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文章

2024年12月20日 星期五

短篇《焰》

短篇《焰》

  東京夜幕低垂,細雨如絲,悄悄沉澱在燈火闌珊處。佐藤健司佇立窗前,望著玻璃上模糊的倒影,內心有著難以名狀的焦躁。今天是結婚五周年紀念日,妻子廣瀬美沙的座位卻空著,留給他一室寂寞。
  三十歲的建築師,理著一頭整齊的短髮,身上是合身的深色西裝,這些年在業界闖出了名聲。可成就背後,某種無法言說的孤寂正悄然啃噬著他的內心。電話那端始終無人接聽,傳出的訊息如同投進深井的石子,換來的只有回音。
  「她一定在忙......」健司機械式地安慰自己,聲音虛弱得連自己都難以信服。思緒不自覺飄回那個咖啡館初遇的午後,美沙燦爛的笑容曾讓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如今那份光芒卻愈發遙遠,漸漸被另一道身影取代。
  中島健——那個致力於弱勢群體的年輕社工,總是帶著熾熱的目光。健司能感覺到,當美沙面對中島時流露出的柔情,是連他都不曾見過的光彩。妒意如同暗流在心底翻湧,混雜著無力與恐懼,幾乎要將他淹沒。

  城市另一端,中島健獨坐書桌前,聆聽著窗外淅瀝的雨聲。作為社工,他每天都在面對社會的陰暗與絕望,卻在美沙的笑容中找到了難以割捨的溫暖。他身形修長,衣著樸素,總是能輕易與受助者建立起信任。但此刻,內心卻被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愫所困擾。
  每當看見美沙的微笑,他的心便如同被春風拂過的綠葉,既溫暖又苦澀。他告訴自己這只是同理心作祟,可內心深處的渴望卻愈發強烈。指尖輕撫著那張偶然相遇時拍下的照片,美沙在陽光下的剪影如此動人,讓他無法自拔。
  夜深人靜,腦海中不斷浮現與她相遇的片段,每一幀都帶著小心翼翼的珍惜。他渴望著她的一顰一笑,甚至是她帶來的溫度,但這份愛意卻如同夜空中的星光,永遠無法觸及。

  建築師的心如同被風暴肆虐,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刺痛著脆弱的意志。工作上的成就無法填補內心的空洞,反而讓那份不安與懷疑愈發清晰。無數個獨處的夜晚,回憶如潮水般湧來,過往的美好在瞬間變得遙不可及。
  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健司獨自走進空蕩的教室,四周的寂靜如同無形的重擔壓在胸口。在這片黑暗中,他甚至能聽見自己紊亂的心跳。思緒不斷徘徊在美沙與中島之間,自己是否早已成為多餘的存在。此時,他遇見了中村優子,一名眼神中帶著迷茫的學生。作為客席助教的健司,在她身上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優子,你最近見過美沙嗎?」健司的聲音輕得近乎嘆息,隱藏著內心翻騰的情感。優子是個善解人意的大三學生,總是能敏銳地捕捉他人的情緒,此刻卻不知該如何回應導師的詢問。
  「她最近常和中島先生在一起......」這句話如同一把利刃,瞬間撕裂了健司的偽裝。心口的疼痛幾乎讓他窒息,那些無法言說的懷疑與無助,在這一刻全部化作了無聲的嘶吼。

  焦慮如同藤蔓般纏繞著健司的心。當他得知中島即將舉辦社會工作者講座時,內心燃起一絲隱秘的期待。這場講座或許能讓他看清美沙與中島之間的真相,興奮與不安在胸腔中交織。
  走進講堂的瞬間,一股強烈的恐懼湧上心頭。燈光下的美沙光彩奪目,她望向中島的眼神如此熾熱,讓健司的心瞬間跌入冰冷的深淵。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所有的聲響都化作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中島以溫暖而堅定的語氣分享著他的工作。健司能感受到他在美沙心中的分量,也終於明白為何自己會如此焦躁不安。中島散發的魅力與熱忱讓他無地自容,看著他們之間的默契,嫉妒如同影子般吞噬著他的理智。
  「究竟要如何找回那段逝去的關係?」健司緊握雙拳,任由指甲陷入掌心。他如同一個迷失方向的旅人,面對著無法逃避的現實,卻找不到任何出口。

  夜色愈深,健司的心緒愈發沉重。燈火通明下,他強迫自己保持鎮定,但胸口的壓迫感卻如同巨石般無法驅散。歸途中,與美沙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輪轉,每一幀畫面都如同烙印,無法抹去亦無法釋懷。那些笑容與觸碰,此刻都成了折磨他的利器。
  「中島的存在就像一道永恆的陰影。」健司無法壓抑內心的波動,兩人就像平行線上的孤島,注定無法相交。他能感受到自己與美沙之間那道漸行漸遠的距離,連最微小的星光都變得遙不可及,彷彿所有願望都隨流星一同隕落。
  終於,他決定向宮島良介傾訴。這位前輩不僅是他職業生涯的明燈,更是他心中建築師的完美典範。宮島雖已過不惑之年,眼神依然閃爍著年輕的光芒。他歷經滄桑,最能體會情感中的糾結。健司的言語支離破碎,每一個字都似乎包含著無盡的懷疑。
  「記住,愛不是完美,而是包容與理解。」宮島的聲音低沉而堅定,讓凝固的空氣微微震動。這句話如同黎明前的一絲光亮,卻無法完全驅散健司心中的陰霾。
  「但我真的想知道她的心意......」健司的聲音帶著倔強的脆弱,既渴望真相又害怕面對。

  時光流逝,健司的心如同深潭中的漩渦,無法自拔。嫉妒與懷疑如影隨形,越是接近真相,內心的煎熬就越發難耐。每個夜晚,他都被無盡的夢魘糾纏。美沙與中島若即若離的關係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如同狂風驟雨般席捲他的理智。
  最終,他選擇了跟蹤中島,希望能揭開那道懸而未解的謎題。這條路充滿著希望與絕望的交織,讓他不停質疑自己的動機,是為了守護,還是源於內心深處無法言說的恐懼。面對美沙的身影,他越發懷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她,抑或只是一廂情願的占有慾作祟。
  跟蹤的過程中,健司開始感受到都市特有的孤寂。每次經過那間熟悉的咖啡館,心中便湧上一股難以名狀的失落,彷彿指間的幸福正在悄然流逝。記憶中美沙的笑容如同晨曦中最溫柔的光芒,卻在困惑與不安的泥沼中漸漸淹沒,只剩下無盡的焦慮。

  那個夜晚,健司在人潮湧動中緊跟著中島的身影,心中充滿掙扎。當他看見美沙與中島的身影在燈火下交錯時,那一瞬的目光相會讓他如墜冰窟。建築師敏銳的直覺在這一刻轉化為無盡的痛楚,情感如同暴風雨般在胸腔中肆虐,將他緊緊束縛。
  「不能就此退縮。」健司在心中默念,目光緊盯著中島臉上揮之不去的笑容,心中卻充斥著深不見底的疑惑與絕望。每一分孤獨與懷疑都在啃噬著他的靈魂,讓他陷入一種無法自拔的困境,如同迷途的困獸。
  最終,美沙的心意與她對中島的感情始終成謎。在深夜無人的時刻,他反覆想像著她的選擇,內心升起更多難解的疑問。或許,美沙明媚的笑容背後藏著無人知曉的秘密,而這座繁華的城市不過是一層薄紗,掩蓋著最真實的情感與孤獨。健司啞然無語,彷彿要被這份焦慮與糾結活活窒息。

  決定性的夜晚終於降臨,健司再也無法隱藏內心的恐懼。面對美沙時,他的心中迸發出一股無法遏制的衝動,卻又像風中殘燭般搖曳不定。美沙的眼神深邃如淵,似乎在質疑他存在的意義。
  「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中島對你做了什麼?」健司的聲音忽然爆發,卻掩蓋不住內心深處的脆弱。
  美沙的面容瞬間失色,眼中閃爍著難以言喻的掙扎,輕輕低垂著頭。健司感受到心中翻騰的巨浪,幾乎無法承受這無形的重量。他明白,這場對峙將徹底改變他們的關係,而中島的身影如同一場風暴,將他們的情感推向無可挽回的深淵,讓愛情隨著火焰一同灼燒。
  「健司,我必須尋找自己的路!」美沙的聲音如破碎的樂章,卻帶著決絕的意味。她的情感如此強烈而絕望,讓健司的心瞬間成為一片虛無。當一切演變成修羅場,面對的已不再是單純的愛情,而是人性最深處的脆弱與掙扎。在那一瞬間,健司感到自己即將崩潰。

  命運的火舌突然竄起,如同夢魘般降臨。健司在轟鳴聲中與美沙重逢,理智與情感在心中激烈碰撞。中島佇立一旁,如同異類般格格不入,將他們之間最後的距離徹底撕裂。火焰肆虐著周遭的一切,將過往燒成灰燼,不留一絲回憶的溫度。面對著熊熊烈火,所有美好的記憶都如同火星般飛散,無法挽留。
  「健司,我已經無法適應了。」美沙的話語如同凜冬寒風,在健司心頭劃出傷痕。他彷彿成了孤獨的燈塔,永遠散發著光芒卻永遠無法觸及她的內心。心中的掙扎與悲痛如同巨浪拍打,將一切都沖刷得模糊不清。
  那一刻,火焰吞噬了他們之間最後的羈絆,將埋藏在心底的情感焚燒殆盡。健司內心的絕望與懷疑交織成網,再也無法承受這般折磨。在那深淵般的瞬間,他的心如同破碎的雲層,漸漸失去光彩,消散在這座迷霧籠罩的城市。那樣的孤寂,讓他終於明白,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或許永遠無法跨越。

  幾日後,報紙上刊載了這場悲劇,佐藤健司的名字如同冬日的霜華,悄然消逝在城市的晨光中。人們的哀悼如同無形的清風,卻永遠無法喚回那些逝去的笑容與幸福。每一段愛情都像樹影中的回音,在這座城市的夜晚徘徊,最終消散無蹤。
  那段未解的情感,如同永恆的黑夜,在東京街頭遊蕩,尋覓著昔日的痕跡。他們的靈魂,似被時光在黑暗中無情攪動的回憶,永遠在城市的陰影中交錯,相互呼喚,卻再也無法相擁。在那些寂寞的夜晚,健司依然能感受到美沙的存在,她的笑聲似乎就在耳畔,卻又遙不可及。
  每個夜晚的細語,都在重複訴說著這個失落的故事。流星劃過夜空,轉瞬即逝,卻讓人無法釋懷,無法忘記。曾經的他們,就像燃盡的蠟燭,只留下一縷青煙,永遠追尋著彼此的蹤影,卻永遠無法相遇。

2024年12月12日 星期四

短篇《魔王倒下:劍殤》


短篇《魔王倒下:劍殤

 

  世間最難懂的,不是劍法,而是人心。

  最難守的,也不是江山,而是本心。

  霧靄籠罩的山谷間,一個青衣少年正對著瀑布練劍。他的劍勢凌厲,每一招都蘊含著驚人的力量,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化作七彩虹霞。這少年便是日後威震天下的勇者,只是那時的他,尚未走上註定令人唏噓的道路。

  江湖中人都說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劍道奇才。十五歲便能在決戰中以一劍擊敗盜匪首領,解救了整個村莊。可是,真正令他踏上追尋極致力量之路的,卻是另一個血色的夜晚。

  那晚,一群魔族闖入了鄰近的山村。他趕到時,只見滿地焦土,哭聲和血腥味在風中飄散。一個血泊中的老者拉住他的衣袖,斷斷續續地說:「可恨...我們太弱小了...

  這句話如同烙印,永遠刻在了少年心中。

  江湖中自古有言:「劍者,霜寒十月,不假雕飾。」

  可是,真正的劍客卻知道,一把好劍必須經過千錘百煉,方能成就鋒芒。

  少年日以繼夜苦練劍術,在刀光劍影中尋找突破。直到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他在古寺的地底發現了一個石室。室內供奉著一柄古劍,劍身散發著奇異的微光,彷彿有著自己的生命。

  「我等的就是你。」一個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少年愣住了。他從未聽說過劍也會說話。

  「我能給你力量,足以保護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生靈。但是...」那聲音頓了頓,「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永遠不要忘記自己的本心。」

  少年毫不猶豫地點頭,伸手握住了劍柄。一股暖流瞬間湧入體內,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這柄劍很快與他心意相通,成為形影不離的夥伴。

  江湖中人都說:「劍是殺人的利器。」

  但又有誰知道,真正的利器,其實是人心中的執念。

  少年的名字漸漸在江湖上傳開。所到之處,總能為弱小者主持公道。他的劍術精進神速,每一次出手都會讓人驚嘆不已。寶劍成了他最信任的夥伴,在危急時刻總能給予他力量與指引。

  然而,力量越強大,心中的迷惘反而越深。

  「為什麼?有了力量卻還是無法徹底消滅邪惡?」一次大戰後,他望著滿地的魔族屍體,喃喃自語。

  寶劍在劍鞘中輕顫,似乎在提醒著什麼。但他已經聽不見了。

  在一個飄雪的黃昏,他遇見了那個改變他命運的老人。

  破舊的酒館內,爐火噼啪作響。老人一邊斟酒,一邊說:「你可知道為什麼江湖上從來沒有真正的絕頂高手?」

  「因為技藝難精?」

  「不。」老人搖頭,「因為站得太高,容易迷失方向。當一個人沉迷於追求力量本身,就會逐漸忘記最初的初心。」

  「可是不夠強大,又如何守護眾生?」

  「守護之道,在於心,不在於劍。」老人的目光深邃,「你的劍已經足夠鋒利,但你的心呢?」

  這番話觸動了他心中最深處的疑惑。回去的路上,雪越下越大,彷彿要把整個世界都染成蒼白。

  江湖中人常說:「劍客,孤獨也。」

  但最可怕的孤獨,其實是與本心漸行漸遠。

  隨著實力日益精進,他發現自己的想法也在悄然改變。曾經,他只想守護弱小;如今,他開始思考更多。

  「為什麼要守護那些軟弱的人?」

  「為什麼不能用力量來改變這個世界?」

  「為什麼不能主宰眾生的命運?」

  這些想法如同細小的雜草,在心中悄然生長。寶劍的顫動越來越頻繁,但他已經聽不見劍的警告。

  直到那一天,他在與魔族的決戰中,首次嘗到了力量的極致。那是一種俯視眾生的快感,讓他沉醉不已。當他的劍刺入魔族首領的心臟時,一股詭異的力量順著劍身湧入他的體內。

  「你很強大。」垂死的魔族首領說,「但你的心,已經開始腐朽了。」

  這句話讓他震驚。當晚,他頭一次聽見了寶劍的悲鳴。

  「你違背了約定。」劍的聲音充滿哀傷,「你已經忘記了最初的本心。」

  他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早已面目全非。鏡中的容顏依舊俊美,眼神卻布滿了陰鷹與殺意。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習慣用力量來解決一切?什麼時候開始,他再也聽不見弱者的哭泣?

  江湖中人都說:「得劍者得天下。」

  但沒人提到,當一個人真正強大到可以主宰天下時,內心的寂寞有多麼可怕。

  那種俯視眾生的寂寞,往往比任何敵人都更難對付。他開始質疑存在的意義,開始思考力量的真諦。直到有一天,他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既然人類的軟弱無可救藥,那麼不如徹底改變這個世界。」

  就這樣,昔日的人族勇者,漸漸成為了魔族的領袖。他的力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卻永遠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寶劍再次發出悲鳴。

  「你不再適合執掌我了。」

  他苦笑:「我知道。」

  於是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他來到了咯咯山之巔。這座山如此高聳,彷彿能觸及天際。他最後一次拔出寶劍,月光下,劍身的光芒比往日更加璀璨。

  「再見了,老朋友。」

  他將寶劍深深插入山頂的巨石,轉身離去時,眼角滑落一滴淚水。這是他最後的人性,也是對本心最後的憑弔。

  江湖中人常說:「寶劍配英雄。」

  但最後,英雄卻成了魔王。這大概就是世間最諷刺的故事。

  暮色蒼茫,一個人影佇立在山巔。他曾是這片大地上最強大的劍客,如今卻在寂寞中迷失了方向。遠方的晚霞如血,染紅了那柄孤獨的寶劍。

  「總有一天,會有一個真正懂得守護之道的人來取走你吧。」

  他最後看了一眼寶劍,轉身離去。黑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卻掩不住心中的落寞。這一走,就是千年。直到那個同樣迷失的少年登上山巔,一切彷彿就要重演。

  因為世間最難懂的,永遠都是人心。

  最難守的,也永遠都是本心。

 

短篇《量子人》

短篇《量子人》

#異變

  2024年12月11日,午夜將至。

  香港科技大學量子物理研究中心籠罩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實驗室的白色燈光映照著一排排精密儀器,只有偶爾的數據跳動和儀表的轉動在提醒著時間的流逝。這是一間造價超過十億的特殊實驗室,卻在深夜時分顯得格外空曠。

  李青揉了揉發澀的雙眼,目光落在面前的監測螢幕上。三十五歲的量子物理學家有著一張標準的學者臉孔,深邃的眼窩裡藏著對未知的執著。作為這個項目的首席研究員,他已經連續工作了七十二小時。

  「教授,這個數據有點奇怪。」助手張磊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二十八歲的張磊是李青最得力的助手,也是為數不多願意陪他熬夜的研究人員。此時他正指著螢幕上一組異常的波形圖,眉頭緊鎖。

  「M87區域的量子波動又開始了?」李青走近查看。

  自從三個月前開始進行量子糾纏實驗,類似的異常便時有發生。但這一次,波形的起伏幅度明顯超出了往常。就在他們討論的同時,更多的警報開始在實驗室響起。

  「東京實驗室發來緊急通訊。」張磊快速點開另一個視窗。

  「新德里也是。」李青的聲音有些發緊。

  三個相距數千公里的量子研究中心同時出現異常,這絕非巧合。李青的目光在世界地圖上游移,三個代表實驗室的紅點正在不祥地閃爍。

  突然,一道刺目的藍光從反應爐中迸發。那不是普通的實驗事故,而是某種更深層的異變。李青感到體內有什麼在蠢蠢欲動,像是沉睡已久的基因突然甦醒。強光中,他看見自己的手臂開始發出微弱的藍色光芒。

  「張磊!」他轉頭想提醒助手,卻發現對方也陷入了同樣的異變。實驗室裡的一切都開始扭曲,彷彿現實被撕開了一道裂縫。

  透過這道裂縫,李青看見了另一個世界。那裡的一切都籠罩在詭異的藍光中,人類的形態更像是純粹的能量體。最令人不安的是,那些存在雖然完美,卻少了某種最本質的東西。

  同一時刻,異變開始在城市各處蔓延。

  將軍澳地鐵站,剛下課的陳靜怡正準備過閘。十七歲的女孩今天剛拿到物理考卷,不及格的分數讓她心情低落。但更令她驚恐的是,她發現自己的手臂正在變得透明。還來不及尖叫,她的身體就這樣穿過了實體的閘門。

  國際金融中心頂層,一個男人站在落地窗前。楊永昌,這位曾經的量子通訊工程師,臉上掛著神秘的微笑。他伸出手,一顆咖啡杯悄然漂浮而起。三年前的實驗室意外讓他成為第一個覺醒者,而今晚,終於到了實現計劃的時刻。

  北京,國家安全指揮中心。

  「香港出現異常量子波動!」

  「能量指數持續攀升!」

  「東京、新德里也傳來同樣警報!」

  大廳中的警報聲此起彼伏。總指揮官站在巨大的螢幕前,額頭沁出冷汗。某種他們一直提防的事件,終於還是發生了。


#真相

  凌晨一點。

  香港科技大學量子物理研究中心的走廊上,突然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吳明德的身影在玻璃帷幕上拉出一道細長的影子,這位頭髮花白的老者臉色凝重,眼神中帶著幾分焦慮。

  實驗室的玻璃門無聲滑開,冷氣與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李青和張磊正試圖控制著體內異變的能量,兩人的身影在藍光中若隱若現。

  「感覺如何?」吳明德開門見山地問。

  李青抬起手,一縷量子能量在他掌心流轉:「這不該出現在人類身上。」

  「但它確實存在了。」吳明德走到窗前,維多利亞港的夜景在他眼中倒映成一片迷離。「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實驗,一場關於人類進化的豪賭。」

  「什麼意思?」張磊忍不住問道。

  老者轉過身,目光在實驗室的設備上逡巡:「還記得三年前的楊永昌嗎?」

  「工程師楊永昌?」李青眼神一凝,「他不是在實驗事故中失蹤了?」

  「那不是意外。」吳明德的聲音沉了下來,「他是第一個。」

  實驗室陷入短暫的沉默。儀器的運轉聲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窗外的維港泛起詭異的漣漪,某種力量正在重塑現實的邊界。

  「三年前的量子通訊實驗,」吳明德緩緩道來,「我們發現了另一個世界的存在。那是個完全量子化的平行宇宙,人類擺脫了肉體的限制,進化成純粹的能量體。」

  「楊永昌是怎麼回事?」李青追問。

  老者的目光變得深邃:「他是我們最出色的工程師,也是最瘋狂的夢想家。當他接觸到那個世界時,就徹底著迷了。他認為那才是人類的終極形態。」

  「所以他...」

  「是的,」吳明德點頭,「他開始秘密進行自我實驗。某一天,他成功了。他成為第一個覺醒量子能力的人。但代價是...」

  「他失去了什麼?」張磊問。

  「靈魂。」吳明德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當他獲得力量的同時,也失去了作為人的本質。情感、記憶、意識...一切都變得模糊而冰冷。」

  李青透過新獲得的量子視界,隱約看到了那個世界的真相。在那裡,人類雖然擁有超凡的力量,卻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他們漂浮在永恆的藍光中,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愛恨情仇,只剩下完美而空洞的軀殼。

  「後來呢?」

  「他消失了。」吳明德說,「我們以為他放棄了,直到今天...」

  窗外的天空開始泛起異樣的光芒。某種巨大的能量場正在維多利亞港上空成形,像是一個緩緩轉動的漩渦。

  「他想做什麼?」

  「打開兩個世界的通道。」吳明德的聲音變得凝重,「他要讓那個世界與我們的現實重疊。一旦成功,全人類都將被迫進化。」

  「或者說,」李青望著窗外,「是毀滅。」

  就在此時,實驗室的警報系統突然響起。螢幕上,代表量子波動的數值正在瘋狂攀升。某種更大的變化即將來臨。


#暗流

  凌晨兩點。

  城市陷入一種詭異的狀態。

  街道上開始出現零星的混亂。一個推著嬰兒車的年輕媽媽驚恐地發現,自己和嬰兒車正在逐漸變得透明。一個正要搭乘公車的上班族,身體直接穿過了車門。更多人發現自己擁有了不可思議的能力——有人可以讀取他人的思想,有人能夠隔空移物,還有人的身體可以任意變形。

  恐慌如同漣漪般在城市中擴散。

  國際金融中心頂層。

  楊永昌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著這場他精心策劃的混亂。他的身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不時與另一個世界的自己重疊。那邊的他穿著量子委員會主席的制服,散發著冰冷而完美的光芒。

  「終於開始了。」他望著維港上空逐漸成形的巨大漩渦,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容。

  三年的等待,無數次的實驗與計算,為的就是這一刻。漩渦不是普通的自然現象,而是兩個世界的分界線正在被強行撕裂。藍色的能量波動照亮了整個夜空,像一場詭異的極光秀。

  將軍澳某處廢棄工廠。

  陳靜怡蜷縮在角落,這裡已經聚集了二十多個覺醒者。他們都是在慌亂中相遇,本能地聚在一起尋求安全感。

  「我可以看見別人的思想。」一個戴眼鏡的大學生說,「像彩色的絲帶一樣在空中飄動。」

  「我能感知未來片刻會發生的事。」一位穿著職業裝的女性低聲道,「但每次預知都會失去一段記憶。」

  陳靜怡望著自己發著微光的手掌。她現在不僅能穿越實體,還能感知到空氣中游離的量子。那些微小的能量點像螢火蟲般在空氣中飛舞,美麗得令人心驚。

  「這到底是福還是禍?」一個中年男人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沒有人能回答。他們只是沉默地看著自己異變的身體,既害怕又著迷。力量的誘惑如此強大,卻帶著難以言喻的危險。每個人都能感覺到,某種更本質的東西正在悄然流失。

  北京指揮中心。

  「量子融合度45%!」

  「異常波動範圍持續擴大!」

  「已有超過一千名市民出現異能!」

  一連串的警報聲此起彼伏。總指揮官額頭上的冷汗越來越多,因為他知道真正可怕的還在後面。

  「『歸零』方案準備得如何?」他問道。

  「隨時可以啟動,」一位技術員回答,「但在融合過程中使用,後果難以預料。」

  就在此時,一個緊急通訊插了進來。

  「長官!發現楊永昌的蹤跡!他在國際金融中心!」

  「李青呢?」

  「已經在趕往現場的路上。」

  指揮官握緊拳頭。這將是一場關乎人類命運的較量,而他們只能在這裡觀戰。

  實驗室中。

  「你真的要去?」吳明德望著正在準備的李青。

  「不得不去。」李青說,「只有量子能量才能對抗量子能量。」

  「但你才剛覺醒,而他已經準備了三年。」

  「我知道。」李青淡淡一笑,「但總要有人去試試。」

  張磊上前一步:「讓我和您一起去!」

  李青搖頭:「你留在這裡配合吳教授。如果...如果我失敗了,『歸零』方案就是最後的希望。」

  窗外的漩渦越來越大,藍光籠罩了半個維港。時間所剩不多,一場決定人類命運的對決即將展開。


#追擊

  凌晨三點。

  國際金融中心。

  李青站在寂靜的大堂中。整座大廈已經被疏散,冷氣依然運轉,將他的腳步聲清晰地迴盪在空曠的空間裡。大理石地板映照出他的身影,不時與另一個世界的投影重疊,像是被撕裂的膠片。

  「還有人記得上一次來這裡的情景嗎?」

  廣播系統突然響起楊永昌的聲音,帶著某種難以形容的金屬感。

  「三年前的量子通訊發布會。你在台下鼓掌,而我在台上宣布突破性的成果。」那聲音繼續說著,「誰能想到,真正的突破是在那之後?」

  李青不發一言,只是搭上了電梯。隨著高度上升,他感覺到空氣中的量子能量越來越濃郁。那些微小的藍色光點在空氣中舞動,像是某種奇異的生命。

  電梯在頂層停下。門一開,強大的能量場幾乎要將他掀翻。整個樓層都籠罩在詭異的藍光中,空氣像果凍般凝固。牆壁時而變得透明,露出另一個世界的景象——那裡的建築物都籠罩在永恆的藍光中,街道上飄浮著純粹的能量體。

  楊永昌站在落地窗前,背對著李青。他的身形與另一個世界的自己若隱若現,氣息已經不像人類。

  「我以為你會更早到來。」他沒有回頭。

  「為什麼?」李青問,「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是個聰明人,李教授。」楊永昌轉過身,臉上帶著近乎瘋狂的笑容,「看看這個世界吧。慾望、仇恨、恐懼、痛苦...這一切不都應該被超越嗎?」

  「代價呢?」

  「代價?」楊永昌大笑,「看看那邊的世界!沒有戰爭,沒有饑餓,沒有痛苦!我們將成為完美的存在!」

  「卻失去了靈魂。」

  「靈魂?」楊永昌的笑容漸漸消失,「那不過是軟弱者的藉口。」

  他猛地揮手,一道量子能量直撲李青而來。李青本能地舉起防禦,兩股力量在空中相撞,在現實中撕開一道裂痕。透過裂縫,可以看見另一個世界的景象更加清晰。

  「你知道我經歷了什麼嗎?」楊永昌咆哮,「那些實驗,那些痛苦!他們把我關在實驗室裡,像對待小白鼠一樣!直到我獲得了力量,才真正明白什麼是自由!」

  每一次對撞都在空間留下新的裂痕。傢具在空中漂浮,玻璃碎裂的聲音此起彼伏。他們的戰鬥超越了物理定律,每一次碰撞都讓現實進一步崩解。

  將軍澳避難所。

  陳靜怡蜷縮在角落,感受著體內不斷增強的能量。她現在不僅能穿越實體,還能看見他人的思維。那些五彩斑斓的意識流在空氣中交織,美麗得令人心驚。

  但她同時感受到,某種更本質的東西正在流失。記憶開始變得模糊,情感變得淡薄。她想起清晨的校園,想起好友的笑臉,想起那些煩惱的考試——這些平凡的片段突然變得如此珍貴。

  「這就是進化嗎?」她望著自己漸漸透明的手掌,輕聲問道。

  北京指揮中心。

  「量子融合度68%!」

  「香港區域異常波動持續擴大!」

  「已經有市民開始失去記憶!」

  吳明德站在螢幕前,看著那些瘋狂跳動的數據。「歸零」方案就在他的平板電腦上,只需一個確認。但那意味著要剝奪所有覺醒者的能力,包括李青。

  「還有多少時間?」他問。

  「按照目前的速度,」技術員快速計算,「不到一小時,兩個世界就會徹底融合。」

#抉擇

  凌晨四點。

  量子風暴在頂層肆虐。

  每一次對撞都讓空間進一步扭曲,每一次交鋒都讓時間更加混亂。李青和楊永昌的身影在兩個世界間閃爍,像被撕裂的全息影像,每個動作都拖曳出長長的殘影。

  「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楊永昌在能量漩渦中大笑,「在那個世界,戰爭不過是能量的波動,愛情不過是粒子的糾纏,一切都如此純粹,如此完美!」

  一段記憶突然閃現。三年前的深夜,實驗室裡。年輕的楊永昌被固定在實驗台上,無數的導管連接著他的身體。他在劇烈的痛苦中掙扎,卻只換來研究人員冷漠的目光。

  「實驗體12號出現量子波動。」

  「生命體徵不穩定。」

  「繼續記錄數據。」

  沒有人在意他的慘叫,沒有人理會他的請求。直到那一夜,他終於觸碰到了另一個世界。在無盡的痛苦中,他看見了一個沒有痛苦的烏托邦。

  「你以為我不知道那些實驗嗎?」李青的聲音打斷了回憶,「那時的我就在隔壁實驗室。」

  「閉嘴!」楊永昌怒吼,「你什麼都不懂!你只是個旁觀者!」

  更強大的能量波席捲而來。李青勉強擋住,但整個樓層都在搖晃。透過破碎的玻璃,可以看見維多利亞港上的漩渦已經籠罩了大半個城市。無數市民開始異變,有人漂浮在空中,有人的身體變得透明,更多的人開始失去記憶和情感。

  「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李青厲聲問道,「把所有人都變成沒有靈魂的能量體?」

  「這是進化!」楊永昌狂笑,「看看這力量!這自由!這完美!你難道感受不到嗎?」

  李青確實感受到了。體內的量子能量如同滔天巨浪,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唱。這種近乎全能的感覺令人沉醉,幾乎讓他忘記了自己的使命。

  但更深層的,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空虛。

  將軍澳避難所。

  陳靜怡看著周圍的覺醒者們。他們的眼神漸漸變得空洞,有人開始忘記自己的名字,有人記不得家人的模樣。她想起了那張不及格的物理考卷,想起了清晨打瞌睡的課堂,想起了放學後和朋友一起吃雪糕的時光。

  這些平凡的記憶正在一點一點地消失。

  「教授,」她通過量子波動傳遞訊息,「這就是長大嗎?變得完美,卻失去了做人的感覺?」

  北京指揮中心。

  「融合度85%!」

  「還有二十分鐘!」

  「準備啟動『歸零』!」

  吳明德的手指依然懸在確認鍵上。他望向窗外那不斷擴大的藍色漩渦,知道時間已經不多了。

  「李教授,」他在通訊器中說,「你必須做出選擇。」

  頂層的戰鬥達到白熱化。李青和楊永昌的身影已經完全與另一個世界的自己重疊。他們不只是在物理層面對抗,更是在為兩種不同的未來而戰。

  「你到底在守護什麼?」楊永昌咆哮,「這個充滿缺陷的世界嗎?」

  李青沒有回答。他想起了實驗室裡那些深夜,想起了學生們求知的眼神,想起了每個平凡卻真實的日子。

  在量子的光輝中,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終結

  凌晨四點三十分。

  漩渦中心。

  李青與楊永昌的最終對決已經超越了人類認知的極限。兩人的身影在量子態中交錯,每次碰撞都在時空中留下永久的傷痕。能量的光芒照亮了整個維港上空,像一場末日般的極光秀。

  「你到底明白了什麼?」楊永昌在能量漩渦中咆哮,「這個世界早就病了!」

  「正是因為有缺陷,」李青直視著對方逐漸失去人性的雙眼,「生命才有意義。」

  北京指揮中心。

  「融合度92%!」

  「兩個世界即將徹底重疊!」

  「最後倒數!」

  吳明德深吸一口氣,手指最終落在了確認鍵上。他知道,這個選擇將改變所有人的命運。但在按下之前,他還要等待最後的信號。

  將軍澳避難所。

  陳靜怡望著自己漸漸透明的手掌。她現在可以看見所有人的思維,那些五彩斑斓的意識流在空氣中交織。美麗,卻令人心碎。因為她看到,那些色彩正在褪去,變成單調的藍光。

  「我想回家。」她在量子通訊中輕聲說。

  這句話讓李青心中某處震動。他看著楊永昌,看著這個被力量迷惑的天才科學家,突然徹底明白了什麼。

  「你知道為什麼那個世界的人失去了靈魂嗎?」他問。

  「因為那是進化的代價!」

  「不,」李青搖頭,「因為他們忘記了回家的路。忘記了那些不完美卻真實的日子,忘記了痛苦與快樂交織的人生。」

  「少廢話!」楊永昌怒吼,聚集起最強大的能量。

  「你還記得自己的母親嗎?」李青突然問。

  楊永昌的動作凝滯了一瞬。

  「記得她每天清晨為你準備的早餐嗎?記得她送你上學時的叮嚀嗎?記得她在你第一次實驗成功時的驕傲眼神嗎?」

  「住口!」楊永昌摀住耳朵,「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不是力量,」李青繼續說,「而是讓我們成為人的一切。喜怒哀樂,得失成敗,愛恨情仇...正是這些『缺陷』,造就了靈魂。」

  楊永昌的身影開始劇烈震盪,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體內掙扎。

  「看看那個世界,」李青指著漩渦中的景象,「他們擁有無盡的力量,卻永遠無法再品嚐一口母親做的飯,永遠無法再感受一次真實的擁抱。這就是你想要的完美嗎?」

  「不...」楊永昌的聲音開始顫抖,「我只是...不想再痛苦...」

  「痛苦是禮物,」李青輕聲說,「它提醒我們還活著,還是人。」

  一滴淚水從楊永昌眼中滑落,在半空中化作藍色的光點。他望向自己的手,那裡的光芒開始變得柔和。

  「對不起...」他低聲說,「我...我想回家...」

  李青點了點頭,按下了通訊器:「吳教授,現在。」

  一道白光突然從天際劃過。

  「歸零」開始了。

  像是被按下了世界的重置鍵,所有的量子異象開始消退。楊永昌的身影在兩個世界的夾縫中掙扎,最終在一個釋然的微笑中,化作點點星光消散在夜空。

  「再見了,老朋友。」李青輕聲說。

  維多利亞港上的漩渦緩緩消散,城市重新恢復了平靜。街道上的人們發現自己不再透明,不再漂浮,一切回歸正常。只是在某些寂靜的夜晚,偶爾還能看見空氣中閃過微弱的藍光。

  一個月後。

  香港科技大學量子物理研究中心。

  「量子曙光」計畫正式啟動。這是一個更安全、更謹慎的研究方向,致力於讓人類與量子科技和諧共存。

  李青站在講台上,望著台下專注的臉龐。陳靜怡坐在第一排,眼神中依然帶著對未知的渴望,但更多的是一種平和。在她身後,是那些曾經和她一起經歷過量子風暴的倖存者。他們失去了超凡的力量,卻守住了最寶貴的東西。

  「人類的進化不是拋棄人性,」他說,「而是在保持人性的同時,探索未知。」

  窗外,維多利亞港的海面泛著粼粼波光。某個瞬間,李青彷彿看見了楊永昌的身影,在陽光下微笑。那個完美的量子世界或許依然存在,但他們選擇了一條不同的道路。

  一條保留了靈魂的道路。

  因為有時候,最偉大的力量,不是征服現實,而是懂得放下。懂得回家。


2024年10月2日 星期三

短篇《訂閱制》

 短篇《訂閱制》

  城市的霓虹燈在夜色中閃爍,將天空染得五彩斑斕。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同腳下的地鐵一樣,密不透風,卻各自孤獨。林宇站在公交站牌下,等待著下一班車。他低頭看了一眼腕上的智能手環,一條新的通知彈了出來:

  「您的『友情訂閱』將於24小時後到期,請及時續費以免影響服務。」

  他無奈地笑了笑,嘆了口氣,心想:連朋友都要按月付費,這友情的價值還真是明碼標價啊。這已經是他本週收到的第三條到期提醒了。房租、食品、交通,甚至連門口賣煎餅的阿姨都開始推出了訂閱套餐。稍有不慎,連早餐都吃不上。

  回到家中,林宇打開冰箱,發現裡面空空如也,比他錢包還要空。他想起昨天收到的提醒:

  「您的『食品訂閱』已過期,請盡快續訂。」

  他苦笑著關上冰箱門,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心想:看來今晚只能靠喝西北風充饑了。

  無奈之下,他拿出手機,想聯繫好友張偉,看看能否借些錢。然而,屏幕上彈出了冷冰冰的提示:

  「您與此用戶的『友情訂閱』已到期,無法進行聯繫。」

  林宇感到一陣無力,連尋求幫助的機會都被剝奪了。他自嘲地想:這友情還真是不打折不贈送,一旦過期,連句寒暄都不給留。

  第二天,林宇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公司。剛坐下,部門經理就朝他招了招手,臉上掛著職業化的微笑,彷彿在迎接一位準備購買頂級套餐的VIP客戶。

  「林宇,來一下。」

  在辦公室裡,經理面色凝重,語重心長地說:

  「公司對你的工作表現有些擔憂,你的『職位訂閱』需要升級,否則可能無法繼續留在這裡。」

  林宇愣了愣,強笑道:

  「我一直勤勤懇懇,為什麼還需要升級訂閱?」

  經理攤了攤手,無奈地說:

  「這是公司的規定,畢竟,只要998,升職加薪不是夢。」

  走出辦公室,林宇感到一陣眩暈。這生活就像一個無底洞,不斷地吞噬著他的精力和金錢。

  下班後,林宇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巨大的廣告屏幕上,各種訂閱服務的宣傳鋪天蓋地。

  「升級您的生活,體驗尊貴服務!只需多付一點點,幸福觸手可及!」

  他在一家咖啡館前停下,透過玻璃窗看到裡面溫馨的氛圍,顧客們愉快地交談著。一杯咖啡的香氣彷彿穿透了玻璃,直撲他的鼻尖。他也很想進去坐坐,但想到自己的「休閒訂閱」已經過期,只能黯然離開。

  忽然,手機響了。一條陌生的簡訊彈出:

  「想要擺脫訂閱制的束縛嗎?今晚8點,來到舊書店。」

  林宇愣了愣,心想這年頭連詐騙短信都開始關心起我的人身自由了?但內心的好奇驅使他決定前去一探究竟。

  舊書店位於城市的一個角落,門面不大,但透著一股懷舊的氣息。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空氣中瀰漫著紙張的味道,讓人想起了沒有智能設備的年代。

  一位中年男子笑容可掬地迎上來:

  「你就是林宇吧,歡迎,歡迎。」

  林宇驚訝地問:

  「您是?」

  男子神秘地眨了眨眼:

  「我叫老周,算是這裡的招待員。我們這裡的服務,不需要訂閱。」

  林宇感到一絲荒誕,反問道:

  「那你們靠什麼維持運營?」

  老周笑了:

  「靠情懷,靠志同道合。當然,偶爾也接受捐贈。」

  林宇環顧四周,發現人們正熱烈地討論著各種話題,沒有智能手環的提示音,沒有廣告推送,彷彿置身於另一個世界。

  之後的日子裡,林宇經常來到舊書店。他結識了許多朋友,這些友情居然是免費的,讓他有種撿到大便宜的感覺。

  一晚,大家圍坐在一起,一位年輕女孩提議:

  「我們可以建立一個互助網絡,彼此提供服務,不需要通過訂閱系統。」

  另一個人附和道:

  「對啊,我會剪頭髮,如果你們需要,可以來找我,不收費!」

  林宇也興奮地說:

  「我會修電腦,下次誰的設備出問題了,找我!」

  大家相視一笑,彷彿發現了新大陸。

  然而,好景不長。某天,林宇發現舊書店的大門被貼上了封條,門上寫著:

  「因違反城市管理條例,未經授權組織活動,本場所被查封。」

  他心裡一沉,感到一絲無奈和冷笑:看來連情懷都需要訂閱了。

  回到家中,智能手環不出意外地彈出多條警告:

  「您的行為違反了社會信用規範,信用評級下降。」

  「請及時訂閱『信用修復服務』,享受快速提升評級的便利!」

  林宇自嘲地想:原來連吃罰單都能帶來新的消費機會,真是商機無處不在。

  接下來的日子更加艱難。由於信用評級降低,他無法乘坐公共交通,於是只能步行上班,當作鍛煉身體。購買食品也受到限制,減肥計劃倒是順利實現。同事們對他敬而遠之,生怕免費的微笑會被記錄下來扣信用分。

  某天,部門經理再次找到了他:

  「林宇,公司決定暫時停止你的工作,等你恢復信用評級後再說吧。」

  林宇攤了攤手,無奈地說:

  「那我的工資?」

  經理露出職業化的微笑:

  「放心,工資會按照您的『收入訂閱』等級發放,記得續費哦。」

  孤立無援的林宇再次想到了老周。他輾轉打聽,終於在城市邊緣的一處廢棄工廠找到了他們。他們正在搭建一個小小的社區,試圖過上不依賴訂閱的生活。

  老周熱情地招呼他:

  「林宇,來幫忙搭帳篷吧,我們今晚還有篝火晚會呢!」

  林宇笑著加入了他們的行列,感到久違的輕鬆。但內心也明白,這樣的日子恐怕維持不了多久。

  果然,幾天後,一隊全副武裝的執法人員出現在社區門口。他們高聲宣佈:

  「你們的行為已涉嫌違法,立即解散,返回正常生活!」

  老周站出來,平靜地問:

  「違反了什麼法?」

  執法人員冷冷地說:

  「違反了『自發組織訂閱條例』,你們沒有購買相關許可。」

  林宇忍不住笑出聲來:

  「看來我們連違法都需要先訂閱啊!」

  最終,他們的社區被強制拆除,人們被驅散。林宇再次回到了城市中,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

  生活變得更加艱難。信用評級降到了最低,他被迫接受了政府的「信用修復培訓」。在課堂上,老師滿面春風地說:

  「只要堅持訂閱高級服務,你們的人生將充滿陽光!」

  林宇舉手問道:

  「如果沒錢訂閱呢?」

  老師微微一笑:

  「那就努力工作,賺錢訂閱啊!這本身就是一個良性循環。」

  林宇點了點頭,心想:原來貧窮也是個訂閱制服務,還自帶循環功能。

  重新回到職場,林宇變得沉默寡言。他發現,同事們開始熱衷於比較自己的「訂閱等級」,彷彿這就是他們生活的全部意義。

  下班後,他再次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廣告屏幕上依舊播放著各種訂閱服務,這次的口號更加直接:

  「訂閱吧!窮人沒有未來!」

  他抬頭望向天空,發現連月亮都被打上了廣告:「升級至VIP,用戶可享受更明亮的月色!」

  林宇苦笑著搖了搖頭,低聲自語:

  「或許,這就是我們的命運,一場永無止境的訂閱人生。」

  他深吸一口氣,隨後融入了人群,繼續前行。在這個被訂閱制包裹的社會中,他和無數人一樣,被巨大的消費漩渦所吞噬,卻無力改變。

2024年7月6日 星期六

《未命名小說X》第七章:乾脆的擲硬幣


《未命名小說X》

第七章:乾脆的擲硬幣

  八月十日,時間走得異常的急快,有人說時間是個生命體,它會在暗中改變和安排我們的人生,有些時候,覺得今天是昨天的重複,有些時候,覺得那是充滿意外和驚奇的一天。實際上,所謂重複的生活是否毫無意義呢?
  回到創先工作已有兩個星期,由於我曾經在那裡待過三年,雖然離開了整整一年,不過只需要花幾天的時間和工夫,一切自然重返正軌。霍啟迪在名義上是我們的老闆,但他對科技行業的認識確實很淺,所以他實際上是我跟謝先生的學生,需要學習和改進的地方實在太多,他貿然進入這個陌生行業可能有點冒險了。
  除了往常的工作外,我要兼顧的東西比以往多,每天進行大小會議,和其他公司的營業代表應酬,凡是老闆需要出席的場合,我也必須陪伴在旁。我們把這些活動稱作「談生意」,到高級西餐廳吃午餐,偶爾吃下午茶,即使在工作時間結束後,我們也要進行各種應酬,和生意上的搭擋打交道,到酒吧、卡拉OK、夜總會、各式各樣的夜店消遣。那些人最喜歡喝酒、吸煙、召妓,談論一大堆和公司、工作、業務沒半點關係的東西,話題圍繞在是是非非和女人身上,夾雜著一大堆令人聽不懂、摸不著頭腦、不曉得如何唸出的粗話,缺乏營養和內容。
  有種現象叫「潛移默化」,也許到了某一天,我會成為跟他們差不多質素的爛人,這是不值得期待的。
  我和應酬這回事總是格格不入,前任老闆謝先生沒有參與,他不當老闆的其中一個原因是渴望離開沒完沒了的應酬生活,騰出時間陪伴家人,這個理由很充分和人性化。另一方面,我的新任老闆雖然在工作方面還不行,在應酬時卻能夠施展渾身解數,在帶動氣氛方面特別有一手,我看在眼裡,覺得他是個注定要當老闆的人,學識不高,能力不強,沒有特別的才能,但他真的很厲害,在談生意時滔滔不絕,就如三國時代有名的劉備,什麼都不行,就是善於籠絡人心。
  此外,霍啟迪還擁有一些特質,他常常展露笑容,對待每個人都相當客氣,自從跟他一起工作,我才發現這個男人的笑容是多麼的燦爛迷人,這是我一輩子也模仿不到的笑容。嘿嘿,我們兩個人分別代表了友善的陽光和陰暗的烏雲,矛盾而配合。坦白說,假如我重視創先和自己的工作,為了提升工作表現和改善人際關係,我該更努力練習一下微笑,腦海裡甚至有了一個初步計劃,在每天出門前,用手機替自己拍一張微笑的照片,這絕對不是那個程度的自戀,而是一種具體的練習。對於自己的長相,我自覺生得很平凡,不具特色,更比不上那個稱得上俊朗的霍啟迪。
  暫停寫作後,每天的經歷都差不多,沒有顯著的變化,我自信自己的天賦才能是寫作,而不是麻木地工作,所以不太享受上班族倒模般的生活。幸好,身邊的人是霍啟迪和關係要好的同事,我們同心協力,解決工作上的大小問題,減少不必要的麻煩,使我沒有胡思亂想的機會。
  為了出席各種應酬場合,我通常在午夜時分回家,大概是兩三點鐘,回到順景樓時,管理員已經在崗位內睡著了。這座大廈的住客都有早睡早起的好習慣,在進入大廈大門、等待升降機到來、乘坐升降機等幾個情況裡,在整整兩星期裡,我遇到的鄰居只有零星幾個,更不要說是熟悉的人。這樣的一個星期五,一個教人感到寂寞的午夜,喝了很多酒的我忽然想到跟自己物理距離最接近的鄰居小娟,她曾經在我家很安全的度過一整夜,她該慶幸這個哈囉大哥是位正人君子,沒有乘人之危佔她便宜。
  這年頭,到底有幾個男人不好色呢?
  在等待升降機到來的片刻,走廊裡只得自己一個,我自然地合上眼睛,聽見冷氣機運作和風扇轉動的聲音,我放鬆身體,挨著感覺冰涼的牆壁,溫度穿過了款式單調的長袖恤衫傳送到我的皮膚上,恤衫和西褲這種公式化的配搭已經把我捆綁了一段時間,也許是開始厭倦寫作的關係,到目對為止,回歸工作的感覺比想像的良好,和前途暗淡的作者生活相比,替霍啟迪工作起碼賺到了令人滿意的薪水。人們常作愛情與麵包的比喻,對我來說,寫作是我的愛情,而不是任何一個漂亮標致的女生。不過,那討厭的傢伙竟然擅作主張,替我選擇了麵包,換來安穩的生活,不曉得他是幫了我或是害了我。
  離開升降機,進入十三樓A室,同樣泛著親切的寧靜,關於鄰居的印象,最能記起的是清純的馬尾裝,很有日本女生味道的虎牙,她就是散發出一種平易近人的氣質,不整齊的牙齒雖然不完美,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最近工作很忙,不曉得我和鄰居有沒有再見的機會。也許她會在往後的某一天搬家,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打開AA室的大門,如常地弄點燈光,這裡是我熟悉的家,屬於一個人的家,但我相信自己很快就踩到了一些東西,可能是一張出現得莫名其妙的紙條吧。我懷著微微的好奇心彎腰查看,是紙條沒有,寫有一些字也沒錯,所以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字條。就是這樣子,微微的好奇心一下子變得濃厚和澎湃,在沉悶枯燥的生活裡,儘管是個無傷大雅的小意外,也該好好的期待和享受。
  因此,在讀出字條前的幾秒鐘是格外寶貴的。
  字條內容是:「哈囉大哥,我是小娟。最近好嗎?是找到了新工作嗎?我想你一定過得很忙,因為不管如何努力,我好像都遇不到你了。每個大清早,我都想到你家門前敲門,跟你說聲『嗨』,是很簡單的一聲,但總是沒法鼓氣勇氣。感覺就好像我突然出現在你的世界裡,一天過後,你卻同樣突然的消失了,那一個借宿的晚上彷彿不曾發生似的。我說過你是個大善人,我絕對不是胡說的,你的體貼和關懷,讓我心裡很感動,我希望儘快答謝你的幫忙。你應該還生存吧?還健康活潑的活在我的世界吧?看到這張字條的話,沒有忘記你的鄰居小娟的話,在適當的時候敲一下十三樓AB室的門,我們來交個朋友,來做守望相助的好鄰居。」
  看後,我禁不住發笑,原因有幾個,想不到在這個通訊科技發達的年代,竟然有一個女生為我用真正的圓珠筆寫下字條,紙上布滿密麻麻的小字,包含著真心真意。她的字又漂亮、又工整,令熱愛寫作的我自愧不如。此外,想不到小娟也注意到我在生活上的改變,秘密果然是藏不住的,即使我們算不上真正的朋友,她也察覺到我的變化,更擔心我會不會已經死掉。
  最後,她所說的適當時候到底是什麼時候呢?難道要我現在去敲門嗎?
  不、不、不,現在是午夜兩點鐘,這樣不可能,也不禮貌,我馬上擱下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把家門關上,並立即躺到紅色沙發上,這是我心愛的布質沙發,可惜的是,最近抱它的機會減少了很多,我是多麼的想念它。在往日,在我擁著紅色沙發的時候,曾經有過靈感湧現的時刻,引發很多寫作上的新想法;對比實實際際的現在,我把時間和精神都投放在工作上,放下了很多曾經重視的東西,包括真正的自己。
  我闔上眼睛,用手阻擋大部分的燈光,沒放音樂,腦海裡斷斷續續的奏出一些耳熟能詳的國語老歌,我是個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卻喜歡國語歌多於廣東歌,大概是優美的國語歌詞對我的寫作甚有幫助,久而久之,對廣東歌失去了興趣。想這些是為了分散注意力,越竭力逃避,越受到困擾,我沒法子不去想字條一事,那個突然出現在我生命裡的小娟,我對她的一切感到好奇,包括年齡、經歷、工作、戀愛、家庭、背景,除了住處,我對她一無所知,神秘感最容易挑起好奇心,我快要壓抑不住內心的衝動,不諱言,我對她有了某個程度的興趣。
  我坐直身子,決定把命運交給褲子口袋裡的一個五元硬幣,擲硬幣是個極具趣味性的遊戲,既然無法拿定主意,不如碰碰運氣。時至今日,人們大多使用方便快捷的八達通卡和信用卡購物,特別是金額細小的交易,的確大大提升了付款效率。至於硬幣,我相信人們大多用在扭蛋玩具之上,由於大部分的販賣機只會接受硬幣付款,因此每當冒起扭蛋的念頭,第一時間要做的事情是看一看錢包裡有沒有硬幣。口袋裡唯一的五元硬幣,已經乖乖的在西褲裡待了一個星期,夢幻一族必定視為命運的安排,理智卻勸說我切勿胡思亂想。
  一般來說,我在擲硬幣的時候喜歡採用一局決勝負的方式,覺得這樣又爽快、又乾脆,我需要的是一個讓自己跟隨和接受的答案,即使重複的擲硬幣,經過多少個回合也好,最終得出的結果依然只得一個,而且多局方式不會比一局來得可靠。因此,我敢斷言別人選擇多局方式是基於心理作用多於實際根據。
  這時候,手機傳來振動聲,人物不外是那兩位,由於振動發生了兩下便停下來,可以確定手機收到的是短訊,空白的我讀過空白的內容,人物和文字都沒有教我意外,是那個選擇了離開,卻每隔兩天傳來短訊的余若水。
  「哈路,怎麼不回覆我?我看了你的網誌,你好像有了固定的工作,這不是很好嗎?你終於接受我的意見了,我們都有賺錢的能力,可以考慮復合,說不定還可以養一頭小狗,組織屬於我們的溫暖小家庭。」
  這又是一段可笑的文字,可笑的是我們之間的愛情,她口中的復合竟然是那麼兒戲。我明白香港是個競爭激烈的現代化城市,賺不到錢的人連正常的人際關係也無法建立,更不要說是交往和結婚。在知道我回到工作崗位後,她的態度出現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也許,她喜歡的人不是我,她愛的人不是我,余若水僅僅是找一個願意花錢和時間跟她一起組織家庭的男人。
  余若水需要的是依靠,而不是我的存在,這說明了我們不可能復合。
  每一次讀完她的短訊,我都會做出相同的舉動,果斷地刪除訊息。接著,我先喝了半杯紅酒,動作十分豪邁,和喝啤酒無異,作用是純粹的鼓勵自己,要是家裡的雪櫃存放著一堆啤酒的話,我會毫不猶豫的喝下一罐。擲硬幣的過程很簡單,幾乎每個人都懂,我直接說出結果好了,看到的是「數目字」一面,換句話說,我該按照結果走出家門幾步,然後輕力敲打小娟的家門。
  此時此刻,我的右手和木門只有幾公分的距離,我沒有半點猶豫和膽怯,我確定自己是個男子漢,知道敲門是個很容易辦到的行為,我承認心臟跳動的速度比平日快了一些,但依然屬於合理範圍。
  那麼,是那裡發生了問題?
  「喔,哈囉大哥,真的是你呢,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感動啊!」搶著說話的人是小娟,我遇到的狀況是她在我敲門之前的一瞬間開門,繼兩星期前的那一個午夜,我們再次在門框中說話,我看著不施脂粉的她,不自覺的緊盯清新的馬尾裝,相信她眼裡的是一臉茫然的哈路。
  不,是哈囉才對。
  我支吾地說:「呃……真巧呢。」她突然出現使我差點反應不及。
  「你看了我的字條沒有?你是我在大埔唯一認識的朋友,你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害我很擔心呢。你到底到了什麼地方去?是到了外地旅遊嗎?」小娟憂心忡忡的問道,雖然有點神經過敏,但我挺喜歡這種被人關心的感覺。
  我像小孩子般用力搖頭,道出近來的生活變化:「才沒有,我回到了舊公司工作,而且每天需要應付大量應酬活動,回到順景樓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
  「喔,難道你不再寫作了嗎?」小娟瞪大眼睛問道,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我故作認真地解釋:「為了朋友和生活,我需要暫時放棄夢想,這是沒法子的。」或許我在嘗試討她歡心,所以不自覺地把自己形容得偉大一點。
  小娟用力捉緊我的手臂道:「千萬不要放棄,我才疏學淺,是個學問不高的人,既然你有能力寫出具有特色的文章,這不是每個人都擁有的才能,我一向欣賞從事藝術和文化工作的人,我真的欣賞你、佩服你……」她的表情認真得過了火,假如我設下的是圈套,她也未免太輕易中計了。
  她微笑一下後道:「嗯,你說暫時放棄,表示你會在將來繼續寫作吧?我願意當你的讀者,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我要成為你的忠實讀者,文字是個令人著迷的世界,你要努力加油喔。」這番說話令我想起那些歌星明星的瘋狂支持者,她態度熱烈,令我受寵若驚。
  「給你這樣誇讚,我真的很難為情,所以不用說得這麼誇張了。」說話的同時,我覺得臉上肌肉有點難控制,我不曉得怎樣應對才算適當。
  小娟換上輕鬆的表情說:「好啊,沒問題。不過,還有一件事,我覺得小平頭很好看、很適合你,是為了工作才剪髮的嗎?」難道誇讚別人是她生出來便擁有的技能嗎?
  「老實說,我討厭這種短短的髮型,覺得渾身不自在。」小平頭是因應霍啟迪的提議而修剪的,他指出這種儀容上的改變是必須的,整齊的短髮更容易在人前得到良好的印象,他所言非虛,我馬上得到了小娟的好評。
  小娟語氣肯定地道:「相信我的眼光,大部分女生都喜歡束著清爽短髮的男生,小平頭的你會惹來桃花運,將會大受女生歡迎。」
  這樣子的寒暄維持了一段時間,約是十五分鐘,十三樓A室成為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基地,除了業主楊先生,不會有人踏入這狹窄的走廊,這個畫面、這些情景令我想起余若水所指的小家庭。我沒有和女朋友同居的經驗,在巧合下,我和小娟先後租下了楊先生的兩個小單位,勉強來說,這算是一種受環境所影響的被動式同居。
  「喂,小娟,我忘了問你,剛才怎麼突然開門?」我發現自己的適應力有所進步,僅僅花了十五分鐘,已經可以自然的喚她小娟,像認識了好久的朋友。
  小娟想了想後說:「喔,是這樣的,我依稀聽見一些聲音,打算看一看你有沒有回家,料不到我們之間只有一道門的距離,這個情景很有趣呢。」她把話說完,露出一個令人抵擋不住的微笑,就是那種招牌式的笑容。
  「那麼,現在將近三點鐘,我們該回到自己的家,然後好好睡一覺,對嗎?」我想到就說,沒有任何動機。
  小娟突然想到一件事:「啊!我有一個提議,我煮了羅宋湯,味道不錯的。哈囉大哥不嫌棄的話,我給你倒一碗湯,嘗嘗味道好嗎?我想跟你分享我煮的湯,分享喝湯時的喜悅。」
  我用力點頭說:「哈哈,我很喜歡這個提議,不過要在那裡喝湯?到我家還是你家?」我懷疑自己有點神智不清,開始亂說話。
  小娟語帶隱晦:「一般來說,哈囉大哥來我家作客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但今天就是不行,我在處理一些東西,不方便讓你進來,對不起。」
  我大笑起來:「哈哈,聽起來,你好像在故意隱瞞呢,你愈要隱瞞,我愈想了解。」
  「哎呀,你不要胡亂猜測,我只是在整理內衣褲……讓你看見的話,我會覺得很害羞的。」小娟要隱瞞的東西其實沒什麼大不了,我又不是沒見過女生內褲。
  「嗯,明白了,你快點替我準備一碗熱騰騰的羅宋湯,我急不及待了。」我表現合作,不打算為難她。
  小娟再次露出那顆特別耀眼的牙齒,高聲說:「遵命!」
  這是另一個奇妙的午夜,我們的第二次見面同樣發生在順景樓的十三樓A室,算不上寬敞的兩個小單位突然泛起家的溫暖,經歷了一段日子的孤獨生活,誰都會懷念家的味道和溫度。到西餐廳吃飯的話,我通常選擇奶油蘑菇湯作為餐湯,久而久之,羅宋湯的味道也快要淡忘了,現在喝著的更是小娟在家裡親自烹調的湯,是我生存了二十八年都沒有嘗過的感動味道。
  喝著、喝著,我在想像小娟煮湯時的情景,知道這碗湯相當可貴,和西餐廳裡喝到的有著天壤之別,湯裡包含了新鮮的牛肉和大量蔬菜,味道鮮甜自然。這一夜,小娟和她煮的湯在我的腦海裡劃下了一段深刻的記憶,相信在多年以後,我還會記得家的味道。
  從今開始,十三樓A室是我們的秘密基地。

《未命名小說X》第六章:有點不像霍啟迪


《未命名小說X》

第六章:有點不像霍啟迪

  那一天,是令人莫名其妙的7月27日,業主楊先生改變了主意,沒有把AB室的門匙帶到我家,在創先會議室內,無奈的我答應了霍啟迪的邀請,答應擔任他的私人助理,在差不多同一個時候,我收到了楊先生的短訊。
  「哈路,由於計劃有變,我今天不會到順景樓了,改為把後備門匙直接交給你的鄰居,她是個性格不錯的女生,跟我十分投緣,所以我在租金方面給了她難以置信的優惠,你們兩個人以後要互相照應啊。」
  即是說,楊先生給小娟的優惠可能比我的三十巴仙還要多,背後的原因可以有很多,業主從來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人,要揣測這個人的心理真的不容易。或許,他覺得AB室一直空置也不是辦法;或許,他只是覺得自己跟小娟很投緣。當然,我在意的地方不是小娟獲得的折扣比我多,生存在世,妒忌是很要不得的行為,每個人渴求的、得到的都不一樣,要明白知足常樂。
  那一夜,我們三個人在會議室待到八點鐘才離開,內容是正經的,氣氛是嚴肅的,大多關於我在日後負責的工作,除了一些必須向霍啟迪請示的重大決定外,我可以自行處理大部分的決策。最重要的是,他對行情一無所知,即使買下了創先,也只是個掛名老闆,要他領導公司持續發展和進步,不是短期內可以發生的事。
  謝先生先行離開,他的老婆和兒女在附近的一家西餐廳等他,這個人的家庭觀念向來很重,有兩女一子,是個難得的好丈夫、好爸爸,他拒絕了霍啟迪的邀請,不會跟我們到酒吧喝酒。從今天開始,謝先生和我的關係也有了改變,我們在一年前是老闆和員工的關係,現在成為了幾乎是平起平坐的同事,世事真的難以預料,一切都說不定。霍啟迪把七人車停放在大廈的停車場,他將直接駕車到大埔,一起前去那家叫愛琴海的小酒吧,唯一沒有改變的,也許是十年如一日的愛琴海,那裡不一定會成為故事裡關鍵的地方,但肯定在我們的人生地圖上佔據著不可或缺的位置。
  我要求霍啟迪讓我在大埔墟站附近下車,原因是那部我不希望、不願意遺下的單車,他駕著汽車,我騎著單車,分別朝著同一個目的地前進,汽車的行駛速度當然比單車快得多,但我享受騎單車的過程,消耗自己的體力,弄得滿身汗水,跟隨自由的意向,到達心目中的地方。到了晚間時分,室外氣溫下降到二十六度,和日間的三十幾度相比,晚間更適合騎車,沿途清風送爽,我不期然想起替霍啟迪工作一事,這次回歸創先,將肩負更重大的責任,工作時數肯定超過往日,加班是免不了的,這表示我不得不暫時放棄寫作,擱下心血結晶《城市與殺人狂II》,它很有機會成為一部驚世名作,但夢歸夢,現實歸現實,現實和夢想始終有一段距離,不論如何努力和拼命,也可能以失敗收場。
  一連串的改變來得正是時候,包括新鄰居小娟的出現、出版社總編輯倪小姐的告別、霍啟迪收購了創先,命運的變化彷彿在悄悄的醞釀。所謂命運,就是有著一種依稀存在的無奈感,人類經常處於被動的形勢,可以掌握和控制的部分不多,每個事件往往夾雜著驚喜和無奈,但誰也明白嘆息總是比較多。所謂命途,大概是指我們正經歷的大小事情,說成一個接一個的任務也可以,上學、考試、上班、旅行、乘車、飲食、遊玩,如同電玩遊戲裡沒完沒了的任務,在完成某個任務後,自然得到某樣子的結果,還有一種不能言喻的滿足感,從中獲得一些關於人生的領悟,淺嘗成長過程中的喜與悲。
  我們逃不出的往往就是喜與悲。
  我先回到順景樓,把單車停放在馬路對岸的欄杆旁邊,然後乘坐升降機回家,由於衣服已經穿上了一整天,曾經沾上汗水,後來又被強勁的冷氣吹乾,所以順便更換衣服,免得一身汗臭,招來酒吧其他客人怒目白眼。在準備離開之際,我想到了鄰居小娟,於是到AB室輕輕敲門,一陣子過後,還是得不到回應,相信她不在家。根據業主早前的短訊,他已經把門匙一事處理妥當,但我始終放心不下,我想起的依然是小娟昨夜迷迷糊糊的酒醉模樣。
  坦白說,那個樣子很可愛,那顆虎牙很有特色。
  討厭的霍啟迪也有其討好的地方,當我步出順景樓,在推開大門的一刻,已經再次見到他和黑色七人車,原來他沒有先到酒吧,反而體貼的到我家樓下等候,跟我會合後,再結伴前往目的地。
  霍啟迪自信十足地說:「嘿嘿,哈路啊,我這個新任老闆是絕對不會薄待你的。」
  「唉,你現在的身份到底是我熟悉的霍啟迪?還是富可敵國的霍老闆?」我苦著臉問道。
  霍啟迪肯定地道:「當然是永遠的霍啟迪啊!說到底,我比一般人有錢,所以有能力買下創先,而真正具備辦事能力的人始終是哈路你啊。」這一瞬間,我竟然覺得他不是在誇獎我。
  「哦,所以你是為了我才買下公司,真相是這麼簡單嗎?」趁這個機會,我提出心裡最大的疑問。
  霍啟迪一臉笑嘻嘻:「傻瓜,你覺得我是這種人嗎?我當老闆是因為閒錢太多,我不喜歡炒股,與其把錢放在銀行,倒不如當個老闆,經營賺錢的生意,讓員工一起分享成果和利益。你曾經在創先工作三年,關於那裡的財政和發展狀況,你還是了解的。謝先生在拼搏多年後,覺得自己是時候退下來,我跟他一拍即合,很快就達成共識。不過,他有一個令我意外的要求……」
  「喔?快點說。」我的好奇心立即被他挑動。
  「他希望我可以說服你回到創先,實際上,他非常欣賞你的才能,覺得你是他的其中一個接班人。至於寫作,他不否定你的文才,但這個城市是個文化沙漠,要是你繼續堅持沒有收入的作者生活,最終的下場是潦倒一生,你不再年輕了,必須考慮將來的生活。」霍啟迪淡然說道,這應該是我想要知道的真相。
  我冷笑兩聲:「嘿嘿,我竟然成為你們交易的一項條件,要是我拒絕你的邀請,那麼謝先生還會把公司賣給你嗎?」
  「哈哈,哈路啊,我從來沒有擔心這個問題。那時候,我是這樣向謝先生說的……」
  霍啟迪續道:「謝先生,我太了解那個傢伙了,即使他是徹頭徹尾的哈路,也不會忘記自己曾經是方以翔,不會忘記我是霍啟迪。在沒有猶豫的情況下,他會點頭答應的。」
  我語氣不屑:「哼,真搞不懂你這個人,到底是自信或是自大……」
  「也許吧,謝先生是看到了那個自大狂妄的表情,才這麼放心把公司交給我們。創先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公司了,我認為要讓公司持續發展,必須奉行又謹慎、又大膽的策略,我說過今天是改變的一天,我們將和時代齊頭並進,敢於接受改變和挑戰,我們的下半生是靠創先的了,我對你充滿信心,你一直是我霍啟迪最可靠的伙伴,不論是過去、現在、將來,我將一如既往的支持你,更願意公平的和你分享利益。」霍啟迪語氣輕鬆,說話卻是非常華麗。
  我用力怒罵:「胡說!瘋子!我開始懂了,原來你追女生的秘訣是口才,而不是金錢。」
  霍啟迪再次露出那個惹人討厭的笑容,若無其事地說:「不要緊啦,今天是個值得慶賀的日子,我體內的每個細胞都渴望喝酒,想得要命了。我怕了你,千萬不要再在半路中途嚷著回家,我會覺得很沮喪、很失望的。不要囉嗦了,我要開車,我要喝酒,我要我們兩個人一起喝酒,不醉無歸啊。」
  也許,從來沒有改變的是我跟霍啟迪的友好關係,我們是兩個世界、兩個層次的人,他一向予人玩世不恭的感覺,是個花花公子;我不苟言笑,別人逗我,只會微微一笑,對外面的世界缺乏興趣,不懂得享受人生,我犧牲了玩樂的時間,不停地進行創作。不知不覺的,我們逐漸看中了對方的一些特質,從出生的一刻開始,我們注定擁有不一樣的人生和圈子,窮一生的努力,我也無法成為另一個霍啟迪。反之亦然,千金難買我的文才和思想,我們互取所需,同時互補不足,他注定成為我的知己好友。直至今天,我還沒有按照當初的計劃,將那個以霍啟迪為藍本的角色放進《城市與殺人狂II》,要等待另一個改變出現,到了某年某月某日,他才會在小說裡登場。
  晚上九點半,我們到了愛琴海酒吧,這裡的色調是不變的咖啡色,淡淡的,漫漫的,它位於直街的盡頭,旁邊是日日夜夜不停亮燈的便利店。從外面看酒吧,只會看到以實木為材料的大門,外牆採用了單向可視玻璃,以保障客人們的隱私。我認識這裡的老闆,別人叫他樂老闆,我叫他叔叔,霍啟迪叫他老爹,反正他擁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外號。說到底,他始終是個經常展露笑容的中年男人,另一方面,算起來我們也是隔了幾重的遠房親戚,我們都懶得去了解那一個無關痛癢的關係,大家都是爽直的男人,沒必要拘泥細節。
  叔叔在這個午夜缺席,但我們並不感到孤獨和沉悶,最起碼的是,霍啟迪一點也不寂寞,在我全不知情下,一個外表清純的女生來到酒吧找他。怎麼說呢,看她的樣子,大概是二十五歲上下,留有一頭烏黑的長直髮,在這個不倫不類的時代,拒絕染髮的女生十分難得,看她的衣著打扮,身穿簡單而不清爽的白色連身裙,讓我的眼睛彷彿回到了單純的中學時代,我幾可確定眼前的陌生人不可能是酒吧和夜店的常客,假如她說自己滴酒不沾,我會絕對的相信。
  這個女生叫惠君,雖然名字有點過時,但著實和她的外表、衣著、談吐很匹配,看她溫婉自然的笑容、白晢的皮膚、骨肉勻稱的身材,可以輕易吸引無數男人的關注目光。不過,假如她是霍啟迪的新目標,我卻有所保留。以我所知,談吐得體、溫文爾雅的惠君決不可能適合他的口味,近年的他偏愛濃妝豔抹、身材火辣的女生,即是所謂的庸脂俗粉,跟眼前的惠君是絕然不同的樣子。那麼,他怎麼找來這個跟酒吧和霍啟迪自己完全不搭調的女生呢?
  答案在午夜兩點鐘揭曉,霍啟迪開車載惠君離開,沒錯,這是確確實實的醉酒駕駛,但對我的老朋友來說,這應該是無足輕重的小事,看他臉色如常,沒有泛起絲毫醉意,我倒是喝得迷迷糊糊,無力出手阻止,甚至覺得讓他冒險是個有趣的遊戲,我對他滿有信心。三十分鐘過後,霍啟迪安然無恙的回到酒吧,表情輕鬆得跟平日沒兩樣,似乎剛才的駕駛沒有對他帶來任何考驗。
  我關心他:「喝了這樣多酒,路上順利嗎?」
  霍啟迪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哈路啊,喝過酒的你果然變成了傻瓜。」
  我不知所以:「喔?是什麼意思?」
  「難道你以為我是那個年少氣盛、魯莽衝動的少年霍啟迪嗎?我今年好像有二十八歲,早就學聰明了,不會再冒著被捕的危險來醉酒駕車。而且,我非常在意我們兩個人的性命。」霍啟迪作出含糊的解釋。
  我姑且猜一下:「哈哈,原來你沒有開車,是替她打電話招來了計程車嗎?」
  霍啟迪又說:「看你這個愚昧無知的樣子,我開始覺得聘用你是個錯誤的決定。我告訴你吧,事情是這樣的,我為車子添置了智能駕駛系統,她會按照我的要求規劃路線和計算時間,更可以跟我們進行人性化的交談,又方便、又安全,是個好東西啊。」
  我恍然大悟:「喔,到底是什麼時候買的?」
  霍啟迪皺了皺眉頭:「近來吧,人老了,長大了,必須學聰明一點,所謂『生命可貴別輕忽』,我可不想自己和接載的朋友在坐車的時候受到任何損傷,當乘客是個很幸福的經歷,我非常在意我們的生命啊。」
  我笑話:「討厭的霍啟迪,真是他媽的見鬼了,你好像脫胎換骨,最近成熟了不少呢。」
  霍啟迪作了一個晃動食指的動作:「這說法對了一半,不論是少年、中年、老年,我依然是個孩子氣的男生,其實每個男生的情況都差不多,喜愛胡亂作夢,總是逃避現實、拒絕長大,在作出決定的時候,每每選擇了更進取、更冒險、更胡鬧的項目。」
  此時此刻,心裡冒出一種感覺,眼前的霍啟迪,有點不像我認識已久的霍啟迪。在過去短短的一年裡,我展開了寫作生活,但事與願違,得不到出版社的賞識,我的人生陷入了裹足不前的困窘。至於霍啟迪,他生於富有家庭,早就贏在起跑線上。他渾渾噩噩的活了二十多年,突然在近日清醒過來,為自己、為過去的方以翔收購創先,打算幹一番大事業。
  悄悄的回顧過去幾年,我不禁反思自己的人生怎麼搞得一塌糊塗,有每況愈下的趨勢,說到扭轉頹勢,實在是談何容易。
  說回惠君和霍啟迪,八卦的我向他打聽了一下,原來他們曾經在中學時代交往,有過一段短暫的戀情,更是對方的初戀情人。不過,在中學畢業後,他們卻有默契似的不再主動聯絡對方,原因是沒有原因,他表示自己完全沒有想過這方面的問題,大概是自然的讓一段關係隨著時間流逝而結束。這使我想起自己和余若水,讓我們的牽絆在沒有半點傷感的情況下,以一個適當的形式結束吧。

《未命名小說X》第五章:好消息、壞消息



《未命名小說X》

第五章:好消息、壞消息

  下午三點鐘,我故意忽略霍啟迪的短訊,騎著單車四處遊蕩,讓腦袋保持空白。沿著河邊的單車道,我不自覺地加快速度,進入了放空大腦的境界。不久,我來到了海濱公園,陽光照射得耀眼無比,我只好瞇起眼睛,靠有限的視力繼續騎車。幸好路上人跡罕至,我可以安心享受騎車的過程,把所有煩擾拋諸腦後,這無疑是個讓自己重新振作的好方法。
  大埔的海濱公園環境優美,整個公園座落在山丘上,以中央部分為最高點,四周環繞。遊人可以在此眺望全園的景致,也可登上紀念塔欣賞四周風光。我把單車停在樹蔭下的一張長椅旁,閉上雙眼,感受周圍的自然氣息。我喜歡遠離城市的地方,人們的生活節奏太快了,他們總是希望以最短時間完成最多事情,這正是倪小姐所說的速食文化。又有哪個需要工作的人會在星期五下午來到海濱公園呢?
  作為短途代步工具,單車擁有不少可取之處。對於缺乏運動機會的現代人來說,騎單車是個不錯的健身方式,可以帶來許多好處,包括放鬆心情、提升心肺功能、增強肌肉耐力、塑造結實的體型等。此外,騎單車不會對環境造成破壞和污染,這是其他交通工具所不能比擬的。
  在辭去工作後,我才重新開始騎單車,很可能是模仿外地居住的老爸。他很喜歡騎車,卻從未向我解釋原因,把這視為一個私密的習慣。另一方面,由於我們之間缺乏溝通,我也一直把疑問埋在心底,也許我是想通過騎車感受父親當時的心情。
  在陽光的照耀下,我聽著微風吹拂的聲音,聽著鳥兒的鳴叫,順著心意躺在長椅上小睡起來。然而,霍啟迪的電話打斷了這份寧靜,我揉了揉眼睛,看著手機,決定還是接通他的電話。
  「喂,哈路啊,我有要事找你,快點來見我。」霍啟迪聽起來很急切。
  我心生疑惑:「見你?到哪裡見你?」
  「到你之前工作的公司,我們在會議室等你,快點過來吧。」聽起來,霍啟迪似乎很認真,這讓我更覺得奇怪。
  我繼續追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去那裡談生意?還是看上了哪個女職員?又或者有什麼新的壞主意?快點實話實說。」
  「哎呀,你這個人疑心太重了,我們是多年的老朋友,我什麼時候害過你?好好想一想,從來都沒有啊。」霍啟迪語氣變重了。
  我故意跟他頂嘴:「你這個人又酗酒又好色,不務正業,比我還不可靠,難道你能夠否認這些嗎?」
  霍啟迪沒有繼續糾纏,而是輕鬆地說:「好了好了,不要囉嗦了,快點到創先公司見我,你知道地址的,別故意拖延時間。」
  「知道了,再見。」我無可奈何地應承。
  當然,我非常清楚創先的位置,畢竟在那裡工作了三年,每週有五天半的時間都在辦公室裡度過,跟電腦打交道的機會比任何人都多。所謂的五天半,意思是從星期一到星期五需要全天工作,到了星期六也要一早回到公司,下午一點才能下班。其實,這個安排已經算是相當寬鬆了,在香港這個鬼地方,很多在職人士都需要長時間加班,且很少得到額外報酬。據調查發現,大部分人願意超時工作主要是出於責任感,為了在期限內完成工作,而不是為了金錢回報,工作成就感正是一種無形的動力,這在專業人士身上尤其明顯,他們渴望得到他人的認同和肯定。
  談完這些,我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準備前往創先。
  創先科技企業公司,我們大多簡稱為「創先」,是一家集批發和零售於一身的公司,涉及各類電子產品、電腦軟硬件等。老闆謝先生是個有野心的中年男人,目標是要在未來五年內將公司推上行業龍頭的位置。在我任職的三年裡,謝先生很賞識我,對於我為了寫作而離開公司,他雖然遺憾,但多次表示公司大門隨時為我打開,歡迎我將來重新加入,與他們共同奮鬥。
  那麼,謝先生和霍啟迪之間又是什麼關係呢?
  也許,擁有大量資金的霍啟迪打算創業,向我的前任老闆提出合作計劃吧。
  考慮到路程長短的因素,我沒有選擇太和站,而是直接從大埔墟站出發。在附近停好單車後,我立即到車站月台等候前往觀塘的火車。創先的辦公室位於觀塘,車程大約需要四十分鐘,加上步行時間,霍啟迪大概要等我一個小時。看了看手機,時間是下午四點三十分。作為無業人士,虛度光陰是很平常的習慣,所以在辭職後,我就不再戴手錶,刻意不去注意時間,反正也沒有工作方面的壓力。在朋友中,經常見面的只有霍啟迪和余若水,其他人逐漸疏遠,也許是我的生活方式給人一種孤僻的感覺吧,作為作家,與讀者之間應該保持一定的距離。
  霍啟迪說得沒錯,我當然知道回到創先的路線。下車後,我穿過一個購物中心,步行到地面,經過十幾座工業大廈,最後來到創先所在的新星大廈。整棟大樓共有二十層,創先佔用了整個三樓。我與站崗的管理員對望了一眼,時隔一年,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眼前的管理員是個陌生人,他要求我填寫訪客資料。我並不急於見霍啟迪,我們見面的機會很多,倒是想先找謝先生敘舊,自從辭職後,我們已經一年沒有交談了。原因很簡單,他忙於工作,我忙於寫作,大家都過著繁忙充實的生活,時間已逐漸模糊了他在我心中的印象。
  由於下班時間還有半小時,辦公室內還有幾位員工在工作,有些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變化是在不斷發生,我小聲跟認識的舊同事打招呼,他們的表情混雜著喜悅和錯愕,畢竟我是離開一年的人,他們也不清楚我突然離職的原因。我沒有多與他們寒暄,直接進入會議室,免得遭到霍啟迪的碎碎念。在會議室裡,坐著兩個我認識的人,分別是謝先生和霍啟迪,這並不令我感到意外。根據之前的猜測,霍啟迪很可能利用手頭的資金,找我的前任老闆洽談合作事宜,唯一令人疑惑的是霍啟迪的商業頭腦,雖然他很富有且運氣不錯,但這種富家子弟是否真的會全身心投入事業呢?
  小型會議室的布置與我記憶中相差不大,同樣是實木會議桌,椅子則採用鋁合金材質,除了主席位置外,其他四張椅子並排擺放。其他設備雖不算豪華,但使用起來很實用,包括飲水機、冰箱、投影機、影碟機、電腦等。這個不起眼的小房間勾起了我的一些回憶,觸動心靈的感觸並不太多,我曾經花了半年時間考慮辭職,經過深思熟慮,覺得應該鼓起勇氣,去追求心中的理想,走出這個框框。
  掃視了一遍會議室,我發現了一個不尋常的地方,那就是霍啟迪竟然坐在主席位置上,表情自然輕鬆。他穿著深藍色的polo衫、灰褐色牛仔褲,由於桌子擋住了視線,看不見他的鞋子,但根據他的習慣,大概是一雙黑色皮鞋。至於謝先生,他坐在離霍啟迪最近的位置,他身材瘦削,雙眼深陷,常常眉頭緊鎖,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他是個沉溺毒品的癮君子。事實上,他沒有吸毒的壞習慣,只是難以戒除吸煙的毛病。
  謝先生首先開口:「方以翔,好久不見了,我知道你早晚會回來,沒想到是這種方式。無論如何,我都歡迎你回到創先。」
  我直接了當地說:「可以再次見到老闆,我當然感到高興。坦白說,我的身體雖然回到了這裡,但內心依然不太明白狀況,我不清楚霍啟迪把我叫來的原因,覺得非常困惑。」
  霍啟迪插話:「哈路,我為你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謝先生笑了笑,這是他一貫內斂的笑容。
  我毫不客氣地說:「喂,千年老妖霍啟迪,現在是什麼年代了?我們都要移民外星了,你還在玩這套?」
  霍啟迪突然低聲下氣:「是我的錯,就把它當作是我的懷舊方式吧,請你快點選擇先聽哪個消息。」他異常的態度讓我感到有些不自在。
  我毫不猶豫地說:「隨便,先聽好消息吧。」
  霍啟迪一臉正經地道出一個讓我震驚的大消息:「我已經完成了收購創先的計劃,從今天開始我就是這裡的老闆,將全權掌握公司的未來發展。謝先生將轉任為大股東和我的私人顧問,退居幕後。」
  我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哈哈哈,霍老闆,真是可喜可賀啊,你可以開始幹一番事業了。不過,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謝先生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臂,示意我冷靜下來:「阿翔,慢著,先聽聽另一個消息吧。」
  霍啟迪接著說:「好的,我來說說吧。壞消息是這樣的,哈路你得仔細聽了。雖然我收購了創先,但我對這個行業的了解實在不深,要上手的話,還需要一些時間和精力。因為……你曾經在創先工作,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對你充滿信心,所以……」
  我打斷了他的話:「喂,直接說出來,不要含糊其詞。」
  霍啟迪有些為難地說:「呃……我是希望說得動聽一點,如果你不喜歡,我也沒有辦法。總之,你暫時放棄寫作,來創先當我的私人助理,等公司業務有了起色後,再考慮繼續寫作或是回來工作。」
  聽完後,我沉默下來,只是用茫然的表情和困惑的眼神看著他們。
  霍啟迪接著說:「既然如此,你必須成為我的好助手,暫時放下寫作,至於薪水方面,你不必擔心,我會給你很優厚的條件,最簡單的是直接給你兩倍的薪水。」這顯然不是勸說或要求,而是他任性的要脅。
  「霍啟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茫然地問道。
  霍啟迪眼神銳利地瞪著我說:「是改變的一天吧。」
  謝先生附和道:「哈哈哈,今天是個值得慶祝的大日子,霍先生成功收購了創先,我得以卸下多年來的重擔,轉任為股東和顧問,有更多時間陪伴家人。至於阿翔,霍先生給你的條件真的很不錯,既然在寫作方面不會有太大發展空間,不如回到創先工作。在香港這樣的國際大都市生活,金錢遠比理想更重要,你要謹慎地規劃自己的未來,抓住這個機會吧。」
  同一天,我們三個人的身份都發生了巨大的改變。霍啟迪對方以翔的了解和認識都很深,如果我是純粹的哈路,我會堅定地拒絕他的邀請,繼續努力不懈地創作小說,為理想而奮鬥。可惜的是,從出生開始我就被命名為方以翔,經歷了小學、中學乃至投身社會,直到如今前路茫茫,我依然無法改變自己是方以翔的事實。我和霍啟迪從中學時代就認識,即使他喜歡稱我為哈路而不是阿翔或方以翔,但我的一部分仍然是當年的阿翔,我們的友誼是經年累月積累的,絕非一朝一夕。
  因此,作為阿翔的哈路,在無法拒絕老朋友的要求下,我輕輕地點了點頭,同意回到創先工作。雖然我無法理解霍啟迪收購公司的動機和背後的想法,但工作畢竟是生活所需,我必須面對。
  正如他所說,或許這確實是一個改變的日子吧。

2024年7月5日 星期五

《未命名小說X》第四章:暫時不要寫小說


《未命名小說X》

第四章:暫時不要寫小說

  第二天,我到了中午十二點鐘才醒來,今天是星期五,對一般人來說會是個工作天。鄰居好像離開了我的家,到某個地方上班去。我很自然的走到辦公桌那方,如常開動筆記本電腦,也看到了昨夜用過的外置充電池,和小娟留下的一張字條和手機號碼,她留言:「哈囉大哥,我是小娟,昨夜打擾你了,謝謝你的款待和幫忙。現在是早上六點鐘,你在床上睡得很熟,我當然不會弄醒你啦,我是時候去上班,改天一起吃晚餐吧,再見。」最令我感到好奇的是,小娟竟然不用依賴鬧鐘,在大清早及時起床,然後留下字條離開,別忘了,她在昨晚喝得很醉。
  今天的我沒有閒著,在下午一點鐘安排了一次會面,地點是位於太和站購物中心的一家咖啡室,我相當重視這個難得的機會,那個人可能為我帶來一些好消息。我走到窗前查看一下天氣狀況,陽光猛烈得令人難以睜大眼睛,往下探看,有些途人撐著傘子,有些流露痛苦的表情,大部分人身穿短袖T恤和背心,由此可見,今天的氣溫大概是攝氏三十多度,我決定穿上背心和沙灘褲,配合一雙白色運動鞋,以一身隨意的穿著配合炎熱的天氣。
  我帶備一些隨身物品,然後到大廈前方取回自己的單車,從順景樓前去太和站是十分鐘內完成的小事,唯一的問題是天氣,走到街上已經是一項又煎熬、又艱巨的任務,弄得滿身汗水,濕漉漉的感覺真個令人難受,覺得渾身不自在。
  十二點五十分,我迅速到達咖啡室,找了靠近入口的位置坐下,出版社的總編輯倪小姐發了個短訊給我,由於交通問題,她大概會在一點半前趕到,這當然不成問題,咖啡室這種地方最適合等待,我也一直等待小說出版的機會,這個機會說不定在今天到來,也可能是一輩子都無法得到。
  答案?天曉得……
  命運,有趣的地方在於誰也無法徹底掌握。
  人在無聊的時候,自然會用雙眼去八卦。現在屬於午餐時間,咖啡室除了飲品和糕餅外,同樣提供一些西式午餐,有幾款意大利麵和焗飯,到這裡吃午餐的人共有兩個類別,分別是身穿整齊西裝的上班族,身穿校服的中學生。我的看法是,不論西裝或校服,同樣帶來一種拘謹的感覺,我嚮往自由自在,討厭被人安排和操縱,所以選擇了作者生活,我幾乎掌握了那些虛構世界的設定和發展,在那裡我的地位等同所謂的上帝。
  五短身材的倪小姐到來,一臉愧疚地說:「哈路,真的不好意思,我遲到了。」看一副孩子臉的她氣喘如牛,便知道是跑過來的。她的長相容易令人放下戒心,我也沒有責怪她的意思。
  我客氣地說:「不要緊,我也是剛剛坐下來的。」我站起來並替她拉出椅子,這是個不知道在那時候養成的良好習慣。
  倪小姐瞇眼笑說:「謝謝你,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呢。」
  「這是因人而異的,我對待每個人的態度都不一樣,你看過那些故事,自然了解我的性格。」對待女生時,我會變得善良和仁慈,特別不一樣;跟男性朋友在一起,我們說話坦蕩蕩,不拘小節。
  倪小姐正經八百地道:「當然啦,這是總編輯的責任,我必須完完整整的看過一遍、兩遍、三遍小說,清楚投稿作品的質素和水平,也有商業方面的考慮,綜合各方面的條件,才跟作者為小說出版作進一步的磋商。」
  我直言不諱:「那麼,我們今天的會面是為了什麼?是為了磋商?還是別的?」
  倪小姐輕輕搖頭:「沒什麼,是純粹的朋友敘舊。」看起來,我的情況是少了一個機會,多了一個朋友,也許是一件好事。
  我坦言:「嘿嘿,你令我徹底失望了。」不曾嘗過成功的滋味,或是習慣了遭到拒絕,對於今天的會面,我本來就不抱有特別大的期望。
  倪小姐仰頭一嘆,唏噓不止:「唉……我對這個行業同樣感到失望。在這個社會,願意抽時間閱讀、看小說的人太少了,我們把這種現象歸因於速食文化,城市人事事追求快速、新鮮、奇趣,現代生活多彩多姿,人們沒有很多時間靜下來看書。因此,簡單、快捷,但營養成分不夠的速食文化大行其道,滲透社會的每一個角落,吞食每一個年輕人的心靈,令他們逐漸成為思想和行為都很公式化的機器人。」今天的她有些不一樣,像醞釀中的一場雨,想說的話比平日多,嚴肅的表情掛在孩子臉上,顯得很矛盾。
  我連忙點頭:「說得不無道理,我近來看書的時間也不多啊。」時間都用在寫作上,餘下的都是跟霍啟迪吃喝玩樂,要專心閱讀確實很困難。
  「在出版社工作快滿十年了,對於現今的文化傳播模式,我實在心灰意冷,所以昨天向老闆提出辭職,我打算跟丈夫到外國展開新生活。」倪小姐突然說出一個令我錯愕的消息,她毅然離開出版行業,雖然跟我沒有直接的關係,心裡卻產生一種被人遺棄的無助感,她的眼神、表情、語氣都不像在開玩笑,這個消息真的教我震驚。
  我刻意提高聲調說:「哎呀,你果然沒有說謊,這次見面真的是純粹的敘舊,我還以為你會為我帶來什麼意外驚喜和好消息呢。」配合稍微誇張的表情,掩飾隱隱的失落感,我不欲透露想法,讓一切隨風飄遠。
  倪小姐捉緊我的手臂說:「哈路,不要浪費時間了,我是來勸你放棄作者生活,找一份固定工作,回歸一般人的生活。你可以找個女生結婚,然後組織小家庭,當你擁有家庭生活後,你自然明白寫作其實是一種無法養活自己的興趣。我認為你的作品很出色,能夠把一些職業作家比下去,但缺乏的是商業元素,你是個寂寂無聞的小人物,在嚴重缺乏知名度的情況下,不會有人願意花錢買你的書。明白嗎?不是好看不好看的問題,不是情節吸引力和文筆好壞的問題,是我們不能忽略商業因素,那可是養活這個社會幾十年的唯一營養啊。」她說得又激動、又緊張,重複的提及「生活」兩隻字,眼眶裡更泛起了點點淚光。
  倪小姐到底怎麼了,她好像把我當作弟弟般看待。
  我不禁露出招牌的苦笑:「明白,真的明白,但我總不能就這樣放棄寫作吧?」一年前,敢於冒險的我放棄了工作,一年後,一位出版業人士卻勸說我再走回頭路,所謂的真實和理想,簡單來說,是一個笑話、一場夢。
  倪小姐語重心長:「認真的找一份工作,腳踏實地,暫時不要寫作,回歸一般人的生活,在工餘時間才寫一些故事,這樣會比較快樂和輕鬆。你必須明白,人生不一定只有重複的逼迫,逼迫從來不具意義。」凡事總有兩面,我一直堅信的使命感,在她的角度竟然成為了活著的包袱。
  「即是說,你建議我放棄全職的作者生活,是嗎?」我茫然問道。
  倪小姐的表情放鬆下來:「嗯,所謂『以文會友』,我看過你的大部分作品,在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透過文字成為了朋友。我希望你能夠擁有生活,不要把寫作視為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人生之中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業,包括家庭、朋友、愛情,誰也需要花時間經營這些方面的生活。例如,你的家庭怎麼了?」
  我說得淡然:「沒什麼,父母到了外國定居,我們見面的機會不多。」我隱瞞了部分真相,是為了儘快進入其他話題,他們早在十年前移民,但在幾年前遭遇車禍喪生,我哭了一整夜,然後迅速調整了情緒,以工作麻醉心靈。坦白說,他們在生的時候,我想念他們的次數也不多。獨居生活其實沒那裡差,而且習慣是種很可怕的妖怪,家庭從此不再是我的必需品。
  「這是無可奈何的,分隔異地,要見面也不容易。我再問你,朋友呢?有什麼交心的知己好友嗎?」這情況也發生在倪小姐身上,丈夫長期在外地工作,他們各有各的事業。在一年裡,兩個人一起生活的時間不足幾個月。
  我表情不自然地說:「馬馬虎虎的一個吧,他叫霍啟迪,喜歡在我身邊吱吱喳喳,是個又麻煩、又討厭的傢伙。」遺憾的是,我想到的傢伙只有他一個,算是人生裡的一大污點吧。
  倪小姐露出滿意的微笑:「即是說,他是你這個階段的好朋友,你已經二十八歲了,不再是小孩子,這個霍啟迪很有可能是你一輩子的好朋友,要好好珍惜喔。」
  我笑話:「哈哈哈,我得趕緊找個正常人類來取代那個來自火星的傢伙。」
  倪小姐淺淺的笑:「傻孩子,別裝模作樣了,我知道你很在乎他的。至於愛情呢?你一直很少說這方面的事情,在網誌裡也好像故意不透露愛情生活,現在說一下吧,我也是個八卦的女人,快來滿足我的好奇心。」
  「好像沒什麼好說的,所以懶得去寫。女朋友在幾天前向我提出分手,她是個職業女性,是個天生的工作狂,我跟霍啟迪在一起的時間也她的還要多。當初,她十分欣賞我放棄工作,然後展開作者生活的決心,覺得我個性獨特、情操高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她崇拜我、迷戀我、深愛我。一年過去了,她的想法也出現了不少顯著的變化,不再喜歡我的那些特質,所以……分手了。」說後,我不禁笑了笑,笑容是尷尬的。
  倪小姐摸著下巴,眉頭輕皺,她接著說:「嗯,我猜你完全沒有做出任何挽留行動,對嗎?」
  「說中了,她是第三個離我而去的女人。坦白說,我麻木了,歷史只是不斷地、重複地發生,我更發現了一個事實,除了滿足性慾,我好像不太需要一個固定的女朋友。」由於我和倪小姐之間有著一種好朋友才不會有的距離感,所以我願意向她說出愛情觀,完全不作保留。
  倪小姐說得相當肯定:「我替你拿主意,從今天開始暫時不要寫作,展開人生的新階段,找個適合自己的女生,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我認為你對愛情的投入度一直不足夠,所以才會對失戀沒有半點感覺,即是說,你根本沒有愛過那三個女生……」
  對於倪小姐的勸告和教誨,我採取敷衍了事的態度,向她表示會好好考慮她的每一項建議。我們本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她在一家出版社擔任總編輯一職,並多番拒絕我的投稿,這表示她早已成為我的讀者,而且她必須徹徹底底看過我的作品一遍,才給予評價。在這一次的咖啡室會面,我的心情相當矛盾,一方面,她不斷勸說我放棄寫作,回到一般人的生活,甚至談一場認真的戀愛;另一方面,我暗地裡覺得我們在浪費時間,我依然視她為總編輯多於朋友,她沒有帶來出版小說的好消息,真個令我失望。
  兩杯熱咖啡,兩個不熟稔的人,一個很難界定為好或壞的消息,組成充滿意外的一天,我們就是活在一個不停有意外的世界裡。會面結束,倪小姐乘火車離開,我沒有跟隨她到市區逛逛,酷熱的天氣令人懶惰,我很想回家開動冷氣機,抱著厚厚的棉被好好睡一覺。此時,我收到了某個惹人討厭的傢伙的短訊,不就是那個性情比我更古怪的霍啟迪嘛。
  「哈路啊,我有事找你,儘快打電話給我,我是霍啟迪。」我心想,最後一句是廢話,這個手機號碼不屬於他,難道是外星人的嗎?

2024年5月21日 星期二

短篇《登出》

短篇《登出》

  在這漫無邊際的人生大夢中,每個人都在尋找一種登出的方式,擺脫現實的重重束縛,尋覓一片永恆的自由天地。哲霖就是其中的一員,這個三十歲的男人的命運就如一葉扁舟,在汪洋大海中隨波漂流,渺小得不值一哂。

  一切要追溯到多年前的一個平凡日子。那天清晨,哲霖醒來還能聽到母親娃子在廚房哼著小調的聲音,陽光溫暖和煦,一切如昔日般祥和美好。可就在他梳洗打理後踏出家門,命運卻猛然翻雲覆雨,大地在那一瞬間仿佛裂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

  就在那天,哲霖的父親遭遇意外,就這麼英年早逝,將這個原本幸福美滿的小家庭生生劃破。從此之後,只剩下他和娃子這對殘缺不全的親人關係,獨自在世上掙扎求生。

  娃子一直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女人。儘管家中只剩下母子倆,她仍是含辛茹苦將哲霖撫養長大,從不對命運怨言。為了報答她的養育之恩,哲霖長大後開始在外拚命打拼,把賺來的薪資奉獻給娃子,讓她晚年無後顧之憂。

  可就在某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驚天動地的變故卻突然發生了。那天回到家中,哲霖一開門便見室內狼藉一片,家徒四壁,連娃子的身影也不見了蹤影。更令他心驚膽戰的是,地板上赫然留有一灘猩紅駭人的血漬,彷彿訴說著一場駭人慘案。

  這等駭人景象自然徹底嚇傻了平日裡泰然自若的哲霖。那一刻,他腦袋一陣眩暈,下意識般撥打了報警電話。可員警們來了之後很快又風風火火地離去,只將現場痕跡帶走便一去不復返,對這宗離奇案件似乎沒什麼興趣。

  就這樣,整件事被生生掩蓋,娃子的去向成了一團迷霧般的謎團。更加荒謬的是,無論哲霖詢問誰,無一人記得她的模樣面容,就好像這個存在被人從所有人記憶中抹去了一般飄渺虛無。

  一切突兀而劇烈地化為烏有,就像有人以神秘手段,將娃子這個存在從哲霖生活中徹底連根拔起,絕跡於世間。這無疑令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精神創傷,萬分無助孤獨油然而生,徹底吞噬了他的心靈。

  命運揮舞鞭策,狠狠抽打在剛踏上社會不久的哲霖身上,讓他頓時嘗盡滄桑苦澀的滋味。可對於正在這條漫漫長路上掙紮的他來說,這不過是命運再次多踢了他一腳罷了,畢竟這條命還沒走到盡頭。

  真正目睹了人生最殘酷的一面後,哲霖再也不去期望所謂的公平正義,只好聽憑天命,興致索然地踏上了漂泊之路,展開了一場橫跨全國的流浪之旅。

  在這場驚心動魄的尋母旅程中,哲霖飽歷了無數艱辛磨難。有過孤身一人在破舊小旅館飽受酷暑酷寒的折磨;也有過在荒蓬街頭遭人毆打,狼狽不堪;更有過險些賠上性命,在無人深山與野獸搏鬥。可無論是什麼樣的險阻前來,他都咬緊牙關歷盡滄桑,只為尋回娃子的下落。

  這無疑是赴湯蹈火的命運安排,哲霖索性拋卻一切牽掛,清風塵世地展開這場瘋狂漂泊。哪怕要拋售所有家產,他也願意賭上一切來換取娃子下落的線索。可惜無論走到哪裡,都只是一場空,徒勞無功,越走越覺前路迷霧重重。

  就在哲霖孤身漂泊的第五年,一個膚色黝黑、瘦削、長著曲啡髮的女孩出現在他生命中。她叫做娜娜,被哲霖的孝心和堅持所深深打動,對他產生了好感。某個夜晚,她終於向哲霖袒露了心意。

  「哲霖,我不懂你為什麼這樣拚命尋找娃子,但你的付出和決心真的讓我很敬佩……我願意陪伴你,做你的夥伴,和你一起去尋找她的下落。」娜娜小心翼翼地說。

  哲霖微微一怔,隨即溫和地搖了搖頭:「娜娜,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但我一心只想找到娃子,沒有其他想法。你是個好女孩,不該陪我在這條漫無止境的路上徘徊,那對你太不公平了。」

  娜娜的眼眶頓時濕潤,卻還是微微一笑:「沒關係的,我不在意。哲霖,我就是想陪伴你,和你在一起,其他都無所謂。」

  從那一天起,娜娜就成為了哲霖的旅伴,無論他去哪裡,她都總在他身邊。可無論走到哪裡,前路依然迷霧重重。

  直至有一天,命運好像是要開這麼一個玩笑,將他引領到一處極盡詭異而驚心動魄之境。這處名為「貝殼沙灘」的神祕海灣,流傳著一個駭人聽聞的傳說:只要勇敢橫渡重洋,就能抵達世界的盡頭,一個黑不見底的絕境所在。

  而那個黑暗絕境空間,竟傳言也許哲霖遺失已久的娃子就被關押在那永無止境的世界中,靜待勇士前來解救。

  一聽此言,哲霖怎能不為之動心?這不正是他孜孜以求的答案嗎?不由分說,他毅然邁步踏入汪洋大海,勇敢地去尋找那傳說中的「盡頭」之地,不惜賭上性命也要一試究竟。

  可娜娜卻死活不讓哲霖一個人前往,說要和他同行。哲霖見說服無效,只好允諾下次帶她同行,才讓她在附近小鎮等候。

  就這樣,哲霖孤身一人,踏上了這場艱險之旅。當他第一次踏進那片狹長海面,冰冷刺骨的海水立即將他整個人徹底淹沒。就在他以為命運將要如此殘酷結束的時候,忽然眼前出現了一個黑沉沉的漩渦,生生將他吸了進去,一切全然變作一片黑暗。

  人生道路彎彎曲曲,布滿荊棘,命運總是不斷要我們經歷一次又一次的親人離世,備嘗滄桑世事的酸楚。哲霖面對的就是這樣殘酷無情的宿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親人的死別折磨。可這個頑強的靈魂並沒有喪失勇氣,反而從命運的捉弄中學到最寶貴的一課:人活著最重要的,就是要勇敢堅持心中的信念。

  於是在這黑不見底的世界,哲霖放空自己,任由無垠的黑暗籠罩全身上下,心中卻漸漸平靜下來,彷彿在這片虛無中找到了某種解脫。有時你不得不暫時拋卻所有現實,才終能參透生命中的某些奧祕真理。

  當哲霖在這永恆黑暗中獲得前所未有的寧靜,當一切痛苦記憶都在這空間化為天籟,他的意識開始變得渾沌遊離,彷彿置身於一種全新境地,正等待著什麼事發生。

  果不其然,就在這永無止境的漆黑長夜裡,一個令人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在哲霖耳邊低語:那是一把溫柔如水的嗓音,彷彿正是當年娃子的聲線,只是多了一絲青春灑脫:

  「對不起啊,那個遊戲我已經厭倦了,打定主意要登出,卻忘記徹底刪除,害你們這些玩家苦苦追尋這麼多年……看來是時候該結束了,你很快也將跟著登出,重獲新生,不會再有任何痛苦和迷惘……」

  那熟悉的嗓音像一縷暖流般環繞著哲霖,他的心靈頓時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與解脫,彷彿終於獲得了渴求已久之物。黑暗開始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溫暖如酥的陽光,朝霞灩爛奪目,描繪著一個全新生命的開端。

  也許我們不該再被殘酷的現實所困,而要虛心接受生命中的奇蹟與玄妙。世人往往會被認知所限,只知抓住眼前的現象,卻始終參透不了生命的真理。

  只有像他這般歷經磨難、勇於突破藩籬的人,才有資格獲得徹底的解脫與重生。人生不過是一場瘋狂漫長的夢,而他終於做到在這場夢中的甦醒。不管身後是多麼黑暗迷茫,都已不再重要,因為他已踏上這嶄新天地,展開一段前所未有的人生旅程。

  娃子的溫暖嗓音仍在哲霖耳邊迴盪,像在對他說「跟我來吧,一切將重新開始……」他的意識開始模糊飄渺,但內心卻是如此祥和寧靜,彷彿終於找到了生命的意義與歸宿。

  至於娜娜,她一直在離「貝殼沙灘」最近的一個小鎮等候哲霖歸來,盼望有一天能與他重新開始嶄新旅程……

  這一切都只是個開端而已。人生到底是一場夢,還是永恆的清醒?這個問題似乎已不再重要。 

2024年5月1日 星期三

《未命名小說X》第三章:不請自來的訪客

 


《未命名小說X》

第三章:不請自來的訪客

  「呃……你好……我是哈路。」這個筆名已經和本人劃上等號,所以很自然、很流暢的說了出來。
  小娟笑嘻嘻地說:「哈囉?是Hello嗎?你的名字好可愛啊,哈哈。」
  我稍微感到難堪:「小娟,你誤會了,我的名字是哈……」相似的誤會在過去發生了好幾次,我的反應總是一個牽強的微笑,苦著臉重複一次自己的名字,避免在日後引起更多的誤會。
  小娟突然打斷我的話:「名字嘛……這個不重要,這個晚上可以讓我待在這裡嗎?」我還來不及回應,她已經用力推開我,用難以置信的速度跑進屋內,整個人攤在我心愛的紅色沙發上,我心裡立即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懷疑問道:「喂,小娟,我看你肯定喝了很多酒,對嗎?」這不是明知故問,而是為了進一步確認她的狀況。
  小娟淘氣地點頭:「嗯、嗯、嗯,是喝了很多,我和一班好朋友敘舊,到了卡拉OK唱歌。大概有八個人吧,到那種地方,不是唱歌,就是喝酒,還有拼了命的哭啊哭……大家都為了釋放壓力而來。」老實說,她不必詳細道出那裡的狀況,我沒有興趣了解他們躲在一起哭的原因。我和霍啟迪經常待在酒吧,卻甚少到卡拉OK唱歌,我是五音不全的妖怪,避免唱歌才是上上之策啊。
  我加重語氣說:「這絕對、絕對不是重點!我想說的是,你喝了這麼多酒,有沒有感到噁心和不舒服?有沒有想吐的感覺?」或許我說得很多餘,不同無謂的說話竟然觸動了她體內的某些神經,恰好配合著那不好的預感。
  小娟瞧了我一眼,然後發出幾聲「喀喀」的聲音,彎下腰,她突然……哇的一聲吐得稀里嘩啦。我看得傻眼了,即使是那麼討厭的霍啟迪,他是這個小單位的唯一一位訪客,也不曾在我的客廳裡嘔吐,這個女生確實膽大包天。嘔吐聲令人恐懼,人類在進化過程中形成了防止感染疾病的生理機制,所以對跟疾病傳播有關的嘔吐聲產生了很大抗拒感。另外,據英國一項全球性的調查顯示,世界上最令人受不住的聲音正好是別人的嘔吐聲。
  一會兒過後,我呆望著地板上一堆亂七八糟的嘔吐物,就像水球砸在地上炸開的痕跡,看了看用手掩住嘴巴的小娟,我心裡慶幸她尚算機靈,我認為地板總比沙發容易清理,特別是眼前的布質沙發,我完全沒有清潔它的經驗和心得,也不希望多上寶貴的一課。我愛惜自己花錢買的東西,希望用上一段較長的時間。
  小娟若無其事的笑道:「哈囉,麻煩你了。」我裝出怒沖沖的樣子,輕嘆一聲,然後到廁所找來抹布和清潔劑,趕緊把地板清理妥當。這裡始終是我的地方、我的家,獨居的我也到了出手的時候,必須清理那堆嘔吐物。嘆息是由於事出突然,打亂我喝酒的興致和寫作計劃,最無奈的是,小娟一直發出令人費解的傻笑聲,還有一個用鼻子嗅手指頭的小動作,一再重複的。這是我們的初次見面,她很快就令我摸不著頭腦、想不明白,這個女生真的很厲害。
  經過一番努力,一邊忍受地板上的陣陣惡臭,重複的用抹布清除污穢物,甚至罕有的使用了漂白劑。十五分鐘過後,終於大功告成,弄得滿身汗水的我不得不開動冷氣機,然後坐在地板上,貿然闖入我家的小娟依然保持孩子般的笑容,流露傻乎乎的一面,可愛的虎牙、泛紅的臉頰令我看得目瞪口呆。這一瞬間,時間好像很自然的停下來,像電影裡的漫鏡,像一幅經由文字想像而成的點陣圖,寫作靈感彷彿悄悄的躲藏在客廳裡的某個角落,感覺真的很浪漫。
  「我有一個問題想……」經過片刻的沉默,我們有默契似的說出差不多的話,身為男生的我偶爾懂得展示紳士風度,向小娟作了個讓她先說的手勢。
  小娟欣然接受:「哈哈,我先說,你怎麼不穿衣服啊?只穿內褲,很容易著涼的。」給她這樣一說,我才如夢初醒,馬上關注自己的上半身。
  情急之下,我胡亂給出一個解釋:「呃……因為這裡是我家,赤裸身體是我的自由,是我的權利,是沒所謂的,我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在什麼都沒穿的時候,一大堆寫作靈感才會湧出來。」我必須捍衛在家裡赤裸的自由……這真的有夠胡扯。
  「喔,原來你是個作家,是個藝術家,好厲害啊!」頓時間,小娟雙眼發亮,好像已經找到了我身上值得欣賞的地方。
  我故作謙虛地說:「嘿嘿,有人賞識的叫作家,沒人要的叫作者,我屬於後者。從一年前開始,我已經寫好了幾部作品,先後把作品寄到二十家出版社,只有一位總編輯願意給我回覆,她的評語如下……」
  「整體質素不錯,但題材不夠大眾化,不夠譁眾取寵,寫得不夠通俗和下流。你又不是擁有魔鬼身材的嫩模,又不是擁有一堆盲目粉絲的名人,在沒有銷量保證下,我不能冒險出版你的小說。不過,我是看好你的,請繼續努力吧!」
  「就是這樣子,經過一年的努力,我依然是個貧窮潦倒的小作者。」
  提到編輯的一番話,我心裡慨嘆的不是自己的作品得不到出版的機會,而是這個時代的人們啊,說話總是處處犯駁,令人無所適從。很多時候,我像走到了分岔路口,不曉得應該朝那一個方向前進,堅持自己的想法或是迎合社會和別人,好像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好像沒有完全適合的立場。看起來,我不應該在這個大時代寫小說。
  小娟一臉認真的道:「不要緊,讓我來當你的第一批讀者。不過,事先聲明,你千萬不要給我看鬼故事,我害怕得要命,是真的,無論如何,你也要相信我、相信我,好好的保護我……」她醉了,很認真的醉了,開始胡言亂語,但她很成功、很輕鬆的討得我的歡心。
  我微笑回應:「不用擔心,我既不寫鬼故事,也不寫愛情故事,我只寫科幻和奇幻的題材,有機會、有學識、有時間的話,到了四十歲,我會去寫武俠小說。好了,不花時間說這些,小娟,你需要一杯暖開水嗎?」
  小娟驚訝叫道:「哇,我的好鄰居哈囉大哥,難道這就是你剛才想說的事情嗎?」人類的適應力真的很強,哈囉、哈囉、哈囉……我已經懶得去糾正她的叫法,隨她高興好了。
  我模仿她的語氣說:「我的好鄰居小娟,你喝太多了,真的醉了。」我也懶得多問一次關於喝水的問題,直接找來一個乾淨的杯子,是個很難得的黑色膠杯子,給她一杯溫度適中的開水。
  小娟又開始亂說話:「謝謝你的水啊,這杯子的顏色黑得很徹底,很有特色。哈囉,哈囉,這名字喚起來很快樂,也很有特色呢。」說後,她指向自己身穿的那件「Hello」T恤,這是一種很熟悉的巧合,有著日本漫畫的夢幻。
  「我想知道的是,你說過希望今晚待在這裡,這是什麼一回事?怎麼不回家?你的家就在隔壁,不是嗎?」冷靜的我提出疑問。
  小娟像個乖巧的孩子般點頭:「嗯,事情是這樣的,大概是在卡拉OK的時候玩得太高興了,我好像遺失了門匙,這是沒辦法的啦,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都沒辦法回到那個時候,讓門匙乖乖的睡在我的袋子裡……」
  我打斷她的話:「不對,既然是遺失了,你怎麼能夠來到十三樓A室?這好像說不通啊。」
  小娟一臉得意的晃動食指說:「傻瓜,我遺失的是門匙,不是大廈大門的那一條,不是前方鐵閘的那一條,所以我來到你家門前敲門是理所當然的,這裡也是我唯一可以投靠的地方,你也是唯一可以讓我依賴的人啊。」
  「要是我拒絕呢?」我故意耍花樣。
  酒醉三分醒,小娟又說:「看你的樣子,便知道你是個樂於助人的大善人,你是不會拒絕的。要不然,我要到廿四小時營業的快餐店孤零零的度過一整夜,我知道你是不忍心的,你是個大善人,對嗎?對嗎?」讓我答應的手段不是任何的花言巧語,而是一個簡單的笑容,我從來不接受、不嚮往天使的說法,但要我想像天使的面孔,眼前的新鄰居就是了,她令我心神不定,快要抵擋不住。
  我沒好氣地說:「好吧,真的拿你沒辦法,讓你在這張沙發睡一晚。那麼,你打電話給楊先生了沒有?」楊先生是我們的共同業主,他的特色是沉默寡言,我提起他是為了試探小娟,要是她真的住在隔壁,當然會知道楊先生的存在。
  小娟眼神閃爍,露出無辜的表情說:「沒有啊,時候不早了,也許,他已經入睡了,我害怕吵醒他。說清楚一點,說坦白一點,我是害怕他,他不說話的樣子很可怕、很恐怖的。」女生懂得使用的形容詞真的不多,那傢伙看起來是略為冷酷,但絕對不屬於可怕和恐怖的程度。況且,他在租金上給了我三十巴仙折扣,是個難得的好人才對啊。
  「楊先生,睡了沒?有要事找你。」我立即發了個短訊給業主,絕不拐彎抹角。
  沒多久,業主果然打電話來,我早就猜他是個晚睡的人,我簡單的形容了小娟的外表,再說明一下她現在的處境,他隨即乾笑兩聲,表示沒所謂,不會覺得麻煩,他早有計劃明天回來大埔一趟,這樣一來是因利乘便,他會把後備門匙帶到我家,託我轉交小娟。事情的解決方法一下子浮出水面,我們的通話也很愉快,楊先生更在寫作方面給了我一些鼓勵。
  結束通話後,我忽然想到了一件相當有趣的東西,是人們稱為「防盜鎖終極殺手」的開鎖工具,聲稱只要三秒鐘的操作,配合附送的工具,可以開啟絕大部分的門鎖。這東西一點也不便宜,據霍啟迪所說,基本組合的售價是八百多塊錢,而且需要經由特殊渠道購買,絕非一般人可以買得到、找得到、想得到。
  何況他所買的是名貴的豪華版呢。
  對了,這是霍啟迪的東西,跟本人沒有半點關係,我不曉得他留下開鎖工具的目的,更不懂得如何操作,那個人很莫名其妙,喜歡把一大堆不常用或根本不會用的物品存放到這個狹小的朋友家裡,或許是用來滿足他的購物慾吧。
  討厭的霍啟迪,果然名不虛傳。
  我從辦公椅回望沙發,發現小娟已經蜷縮著身體睡覺,沙發的寬度是有些不足夠,加上我開動了冷氣機,屋內的溫度驟然下降到二十三度,見她的身體發出陣陣微弱的抖動,我只好勉為其難,繼續扮演所謂的大善人,為她蓋上一張薄薄的毯子,這瞬間有著一種微妙的感應,大概是從照顧別人中溫暖自己的心靈,是陌生的、難得的、想像不到的。
  我回到辦公桌前,再喝一杯紅酒,嘗試找回曾經在腦海中閃現的情緒,小娟的闖入打亂我的計劃,我不太習慣家裡有人,余若水覺得我家太狹小,不適合兩個人生活,她大多邀請我到她家過夜,所謂的過夜是包含了做愛和睡覺兩件事,我們是接近三十歲的成年人,會有性慾旺盛的時候,在某些晚上用肉體儘量滿足對方。
  霍啟迪來訪的話,喜歡擅作主張的霸佔我的睡床,我會睡在客廳,或徹夜不眠的寫作。總而言之,我不習慣有人睡在紅色沙發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本來打算多寫二千字才去睡,可惜的是,儘管我用力盯著熒幕,雙手按在鍵盤上感受筆記本電腦的溫度,按鍵是實實在在的,機器是堅固可靠的,熒幕是亮得有點刺眼的,我卻意識到靈感是虛幻的,是一隻腳的鳥兒,在出現的時候必須及時抓住,要不然,眨眼過後,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於是,我跟靈感玩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的捉迷藏遊戲,一直處於下風,我為浪費時間而沮喪,但這種寫不出內容的情形常有發生,所以沮喪感不會維持很久,取而代之的是內疚感,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對於時間的運用必須作出謹慎的安排。到了三點鐘,身體的疲累感並不強烈,問題倒是出現在精神方面,失戀嘛,意志消沉、愁眉不展是傳統的指定動作,過著幾天行屍走肉的生活彷彿為戀愛寫下一個熟悉的句號,這樣才感覺完整,才有夠悲慘。
  見小娟在沙發上睡得很熟,我淺淺的笑起來,我向來抗拒照顧別人,即使展開了交往,我覺得雙方依然是兩個獨立的個體,不用刻意去討好和照顧對方。怎樣說呢,是有一種噁心的感覺,所以我從來不是擅長交際的人,不會擁有多彩多姿的生活。醉酒的鄰居為這一夜寫下了省略號,她的馬尾裝令我拾回一些印象,據業主所說,小娟是在月初搬到隔壁居住的,從那個日子開始,我斷斷續續的在行人道上看到一個陌生的女生背影。假如小娟沒有因為遺失門匙而敲門,在這個冷漠的現代化城市裡,我們由始至終都是沒機會交談的陌生人,在這個時代,什麼親人、友人都是假的,我們的關係脆弱得像一張薄紙,隨時被冷冽的晚風殘忍地吹走。
  我有了一個念頭,偷偷打開了小娟的黑色袋子,目的是找出她的手機,不消一會兒,我已經摸到那個小機器,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小娟的手機非常殘舊,外殼滿布刮痕,甚至綁上了橡皮筋,一副會突然變得支離破碎的樣子,老舊的手機與年輕的女生是個不匹配的組合。
  我在猜,也許小娟是個擁有節儉美德的人,不喜歡把錢花在時尚產品之上;向浪漫的方面想,手機是由一個又特別、又重要的人所送贈的,除非到了不能用的一天,否則,她依然願意每天握在手裡、帶在身邊,無時無刻都在想念那個沒名字的人。找出小娟手機的原因是查看裡面的鬧鐘,如果她在明天需要上班的話,肯定會預先設定幾個不同時間的鬧鐘,遲到可是各種工作的大忌,容易遭到上司和老闆詬病。看了一下,答案是沒有任何鬧鐘的記錄,即是說,她很有可能不用工作,我也不必自作聰明的在特定時間弄醒她。
  由於我是小娟口中的大善人,我也好心的取出外置充電池為她的手機充電,充電池很好找,我一直固定的放在辦公桌上,以備不時之需。令人頭痛的是連接線,手機的型號舊得不可理喻,舊得令我眉頭猛皺,那不是現今普遍使用的USB插頭,我幾乎翻開了所有不常翻的抽屜,才找到那條不知道能否正常運作的老接線。幸好,一切進行得很順利,是意想不到的順利,我把小娟的手機放在桌上充電,然後拉走自己的影子,回到房間睡覺。
  我的身體一點也不累,精神方面卻是一塌糊塗,失戀帶來了憂鬱,我需要的是迷失,作者生活帶來了打擊,我需要的是改變,不是零碎的,而是一連串蜂擁而至的改變。
  不過,我能夠承受得住嗎?

《未命名小說X》第二章:喝著紅酒寫小說

 


《未命名小說X》

第二章:喝著紅酒寫小說

  在下車後,我想不起剛才給了司機多少車資。不過,我大概給了他一百塊鈔票,他找回一堆硬幣,理由是缺乏鈔票找贖云云。除了失戀一事,最近都是一副無法集中精神的樣子,這種情況維持了好一陣子,至於原因,估計是自己對很多方面也覺得不滿意。
  我的筆名是Halu,在現實生活中以「哈路」作為外號,除了已經離世的父母、親戚、舊同事外,所有朋友都叫我哈路,感覺比原來的姓名親切太多,這才能代表真正的自己。我今年二十八歲,是個把寫作當作使命的男人。看清楚,那是使命而不是興趣,我的最終目標當然是出版屬於Halu的小說,把自己的構思和故事傳播於世上。一年前,我不顧大部分人的反對,辭去原來的工作,靠著積蓄生活,專心一志的寫作,創作心裡面不斷追逐的故事。即是說,現在的我無業,根本沒有工作,銀行戶口的存款一直減少,直到積蓄耗盡的一天到來,我或許會從寫作夢中清醒過來。
  希望把我留在酒吧的人叫霍啟迪,他是我的老朋友,出生於富裕家庭,不愁吃,不愁穿,多年來都沒有固定工作,說得準確一點,他是完全沒有打工的需要。他的故事同樣發生在一年前,他向父親拿了一筆錢,跟朋友合股開設了一家手機軟體開發公司,那傢伙沒有編寫軟體的學問,對科技產品不熱衷、不熟識,幸好他的幾個搭擋是這方面的人才,在他們努力經營下,公司業績比預期還要理想。一年下來,手機軟體公司替霍啟迪賺進另一筆財富。最近,他教人意外的賣掉自己的股份,理由是編寫軟體不屬於他的專長,倒不如讓幾個好搭擋更自由的發揮才能,分享更豐盛的成果。
  於是,我們各自展開了故事的新一頁,命運的軌跡也從此交疊起來,富家子霍啟迪和窮作者哈路先後加入失業大軍。不同的是,他用軟體公司的股份換來一筆錢,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我卻每天拼命似的敲打鍵盤,像個白痴般以烏龜爬行的速度向遙遠的目標進發,為的是一種來歷不明的使命感,創作一段段虛幻的小說情節,和無數真實得無法抹掉的虛構人物,嘗試為這個時代留下一些特別的想法。
  哈路,沉默的,無聊的,喜歡寫作。
  霍啟迪,健談的,活潑的,無所事事。
  不諱言,我承認自己有些妒忌老朋友霍啟迪,他是萬中無一的幸運兒,早就贏在起跑線上,擁有千載難逢的好運氣和丁點兒成就,還有樂觀、活潑、頑皮的個性,偶爾看到他的側臉,我真的自愧不如,不在人世的父母也沒有留下足夠讓我花幾年的遺產。不過,我相信他也有比不上我的地方,是那份對寫作的使命感和追逐理想的執著,我放棄穩定的工作,堅持夜以繼日的寫作,投入別人不一定能夠理解的生活。
  「哈路,你會覺得孤單嗎?」
  辭去工作後,我一個人回到大埔居住,所謂的回到,表示我曾經在這個社區住上幾年,我的小學時代是在這裡度過的。於是,我在一座叫順景樓的住宅大廈租下了二分之一個單位,意思是業主把大單位劃分為兩個小單位,以相宜的價錢出租。業主是個話不多的男人,現身的次數不多,總是一副眉頭深鎖、心事重重的樣子。有趣的是,他無意中得知我展開了作者生涯,覺得我勇氣可嘉,特別給了我三十巴仙的折扣。說不定,業主也欣賞我的一些作者特質,只是他從來沒有坦白。
  大單位稱作十三樓A室,在一分為二後,我住在十三樓的AA室,另一個小單位也順理成章的成為AB室,原有的玄關成為進入兩個小單位的走廊通道。這一年來,AB室不曾有人租住,我曾經懷疑業主是故意讓它閒著,作為存放雜物之用。到了七月初,情況終於出現變化,在某個埋首寫作的午夜,門外忽然傳來一些零零碎碎的腳步聲,和插進門匙開門的聲音,本來滿布灰塵的走廊被人打掃得異常乾淨,根據種種跡象,我可以肯定隔壁來了另一個租客。從那一夜開始,十三樓A室變得不再孤獨,除了我,還有那個不知道名字的他或她。
  「哈路,你還覺得孤單嗎?」
  得知神秘租客到來後,我的心情好像輕鬆了一點。
  回到一個人的家,在開門後,我立即脫下運動鞋、衣服、褲子,只要把門關好,便不會有人打擾我的思緒或干涉我的隱私。赤條條的我愛上了一絲不掛,僅僅穿上內褲的我躺在紅色的三座位布質沙發上,這東西的價格雖然昂貴,但可愛得令我一見鍾情,這大概是別人常說的「一眼就決定了的緣分」。家裡的白燈太刺眼了,我討厭它,卻一直懶得動手換上黃燈,事到如今,我不得不用手遮蔽雙眼,酒精再次發揮奇妙的作用,我進入半夢半醒的迷糊狀態,比呼呼大睡更令人陶醉。在不起眼的某一刻,我忽然想起家中的一支紅酒,是霍啟迪那傢伙留下來的。
  他曾經不客氣的要求:「我必須在這裡留下一支酒,免得到你家過夜時喝不到酒。」雖然這是反客為主,我卻一點也不介意,反正我的朋友不多,交心的老朋友更是少之有少,霍啟迪大概是唯一的一個,這是我縱容他的最有力理由。假如有一天我失去了他,我會沒有那麼相信自己的生命,會覺得整個世界都不再可靠。
  我從小櫃子裡找到了蜻蜓形的開瓶器,用過這東西一次,方法非常簡單,把開瓶器的內側手把往下壓,就可以不費力氣把軟木塞完整拔起。不必言明,這個使用機會不多的開瓶器也跟他有關係,他是視紅酒如開水的霍啟迪。價格不明的紅酒一直被我們丟在飯桌上,已經有好幾個月了。我把酒倒在一個玻璃杯子裡,不論是開水、汽水、果汁、牛奶,我都用同一個杯子來盛載。當然,喝不同種類的酒需要配合不同的杯子,我對這方面完全缺乏學問,覺得用什麼杯子都沒所謂。我提著玻璃杯,攤在沙發上慢慢品嘗,要是給霍啟迪知道我在家裡偷偷喝酒,而且是喝他買的名貴紅酒,他肯定會破口大罵。
  開動筆記本電腦,我準備開始寫作,也隨便聽一些爵士音樂,似乎碰到了七十年代的老歌,爵士樂的浪漫和哀愁洋溢於面積細小的家裡,更在不知不覺的情況滲入我的心靈。我走進孤獨的思想空間,只有跟世界保持若干的距離,才能專心一志的投入創作,在嘈雜、喧鬧、人多的地方,我沒辦法創作,跟別人共處一室,我也寫不到東西。作者注定是一種孤獨的生物,仰賴的生存元素就是寂寞。
  我在舒適的辦公椅上抱膝而坐,往自己的身體尋找一絲隱隱而薄弱的安全感,我的雙眼失去焦點,似是而非的看著熒幕,神智不清的聽著音樂,身體、心靈、音樂逐漸融合為一個抽象的個體,我打開一個檔案,打算續寫一部叫《城市與殺人狂II》的小說,為了保持神秘感,我在所有檔案內以《未命名小說X》作為暫名。別以為這是系列的第二集,事實上,我的構思是所謂的「戲中戲」,故事建立在平行世界的基礎上,分別屬於《城市與殺人狂》和《城市與殺人狂II》,兩個世界互相影響,逐漸重疊起來,最終的結果是徹底的併合。
  我實在太熱愛平行世界的點子,充滿著科幻元素,這才是哈路最渴求的作品。
  聽著爵士樂,不期然跟隨了搖擺輕快的節奏,敲打鍵盤的速度也相對地加快,我沒有吸煙的經驗,卻想像著自己燃起一根香煙,是清新的薄荷味道,片刻過後,模仿朋友們抽煙的動作,一吸一呼的呼出一個虛幻的煙圈。在如此陶醉的一刻,桌上傳來一陣手機的振動聲,是收到短訊的提示,感覺真的有點掃興。
  「哈路,我還在辦公室工作,我覺得很累了,你在忙什麼?不用回答,肯定在寫小說,你什麼都不會做、不肯做,只顧著寫小說。哈哈,我實在很了解你啊。」余若水是個天生的工作狂,現在是午夜十二點鐘,她還是放不下沒完沒了的工作,這傢伙沒有生活,沒有樂趣,對於和她有關的生活,我早就感到厭倦了。
  關掉手機熒幕,我選擇視而不見,不回覆她的短訊。
  另一個突發情況緊接發生,是個不曾出現的狀況,大門那邊傳來了一連串又混亂、又急促的敲門聲,「咚咚、咚咚、咚咚」,誰呢?要進入十三樓A室,必須用鑰匙打開鐵閘,而擁有鑰匙的人只有我和業主,即是說,有可能是業主。
  業主突然在午夜到訪?這是可能的嗎?
  靈光一閃,我用力搖頭,立即否定這個假設,業主住在距離大埔很遠的長沙灣,突然找我的可能性非常、非常低。換句話說,敲門的人是另有其人,會是隔壁新搬來的──鄰居……在這個假設閃現的同時,我的腦袋出左了一剎那的痴呆,一下子事情好像變得有趣起來,是鄰居,是首次出現的鄰居,是跟我一起分享十三樓A室的神秘人啊。
  他幹嗎找我?打算借醬油一用嗎?
  由於我家的大門是加建的,業主為了省錢,沒有裝上窺視孔。我只好硬著頭皮,懷著忐忑的心情開門,夾雜著幾分期待和膽怯,半夜敲門聲是小說和電影裡常有出現的橋段,這一次卻活生生的在十三樓A室上演。在極富戲劇性的時刻,時間總是刻意的走得很慢,微妙的兩秒鐘有著一輩子的漫長感覺,在我們無法察覺的時候,時間或許有過一刻的停頓,我當然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然後,當所有事物再次活動,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束著樸實馬尾裝的女生,她身穿一件桃紅色T恤,有著英文「Hello」的圖案,下半身是一條灰褐色的牛仔褲,揹著一個時尚的黑色仿皮袋子。諷刺的是,她一臉醉醺醺的樣子,一副笑呵呵的表情,微笑時露出了一顆迷人的虎牙,臉頰有著兩片狼狽、猶豫的酒醉紅。我們兩個陌生人四目交投,準確一點來說,是我帶著詫異的眼神看著她,她瞇起雙眼朝著我傻笑,我驚惶失措,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作為開場白,說時遲,那時快,採用主動的竟然是女生的身體,她突然失去平衡似的,從門外撲到我的身上,直到身體接觸的一刻,我才想起自己身上只有一條內褲,羞愧得想挖個地洞躲起來。
  女生伏到我的肩上,我頓時啞口無言,動也不敢動,她卻抬頭說:「你好……我叫小娟……」她展露一種純真的笑容,彷彿在表情背後沒有任何成年人的麻煩想法。
  而且,她再次露出成為了標誌物的虎牙,看起來,也沒有半點嘲笑我的感覺。
  這樣狼狽的初次見面,一切還好嗎?

2024年4月22日 星期一

《未命名小說X》第一章:酒吧、霍啟迪、我

故事簡介:

淡淡的,AB室來了新鄰居,在微笑時會露出可愛的虎牙,這種缺憾美迷倒了他。那個傻瓜叫哈路,是個對未來感到迷茫的作者,在她眼中,他叫「哈囉」。

《未命名小說X》是一部小說的暫名,為了生活,他必須暫時放棄創作。

怎麼是暫名呢?

這是他的執著,不能為未完成的作品配上正式的名字。

在名義上,A室是業主擁有的地方,漸漸的,閘門裡的世界卻成了一對男女的避風港。承諾是「假如有一天你要到歐洲旅遊,第一個要到的國家只可以是荷蘭」,不止這樣,他必須去,一個人去。

聽起來,這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愛情小說,對嗎?


第一章:酒吧、霍啟迪、我

  喝酒對城市人來說可說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對我而言,我並不常喝酒,只會在兩種特定情況下喝酒。其中最常發生的一種情況,就是我會陪伴我的老朋友霍啟迪到我們熟悉的愛琴海酒吧,一起談天說地。我的酒量一向不錯,但霍啟迪卻是個真正的「千杯不醉」高手,他差不多每個午夜都要喝個痛快,然後在白天睡個天昏地暗,直到下午才悠悠轉醒。儘管如此,他並不屬於典型的酒鬼,在需要保持清醒的時候,他反而特別精明,往往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另一種我會喝酒的情況,是當我渴望逃離社會的束縛,想要釋放內心的壓力時,我會在晚上騎單車到海濱公園,獨自享受那片刻的寧靜,喝上幾口啤酒,感受海風,順便尋找一些寫作的靈感。
  沒錯,我是一個為了追求理想而放棄工作的男人。
  「來啦,不要走,再喝一杯……陪我再喝一杯。」
  今晚屬於第一種情況,喝酒的人是我和霍啟迪,地點就在我們常去的愛琴海酒吧。雖然酒吧位於大埔市中心附近,但實際位置卻有些隱蔽。老朋友用力拽住我的手臂,不願意讓我離開。他是個每天都在喝酒的人,今年二十八歲的霍啟迪,喜歡穿著西裝或深藍色的polo衫搭配卡其色西褲,並梳著一種特別的髮型,被人稱為「All Back」,就是把前額的頭髮全部往後梳,從髮際線開始整個輪廓一覽無遺。這樣的造型配合他文質彬彬的氣質,總讓人聯想到英國紳士的形象。不過,他並不需要工作,也無需追求什麼成就,反而有一種玩世不恭的樣子。
  我卻感到一種抗拒:「不,恕我不能奉陪,我可不打算喝到爛醉如泥,我還要寫作,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
  「嘿嘿嘿……我知道了,你有心事。」霍啟迪肯定地說,眼神略顯迷離,他似乎在胡說,但語氣卻很平靜,並不像是在胡亂猜測,這讓我難以捉摸。
  「沒什麼,只是身心都有些疲憊。我先行離開了,你繼續喝吧,不要因為我而影響你的興致。」說完,我迅速拿起風衣,離開座位,準備轉身離開酒吧。我給霍啟迪一個含蓄的微笑作為回應,這種帶有個人特色的牽強笑容對他來說並不陌生,久而久之已經和不快樂劃上了等號。
  「哈路啊,你還是老樣子,是一塊永不改變的頑石,刻意隱藏內心世界。你知道嗎?我是你的好朋友、好兄弟,怎麼就不能夠稍微通融一下、改變一下、坦白一下呢?孤獨是無法長久生活的,要不是有我霍啟迪,你可能連一個願意陪你喝酒解悶的朋友都沒有,你真正需要的其實是改變。」這依然是熟悉的霍啟迪,是表情複雜的霍啟迪,臉上流露出憤怒和無奈的情緒,只有在面對我這樣的熟人時,他才會露出這種無奈的神情。此刻他仍然握著晶瑩剔透的酒杯,卻沒有喝下去的打算,而是專注地凝視著我的雙眼。
  「對不起,因為你是我的兄弟,我不想讓自己的憂鬱情緒影響到你,所以請給我一些時間,讓我獨自安靜下來,一兩天過後,我自然就會恢復過來,那個願意跟你談笑風生的哈路就會重新出現在愛琴海。」說著,我輕輕甩開了霍啟迪抓住我的手臂,這情景無疑令他失望,但我無法違背自己的心情,離開酒吧是必要的。
  「好,很好……這裡就是我們熟悉的愛琴海,你在此肯定了我的兄弟地位。沉默寡言的哈路啊,你能這樣說真的讓我很高興。不過,當你願意坦白的時候,一定要想起我,我會在這家酒吧一邊喝酒一邊傾聽你的故事,別什麼都不說。」霍啟迪的言詞帶有一些虛誇的成分,這一直是他的作風,或許酒精也在悄悄影響著他的大腦運作。我想我應該做出回應,於是眯起雙眼,盡力展現一個友善含蓄的淡笑。
  我能感覺到此時此刻,霍啟迪內心的情緒正在激蕩。面對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的我,他難得流露出了如此真摯的關切和無奈。我們認識多年,他能夠察覺我內心的波動,卻又不得不尊重我的選擇。
  霍啟迪接著說:「那麼,我不妨猜一猜,現在的情況,是你和那個余若水吵架了嗎?」提起這個女生的名字,我頓時愣住了,因為那個名字在我心中激起了一陣強烈的震撼。眨了眨眼睛後我才冷靜下來,內心充滿了困惑和懷疑。我並未向他透露任何有關余若水的訊息,霍啟迪究竟是如何得知她的存在的呢?
  我露出驚愕的表情盯著他:「慢著,慢著,什麼余若水?你是怎麼知道的?」我不自覺地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顯得十分焦急。
  「哈哈哈,哈哈哈,別扭捏了,我之前看過你的手機,這就是我知道的答案。」霍啟迪做了個單眨眼的鬼臉,顯得很調皮,倒是很符合他的個性。我們同樣都二十八歲,但看起來我要比他蒼老不少,大概是因為我的表情問題。
  「嗯……」我輕輕點了點頭,卻仍是半信半疑。
  關於偷看手機這件事,我知道八卦是霍啟迪的一大特點,可以說是童心未泯,也可以說是好奇心旺盛,不管用哪種形容詞,事實都是如此。他對此從不諱言,還自嘲說自己從出生就是個八卦的人。不過我倒不介意他看過我的手機,畢竟裡面也沒有什麼太大的秘密,與其依賴這台冰冷的手機來保守秘密,不如主動刪除一些多餘的訊息,讓自己的大腦更好地記住重要的事情。他似乎看到了余若水發給我的短訊,除了叫她余若水之外,她還有兩個簡單易記的外號,分別是「水魚」和「阿魚」,不過我就是喜歡直接叫她余若水,覺得很親切有趣,也更能代表我心中的她。
  順便提一下我自己的個人特點——總是胡思亂想。相信大部分作家的內心都有很多想法,一些在普通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事物,往往會成為我靈感的泉源。
  看著霍啟迪臉上輕鬆的表情,我心中油然而生一種奇怪的想法,可以說是直覺,我覺得他未必真的看過我的手機,也有可能是從其他途徑得知了我和余若水的關係。我並不懷疑老朋友的用意,只是單純認為任何事情和情節都有可能出現另外一種情況和版本。這種假設很符合小說創作,有千百種可能性,不過不管怎樣,我手上掌握的是一個清晰的事實——霍啟迪就是知道了余若水的存在。
  看著我若有所思、神遊天外的表情,霍啟迪無奈地讓步了:「好了,好了,我暫時不再追問下去了。作為朋友,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在三國時代,劉備曾經說過『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希望你能夠看開一些,不要被愛情蒙蔽了理智,記住,你可不要把我當外人看待哦,這些話可要好好記在心裡。再見。」說完,他放下酒杯,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催促我離開酒吧。我想,我們從中學時代就認識了,他明白我性格內斂,不太容易敞開心扉,所以願意給我一些情緒調整的空間。
  步出熟悉的愛琴海酒吧,旁邊就是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此時已是晚上十點半,我一個人站在路邊,等待黑色的計程車到來。我曾經在失眠時想過,這輛黑色計程車也是這個世界的一種設定,說不定在另一個平行世界裡,另一個哈路正在等待一輛不同顏色的計程車,與另一個余若水相戀,發展得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這個地方離我的家並不太遠,騎單車的話大概十五分鐘就能到。由於我今晚做好了不會喝到爛醉的打算,所以沒有帶單車過來。我瞥了一眼閒置的便利店,只有一個店員在裡面,沒有任何客人,冷冷清清、空虛寂寞,頓時一股孤獨感湧上心頭。我不禁想起剛才還在酒吧裡的那個老朋友,為了逃離,我急急忙忙離開了,竟然忘了跟他道別。
  「霍啟迪,謝謝你的關心,別怪我什麼都沒說,再見。」我在心裡默默地說,再次提醒自己不要把心聲說出來。
  我從牛仔褲的口袋裡拿出手機,再次查看那個讓人不願意收到的短訊。我對處理感情方面的問題並不感興趣,我認為余若水應該專注於事業,而我則專注於寫作,維持現狀,以這種另一種方式一起生活下去,不是很理想嗎?
  「哈路,對不起,跟你在一起好像有一年了。當初,是被你的特質所吸引,我曾經以為你是世界上最特別、最完美、最有趣的男人。不過,到了今天,回想起來,我卻覺得當時的自己很天真和幼稚,我再也看不到那些特質,這不一定是你的問題。我想清楚了,是時候了,我們當回朋友吧,我會永遠愛你的'魚'。」這是在三天前收到的短訊,但我卻一直感到沮喪。
  嘿嘿,我禁不住笑了,余若水說永遠愛我,卻又在此作為分手的結尾,真是相當諷刺。既然愛我,為什麼不堅持下去呢?怎麼我的那些特質最終會成為被放棄的原因?我拼命投入寫作,專心一志,作為作家的我總是獨來獨往,過著孤單的生活,很難融入世俗。是故意的,有時也是不經意的,我的女朋友們總是缺乏跟我白頭偕老的耐心,提早離開了我。
  數一數,余若水是第三個跟我說再見的女人了。我深深嘆了一口氣,為失戀而輕嘆,為難得的好天氣而微笑,心情又矛盾又複雜。我開始不太了解真正的自己了,甚至懷疑自己的理想和現實是否相距太遠,我追求的究竟是名利和財富,還是別人不太理解的那種滿足感。
  這場分手並沒有給我造成多大的心理打擊,我內心泛起的只是一股短暫的寂寞,對余若水的牽掛,不是思念,也不算想念,更像是一種習慣,習慣了她的存在,但這種東西總有一天也會消失。我不禁想起,在更久遠的過去,我也曾折磨過兩個前任女朋友,她們和余若水一樣,都是在交往滿一年後選擇離開我。作為一個作家,我對於愛情、婚姻等問題,一直採取拖延和不負責任的態度,故意不為愛情下定義,不為失去誰而感到難過,也不為挽回感情而哀嚎哭泣,我承認自己有些自私,最重視的是自己的創作和那些用數之不盡的文字編織成的虛構世界。
  「喂,年輕人,要上車嗎?」一把沙啞的聲音突然把我拉回了現實。
  「呃……當然。」我幾乎忘了說話,結結巴巴地回答。
  我走向前,黑色的計程車剛好停在我面前。司機和車子恰到好處地出現,解決了我內心一場小小的心理危機。我擔心的不是傷心欲絕,而是不想給自己增添一股沉重的氣氛。幸運的話,適量的憂鬱會刺激我的創造力,為我的寫作帶來靈感;如果不小心,我可能會陷入抑鬱的死胡同,存在感大幅降低,變得對什麼都提不起勁,不想工作、賺錢、寫作,甚至是生活,連找霍啟迪喝酒聽他的笑話都提不起興趣。
  這似乎涉及到我的利益,我必須小心謹慎地調整自己的情緒,以維持我的寫作進度和質量。
  在車程中,這位看起來飽經滄桑的司機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身為一個城市人,我本能地給出了馬馬虎虎的回應。對我來說,司機在說什麼都不太重要,我只想儘快回到家;對他來說,我是否認真傾聽同樣無關緊要,他大概只在意一整天的收入。歸根結底,我們都是城市人,只是身份不同,從為社會貢獻的角度看,或許司機的工作更加重要。
  車廂內外彷彿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車內格外寒冷,十分鐘的車程顯得格外漫長,司機像個學語的嬰兒,喋喋不休地碎碎唸著,我提不起勁去理解他的內容。我想這恐怕與我長期沉浸於寫作有關,大腦裝載了太多想法、對白和情節,在與他人互動時,我總是對他們說的話漠不關心,久而久之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容易讓人覺得不協調和不舒服。
  沒錯,我承認自己不太合群,但並非反社會傾向。
  「喂,年輕人,到了。」司機的聲音再次喚醒了恍神的我。我們的緣分到此為止,已經抵達目的地,但這可能只是一切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