一杯熱咖啡。咖啡室內洋溢著熟悉的暖意,用耳機聽著手機裡的老歌,是陶喆在1997年末所發行的首張個人專輯,雖然風格不如後期的成熟,卻有一種年輕人的浪漫和青澀的味道。
  由於親愛的張凝需要到紅磡上班,而且工作時間比我的早一個小時開始,所以我們幾乎不可能一起乘火車。這一天也不例外,我將獨自度過一段從太和到沙田的車程,這些時間並不煎熬,約是十五分鐘,一邊聽音樂,一邊欣賞車廂內的種種八卦,眨過眼便過去。
  今天的天氣有點冷,根據天氣預報,氣溫將維持在十三至十八度之間。人們都穿上厚厚的外衣來保持身體溫暖,我是車廂內顯得稍為奇怪的一位,身穿長袖格子恤衫和黑色的輕盈外套,這顯然不是為寒冬而準備的配搭。幸好,車內的冷氣調節妥當,沒有傳來過分誇張的冷風,在擠得滿滿的空間裡,身體粘著身體,背部、手臂、大腿都跟別人有過接觸,同時聽著陶喆的歌《王八蛋》,使我倍感精神和溫暖。
  「我的心好像有顆大的石頭 我的頭好像原子彈要爆炸
我的夢好像破了洞的汽球 我真的好倒霉 你會有一天後悔」
  這是一首挺過癮的歌,節奏明快,輕鬆活潑,歌詞爽直。短短的四分鐘,聽著有趣的歌,壓力一掃而空。我在想,這一個月以來,日子好像過得比以往快樂。我故意多聽一遍《王八蛋》,不期然閉上眼睛,讓自己沉醉於音樂故事之中,消除積存已久的不安情緒。歌放到一半,西褲口袋裡的手機傳來陣陣震動,驚動歌裡的我,我馬上睜眼並拿出手機查看,原來是短訊的提示。
  「男人,倪季賢,我們再次碰面了,試按一下前方那個女生的肩。」
  發出短訊的聯絡人名字顯示為「女生」,一時間,我困惑苦惱,完全想不起跟「女生」這個聯絡人有關的印象。努力思索了好一會兒,印象慢慢浮現,是那個接二連三碰到的女生,她擁有一個又動聽、又親切的名字——凱琪,我們似乎再次相遇了。
  如短訊所言,眼前的確站著一位背向我的女生,披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這是一個躲藏在記憶裡的背後。關於她的長相,印象已然模糊,但仍然記得她長得非常漂亮,擁有跟她們不一樣的個性,散發出一種獨特的美麗。
  小君具有知性美,是一種聰明的美、智慧的美;張凝代表我的中學時代,人類總是改不掉掛念從前的習慣,二十八歲的她依然像時下中學女生般可愛吸引,一頭感覺新鮮的短髮為我帶來前所未有的視覺和思想衝擊;至於凱琪,我猜她擁有多樣化的個性,長髮時不施脂粉,清新脫俗,像鄰家女孩般親切。在戴上帽子和略作打扮後,另有一種野蠻的氣質,可塑性很高,甚至是多重人格,使人難以看穿隱藏的想法。面對魅力不凡的凱琪,誰都願意、誰都渴望發掘更多。
  我依照短訊的指示,鼓起勇氣伸手輕按女生肩部一下,由於車內太擁擠的關係,她無法做出完整的轉身,唯有側身回望。剎那間,認識不深的兩個人有了值得一再回味的眼神接觸,不出所料,果然是她,是那個作風積極得有點嚇人的凱琪。
  凱琪故意小聲說:「男人,你好呢,好久不見了。」
  我提出疑問:「你是怎樣知道背後的人是我?」
  凱琪瞇眼笑說:「哈哈,是剛剛用手機照鏡子的時候看到你的。你閉上眼聽歌,一副陶醉的樣子,感覺很可愛。我雖然不好意思開口叫你,但還是想跟你說說話,所以給你發了短訊。」
  「嘿,想知道是那一首歌嗎?」我靈機一動,借題發揮。
  「這還用說?我當然希望知道是那一首歌擁有如此神奇魔力!」這個女的果然一下子雀躍起來。
  「我們身處車廂之內,在眾目睽睽之下,使用手機的揚聲器來播放歌曲有些不方便……不如這樣吧,待下一次見面,我才揭曉答案好了。」這顯然是我的胡扯,要揭曉答案,用嘴巴說出來便可。不過,這胡說倒是適合用來試探凱琪。
  凱琪瞪眼叫道:「哇,這樣不是很過分嗎?一種心癢癢的感覺立即湧現,好難受,好可怕呢。」我不期然眉頭輕皺,認為她的語氣和反應未免太過浮誇。
  「我給你一些提示,那是一位台灣歌手,專輯是在1997年尾推出,在那陣子廣受大眾喜愛。」我相信這個提示該幫不上忙。
  凱琪一臉愕然:「這不是很老的歌嗎?」
  「對,比我還要老。」我輕輕點頭。
  「哈哈,你看來比我大幾歲,不如當我哥吧。我是家中幼女,上有兩個姐姐,一直想要一個疼愛我的哥哥。」凱琪展露孩子般的燦爛笑容,她的提議十分要命,任何男人都無法輕言拒絕。
  「我倒是沒所謂。」我順著自己的情緒作出爽快的決定,沒有多餘的猶豫和考慮。在漫長人生路中,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馬馬虎虎的,糊裡糊塗的,在平淡乏味的車程裡,忽然多了一位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此外,我們有所發現,原來我們使用同一個手機網絡供應商的服務,凱琪為此雀躍不已,因為可以不斷收發短訊而不用額外付費。我不曉得這是福是禍,她曾經多次向我發出短訊,我卻甚少回覆,在快要遺忘這個人物的時候,巧遇再一次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我必須強調自己不是故意找上她,是巧合讓我們認識,是巧合編成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她讓我接受和巧合有關的說法。向好的方面想,我是家中獨子,沒有兄弟姐妹,多認一個乾妹妹也是好事情。
  十五分鐘的車程以飛快的速度過去。我們靠著身體聊天,氣氛融洽自然,面對精神飽滿、說個不停的凱琪,我選擇當回原來的倪季賢,不刻意討她歡心,自然獲得不錯的效果。由於今天是工作天,我先在沙田站下車,她將前往港島區參觀畫展,那裡有她朋友的作品,聽說是油畫之類的,我既不認識,也提不起興趣。
  從車站到公司,用自己的雙腳去走,路線依舊,唯一的變化出現在購物中心身上,要返回公司的話,必須穿越購物中心裡的行人大道。由於電力系統出現了短暫的故障,沿途所見的事物都暗淡失色,途人愁眉苦臉。我不期然在想,假如這個城市突然失去電力供應,我們將面對一段艱難的日子,交通、通訊、娛樂、飲食都電力息息相關,人類向來對能源百般依賴,遭逢如此嚴峻的考驗,結果如何,實屬難料。
  回到辦公室,還未有機會坐下片刻,我的手機再次傳來一陣震動,是收到了朱老闆的召見短訊,要我馬上前去他的辦公室。我便遵照吩咐,馬上動身。朱老闆是個怪人,他急於召見我不代表有值得討論的要事,但身為小職員的我根本不得推辭。我腳步異常急快,唯一的解釋是避免浪費時間,以應付沒完沒了的工作。幾分鐘過後,我迅速到達朱老闆的房間,他著我坐在辦公桌前方的座椅,桌上更放有一罐咖啡,是他的刻意安排。
  我主動打招呼:「嗨,朱老闆,這麼早就召見我,是有特別的吩咐或任務嗎?」
  朱老闆卻一反常態:「我不拐彎抹角,只是兩件事情,不會佔你太多時間,但足夠讓你喝完罐裝咖啡。」這不像他的作風,我為之錯愕。
  「只管說吧,我洗耳恭聽。」我的回應非常直接。
  「首先是私事,我和老婆將會分開居住一段時間,假如關係沒有改善,我們會根據協議辦理離婚手續,女兒交由她照顧。」雖然裝作不在乎,但朱老闆臉上流露一絲惆悵。
  「我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他帶來的消息的確震撼,我立時愣住。
  朱老闆微笑說:「沒所謂,不用勉強自己。我把事情說出來,是由於身邊缺乏值得信賴的朋友,想找個人傾訴也無能為力。說了出來,放空腦袋,感覺舒服多了。」他的表情顯然跟平日不一樣,不吃力,不緊繃。
  「在不久之前,我們也分開了,所以我可以體會你的心情。曾經以為分手的威力很大,會像世界末日般淒慘。豈料,經過了一段時間,我漸漸習慣沒有她的生活,原來這還不是世界末日。」這是坦白的好時機,我說得平平淡淡,完全不在意似的,但願只是痛處未被觸動罷了。
  朱老闆冷笑一聲:「嘿,把你找來是對的,我們都是感情世界不完整的男人,是愛情的大輸家。」
  「請容許我多問一句,突然分居是性格不合抑或另有原因?」我不會尋根究底,純粹希望他說出最簡單、最表面的原因。
  朱老闆坦承:「不瞞你,她暗中跟蹤我,並揭發我屢次召妓,我只好坦白承認一切,接受她的安排和要求。召妓這種事,其實沒什麼好解釋的,犯錯便是犯錯,應當受到懲罰。」
  「不認同你做的行為,只欣賞你的坦白。」同時間,我做了一個表示不認同的手勢。
  咖啡喝了一半,沒花費多少時間,朱老闆已把第一件事情說得清清楚楚,是少見的直截了當,令我刮目相看。分居一事對他造成程度不小的打擊,我還天真的以為這個中年男人身上不會再有明顯的改變,料不到他敵不過愛情與家庭的困擾。
  常謂「英雄難過美人關」,朱老闆在事業方面有不凡成就,是個響噹噹的厲害人物,我卻在今天目睹他神色落寞。
其實,分開也是一個可行的方法,像我和小君的例子,與其勉強維持現狀,倒不如各自展開新生活,尋找新的體驗和冒險。
  「第二件事情跟你有一點點關係。」朱老闆在瞬間換上嚴肅的表情。
  我隨便猜說:「喔?是跟薪水有關的嗎?」
  「抱歉了,按照規定,還未是加薪的時候。我不賣關子,不佔用你的寶貴時間,第二件事情是關於我們的辦公室。」朱老闆說到辦公室,立即喚起我對搬遷一事的記憶。
  「四個月的限期將至,這裡的租約快要結束,難道你還未決定新的落腳點嗎?」我認為事關重大,迫在眉睫,我們必須找到另一個地方來解決問題。
  朱老闆搖頭說:「沒有,我沒有作出任何選擇。」他輕描淡寫,不當作一回事似的。
  我頓時焦急萬分:「朱老闆,你在開玩笑吧?剩下的時間不足半個月,不足夠讓我們完成搬遷……啊,我終於明白你急於召見我的原因,該是你的手上有另一堆大廈的資料,要我馬上動身進行視察工作,讓你儘快作出決定,對嗎?」
  朱老闆一語道出真相:「季賢,你想多了,我已經跟這裡的業主達成共識,價錢也談好了。這裡依然會是我們公司的辦公室,為期三年,三年以後再談條件,再作打算。對所有職員來說,我相信這是一個很不錯的消息。」
  「哈哈,我也不必再為此事東奔西跑,可以把注意力放回手上的工作項目了。」這絕對是個好消息,我立時喜上眉梢,關於搬遷的壓力一掃而空。我在想,自己和公司有著深厚的感情,所以才會緊張成剛才的樣子。
  話題一一結束,咖啡喝到一滴不剩,我充分感受到朱老闆身上的轉變。不拐彎抹角,不浪費時間來胡言亂語,很多人都討厭他過去的作風,卻因為他有著老闆的身份,我們敢怒不敢言,只能一直忍氣吞聲。分居一事雖然對他造成了某程度的打擊,卻使這個中年男人脫胎換骨,又爽快、又果斷,這種個性更適合領導公司,看來這會帶來一番新景象。
  幾分鐘後,我回到自己的位置埋頭苦幹,公司得以保持運作,不用為搬遷一事消耗大量資源,消除這幾個月以來的隱憂。獲知這個好消息,我也精神煥發,有如釋重負之感,重拾工作方面的幹勁。
  在午餐的時候,我在快餐店吃著洋蔥汁豬排飯,和幾個同事同坐一桌。他們的話題總是圍繞在智能手機和科技產品,我完全提不起興趣,這個城市太沉悶,他們的話題使我感到枯燥乏味。相比之下,我覺得吃飯有趣得多、重要得多,一碟看似平凡的豬排飯,我卻吃得津津有味。在這美妙的片刻,我收到「女生」的短訊。
  「哥,我很想、很想知道你在火車上聽的歌,約定今晚到酒吧見面,九點鐘,不見不散。」
  我一邊理解內容,一邊露出無奈的苦笑,覺得這個凱琪任性胡鬧,非常無聊。不過,我不比她好多少,吃過午餐後,我回到辦公室,查看一下自己的行事曆,確定這是一個自由的晚上,然後用手機輸入很乾脆的兩隻字。
  「好吧。」

2017年1月7日 星期六

《那片黑》第三部 第十章:聽著陳綺貞


《那片黑》第三部
第十章:聽著陳綺貞
ocoh說:「滿滿的都是張凝,此篇中就出現了這一句。實際上,生活中又充滿了什麼呢?大概是工作,日常的工作,以及文字上的工作,總是忙這忙那。」

  一個意外的吻,在張凝吻過來的一剎那,我閉上眼睛,忍住呼吸,以為時間轉化為一種凝結的狀態,以為這個晚上所發生的一切都是虛幻和不切實際的。我對接吻不感陌生,活了二十八年的男生有過數不清的接吻經驗,我陷入一陣無聲的震撼,是由於一種不明不白的困惑,我的惡作劇和戲言怎麼如此厲害,竟獲得一個意外的吻。
  驟然間,我的心情變得沉重,抗拒的不是可人兒張凝,她是毫無疑問的優秀,問題不在她身上,而是我弄不清自己的想法。坦白說,我著實喜歡這個輕吻臉頰的舉動,泛起跟初戀相似的感動,整個人不期然緊張起來。
  另一方面,我想到了小君,我們分開剛好一個月。原因是自己無法忍受她的外遇,我以為倪季賢對林文君痴心一片、堅定不移,狠下決心離開,承受痛苦的人最終還是自己。料不到時間未及一個月,我竟然跟另一個女生產生曖昧和製造記憶,甚至暗暗享受她的輕吻,暗暗喜歡著她的短髮形象,暗暗回憶有她存在的中學時代,以為自己早就對她產生出好感。
  說到這裡,跟小君的背叛比照一下,我的真面目不怎麼清高,她也不怎麼虛偽。
  回過神來,我主動牽著張凝的手說:「一起離開梯間,回到我的家裡。」
  「嗯。」
  這似乎是個恰到好處的回應,不多不少的,羞得臉頰微紅的她無法說太多。看起來,這個樣子的她很陌生,同時帶來了新鮮感,如神秘的黑色大廈般挑動著我的好奇心,喜歡一個人畢竟是需要對她的一切感到好奇,渴望進一步了解。因此,我對大廈也有好感,渴望親眼看到它的真面目,解開謎團。
  一邊走樓梯,一邊輕輕牽著她的手,我明白凡事不能操之過急。不再是十幾歲的孩子,對於感情,我追求的是一段長久和諧的關係,抗拒一剎那的快慰,趕急趕忙把張凝弄到床上,倒不如嘗試了解她的內心世界,徹底擄獲寂寞的心靈。
  回到家裡,在長方形小客廳,在三座位沙發上,度過短短的幾分鐘,我們話不多,我相信這是一種自然建立的默契。張凝擁有古怪氣質,帶著一點點的神經質,先是擅作主張的吻我,後是徹徹底底的害羞,態度在瞬間變換,迅速得難以觸摸,要預測她的下一個情緒,我覺得無從入手。
  如剛才所說,這是戀愛的當初,愈不明不白,愈興奮期待。
  「一個人住在這個地方,會感到寂寞嗎?」張凝環看客廳一遍,用平淡的語氣問道。
  我模仿其環望客廳的舉動,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個人住的話,這個地方稍嫌大了一點,可以選擇的話,我當然希望有人相伴。在過去兩年裡,我和小君一起生活,習慣她的存在,形成了一種無色無味的依賴。現在,我走出了有她的生活,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和改變。」
  張凝一臉認真的注視著我說:「我知道你不捨得。」
  我輕輕搖頭:「但……真的沒有辦法繼續走下去,我告訴自己必須狠心一點、勇敢一點。」
  「恕我多言,是她有了第三者嗎?」給張凝猜中了我們分開的真正原因。
  我露出一個難堪的微笑,作了一個幅度很小的點頭動作。
  張凝續說:「看見你的表情,聽見你的語氣,我想起那時候失戀的自己。那是一個屬於好久好久以前的時空,他離我而去,選擇了一個比我小幾歲的年輕女生,他認為我們性格不合,覺得我是個沉悶的人,說我們之間已經失去新鮮感。我曾經有過這些經歷,所以略懂你的感受,但你比我成熟懂事,傷心的感受還是會過去的,我早就放下那一段感情,不再長吁短嘆。」
  我樂意聽見張凝的內心想法,願意說起不堪回憶的往事,她的坦白直接把我感染,沒法子不以同等的態度對待她。我花上幾分鐘和一段話來解釋跟小君分開的原因,包括她的一連串異常舉動,包括我的部分感受,不再封閉內心世界。
  良久過後,張凝才記起脫下運動鞋的需要,並抱膝坐在沙發上。她沒有更衣洗澡,在男人獨居的家裡不會有適合她的衣服,更不要說是內衣褲。我們依然留在客廳活動,有些啤酒放在眼前的几子上,有些暫存於廚房的雪櫃裡,我有點懷疑我們能否喝掉所有酒,我不了解張凝的酒量,對自己也有所懷疑。始終,我已有一段時間沒有喝酒了。
  十二罐啤酒代表這難忘的一夜。
  來到接近午夜的十一點鐘 ,夜深人靜,窗外沒有傳來半點聲音,依然亮燈的單位數目不多,住在這座大廈的鄰居們都喜歡早睡,也許他們都是中年人,早就養成早睡早起的好習慣。我習慣午夜的伴隨,在想念小君的同時,在寂寞的夜夜夜夜,慢慢度過煎熬的分分秒秒。
  這個住宅單位是朋友給我暫住的地方,在客廳裡,除了常見的電視機外,也有一台微型音響組合,可以放唱片和收聽電台。我不曾用它來聽音樂,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用手機配合耳機已經相當足夠。為了營造夢幻氣氛,不至於沉悶呆滯,我忽然注意到音響組合的存在,並真真正正的開動它。似乎是命運的微妙牽引,一張唱片光碟早就躲在唱盤裡,看似準備就緒,待我按下播放按鈕,不知道名字的歌曲即將播放。
  「不願放開手 不願讓你走
不願眼睜睜的看你走出我的生活」
  聽著聽著,這是一首曾經聽過的歌,但名字卡在嘴裡說不出來,重複又重複的一段歌詞是活生生的諷刺,也引發我的思潮。關係的改變是由小君所引起,我無法接受,更無力解決,只能眼睜睜的目睹感情一天一天的淡化。直至有一天,她在精神層面走出我的生活;直至有一天,我無法忍耐下去,在真實世界裡走出她的生活。我們不知不覺的失去了對方,懦弱的逃避改變,各自犯下程度不一的過錯,應當內疚慚愧,我們都不懂愛情,浪費了寶貴的兩年相處。
  還記得那些討厭煩擾的惡夢,重複的夢,隱隱的痛。
  在夢裡,小君搭上有婦之夫,是個大公司的老闆,至少是個千萬富翁。他們暗中交往了一段日子,由於關係的改變,我心裡感到不舒服,有了不好的預感。後來,我用言語向她試探,更實際的進行跟蹤,結果在酒店找到了真相。有一夜,我們一起回到家裡,個性倔強的小君坦白承認一切,沒有落淚,她認為我們的關係走到了終點,彼此間的話題都消失了,感情急速淡化。由於第三者適時出現,她覺得我的存在是多餘的,於是她選擇離開,走出我們的家,走出唐樓的生活。
  當然,以上僅僅是個無法驅散的惡夢,跟真實有所出入。小君沒有坦白道出真相,更沒有主動離開我,她甚至哭得死去活來,要求我不要離開。
  我好奇一問:「張凝,你知道歌的名字嗎?我忘了。」曾經努力的回憶,卻說不出答案。
  張凝機靈地說:「知道啊,是陳綺貞唱的《華麗的冒險》,我喜歡這首歌,也喜歡陳綺貞,她親自作曲和填詞,很有個人風格。」
  「歌詞所說的也許是她的親身經歷,面對分手,面對關係的結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坦然面對,有些人不願放手,不願讓對方走出自己的生活,這是一種折磨和悲哀。對於自己和小君的關係,雖然無奈,但我會逐漸習慣失去她的日子,然後再跟別人一起展開新生活。」我淡然說出一番感言。
  張凝用上蠱惑的眼神瞧著我說:「嘿,原來你是個不甘寂寞的男人。」
  我故作認真地說:「我們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但一個人生活是困難的,是枯燥乏味的,不論好壞,命運總會讓我們找到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你想找怎樣的對象?」張凝好奇問道。
  我思索片刻後答道:「我沒有既定的要求,沒有別人常說的夢中情人和女神。我聽過一種說法,只要對方能說自己的語言,一起相處三個月,不會發現沒有話題說,就是不錯的搭檔,我認為這個想法很不錯呢。」
  張凝瞇眼笑說:「哈哈,你的擇偶要求很胡鬧。」對於我的答案,她顯然相當受落。
  「現在是什麼時候?」我想起一件跟時間有關的事情,而且重要性不低。
  張凝馬上查看手機:「午夜的十二點十五分 。」
  她的話讓我安心下來,我笑說:「這就好了。」
  「什麼?」懵然不知的張凝為之錯愕。
  「時限已經過去,我不用千依百順,不用遵從你的吩咐,我……倪季賢 ,終於重獲自由了。」我難掩內心的喜悅,精神一下子亢奮起來。
  張凝不在乎的說:「還以為是什麼,沒所謂的,那是個小遊戲罷了。」
  「那麼,剛才的吻是怎樣一回事?」我提出一個難以壓抑的疑問。
  張凝隨口說:「因為我輸掉賭局,我是個願賭服輸的人,所以……」
  她在胡說八道。
  我用猛烈的行動打斷張凝的話,迅速放下手裡的罐裝啤酒,擁著身體泛著微熱的她,作了一個緊密的擁抱,利用對方的肩部承托自己的下巴,臉頰貼著臉頰,在最接近的距離聆聽她逐漸變得急促凌亂的呼吸聲。她顯然緊張得無法說話,我貪婪地嗅著她耳朵的氣味,故意用嘴唇靠近,這是張凝獨有的體溫,她不但沒有作出任何反抗,更放軟身體和雙手,以我作為依靠。我彷彿讀到了她過去的故事,孤獨的她以寂寞的方式度過了漫長的日子,被前度男朋友放棄後,沒有再交上其他男生,回到家裡,跟父母缺乏溝通,家庭生活不愉快。累了,倦了,習慣一個人苦苦的支撐,忘了依賴別人的幸福。
  這片刻,軟弱疲乏的張凝找到了一個可以依靠的對象,是同樣孤獨的倪季賢。兩顆寂寞靈魂被命運所牽引,繼而產生奇妙的碰撞,心靈相通似的。
  我不急於吻她,靜悄悄的感受她的存在,她實實在在的和我一起躲在屋內的世界。這是值得記念的一天,和張凝乘火車到九龍塘,和張凝一起看那齣叫《星空》的電影,和張凝一起到情調浪漫的「猶豫1965」,和張凝並肩回家,聽著內歛含蓄的陳綺貞,喝著苦澀粗糙的啤酒,刻意讓精神墮落至酒醉的狀態,用喝酒來麻醉、來逃避真實世界裡的種種殘酷。
  這一天,滿滿的都是張凝,這一夜,生活裡多了一個張凝。
  眼神茫然的張凝說:「倪季賢,你願意展開一段新的關係嗎?如你所聽說的,雙方能說自己的語言,試著相處三個月,看看我們會否沒有話題說,看看我們是否不錯的搭檔,看看……」這一刻,我清楚她是個勇敢的女生,徹底把懦弱的我比下去。
  我先用手掩著她的嘴,再打斷她的話:「好了,我們試一下,認真的試一下。」
  忘掉過去,展開新生活。
  所謂的希望,只要人依然生存,希望還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