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文章

2015年6月15日 星期一

《總是夜》 第二十章:恐懼突襲


《總是夜》

第二十章:恐懼突襲

ocoh說:「接下來的情節不斷考驗著家豪的心臟強度,他能否捱過煎熬,實在難以預料。面對人生的種種恐懼,如猛獸般突然來襲,我們會在瞬間崩潰?或是處之泰然?這是生命裡必修的一課。」

在夢境、在房間,葉琦留下了段段追憶。

那是一個死氣沉沉的葬禮,每個人都面如死灰,大堂裡只容許人們演繹出兩種表情:傷感的、呆滯的,形成一個創造不到快樂的空間。過去的經歷和憂鬱的氣氛輪流擾動,促使葉琦把自己的靈魂判處死刑,他暗自決定,是一個不能回頭、不容反口的決定。

身處葉琦老家的房間,連接他殘留下來的意識,我手裡沒有選擇權,就如可憐的葉琦,活在控制不了的回憶旋渦之中;就如不由自主的被換來黑暗城,糊裡糊塗的在陌生旅館醒來,看到了字條,穿上了衣服;就如那個學習駕駛的時候,體會到真正的徬徨無助,很想立即放棄,卻始終逃不出駕駛座;就如依婷在電話裡打算把墮胎經歷詳細訴說的時候,急得立即中止通話,心裡產生極大恐懼,狼狽的流下眼淚;就如遇上散發著一陣寂寞味道、一種智慧美的張小夜……

在這些那些情況下,我總是處於被動。

我徹底撇下擾亂自己的想法,包括不屬於鄧家豪的往事和意識,拭去多餘且不爭氣的眼淚,通過幾次認真的深呼吸來使心境平靜。一旦打開房門,將要面對的人就只有葉琦的妻子張小夜,我了解她的內心也存在著猶豫,仍未能確定把葉琦找回來是否最理想、最適當的決定。

試問誰能定奪那樣才是最好的呢?

很想坦白告訴她,世界上沒有絕對正確的選擇,也沒有肯定的好與壞。每個決定、每個結果都不盡完美,人類畢竟是生物,而不是被操作設定、被輸入意識的機械人,就算如何小心避免,總會有犯錯的時刻。

我離開睡床,做出一個有點搞笑的振臂動作來為我們打氣,幸好張小夜看不見我的滑稽模樣,給看到的話,她會以為我在逗她發笑。我裝出一張如常的臉,掛起若無其事的表情,彷彿在房間裡發生的事情都是一場夢。我打開阻隔著客廳和房間的木門,感應到兩個空間散發出絕然不同的氣息。小步小步的回到客廳,家具和擺設都沒有出現意外的變化,這裡毫無疑問就是葉琦老家的客廳。唯一不同的是,那個惹人憐愛的張小夜不見了。

看到此情此景,察覺到唯一的改變,我的內心有了一股發笑的衝動。來自地球的鄧家豪竟然因為看不見張小夜的身影,而覺得渾身不自在,似乎葉琦的意識無時無刻都在影響著我,可惡!

我著實不必擔心她,在黑暗城,在這個陌生世界裡,她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而我是一個糊塗愚笨的外來者。她熟悉城市、街道、人物,擁有自己的五人車,駕車前往任何地方都沒有難度。她的表面自由自在,內裡卻完全不是那回事,她的內心早就被情感捆綁得死死了。

累贅的擔心的確是多餘的,張小夜在離去前特意留下一張字條,她用綠色的原子筆書寫,留下簡單的一句,清楚交代行蹤。

「家豪,我先到超級市場買些東西,不用擔心,我會回來的。你可以多睡一會,又或者看看電視節目來打發時間。」

眼裡的字都是張小夜的草書,散發著內斂的氣質。不清楚在若干年後會否忘記她的字跡,我不能把實際的東西帶回地球,帶得走的都是摸不到的記憶和感覺。除非是刻骨銘心的經歷和忘不了的感情,否則,任何事物都會有被淡忘的一天。

我注意到一處不起眼的細節。

張小夜刻意不用鋼筆寫字,代表她仍然在乎那支筆、那些珍貴的墨水、深愛的丈夫葉琦。憑藉這些不起眼的證據,我認為她的臉龐和眼睛都隱藏著尋回葉琦的強烈盼望。

既然下定決心使用鋼筆,我不用刻意等待張小夜歸來。我了解鋼筆的用法,左眼是體驗過去,對了,我不應該再把它稱作「回到過去」,因為這樣的形容壓根兒是一種誤導,可笑的是,我正是那位無辜的受害者。

刺向右眼,作用是往來平行宇宙,那個不斷為我帶來影響的葉琦逗留在另一邊的地球,就是我的故鄉。我估計鋼筆會在一定時間內把他帶回來,事實卻是他未有返回黑暗城,這裡存在一個懷疑,但答案距離我們依然很遠。

另外,我好奇葉琦在享樂抑或受苦,生命是無常的,情況是說不定的。我試猜想,答案大概是受苦,那個傻瓜不懂得快樂,自然遭遇不到快樂,注定了一世孤苦。

或許,我願意等待張小夜回來的話,她會輕吻我的臉頰作為告別和鼓勵,當然這不屬於戀人之吻,當然這純粹是胡說。

把過程簡化,把敘述省略。將鋼筆刺向右眼後的遭遇和體驗過去沒有兩樣,血液墨水為我引路,跌落了血色空間,再被黑暗吞噬。想起來也覺得可怕,原來我已經不再懼怕用筆刺眼,剛才的動作熟練得像個老手,絕對比我的駕駛技術了得,不曉得這是好是壞,這是第二次刺眼,不希望再有第三次、第四次的體驗。

眼睛抓到了不同之處,我看見一線曙光。人類是很有趣的生物,擁有不滅又旺盛的好奇心,我立即命令雙腿踏踏實實的步往曙光,雙腿不是雙腿,身體不是身體,純粹是由靈魂幻化成的形體。我再次脫離葉琦留給我的瘦弱軀殼,變回那個曾經熟悉的鄧家豪,產生出如釋重負的痛快。

「搞什麼鬼,這到底是什麼路?漫長得可怕,好像看不見盡頭……」自言自語的我不斷重複這樣的一句。

由於這不過是靈魂的關係,雙腿不會感到疲累,我純粹在精神上作出埋怨,對象是一條不懂得回應的夢幻之路。

爽快一點,痛快一點,孤單的漫步絕不浪漫、絕不愉快。我發動雙腿狂奔,朝著那個神秘的出口進發。

在幾乎錯過的一瞬間,環境突然轉變。

快下雨了,這感覺才對味。對黑暗城來說,是久違的陰天終於到來?還是我終於回到了故鄉的懷抱?

就是很好很好,回到有白天的世界真好,原來地球真的給予我一種家的歸屬感。異常興奮的心情不斷湧現,如同一匹脫韁野馬,我壓抑不住一波波的激動,毫不顧忌的發出「哈哈、哈哈」的笑聲。停不下來,阻止不了,我也不願意強迫自己鎮靜,很想把回到地球的消息告訴每一個人,不論認識與否,不論漂亮或醜陋,我也渴望坦白想法,希望有人能夠分享我的喜悅。

想起一些不快事,我的情緒沒有馬上變壞,說的是關於依婷和駕駛課的事情。算了吧,暫時擱下來,不去多想,刻意的不去想,別破壞此刻愉快的心情,別掃興。

我估計自己花去十五分鐘來沉醉於回到地球的快樂當中。太陽被烏雲遮蔽,不敢貿然露臉,縱使天色陰暗,掛著一副快哭下雨的表情,使我無法享受陽光的溫暖,不過跟只得黑夜的黑暗城相比,地球仍然美得如夢似幻。回家,我興奮得說不出話來。腦子裡立時浮現出一大堆熟悉的名字,包括家人、朋友、同事,我最想念的人是自己的父母,離開地球沒多久,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憂傷,過往習慣了他們的存在,適應了有家的日子,有過異空間的經歷後,始有了想家的牽掛。

「啪、啪……」

我用力拍打自己兩邊的臉頰,試圖清醒頭腦,沉醉也該有個限度。首先,我需要搞清楚這裡是什麼地方,是屬於地球的那一處。看了看,想了想,這裡顯然是戶外,天氣欠佳,抬頭望天,看得見一片愁雲慘霧,雨水快將到來,這只是早晚的問題。我的運氣似乎不佳,太陽沒有因為歡迎我而露臉,烏雲倒是依時出席,形成了壞天氣。環望四周,這地方種植了不少花草樹木,綠化的工作做得很不錯,空氣格外清新,景色算是迷人。腳下踏著的是一片石地,又看得見包圍著我的青草地,綠油油的,賞心悅目。四處花木茂盛,樹木很多,有些更是難得一見的參天大樹,似乎這是一個好地方,乍看來是個佔地廣闊的花園。

「傻瓜,看清楚一點,這裡並不如你所想象般美麗。」

一把聲音輕輕敲打我的心房,是錯覺?是意識?是什麼都不重要,我以實際的行動作為回應,睜大雙眼,看得更仔細、更認真。

「是誰?」我開口問道,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眼睛把一個驚人的事實傳送給大腦,我的想法有誤,這裡絕對不是供市民遊憩的郊區公園,而是一個處處皆豎立著墓碑的墳場。不是所謂的好地方,反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鬼地方。

難怪這裡給我的感覺有別於繁忙的城市,這是供死人休息長眠的地方,寧靜的環境使他們得到安息,經過勞累的一生,終於找到一個落腳點。

「媽的,怎麼會來到這種鬼地方?」此話不單用作發洩,又是希望引起那把聲音的注意,不曉得魚兒會否因而上勾。

那聲音馬上回應:「嘿嘿、嘿,你不應該回來的,難道你發現不到那隱藏的留言嗎?」他的反應非常迅速,笑聲中夾雜著無奈和唏噓……

留言!

很不妥當的兩隻字!

我呆在原地瞪眼喊道:「留言!你是葉琦?是活於時間線上的真實葉琦?」對,他是正宗的,而不是存在於腦海裡、記憶中的那位代替品。

「聰明,單看這麼誇張的反應就知道你到過我的房間,找到那本空白的簿子,還有……使用了鋼筆。」葉琦猜對了,隔岸觀火的他對我的經歷瞭如指掌。

我坦承:「是……我都有過這些經歷。」

這個人必定就是葉琦無疑,而且這裡應該也是地球沒錯,怎麼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擾亂著我的思緒,是感到不妥當、不協調。沒錯,我有著不好的預感,我應該想一想究竟是那裡不對勁,問題到底出在什麼地方。

轉過眼,我就抓住了那靈光一閃的頓悟。

出錯的地方是人物,是葉琦。

我依照張小夜的說明使用鋼筆,把筆尖刺向代表穿越平行宇宙的右眼,這一趟的任務是要跟葉琦交換,讓他回到黑暗城,讓我回到地球,兩人互換位置、交換角色,再過互不相干的日子。照道理,現在的葉琦是回到了黑暗城,我們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地球,是這樣,就是這樣,我終於發現了最不妥當的地方——葉琦絕對不可能待在這裡!

「真的是你嗎?」我懷疑問道。

葉琦用著低沉的聲音作出平淡的回應:「讓你失望了,是我。你看清楚這裡的環境了嗎?」再附帶一個問句。

「我們怎麼會在墳場?我不曾來過這裡,但看得出是個用作安置死人的墳場,是怎樣一回事?」沒錯,身處這樣古怪的環境使我忐忑不安。

「因為你的安葬儀式正在舉行,有興趣參觀一下嗎?」葉琦語氣輕鬆,假如這是真相,他應該採用嚴肅的語氣告之,但如此平淡的一句話徹徹底底的把我嚇呆。

我支支吾吾:「呃……不要拿這種事來開玩笑,我這麼年輕就死了,不是很可惜嗎?況且,我的身體很健康,沒有患上重病危疾,又沒有遇上交通意外,又沒有仇家追殺……」這是經過處理的一段話,不斷壓抑著內心的震驚,暗中選擇了逃避。

「那些的確是沒有,但你可認同自殺是一個可行的方法?」奇怪的話出自奇怪的他嘴裡,真的是有夠古怪。

「自殺嗎?這就更加不可能了,我說過自己還是很年輕,人生的漫漫長路正等著我呢。最近,我是遇到一些阻滯,精神狀況不太理想,但情況還不是太壞,未至於要尋死,何況我真的很怕痛呢。」雖然說得有點搞笑,但這是真切的想法,我怕痛,從小到大都怕。

「你不再怕痛了,我們的見面足以證明你曾經用鋼筆刺向右眼,就是這樣。」

我假裝憤怒並喝令:「喂!不要離題萬丈,不要轉移視線,給我說清楚那事情。」

「我知道你的內心搖擺不定,你甚至已經相信了我的說話。這裡將進行你的安葬儀式,這是千真萬確的,因為我沒有騙你的理由,我根本就是你……如你所言,我應該說得清楚一點,你是我的分裂體,你是我的一部分,你應該按照那番留言乖乖的留在黑暗城享受新生活。」

他補充:「可是,你還是回來了。」他顯得略為失望。

我語帶猶豫:「難道?」有些話不容易說出口。

「接近了,非常接近了,你有話想說,卻卡在口裡,不是嗎?」葉琦竟然一下子變得興奮雀躍,在旁不斷催促。

我依然否認:「不,我不會親口說出來,或許是我猜錯了。」

「嗯,既然不願意親自揭曉真相,就由另一個你說出來好了,廢話少說,是我帶著你的身體自殺。」葉琦以最殘忍、最直接的方式透露真相,語氣卻是輕鬆自在的。他期待看到我目瞪口呆的樣子,沒錯,他熱切期待。

「怎可以這樣做?你不是要用我的身份在地球生活嗎?怎麼忍心把它毀掉?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沒有吧?是嗎?」一連串問句代表著一種情緒——慌亂。

我憤然怒吼:「快說話!」急躁了,接近歇斯底里的樣子。不喜歡這樣的一個我,偏偏憤怒是每個人都擁有的情緒,而且最容易爆發。

葉琦不慌不忙的作出安慰:「家豪,冷靜一點,待安葬儀式完成後,我們好好談一談。跟我來,去看一下你的棺木,去看一下你的親友,這是最後一次看到他們的機會了,千萬不要錯過。」

哈哈,說得輕鬆容易,那可是我們在地球使用的身體,怎可能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毀掉它……

沒法子冷靜下來,沒法子承受突如其來的震撼。我仍然抱著一絲希望,縱使微乎其微,仍然盼望這是葉琦碰上偶爾的頑皮而撒出來的謊話,是一個不討好的惡作劇。

我不甘心的追問:「你是編了一個故事來唬嚇我嗎?」暗地裡,這代表著我的哀求,他選擇以沉默作回應。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相遇,兩把聲音進行著精神上的交流,但他的說話為我帶來了極端的恐懼。這傢伙比世俗裡的恐怖分子來得更可怕、更殘忍,他殺死的不單是屬於我的肉體,還有迅速枯萎的靈魂。

我心裡怒喊:「他該死、他罪該萬死!」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