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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7月6日 星期六

《未命名小說X》第五章:好消息、壞消息



《未命名小說X》

第五章:好消息、壞消息

  下午三點鐘,我故意忽略霍啟迪的短訊,騎著單車四處遊蕩,讓腦袋保持空白。沿著河邊的單車道,我不自覺地加快速度,進入了放空大腦的境界。不久,我來到了海濱公園,陽光照射得耀眼無比,我只好瞇起眼睛,靠有限的視力繼續騎車。幸好路上人跡罕至,我可以安心享受騎車的過程,把所有煩擾拋諸腦後,這無疑是個讓自己重新振作的好方法。
  大埔的海濱公園環境優美,整個公園座落在山丘上,以中央部分為最高點,四周環繞。遊人可以在此眺望全園的景致,也可登上紀念塔欣賞四周風光。我把單車停在樹蔭下的一張長椅旁,閉上雙眼,感受周圍的自然氣息。我喜歡遠離城市的地方,人們的生活節奏太快了,他們總是希望以最短時間完成最多事情,這正是倪小姐所說的速食文化。又有哪個需要工作的人會在星期五下午來到海濱公園呢?
  作為短途代步工具,單車擁有不少可取之處。對於缺乏運動機會的現代人來說,騎單車是個不錯的健身方式,可以帶來許多好處,包括放鬆心情、提升心肺功能、增強肌肉耐力、塑造結實的體型等。此外,騎單車不會對環境造成破壞和污染,這是其他交通工具所不能比擬的。
  在辭去工作後,我才重新開始騎單車,很可能是模仿外地居住的老爸。他很喜歡騎車,卻從未向我解釋原因,把這視為一個私密的習慣。另一方面,由於我們之間缺乏溝通,我也一直把疑問埋在心底,也許我是想通過騎車感受父親當時的心情。
  在陽光的照耀下,我聽著微風吹拂的聲音,聽著鳥兒的鳴叫,順著心意躺在長椅上小睡起來。然而,霍啟迪的電話打斷了這份寧靜,我揉了揉眼睛,看著手機,決定還是接通他的電話。
  「喂,哈路啊,我有要事找你,快點來見我。」霍啟迪聽起來很急切。
  我心生疑惑:「見你?到哪裡見你?」
  「到你之前工作的公司,我們在會議室等你,快點過來吧。」聽起來,霍啟迪似乎很認真,這讓我更覺得奇怪。
  我繼續追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去那裡談生意?還是看上了哪個女職員?又或者有什麼新的壞主意?快點實話實說。」
  「哎呀,你這個人疑心太重了,我們是多年的老朋友,我什麼時候害過你?好好想一想,從來都沒有啊。」霍啟迪語氣變重了。
  我故意跟他頂嘴:「你這個人又酗酒又好色,不務正業,比我還不可靠,難道你能夠否認這些嗎?」
  霍啟迪沒有繼續糾纏,而是輕鬆地說:「好了好了,不要囉嗦了,快點到創先公司見我,你知道地址的,別故意拖延時間。」
  「知道了,再見。」我無可奈何地應承。
  當然,我非常清楚創先的位置,畢竟在那裡工作了三年,每週有五天半的時間都在辦公室裡度過,跟電腦打交道的機會比任何人都多。所謂的五天半,意思是從星期一到星期五需要全天工作,到了星期六也要一早回到公司,下午一點才能下班。其實,這個安排已經算是相當寬鬆了,在香港這個鬼地方,很多在職人士都需要長時間加班,且很少得到額外報酬。據調查發現,大部分人願意超時工作主要是出於責任感,為了在期限內完成工作,而不是為了金錢回報,工作成就感正是一種無形的動力,這在專業人士身上尤其明顯,他們渴望得到他人的認同和肯定。
  談完這些,我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準備前往創先。
  創先科技企業公司,我們大多簡稱為「創先」,是一家集批發和零售於一身的公司,涉及各類電子產品、電腦軟硬件等。老闆謝先生是個有野心的中年男人,目標是要在未來五年內將公司推上行業龍頭的位置。在我任職的三年裡,謝先生很賞識我,對於我為了寫作而離開公司,他雖然遺憾,但多次表示公司大門隨時為我打開,歡迎我將來重新加入,與他們共同奮鬥。
  那麼,謝先生和霍啟迪之間又是什麼關係呢?
  也許,擁有大量資金的霍啟迪打算創業,向我的前任老闆提出合作計劃吧。
  考慮到路程長短的因素,我沒有選擇太和站,而是直接從大埔墟站出發。在附近停好單車後,我立即到車站月台等候前往觀塘的火車。創先的辦公室位於觀塘,車程大約需要四十分鐘,加上步行時間,霍啟迪大概要等我一個小時。看了看手機,時間是下午四點三十分。作為無業人士,虛度光陰是很平常的習慣,所以在辭職後,我就不再戴手錶,刻意不去注意時間,反正也沒有工作方面的壓力。在朋友中,經常見面的只有霍啟迪和余若水,其他人逐漸疏遠,也許是我的生活方式給人一種孤僻的感覺吧,作為作家,與讀者之間應該保持一定的距離。
  霍啟迪說得沒錯,我當然知道回到創先的路線。下車後,我穿過一個購物中心,步行到地面,經過十幾座工業大廈,最後來到創先所在的新星大廈。整棟大樓共有二十層,創先佔用了整個三樓。我與站崗的管理員對望了一眼,時隔一年,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眼前的管理員是個陌生人,他要求我填寫訪客資料。我並不急於見霍啟迪,我們見面的機會很多,倒是想先找謝先生敘舊,自從辭職後,我們已經一年沒有交談了。原因很簡單,他忙於工作,我忙於寫作,大家都過著繁忙充實的生活,時間已逐漸模糊了他在我心中的印象。
  由於下班時間還有半小時,辦公室內還有幾位員工在工作,有些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變化是在不斷發生,我小聲跟認識的舊同事打招呼,他們的表情混雜著喜悅和錯愕,畢竟我是離開一年的人,他們也不清楚我突然離職的原因。我沒有多與他們寒暄,直接進入會議室,免得遭到霍啟迪的碎碎念。在會議室裡,坐著兩個我認識的人,分別是謝先生和霍啟迪,這並不令我感到意外。根據之前的猜測,霍啟迪很可能利用手頭的資金,找我的前任老闆洽談合作事宜,唯一令人疑惑的是霍啟迪的商業頭腦,雖然他很富有且運氣不錯,但這種富家子弟是否真的會全身心投入事業呢?
  小型會議室的布置與我記憶中相差不大,同樣是實木會議桌,椅子則採用鋁合金材質,除了主席位置外,其他四張椅子並排擺放。其他設備雖不算豪華,但使用起來很實用,包括飲水機、冰箱、投影機、影碟機、電腦等。這個不起眼的小房間勾起了我的一些回憶,觸動心靈的感觸並不太多,我曾經花了半年時間考慮辭職,經過深思熟慮,覺得應該鼓起勇氣,去追求心中的理想,走出這個框框。
  掃視了一遍會議室,我發現了一個不尋常的地方,那就是霍啟迪竟然坐在主席位置上,表情自然輕鬆。他穿著深藍色的polo衫、灰褐色牛仔褲,由於桌子擋住了視線,看不見他的鞋子,但根據他的習慣,大概是一雙黑色皮鞋。至於謝先生,他坐在離霍啟迪最近的位置,他身材瘦削,雙眼深陷,常常眉頭緊鎖,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他是個沉溺毒品的癮君子。事實上,他沒有吸毒的壞習慣,只是難以戒除吸煙的毛病。
  謝先生首先開口:「方以翔,好久不見了,我知道你早晚會回來,沒想到是這種方式。無論如何,我都歡迎你回到創先。」
  我直接了當地說:「可以再次見到老闆,我當然感到高興。坦白說,我的身體雖然回到了這裡,但內心依然不太明白狀況,我不清楚霍啟迪把我叫來的原因,覺得非常困惑。」
  霍啟迪插話:「哈路,我為你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謝先生笑了笑,這是他一貫內斂的笑容。
  我毫不客氣地說:「喂,千年老妖霍啟迪,現在是什麼年代了?我們都要移民外星了,你還在玩這套?」
  霍啟迪突然低聲下氣:「是我的錯,就把它當作是我的懷舊方式吧,請你快點選擇先聽哪個消息。」他異常的態度讓我感到有些不自在。
  我毫不猶豫地說:「隨便,先聽好消息吧。」
  霍啟迪一臉正經地道出一個讓我震驚的大消息:「我已經完成了收購創先的計劃,從今天開始我就是這裡的老闆,將全權掌握公司的未來發展。謝先生將轉任為大股東和我的私人顧問,退居幕後。」
  我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哈哈哈,霍老闆,真是可喜可賀啊,你可以開始幹一番事業了。不過,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謝先生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臂,示意我冷靜下來:「阿翔,慢著,先聽聽另一個消息吧。」
  霍啟迪接著說:「好的,我來說說吧。壞消息是這樣的,哈路你得仔細聽了。雖然我收購了創先,但我對這個行業的了解實在不深,要上手的話,還需要一些時間和精力。因為……你曾經在創先工作,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對你充滿信心,所以……」
  我打斷了他的話:「喂,直接說出來,不要含糊其詞。」
  霍啟迪有些為難地說:「呃……我是希望說得動聽一點,如果你不喜歡,我也沒有辦法。總之,你暫時放棄寫作,來創先當我的私人助理,等公司業務有了起色後,再考慮繼續寫作或是回來工作。」
  聽完後,我沉默下來,只是用茫然的表情和困惑的眼神看著他們。
  霍啟迪接著說:「既然如此,你必須成為我的好助手,暫時放下寫作,至於薪水方面,你不必擔心,我會給你很優厚的條件,最簡單的是直接給你兩倍的薪水。」這顯然不是勸說或要求,而是他任性的要脅。
  「霍啟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茫然地問道。
  霍啟迪眼神銳利地瞪著我說:「是改變的一天吧。」
  謝先生附和道:「哈哈哈,今天是個值得慶祝的大日子,霍先生成功收購了創先,我得以卸下多年來的重擔,轉任為股東和顧問,有更多時間陪伴家人。至於阿翔,霍先生給你的條件真的很不錯,既然在寫作方面不會有太大發展空間,不如回到創先工作。在香港這樣的國際大都市生活,金錢遠比理想更重要,你要謹慎地規劃自己的未來,抓住這個機會吧。」
  同一天,我們三個人的身份都發生了巨大的改變。霍啟迪對方以翔的了解和認識都很深,如果我是純粹的哈路,我會堅定地拒絕他的邀請,繼續努力不懈地創作小說,為理想而奮鬥。可惜的是,從出生開始我就被命名為方以翔,經歷了小學、中學乃至投身社會,直到如今前路茫茫,我依然無法改變自己是方以翔的事實。我和霍啟迪從中學時代就認識,即使他喜歡稱我為哈路而不是阿翔或方以翔,但我的一部分仍然是當年的阿翔,我們的友誼是經年累月積累的,絕非一朝一夕。
  因此,作為阿翔的哈路,在無法拒絕老朋友的要求下,我輕輕地點了點頭,同意回到創先工作。雖然我無法理解霍啟迪收購公司的動機和背後的想法,但工作畢竟是生活所需,我必須面對。
  正如他所說,或許這確實是一個改變的日子吧。

2024年7月5日 星期五

《未命名小說X》第四章:暫時不要寫小說


《未命名小說X》

第四章:暫時不要寫小說

  第二天,我到了中午十二點鐘才醒來,今天是星期五,對一般人來說會是個工作天。鄰居好像離開了我的家,到某個地方上班去。我很自然的走到辦公桌那方,如常開動筆記本電腦,也看到了昨夜用過的外置充電池,和小娟留下的一張字條和手機號碼,她留言:「哈囉大哥,我是小娟,昨夜打擾你了,謝謝你的款待和幫忙。現在是早上六點鐘,你在床上睡得很熟,我當然不會弄醒你啦,我是時候去上班,改天一起吃晚餐吧,再見。」最令我感到好奇的是,小娟竟然不用依賴鬧鐘,在大清早及時起床,然後留下字條離開,別忘了,她在昨晚喝得很醉。
  今天的我沒有閒著,在下午一點鐘安排了一次會面,地點是位於太和站購物中心的一家咖啡室,我相當重視這個難得的機會,那個人可能為我帶來一些好消息。我走到窗前查看一下天氣狀況,陽光猛烈得令人難以睜大眼睛,往下探看,有些途人撐著傘子,有些流露痛苦的表情,大部分人身穿短袖T恤和背心,由此可見,今天的氣溫大概是攝氏三十多度,我決定穿上背心和沙灘褲,配合一雙白色運動鞋,以一身隨意的穿著配合炎熱的天氣。
  我帶備一些隨身物品,然後到大廈前方取回自己的單車,從順景樓前去太和站是十分鐘內完成的小事,唯一的問題是天氣,走到街上已經是一項又煎熬、又艱巨的任務,弄得滿身汗水,濕漉漉的感覺真個令人難受,覺得渾身不自在。
  十二點五十分,我迅速到達咖啡室,找了靠近入口的位置坐下,出版社的總編輯倪小姐發了個短訊給我,由於交通問題,她大概會在一點半前趕到,這當然不成問題,咖啡室這種地方最適合等待,我也一直等待小說出版的機會,這個機會說不定在今天到來,也可能是一輩子都無法得到。
  答案?天曉得……
  命運,有趣的地方在於誰也無法徹底掌握。
  人在無聊的時候,自然會用雙眼去八卦。現在屬於午餐時間,咖啡室除了飲品和糕餅外,同樣提供一些西式午餐,有幾款意大利麵和焗飯,到這裡吃午餐的人共有兩個類別,分別是身穿整齊西裝的上班族,身穿校服的中學生。我的看法是,不論西裝或校服,同樣帶來一種拘謹的感覺,我嚮往自由自在,討厭被人安排和操縱,所以選擇了作者生活,我幾乎掌握了那些虛構世界的設定和發展,在那裡我的地位等同所謂的上帝。
  五短身材的倪小姐到來,一臉愧疚地說:「哈路,真的不好意思,我遲到了。」看一副孩子臉的她氣喘如牛,便知道是跑過來的。她的長相容易令人放下戒心,我也沒有責怪她的意思。
  我客氣地說:「不要緊,我也是剛剛坐下來的。」我站起來並替她拉出椅子,這是個不知道在那時候養成的良好習慣。
  倪小姐瞇眼笑說:「謝謝你,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呢。」
  「這是因人而異的,我對待每個人的態度都不一樣,你看過那些故事,自然了解我的性格。」對待女生時,我會變得善良和仁慈,特別不一樣;跟男性朋友在一起,我們說話坦蕩蕩,不拘小節。
  倪小姐正經八百地道:「當然啦,這是總編輯的責任,我必須完完整整的看過一遍、兩遍、三遍小說,清楚投稿作品的質素和水平,也有商業方面的考慮,綜合各方面的條件,才跟作者為小說出版作進一步的磋商。」
  我直言不諱:「那麼,我們今天的會面是為了什麼?是為了磋商?還是別的?」
  倪小姐輕輕搖頭:「沒什麼,是純粹的朋友敘舊。」看起來,我的情況是少了一個機會,多了一個朋友,也許是一件好事。
  我坦言:「嘿嘿,你令我徹底失望了。」不曾嘗過成功的滋味,或是習慣了遭到拒絕,對於今天的會面,我本來就不抱有特別大的期望。
  倪小姐仰頭一嘆,唏噓不止:「唉……我對這個行業同樣感到失望。在這個社會,願意抽時間閱讀、看小說的人太少了,我們把這種現象歸因於速食文化,城市人事事追求快速、新鮮、奇趣,現代生活多彩多姿,人們沒有很多時間靜下來看書。因此,簡單、快捷,但營養成分不夠的速食文化大行其道,滲透社會的每一個角落,吞食每一個年輕人的心靈,令他們逐漸成為思想和行為都很公式化的機器人。」今天的她有些不一樣,像醞釀中的一場雨,想說的話比平日多,嚴肅的表情掛在孩子臉上,顯得很矛盾。
  我連忙點頭:「說得不無道理,我近來看書的時間也不多啊。」時間都用在寫作上,餘下的都是跟霍啟迪吃喝玩樂,要專心閱讀確實很困難。
  「在出版社工作快滿十年了,對於現今的文化傳播模式,我實在心灰意冷,所以昨天向老闆提出辭職,我打算跟丈夫到外國展開新生活。」倪小姐突然說出一個令我錯愕的消息,她毅然離開出版行業,雖然跟我沒有直接的關係,心裡卻產生一種被人遺棄的無助感,她的眼神、表情、語氣都不像在開玩笑,這個消息真的教我震驚。
  我刻意提高聲調說:「哎呀,你果然沒有說謊,這次見面真的是純粹的敘舊,我還以為你會為我帶來什麼意外驚喜和好消息呢。」配合稍微誇張的表情,掩飾隱隱的失落感,我不欲透露想法,讓一切隨風飄遠。
  倪小姐捉緊我的手臂說:「哈路,不要浪費時間了,我是來勸你放棄作者生活,找一份固定工作,回歸一般人的生活。你可以找個女生結婚,然後組織小家庭,當你擁有家庭生活後,你自然明白寫作其實是一種無法養活自己的興趣。我認為你的作品很出色,能夠把一些職業作家比下去,但缺乏的是商業元素,你是個寂寂無聞的小人物,在嚴重缺乏知名度的情況下,不會有人願意花錢買你的書。明白嗎?不是好看不好看的問題,不是情節吸引力和文筆好壞的問題,是我們不能忽略商業因素,那可是養活這個社會幾十年的唯一營養啊。」她說得又激動、又緊張,重複的提及「生活」兩隻字,眼眶裡更泛起了點點淚光。
  倪小姐到底怎麼了,她好像把我當作弟弟般看待。
  我不禁露出招牌的苦笑:「明白,真的明白,但我總不能就這樣放棄寫作吧?」一年前,敢於冒險的我放棄了工作,一年後,一位出版業人士卻勸說我再走回頭路,所謂的真實和理想,簡單來說,是一個笑話、一場夢。
  倪小姐語重心長:「認真的找一份工作,腳踏實地,暫時不要寫作,回歸一般人的生活,在工餘時間才寫一些故事,這樣會比較快樂和輕鬆。你必須明白,人生不一定只有重複的逼迫,逼迫從來不具意義。」凡事總有兩面,我一直堅信的使命感,在她的角度竟然成為了活著的包袱。
  「即是說,你建議我放棄全職的作者生活,是嗎?」我茫然問道。
  倪小姐的表情放鬆下來:「嗯,所謂『以文會友』,我看過你的大部分作品,在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透過文字成為了朋友。我希望你能夠擁有生活,不要把寫作視為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人生之中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業,包括家庭、朋友、愛情,誰也需要花時間經營這些方面的生活。例如,你的家庭怎麼了?」
  我說得淡然:「沒什麼,父母到了外國定居,我們見面的機會不多。」我隱瞞了部分真相,是為了儘快進入其他話題,他們早在十年前移民,但在幾年前遭遇車禍喪生,我哭了一整夜,然後迅速調整了情緒,以工作麻醉心靈。坦白說,他們在生的時候,我想念他們的次數也不多。獨居生活其實沒那裡差,而且習慣是種很可怕的妖怪,家庭從此不再是我的必需品。
  「這是無可奈何的,分隔異地,要見面也不容易。我再問你,朋友呢?有什麼交心的知己好友嗎?」這情況也發生在倪小姐身上,丈夫長期在外地工作,他們各有各的事業。在一年裡,兩個人一起生活的時間不足幾個月。
  我表情不自然地說:「馬馬虎虎的一個吧,他叫霍啟迪,喜歡在我身邊吱吱喳喳,是個又麻煩、又討厭的傢伙。」遺憾的是,我想到的傢伙只有他一個,算是人生裡的一大污點吧。
  倪小姐露出滿意的微笑:「即是說,他是你這個階段的好朋友,你已經二十八歲了,不再是小孩子,這個霍啟迪很有可能是你一輩子的好朋友,要好好珍惜喔。」
  我笑話:「哈哈哈,我得趕緊找個正常人類來取代那個來自火星的傢伙。」
  倪小姐淺淺的笑:「傻孩子,別裝模作樣了,我知道你很在乎他的。至於愛情呢?你一直很少說這方面的事情,在網誌裡也好像故意不透露愛情生活,現在說一下吧,我也是個八卦的女人,快來滿足我的好奇心。」
  「好像沒什麼好說的,所以懶得去寫。女朋友在幾天前向我提出分手,她是個職業女性,是個天生的工作狂,我跟霍啟迪在一起的時間也她的還要多。當初,她十分欣賞我放棄工作,然後展開作者生活的決心,覺得我個性獨特、情操高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她崇拜我、迷戀我、深愛我。一年過去了,她的想法也出現了不少顯著的變化,不再喜歡我的那些特質,所以……分手了。」說後,我不禁笑了笑,笑容是尷尬的。
  倪小姐摸著下巴,眉頭輕皺,她接著說:「嗯,我猜你完全沒有做出任何挽留行動,對嗎?」
  「說中了,她是第三個離我而去的女人。坦白說,我麻木了,歷史只是不斷地、重複地發生,我更發現了一個事實,除了滿足性慾,我好像不太需要一個固定的女朋友。」由於我和倪小姐之間有著一種好朋友才不會有的距離感,所以我願意向她說出愛情觀,完全不作保留。
  倪小姐說得相當肯定:「我替你拿主意,從今天開始暫時不要寫作,展開人生的新階段,找個適合自己的女生,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我認為你對愛情的投入度一直不足夠,所以才會對失戀沒有半點感覺,即是說,你根本沒有愛過那三個女生……」
  對於倪小姐的勸告和教誨,我採取敷衍了事的態度,向她表示會好好考慮她的每一項建議。我們本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她在一家出版社擔任總編輯一職,並多番拒絕我的投稿,這表示她早已成為我的讀者,而且她必須徹徹底底看過我的作品一遍,才給予評價。在這一次的咖啡室會面,我的心情相當矛盾,一方面,她不斷勸說我放棄寫作,回到一般人的生活,甚至談一場認真的戀愛;另一方面,我暗地裡覺得我們在浪費時間,我依然視她為總編輯多於朋友,她沒有帶來出版小說的好消息,真個令我失望。
  兩杯熱咖啡,兩個不熟稔的人,一個很難界定為好或壞的消息,組成充滿意外的一天,我們就是活在一個不停有意外的世界裡。會面結束,倪小姐乘火車離開,我沒有跟隨她到市區逛逛,酷熱的天氣令人懶惰,我很想回家開動冷氣機,抱著厚厚的棉被好好睡一覺。此時,我收到了某個惹人討厭的傢伙的短訊,不就是那個性情比我更古怪的霍啟迪嘛。
  「哈路啊,我有事找你,儘快打電話給我,我是霍啟迪。」我心想,最後一句是廢話,這個手機號碼不屬於他,難道是外星人的嗎?

2024年5月21日 星期二

短篇《登出》

短篇《登出》

  在這漫無邊際的人生大夢中,每個人都在尋找一種登出的方式,擺脫現實的重重束縛,尋覓一片永恆的自由天地。哲霖就是其中的一員,這個三十歲的男人的命運就如一葉扁舟,在汪洋大海中隨波漂流,渺小得不值一哂。

  一切要追溯到多年前的一個平凡日子。那天清晨,哲霖醒來還能聽到母親娃子在廚房哼著小調的聲音,陽光溫暖和煦,一切如昔日般祥和美好。可就在他梳洗打理後踏出家門,命運卻猛然翻雲覆雨,大地在那一瞬間仿佛裂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

  就在那天,哲霖的父親遭遇意外,就這麼英年早逝,將這個原本幸福美滿的小家庭生生劃破。從此之後,只剩下他和娃子這對殘缺不全的親人關係,獨自在世上掙扎求生。

  娃子一直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女人。儘管家中只剩下母子倆,她仍是含辛茹苦將哲霖撫養長大,從不對命運怨言。為了報答她的養育之恩,哲霖長大後開始在外拚命打拼,把賺來的薪資奉獻給娃子,讓她晚年無後顧之憂。

  可就在某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驚天動地的變故卻突然發生了。那天回到家中,哲霖一開門便見室內狼藉一片,家徒四壁,連娃子的身影也不見了蹤影。更令他心驚膽戰的是,地板上赫然留有一灘猩紅駭人的血漬,彷彿訴說著一場駭人慘案。

  這等駭人景象自然徹底嚇傻了平日裡泰然自若的哲霖。那一刻,他腦袋一陣眩暈,下意識般撥打了報警電話。可員警們來了之後很快又風風火火地離去,只將現場痕跡帶走便一去不復返,對這宗離奇案件似乎沒什麼興趣。

  就這樣,整件事被生生掩蓋,娃子的去向成了一團迷霧般的謎團。更加荒謬的是,無論哲霖詢問誰,無一人記得她的模樣面容,就好像這個存在被人從所有人記憶中抹去了一般飄渺虛無。

  一切突兀而劇烈地化為烏有,就像有人以神秘手段,將娃子這個存在從哲霖生活中徹底連根拔起,絕跡於世間。這無疑令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精神創傷,萬分無助孤獨油然而生,徹底吞噬了他的心靈。

  命運揮舞鞭策,狠狠抽打在剛踏上社會不久的哲霖身上,讓他頓時嘗盡滄桑苦澀的滋味。可對於正在這條漫漫長路上掙紮的他來說,這不過是命運再次多踢了他一腳罷了,畢竟這條命還沒走到盡頭。

  真正目睹了人生最殘酷的一面後,哲霖再也不去期望所謂的公平正義,只好聽憑天命,興致索然地踏上了漂泊之路,展開了一場橫跨全國的流浪之旅。

  在這場驚心動魄的尋母旅程中,哲霖飽歷了無數艱辛磨難。有過孤身一人在破舊小旅館飽受酷暑酷寒的折磨;也有過在荒蓬街頭遭人毆打,狼狽不堪;更有過險些賠上性命,在無人深山與野獸搏鬥。可無論是什麼樣的險阻前來,他都咬緊牙關歷盡滄桑,只為尋回娃子的下落。

  這無疑是赴湯蹈火的命運安排,哲霖索性拋卻一切牽掛,清風塵世地展開這場瘋狂漂泊。哪怕要拋售所有家產,他也願意賭上一切來換取娃子下落的線索。可惜無論走到哪裡,都只是一場空,徒勞無功,越走越覺前路迷霧重重。

  就在哲霖孤身漂泊的第五年,一個膚色黝黑、瘦削、長著曲啡髮的女孩出現在他生命中。她叫做娜娜,被哲霖的孝心和堅持所深深打動,對他產生了好感。某個夜晚,她終於向哲霖袒露了心意。

  「哲霖,我不懂你為什麼這樣拚命尋找娃子,但你的付出和決心真的讓我很敬佩……我願意陪伴你,做你的夥伴,和你一起去尋找她的下落。」娜娜小心翼翼地說。

  哲霖微微一怔,隨即溫和地搖了搖頭:「娜娜,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但我一心只想找到娃子,沒有其他想法。你是個好女孩,不該陪我在這條漫無止境的路上徘徊,那對你太不公平了。」

  娜娜的眼眶頓時濕潤,卻還是微微一笑:「沒關係的,我不在意。哲霖,我就是想陪伴你,和你在一起,其他都無所謂。」

  從那一天起,娜娜就成為了哲霖的旅伴,無論他去哪裡,她都總在他身邊。可無論走到哪裡,前路依然迷霧重重。

  直至有一天,命運好像是要開這麼一個玩笑,將他引領到一處極盡詭異而驚心動魄之境。這處名為「貝殼沙灘」的神祕海灣,流傳著一個駭人聽聞的傳說:只要勇敢橫渡重洋,就能抵達世界的盡頭,一個黑不見底的絕境所在。

  而那個黑暗絕境空間,竟傳言也許哲霖遺失已久的娃子就被關押在那永無止境的世界中,靜待勇士前來解救。

  一聽此言,哲霖怎能不為之動心?這不正是他孜孜以求的答案嗎?不由分說,他毅然邁步踏入汪洋大海,勇敢地去尋找那傳說中的「盡頭」之地,不惜賭上性命也要一試究竟。

  可娜娜卻死活不讓哲霖一個人前往,說要和他同行。哲霖見說服無效,只好允諾下次帶她同行,才讓她在附近小鎮等候。

  就這樣,哲霖孤身一人,踏上了這場艱險之旅。當他第一次踏進那片狹長海面,冰冷刺骨的海水立即將他整個人徹底淹沒。就在他以為命運將要如此殘酷結束的時候,忽然眼前出現了一個黑沉沉的漩渦,生生將他吸了進去,一切全然變作一片黑暗。

  人生道路彎彎曲曲,布滿荊棘,命運總是不斷要我們經歷一次又一次的親人離世,備嘗滄桑世事的酸楚。哲霖面對的就是這樣殘酷無情的宿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親人的死別折磨。可這個頑強的靈魂並沒有喪失勇氣,反而從命運的捉弄中學到最寶貴的一課:人活著最重要的,就是要勇敢堅持心中的信念。

  於是在這黑不見底的世界,哲霖放空自己,任由無垠的黑暗籠罩全身上下,心中卻漸漸平靜下來,彷彿在這片虛無中找到了某種解脫。有時你不得不暫時拋卻所有現實,才終能參透生命中的某些奧祕真理。

  當哲霖在這永恆黑暗中獲得前所未有的寧靜,當一切痛苦記憶都在這空間化為天籟,他的意識開始變得渾沌遊離,彷彿置身於一種全新境地,正等待著什麼事發生。

  果不其然,就在這永無止境的漆黑長夜裡,一個令人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在哲霖耳邊低語:那是一把溫柔如水的嗓音,彷彿正是當年娃子的聲線,只是多了一絲青春灑脫:

  「對不起啊,那個遊戲我已經厭倦了,打定主意要登出,卻忘記徹底刪除,害你們這些玩家苦苦追尋這麼多年……看來是時候該結束了,你很快也將跟著登出,重獲新生,不會再有任何痛苦和迷惘……」

  那熟悉的嗓音像一縷暖流般環繞著哲霖,他的心靈頓時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與解脫,彷彿終於獲得了渴求已久之物。黑暗開始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溫暖如酥的陽光,朝霞灩爛奪目,描繪著一個全新生命的開端。

  也許我們不該再被殘酷的現實所困,而要虛心接受生命中的奇蹟與玄妙。世人往往會被認知所限,只知抓住眼前的現象,卻始終參透不了生命的真理。

  只有像他這般歷經磨難、勇於突破藩籬的人,才有資格獲得徹底的解脫與重生。人生不過是一場瘋狂漫長的夢,而他終於做到在這場夢中的甦醒。不管身後是多麼黑暗迷茫,都已不再重要,因為他已踏上這嶄新天地,展開一段前所未有的人生旅程。

  娃子的溫暖嗓音仍在哲霖耳邊迴盪,像在對他說「跟我來吧,一切將重新開始……」他的意識開始模糊飄渺,但內心卻是如此祥和寧靜,彷彿終於找到了生命的意義與歸宿。

  至於娜娜,她一直在離「貝殼沙灘」最近的一個小鎮等候哲霖歸來,盼望有一天能與他重新開始嶄新旅程……

  這一切都只是個開端而已。人生到底是一場夢,還是永恆的清醒?這個問題似乎已不再重要。 

2024年5月1日 星期三

《未命名小說X》第三章:不請自來的訪客

 


《未命名小說X》

第三章:不請自來的訪客

  「呃……你好……我是哈路。」這個筆名已經和本人劃上等號,所以很自然、很流暢的說了出來。
  小娟笑嘻嘻地說:「哈囉?是Hello嗎?你的名字好可愛啊,哈哈。」
  我稍微感到難堪:「小娟,你誤會了,我的名字是哈……」相似的誤會在過去發生了好幾次,我的反應總是一個牽強的微笑,苦著臉重複一次自己的名字,避免在日後引起更多的誤會。
  小娟突然打斷我的話:「名字嘛……這個不重要,這個晚上可以讓我待在這裡嗎?」我還來不及回應,她已經用力推開我,用難以置信的速度跑進屋內,整個人攤在我心愛的紅色沙發上,我心裡立即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懷疑問道:「喂,小娟,我看你肯定喝了很多酒,對嗎?」這不是明知故問,而是為了進一步確認她的狀況。
  小娟淘氣地點頭:「嗯、嗯、嗯,是喝了很多,我和一班好朋友敘舊,到了卡拉OK唱歌。大概有八個人吧,到那種地方,不是唱歌,就是喝酒,還有拼了命的哭啊哭……大家都為了釋放壓力而來。」老實說,她不必詳細道出那裡的狀況,我沒有興趣了解他們躲在一起哭的原因。我和霍啟迪經常待在酒吧,卻甚少到卡拉OK唱歌,我是五音不全的妖怪,避免唱歌才是上上之策啊。
  我加重語氣說:「這絕對、絕對不是重點!我想說的是,你喝了這麼多酒,有沒有感到噁心和不舒服?有沒有想吐的感覺?」或許我說得很多餘,不同無謂的說話竟然觸動了她體內的某些神經,恰好配合著那不好的預感。
  小娟瞧了我一眼,然後發出幾聲「喀喀」的聲音,彎下腰,她突然……哇的一聲吐得稀里嘩啦。我看得傻眼了,即使是那麼討厭的霍啟迪,他是這個小單位的唯一一位訪客,也不曾在我的客廳裡嘔吐,這個女生確實膽大包天。嘔吐聲令人恐懼,人類在進化過程中形成了防止感染疾病的生理機制,所以對跟疾病傳播有關的嘔吐聲產生了很大抗拒感。另外,據英國一項全球性的調查顯示,世界上最令人受不住的聲音正好是別人的嘔吐聲。
  一會兒過後,我呆望著地板上一堆亂七八糟的嘔吐物,就像水球砸在地上炸開的痕跡,看了看用手掩住嘴巴的小娟,我心裡慶幸她尚算機靈,我認為地板總比沙發容易清理,特別是眼前的布質沙發,我完全沒有清潔它的經驗和心得,也不希望多上寶貴的一課。我愛惜自己花錢買的東西,希望用上一段較長的時間。
  小娟若無其事的笑道:「哈囉,麻煩你了。」我裝出怒沖沖的樣子,輕嘆一聲,然後到廁所找來抹布和清潔劑,趕緊把地板清理妥當。這裡始終是我的地方、我的家,獨居的我也到了出手的時候,必須清理那堆嘔吐物。嘆息是由於事出突然,打亂我喝酒的興致和寫作計劃,最無奈的是,小娟一直發出令人費解的傻笑聲,還有一個用鼻子嗅手指頭的小動作,一再重複的。這是我們的初次見面,她很快就令我摸不著頭腦、想不明白,這個女生真的很厲害。
  經過一番努力,一邊忍受地板上的陣陣惡臭,重複的用抹布清除污穢物,甚至罕有的使用了漂白劑。十五分鐘過後,終於大功告成,弄得滿身汗水的我不得不開動冷氣機,然後坐在地板上,貿然闖入我家的小娟依然保持孩子般的笑容,流露傻乎乎的一面,可愛的虎牙、泛紅的臉頰令我看得目瞪口呆。這一瞬間,時間好像很自然的停下來,像電影裡的漫鏡,像一幅經由文字想像而成的點陣圖,寫作靈感彷彿悄悄的躲藏在客廳裡的某個角落,感覺真的很浪漫。
  「我有一個問題想……」經過片刻的沉默,我們有默契似的說出差不多的話,身為男生的我偶爾懂得展示紳士風度,向小娟作了個讓她先說的手勢。
  小娟欣然接受:「哈哈,我先說,你怎麼不穿衣服啊?只穿內褲,很容易著涼的。」給她這樣一說,我才如夢初醒,馬上關注自己的上半身。
  情急之下,我胡亂給出一個解釋:「呃……因為這裡是我家,赤裸身體是我的自由,是我的權利,是沒所謂的,我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在什麼都沒穿的時候,一大堆寫作靈感才會湧出來。」我必須捍衛在家裡赤裸的自由……這真的有夠胡扯。
  「喔,原來你是個作家,是個藝術家,好厲害啊!」頓時間,小娟雙眼發亮,好像已經找到了我身上值得欣賞的地方。
  我故作謙虛地說:「嘿嘿,有人賞識的叫作家,沒人要的叫作者,我屬於後者。從一年前開始,我已經寫好了幾部作品,先後把作品寄到二十家出版社,只有一位總編輯願意給我回覆,她的評語如下……」
  「整體質素不錯,但題材不夠大眾化,不夠譁眾取寵,寫得不夠通俗和下流。你又不是擁有魔鬼身材的嫩模,又不是擁有一堆盲目粉絲的名人,在沒有銷量保證下,我不能冒險出版你的小說。不過,我是看好你的,請繼續努力吧!」
  「就是這樣子,經過一年的努力,我依然是個貧窮潦倒的小作者。」
  提到編輯的一番話,我心裡慨嘆的不是自己的作品得不到出版的機會,而是這個時代的人們啊,說話總是處處犯駁,令人無所適從。很多時候,我像走到了分岔路口,不曉得應該朝那一個方向前進,堅持自己的想法或是迎合社會和別人,好像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好像沒有完全適合的立場。看起來,我不應該在這個大時代寫小說。
  小娟一臉認真的道:「不要緊,讓我來當你的第一批讀者。不過,事先聲明,你千萬不要給我看鬼故事,我害怕得要命,是真的,無論如何,你也要相信我、相信我,好好的保護我……」她醉了,很認真的醉了,開始胡言亂語,但她很成功、很輕鬆的討得我的歡心。
  我微笑回應:「不用擔心,我既不寫鬼故事,也不寫愛情故事,我只寫科幻和奇幻的題材,有機會、有學識、有時間的話,到了四十歲,我會去寫武俠小說。好了,不花時間說這些,小娟,你需要一杯暖開水嗎?」
  小娟驚訝叫道:「哇,我的好鄰居哈囉大哥,難道這就是你剛才想說的事情嗎?」人類的適應力真的很強,哈囉、哈囉、哈囉……我已經懶得去糾正她的叫法,隨她高興好了。
  我模仿她的語氣說:「我的好鄰居小娟,你喝太多了,真的醉了。」我也懶得多問一次關於喝水的問題,直接找來一個乾淨的杯子,是個很難得的黑色膠杯子,給她一杯溫度適中的開水。
  小娟又開始亂說話:「謝謝你的水啊,這杯子的顏色黑得很徹底,很有特色。哈囉,哈囉,這名字喚起來很快樂,也很有特色呢。」說後,她指向自己身穿的那件「Hello」T恤,這是一種很熟悉的巧合,有著日本漫畫的夢幻。
  「我想知道的是,你說過希望今晚待在這裡,這是什麼一回事?怎麼不回家?你的家就在隔壁,不是嗎?」冷靜的我提出疑問。
  小娟像個乖巧的孩子般點頭:「嗯,事情是這樣的,大概是在卡拉OK的時候玩得太高興了,我好像遺失了門匙,這是沒辦法的啦,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都沒辦法回到那個時候,讓門匙乖乖的睡在我的袋子裡……」
  我打斷她的話:「不對,既然是遺失了,你怎麼能夠來到十三樓A室?這好像說不通啊。」
  小娟一臉得意的晃動食指說:「傻瓜,我遺失的是門匙,不是大廈大門的那一條,不是前方鐵閘的那一條,所以我來到你家門前敲門是理所當然的,這裡也是我唯一可以投靠的地方,你也是唯一可以讓我依賴的人啊。」
  「要是我拒絕呢?」我故意耍花樣。
  酒醉三分醒,小娟又說:「看你的樣子,便知道你是個樂於助人的大善人,你是不會拒絕的。要不然,我要到廿四小時營業的快餐店孤零零的度過一整夜,我知道你是不忍心的,你是個大善人,對嗎?對嗎?」讓我答應的手段不是任何的花言巧語,而是一個簡單的笑容,我從來不接受、不嚮往天使的說法,但要我想像天使的面孔,眼前的新鄰居就是了,她令我心神不定,快要抵擋不住。
  我沒好氣地說:「好吧,真的拿你沒辦法,讓你在這張沙發睡一晚。那麼,你打電話給楊先生了沒有?」楊先生是我們的共同業主,他的特色是沉默寡言,我提起他是為了試探小娟,要是她真的住在隔壁,當然會知道楊先生的存在。
  小娟眼神閃爍,露出無辜的表情說:「沒有啊,時候不早了,也許,他已經入睡了,我害怕吵醒他。說清楚一點,說坦白一點,我是害怕他,他不說話的樣子很可怕、很恐怖的。」女生懂得使用的形容詞真的不多,那傢伙看起來是略為冷酷,但絕對不屬於可怕和恐怖的程度。況且,他在租金上給了我三十巴仙折扣,是個難得的好人才對啊。
  「楊先生,睡了沒?有要事找你。」我立即發了個短訊給業主,絕不拐彎抹角。
  沒多久,業主果然打電話來,我早就猜他是個晚睡的人,我簡單的形容了小娟的外表,再說明一下她現在的處境,他隨即乾笑兩聲,表示沒所謂,不會覺得麻煩,他早有計劃明天回來大埔一趟,這樣一來是因利乘便,他會把後備門匙帶到我家,託我轉交小娟。事情的解決方法一下子浮出水面,我們的通話也很愉快,楊先生更在寫作方面給了我一些鼓勵。
  結束通話後,我忽然想到了一件相當有趣的東西,是人們稱為「防盜鎖終極殺手」的開鎖工具,聲稱只要三秒鐘的操作,配合附送的工具,可以開啟絕大部分的門鎖。這東西一點也不便宜,據霍啟迪所說,基本組合的售價是八百多塊錢,而且需要經由特殊渠道購買,絕非一般人可以買得到、找得到、想得到。
  何況他所買的是名貴的豪華版呢。
  對了,這是霍啟迪的東西,跟本人沒有半點關係,我不曉得他留下開鎖工具的目的,更不懂得如何操作,那個人很莫名其妙,喜歡把一大堆不常用或根本不會用的物品存放到這個狹小的朋友家裡,或許是用來滿足他的購物慾吧。
  討厭的霍啟迪,果然名不虛傳。
  我從辦公椅回望沙發,發現小娟已經蜷縮著身體睡覺,沙發的寬度是有些不足夠,加上我開動了冷氣機,屋內的溫度驟然下降到二十三度,見她的身體發出陣陣微弱的抖動,我只好勉為其難,繼續扮演所謂的大善人,為她蓋上一張薄薄的毯子,這瞬間有著一種微妙的感應,大概是從照顧別人中溫暖自己的心靈,是陌生的、難得的、想像不到的。
  我回到辦公桌前,再喝一杯紅酒,嘗試找回曾經在腦海中閃現的情緒,小娟的闖入打亂我的計劃,我不太習慣家裡有人,余若水覺得我家太狹小,不適合兩個人生活,她大多邀請我到她家過夜,所謂的過夜是包含了做愛和睡覺兩件事,我們是接近三十歲的成年人,會有性慾旺盛的時候,在某些晚上用肉體儘量滿足對方。
  霍啟迪來訪的話,喜歡擅作主張的霸佔我的睡床,我會睡在客廳,或徹夜不眠的寫作。總而言之,我不習慣有人睡在紅色沙發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本來打算多寫二千字才去睡,可惜的是,儘管我用力盯著熒幕,雙手按在鍵盤上感受筆記本電腦的溫度,按鍵是實實在在的,機器是堅固可靠的,熒幕是亮得有點刺眼的,我卻意識到靈感是虛幻的,是一隻腳的鳥兒,在出現的時候必須及時抓住,要不然,眨眼過後,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於是,我跟靈感玩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的捉迷藏遊戲,一直處於下風,我為浪費時間而沮喪,但這種寫不出內容的情形常有發生,所以沮喪感不會維持很久,取而代之的是內疚感,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對於時間的運用必須作出謹慎的安排。到了三點鐘,身體的疲累感並不強烈,問題倒是出現在精神方面,失戀嘛,意志消沉、愁眉不展是傳統的指定動作,過著幾天行屍走肉的生活彷彿為戀愛寫下一個熟悉的句號,這樣才感覺完整,才有夠悲慘。
  見小娟在沙發上睡得很熟,我淺淺的笑起來,我向來抗拒照顧別人,即使展開了交往,我覺得雙方依然是兩個獨立的個體,不用刻意去討好和照顧對方。怎樣說呢,是有一種噁心的感覺,所以我從來不是擅長交際的人,不會擁有多彩多姿的生活。醉酒的鄰居為這一夜寫下了省略號,她的馬尾裝令我拾回一些印象,據業主所說,小娟是在月初搬到隔壁居住的,從那個日子開始,我斷斷續續的在行人道上看到一個陌生的女生背影。假如小娟沒有因為遺失門匙而敲門,在這個冷漠的現代化城市裡,我們由始至終都是沒機會交談的陌生人,在這個時代,什麼親人、友人都是假的,我們的關係脆弱得像一張薄紙,隨時被冷冽的晚風殘忍地吹走。
  我有了一個念頭,偷偷打開了小娟的黑色袋子,目的是找出她的手機,不消一會兒,我已經摸到那個小機器,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小娟的手機非常殘舊,外殼滿布刮痕,甚至綁上了橡皮筋,一副會突然變得支離破碎的樣子,老舊的手機與年輕的女生是個不匹配的組合。
  我在猜,也許小娟是個擁有節儉美德的人,不喜歡把錢花在時尚產品之上;向浪漫的方面想,手機是由一個又特別、又重要的人所送贈的,除非到了不能用的一天,否則,她依然願意每天握在手裡、帶在身邊,無時無刻都在想念那個沒名字的人。找出小娟手機的原因是查看裡面的鬧鐘,如果她在明天需要上班的話,肯定會預先設定幾個不同時間的鬧鐘,遲到可是各種工作的大忌,容易遭到上司和老闆詬病。看了一下,答案是沒有任何鬧鐘的記錄,即是說,她很有可能不用工作,我也不必自作聰明的在特定時間弄醒她。
  由於我是小娟口中的大善人,我也好心的取出外置充電池為她的手機充電,充電池很好找,我一直固定的放在辦公桌上,以備不時之需。令人頭痛的是連接線,手機的型號舊得不可理喻,舊得令我眉頭猛皺,那不是現今普遍使用的USB插頭,我幾乎翻開了所有不常翻的抽屜,才找到那條不知道能否正常運作的老接線。幸好,一切進行得很順利,是意想不到的順利,我把小娟的手機放在桌上充電,然後拉走自己的影子,回到房間睡覺。
  我的身體一點也不累,精神方面卻是一塌糊塗,失戀帶來了憂鬱,我需要的是迷失,作者生活帶來了打擊,我需要的是改變,不是零碎的,而是一連串蜂擁而至的改變。
  不過,我能夠承受得住嗎?

《未命名小說X》第二章:喝著紅酒寫小說

 


《未命名小說X》

第二章:喝著紅酒寫小說

  在下車後,我想不起剛才給了司機多少車資。不過,我大概給了他一百塊鈔票,他找回一堆硬幣,理由是缺乏鈔票找贖云云。除了失戀一事,最近都是一副無法集中精神的樣子,這種情況維持了好一陣子,至於原因,估計是自己對很多方面也覺得不滿意。
  我的筆名是Halu,在現實生活中以「哈路」作為外號,除了已經離世的父母、親戚、舊同事外,所有朋友都叫我哈路,感覺比原來的姓名親切太多,這才能代表真正的自己。我今年二十八歲,是個把寫作當作使命的男人。看清楚,那是使命而不是興趣,我的最終目標當然是出版屬於Halu的小說,把自己的構思和故事傳播於世上。一年前,我不顧大部分人的反對,辭去原來的工作,靠著積蓄生活,專心一志的寫作,創作心裡面不斷追逐的故事。即是說,現在的我無業,根本沒有工作,銀行戶口的存款一直減少,直到積蓄耗盡的一天到來,我或許會從寫作夢中清醒過來。
  希望把我留在酒吧的人叫霍啟迪,他是我的老朋友,出生於富裕家庭,不愁吃,不愁穿,多年來都沒有固定工作,說得準確一點,他是完全沒有打工的需要。他的故事同樣發生在一年前,他向父親拿了一筆錢,跟朋友合股開設了一家手機軟體開發公司,那傢伙沒有編寫軟體的學問,對科技產品不熱衷、不熟識,幸好他的幾個搭擋是這方面的人才,在他們努力經營下,公司業績比預期還要理想。一年下來,手機軟體公司替霍啟迪賺進另一筆財富。最近,他教人意外的賣掉自己的股份,理由是編寫軟體不屬於他的專長,倒不如讓幾個好搭擋更自由的發揮才能,分享更豐盛的成果。
  於是,我們各自展開了故事的新一頁,命運的軌跡也從此交疊起來,富家子霍啟迪和窮作者哈路先後加入失業大軍。不同的是,他用軟體公司的股份換來一筆錢,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我卻每天拼命似的敲打鍵盤,像個白痴般以烏龜爬行的速度向遙遠的目標進發,為的是一種來歷不明的使命感,創作一段段虛幻的小說情節,和無數真實得無法抹掉的虛構人物,嘗試為這個時代留下一些特別的想法。
  哈路,沉默的,無聊的,喜歡寫作。
  霍啟迪,健談的,活潑的,無所事事。
  不諱言,我承認自己有些妒忌老朋友霍啟迪,他是萬中無一的幸運兒,早就贏在起跑線上,擁有千載難逢的好運氣和丁點兒成就,還有樂觀、活潑、頑皮的個性,偶爾看到他的側臉,我真的自愧不如,不在人世的父母也沒有留下足夠讓我花幾年的遺產。不過,我相信他也有比不上我的地方,是那份對寫作的使命感和追逐理想的執著,我放棄穩定的工作,堅持夜以繼日的寫作,投入別人不一定能夠理解的生活。
  「哈路,你會覺得孤單嗎?」
  辭去工作後,我一個人回到大埔居住,所謂的回到,表示我曾經在這個社區住上幾年,我的小學時代是在這裡度過的。於是,我在一座叫順景樓的住宅大廈租下了二分之一個單位,意思是業主把大單位劃分為兩個小單位,以相宜的價錢出租。業主是個話不多的男人,現身的次數不多,總是一副眉頭深鎖、心事重重的樣子。有趣的是,他無意中得知我展開了作者生涯,覺得我勇氣可嘉,特別給了我三十巴仙的折扣。說不定,業主也欣賞我的一些作者特質,只是他從來沒有坦白。
  大單位稱作十三樓A室,在一分為二後,我住在十三樓的AA室,另一個小單位也順理成章的成為AB室,原有的玄關成為進入兩個小單位的走廊通道。這一年來,AB室不曾有人租住,我曾經懷疑業主是故意讓它閒著,作為存放雜物之用。到了七月初,情況終於出現變化,在某個埋首寫作的午夜,門外忽然傳來一些零零碎碎的腳步聲,和插進門匙開門的聲音,本來滿布灰塵的走廊被人打掃得異常乾淨,根據種種跡象,我可以肯定隔壁來了另一個租客。從那一夜開始,十三樓A室變得不再孤獨,除了我,還有那個不知道名字的他或她。
  「哈路,你還覺得孤單嗎?」
  得知神秘租客到來後,我的心情好像輕鬆了一點。
  回到一個人的家,在開門後,我立即脫下運動鞋、衣服、褲子,只要把門關好,便不會有人打擾我的思緒或干涉我的隱私。赤條條的我愛上了一絲不掛,僅僅穿上內褲的我躺在紅色的三座位布質沙發上,這東西的價格雖然昂貴,但可愛得令我一見鍾情,這大概是別人常說的「一眼就決定了的緣分」。家裡的白燈太刺眼了,我討厭它,卻一直懶得動手換上黃燈,事到如今,我不得不用手遮蔽雙眼,酒精再次發揮奇妙的作用,我進入半夢半醒的迷糊狀態,比呼呼大睡更令人陶醉。在不起眼的某一刻,我忽然想起家中的一支紅酒,是霍啟迪那傢伙留下來的。
  他曾經不客氣的要求:「我必須在這裡留下一支酒,免得到你家過夜時喝不到酒。」雖然這是反客為主,我卻一點也不介意,反正我的朋友不多,交心的老朋友更是少之有少,霍啟迪大概是唯一的一個,這是我縱容他的最有力理由。假如有一天我失去了他,我會沒有那麼相信自己的生命,會覺得整個世界都不再可靠。
  我從小櫃子裡找到了蜻蜓形的開瓶器,用過這東西一次,方法非常簡單,把開瓶器的內側手把往下壓,就可以不費力氣把軟木塞完整拔起。不必言明,這個使用機會不多的開瓶器也跟他有關係,他是視紅酒如開水的霍啟迪。價格不明的紅酒一直被我們丟在飯桌上,已經有好幾個月了。我把酒倒在一個玻璃杯子裡,不論是開水、汽水、果汁、牛奶,我都用同一個杯子來盛載。當然,喝不同種類的酒需要配合不同的杯子,我對這方面完全缺乏學問,覺得用什麼杯子都沒所謂。我提著玻璃杯,攤在沙發上慢慢品嘗,要是給霍啟迪知道我在家裡偷偷喝酒,而且是喝他買的名貴紅酒,他肯定會破口大罵。
  開動筆記本電腦,我準備開始寫作,也隨便聽一些爵士音樂,似乎碰到了七十年代的老歌,爵士樂的浪漫和哀愁洋溢於面積細小的家裡,更在不知不覺的情況滲入我的心靈。我走進孤獨的思想空間,只有跟世界保持若干的距離,才能專心一志的投入創作,在嘈雜、喧鬧、人多的地方,我沒辦法創作,跟別人共處一室,我也寫不到東西。作者注定是一種孤獨的生物,仰賴的生存元素就是寂寞。
  我在舒適的辦公椅上抱膝而坐,往自己的身體尋找一絲隱隱而薄弱的安全感,我的雙眼失去焦點,似是而非的看著熒幕,神智不清的聽著音樂,身體、心靈、音樂逐漸融合為一個抽象的個體,我打開一個檔案,打算續寫一部叫《城市與殺人狂II》的小說,為了保持神秘感,我在所有檔案內以《未命名小說X》作為暫名。別以為這是系列的第二集,事實上,我的構思是所謂的「戲中戲」,故事建立在平行世界的基礎上,分別屬於《城市與殺人狂》和《城市與殺人狂II》,兩個世界互相影響,逐漸重疊起來,最終的結果是徹底的併合。
  我實在太熱愛平行世界的點子,充滿著科幻元素,這才是哈路最渴求的作品。
  聽著爵士樂,不期然跟隨了搖擺輕快的節奏,敲打鍵盤的速度也相對地加快,我沒有吸煙的經驗,卻想像著自己燃起一根香煙,是清新的薄荷味道,片刻過後,模仿朋友們抽煙的動作,一吸一呼的呼出一個虛幻的煙圈。在如此陶醉的一刻,桌上傳來一陣手機的振動聲,是收到短訊的提示,感覺真的有點掃興。
  「哈路,我還在辦公室工作,我覺得很累了,你在忙什麼?不用回答,肯定在寫小說,你什麼都不會做、不肯做,只顧著寫小說。哈哈,我實在很了解你啊。」余若水是個天生的工作狂,現在是午夜十二點鐘,她還是放不下沒完沒了的工作,這傢伙沒有生活,沒有樂趣,對於和她有關的生活,我早就感到厭倦了。
  關掉手機熒幕,我選擇視而不見,不回覆她的短訊。
  另一個突發情況緊接發生,是個不曾出現的狀況,大門那邊傳來了一連串又混亂、又急促的敲門聲,「咚咚、咚咚、咚咚」,誰呢?要進入十三樓A室,必須用鑰匙打開鐵閘,而擁有鑰匙的人只有我和業主,即是說,有可能是業主。
  業主突然在午夜到訪?這是可能的嗎?
  靈光一閃,我用力搖頭,立即否定這個假設,業主住在距離大埔很遠的長沙灣,突然找我的可能性非常、非常低。換句話說,敲門的人是另有其人,會是隔壁新搬來的──鄰居……在這個假設閃現的同時,我的腦袋出左了一剎那的痴呆,一下子事情好像變得有趣起來,是鄰居,是首次出現的鄰居,是跟我一起分享十三樓A室的神秘人啊。
  他幹嗎找我?打算借醬油一用嗎?
  由於我家的大門是加建的,業主為了省錢,沒有裝上窺視孔。我只好硬著頭皮,懷著忐忑的心情開門,夾雜著幾分期待和膽怯,半夜敲門聲是小說和電影裡常有出現的橋段,這一次卻活生生的在十三樓A室上演。在極富戲劇性的時刻,時間總是刻意的走得很慢,微妙的兩秒鐘有著一輩子的漫長感覺,在我們無法察覺的時候,時間或許有過一刻的停頓,我當然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然後,當所有事物再次活動,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束著樸實馬尾裝的女生,她身穿一件桃紅色T恤,有著英文「Hello」的圖案,下半身是一條灰褐色的牛仔褲,揹著一個時尚的黑色仿皮袋子。諷刺的是,她一臉醉醺醺的樣子,一副笑呵呵的表情,微笑時露出了一顆迷人的虎牙,臉頰有著兩片狼狽、猶豫的酒醉紅。我們兩個陌生人四目交投,準確一點來說,是我帶著詫異的眼神看著她,她瞇起雙眼朝著我傻笑,我驚惶失措,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作為開場白,說時遲,那時快,採用主動的竟然是女生的身體,她突然失去平衡似的,從門外撲到我的身上,直到身體接觸的一刻,我才想起自己身上只有一條內褲,羞愧得想挖個地洞躲起來。
  女生伏到我的肩上,我頓時啞口無言,動也不敢動,她卻抬頭說:「你好……我叫小娟……」她展露一種純真的笑容,彷彿在表情背後沒有任何成年人的麻煩想法。
  而且,她再次露出成為了標誌物的虎牙,看起來,也沒有半點嘲笑我的感覺。
  這樣狼狽的初次見面,一切還好嗎?

2024年4月22日 星期一

《未命名小說X》第一章:酒吧、霍啟迪、我

故事簡介:

淡淡的,AB室來了新鄰居,在微笑時會露出可愛的虎牙,這種缺憾美迷倒了他。那個傻瓜叫哈路,是個對未來感到迷茫的作者,在她眼中,他叫「哈囉」。

《未命名小說X》是一部小說的暫名,為了生活,他必須暫時放棄創作。

怎麼是暫名呢?

這是他的執著,不能為未完成的作品配上正式的名字。

在名義上,A室是業主擁有的地方,漸漸的,閘門裡的世界卻成了一對男女的避風港。承諾是「假如有一天你要到歐洲旅遊,第一個要到的國家只可以是荷蘭」,不止這樣,他必須去,一個人去。

聽起來,這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愛情小說,對嗎?


第一章:酒吧、霍啟迪、我

  喝酒對城市人來說可說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對我而言,我並不常喝酒,只會在兩種特定情況下喝酒。其中最常發生的一種情況,就是我會陪伴我的老朋友霍啟迪到我們熟悉的愛琴海酒吧,一起談天說地。我的酒量一向不錯,但霍啟迪卻是個真正的「千杯不醉」高手,他差不多每個午夜都要喝個痛快,然後在白天睡個天昏地暗,直到下午才悠悠轉醒。儘管如此,他並不屬於典型的酒鬼,在需要保持清醒的時候,他反而特別精明,往往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另一種我會喝酒的情況,是當我渴望逃離社會的束縛,想要釋放內心的壓力時,我會在晚上騎單車到海濱公園,獨自享受那片刻的寧靜,喝上幾口啤酒,感受海風,順便尋找一些寫作的靈感。
  沒錯,我是一個為了追求理想而放棄工作的男人。
  「來啦,不要走,再喝一杯……陪我再喝一杯。」
  今晚屬於第一種情況,喝酒的人是我和霍啟迪,地點就在我們常去的愛琴海酒吧。雖然酒吧位於大埔市中心附近,但實際位置卻有些隱蔽。老朋友用力拽住我的手臂,不願意讓我離開。他是個每天都在喝酒的人,今年二十八歲的霍啟迪,喜歡穿著西裝或深藍色的polo衫搭配卡其色西褲,並梳著一種特別的髮型,被人稱為「All Back」,就是把前額的頭髮全部往後梳,從髮際線開始整個輪廓一覽無遺。這樣的造型配合他文質彬彬的氣質,總讓人聯想到英國紳士的形象。不過,他並不需要工作,也無需追求什麼成就,反而有一種玩世不恭的樣子。
  我卻感到一種抗拒:「不,恕我不能奉陪,我可不打算喝到爛醉如泥,我還要寫作,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
  「嘿嘿嘿……我知道了,你有心事。」霍啟迪肯定地說,眼神略顯迷離,他似乎在胡說,但語氣卻很平靜,並不像是在胡亂猜測,這讓我難以捉摸。
  「沒什麼,只是身心都有些疲憊。我先行離開了,你繼續喝吧,不要因為我而影響你的興致。」說完,我迅速拿起風衣,離開座位,準備轉身離開酒吧。我給霍啟迪一個含蓄的微笑作為回應,這種帶有個人特色的牽強笑容對他來說並不陌生,久而久之已經和不快樂劃上了等號。
  「哈路啊,你還是老樣子,是一塊永不改變的頑石,刻意隱藏內心世界。你知道嗎?我是你的好朋友、好兄弟,怎麼就不能夠稍微通融一下、改變一下、坦白一下呢?孤獨是無法長久生活的,要不是有我霍啟迪,你可能連一個願意陪你喝酒解悶的朋友都沒有,你真正需要的其實是改變。」這依然是熟悉的霍啟迪,是表情複雜的霍啟迪,臉上流露出憤怒和無奈的情緒,只有在面對我這樣的熟人時,他才會露出這種無奈的神情。此刻他仍然握著晶瑩剔透的酒杯,卻沒有喝下去的打算,而是專注地凝視著我的雙眼。
  「對不起,因為你是我的兄弟,我不想讓自己的憂鬱情緒影響到你,所以請給我一些時間,讓我獨自安靜下來,一兩天過後,我自然就會恢復過來,那個願意跟你談笑風生的哈路就會重新出現在愛琴海。」說著,我輕輕甩開了霍啟迪抓住我的手臂,這情景無疑令他失望,但我無法違背自己的心情,離開酒吧是必要的。
  「好,很好……這裡就是我們熟悉的愛琴海,你在此肯定了我的兄弟地位。沉默寡言的哈路啊,你能這樣說真的讓我很高興。不過,當你願意坦白的時候,一定要想起我,我會在這家酒吧一邊喝酒一邊傾聽你的故事,別什麼都不說。」霍啟迪的言詞帶有一些虛誇的成分,這一直是他的作風,或許酒精也在悄悄影響著他的大腦運作。我想我應該做出回應,於是眯起雙眼,盡力展現一個友善含蓄的淡笑。
  我能感覺到此時此刻,霍啟迪內心的情緒正在激蕩。面對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的我,他難得流露出了如此真摯的關切和無奈。我們認識多年,他能夠察覺我內心的波動,卻又不得不尊重我的選擇。
  霍啟迪接著說:「那麼,我不妨猜一猜,現在的情況,是你和那個余若水吵架了嗎?」提起這個女生的名字,我頓時愣住了,因為那個名字在我心中激起了一陣強烈的震撼。眨了眨眼睛後我才冷靜下來,內心充滿了困惑和懷疑。我並未向他透露任何有關余若水的訊息,霍啟迪究竟是如何得知她的存在的呢?
  我露出驚愕的表情盯著他:「慢著,慢著,什麼余若水?你是怎麼知道的?」我不自覺地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顯得十分焦急。
  「哈哈哈,哈哈哈,別扭捏了,我之前看過你的手機,這就是我知道的答案。」霍啟迪做了個單眨眼的鬼臉,顯得很調皮,倒是很符合他的個性。我們同樣都二十八歲,但看起來我要比他蒼老不少,大概是因為我的表情問題。
  「嗯……」我輕輕點了點頭,卻仍是半信半疑。
  關於偷看手機這件事,我知道八卦是霍啟迪的一大特點,可以說是童心未泯,也可以說是好奇心旺盛,不管用哪種形容詞,事實都是如此。他對此從不諱言,還自嘲說自己從出生就是個八卦的人。不過我倒不介意他看過我的手機,畢竟裡面也沒有什麼太大的秘密,與其依賴這台冰冷的手機來保守秘密,不如主動刪除一些多餘的訊息,讓自己的大腦更好地記住重要的事情。他似乎看到了余若水發給我的短訊,除了叫她余若水之外,她還有兩個簡單易記的外號,分別是「水魚」和「阿魚」,不過我就是喜歡直接叫她余若水,覺得很親切有趣,也更能代表我心中的她。
  順便提一下我自己的個人特點——總是胡思亂想。相信大部分作家的內心都有很多想法,一些在普通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事物,往往會成為我靈感的泉源。
  看著霍啟迪臉上輕鬆的表情,我心中油然而生一種奇怪的想法,可以說是直覺,我覺得他未必真的看過我的手機,也有可能是從其他途徑得知了我和余若水的關係。我並不懷疑老朋友的用意,只是單純認為任何事情和情節都有可能出現另外一種情況和版本。這種假設很符合小說創作,有千百種可能性,不過不管怎樣,我手上掌握的是一個清晰的事實——霍啟迪就是知道了余若水的存在。
  看著我若有所思、神遊天外的表情,霍啟迪無奈地讓步了:「好了,好了,我暫時不再追問下去了。作為朋友,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在三國時代,劉備曾經說過『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希望你能夠看開一些,不要被愛情蒙蔽了理智,記住,你可不要把我當外人看待哦,這些話可要好好記在心裡。再見。」說完,他放下酒杯,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催促我離開酒吧。我想,我們從中學時代就認識了,他明白我性格內斂,不太容易敞開心扉,所以願意給我一些情緒調整的空間。
  步出熟悉的愛琴海酒吧,旁邊就是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此時已是晚上十點半,我一個人站在路邊,等待黑色的計程車到來。我曾經在失眠時想過,這輛黑色計程車也是這個世界的一種設定,說不定在另一個平行世界裡,另一個哈路正在等待一輛不同顏色的計程車,與另一個余若水相戀,發展得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這個地方離我的家並不太遠,騎單車的話大概十五分鐘就能到。由於我今晚做好了不會喝到爛醉的打算,所以沒有帶單車過來。我瞥了一眼閒置的便利店,只有一個店員在裡面,沒有任何客人,冷冷清清、空虛寂寞,頓時一股孤獨感湧上心頭。我不禁想起剛才還在酒吧裡的那個老朋友,為了逃離,我急急忙忙離開了,竟然忘了跟他道別。
  「霍啟迪,謝謝你的關心,別怪我什麼都沒說,再見。」我在心裡默默地說,再次提醒自己不要把心聲說出來。
  我從牛仔褲的口袋裡拿出手機,再次查看那個讓人不願意收到的短訊。我對處理感情方面的問題並不感興趣,我認為余若水應該專注於事業,而我則專注於寫作,維持現狀,以這種另一種方式一起生活下去,不是很理想嗎?
  「哈路,對不起,跟你在一起好像有一年了。當初,是被你的特質所吸引,我曾經以為你是世界上最特別、最完美、最有趣的男人。不過,到了今天,回想起來,我卻覺得當時的自己很天真和幼稚,我再也看不到那些特質,這不一定是你的問題。我想清楚了,是時候了,我們當回朋友吧,我會永遠愛你的'魚'。」這是在三天前收到的短訊,但我卻一直感到沮喪。
  嘿嘿,我禁不住笑了,余若水說永遠愛我,卻又在此作為分手的結尾,真是相當諷刺。既然愛我,為什麼不堅持下去呢?怎麼我的那些特質最終會成為被放棄的原因?我拼命投入寫作,專心一志,作為作家的我總是獨來獨往,過著孤單的生活,很難融入世俗。是故意的,有時也是不經意的,我的女朋友們總是缺乏跟我白頭偕老的耐心,提早離開了我。
  數一數,余若水是第三個跟我說再見的女人了。我深深嘆了一口氣,為失戀而輕嘆,為難得的好天氣而微笑,心情又矛盾又複雜。我開始不太了解真正的自己了,甚至懷疑自己的理想和現實是否相距太遠,我追求的究竟是名利和財富,還是別人不太理解的那種滿足感。
  這場分手並沒有給我造成多大的心理打擊,我內心泛起的只是一股短暫的寂寞,對余若水的牽掛,不是思念,也不算想念,更像是一種習慣,習慣了她的存在,但這種東西總有一天也會消失。我不禁想起,在更久遠的過去,我也曾折磨過兩個前任女朋友,她們和余若水一樣,都是在交往滿一年後選擇離開我。作為一個作家,我對於愛情、婚姻等問題,一直採取拖延和不負責任的態度,故意不為愛情下定義,不為失去誰而感到難過,也不為挽回感情而哀嚎哭泣,我承認自己有些自私,最重視的是自己的創作和那些用數之不盡的文字編織成的虛構世界。
  「喂,年輕人,要上車嗎?」一把沙啞的聲音突然把我拉回了現實。
  「呃……當然。」我幾乎忘了說話,結結巴巴地回答。
  我走向前,黑色的計程車剛好停在我面前。司機和車子恰到好處地出現,解決了我內心一場小小的心理危機。我擔心的不是傷心欲絕,而是不想給自己增添一股沉重的氣氛。幸運的話,適量的憂鬱會刺激我的創造力,為我的寫作帶來靈感;如果不小心,我可能會陷入抑鬱的死胡同,存在感大幅降低,變得對什麼都提不起勁,不想工作、賺錢、寫作,甚至是生活,連找霍啟迪喝酒聽他的笑話都提不起興趣。
  這似乎涉及到我的利益,我必須小心謹慎地調整自己的情緒,以維持我的寫作進度和質量。
  在車程中,這位看起來飽經滄桑的司機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身為一個城市人,我本能地給出了馬馬虎虎的回應。對我來說,司機在說什麼都不太重要,我只想儘快回到家;對他來說,我是否認真傾聽同樣無關緊要,他大概只在意一整天的收入。歸根結底,我們都是城市人,只是身份不同,從為社會貢獻的角度看,或許司機的工作更加重要。
  車廂內外彷彿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車內格外寒冷,十分鐘的車程顯得格外漫長,司機像個學語的嬰兒,喋喋不休地碎碎唸著,我提不起勁去理解他的內容。我想這恐怕與我長期沉浸於寫作有關,大腦裝載了太多想法、對白和情節,在與他人互動時,我總是對他們說的話漠不關心,久而久之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容易讓人覺得不協調和不舒服。
  沒錯,我承認自己不太合群,但並非反社會傾向。
  「喂,年輕人,到了。」司機的聲音再次喚醒了恍神的我。我們的緣分到此為止,已經抵達目的地,但這可能只是一切的開始。

2023年10月17日 星期二

短篇《浪漫風暴》

 短篇《浪漫風暴》

  曉冬是個時間旅行者,他的工作是進入存在缺陷的平行宇宙,探索那些命運即將終結的世界。曉冬身材高瘦,有一頭蓬鬆的黑髮和深邃的雙眼。他必須搜集資料,進行記錄,見證這些宇宙的最後歷史。只要那個宇宙仍存留在時間線上,他就可以在過去的某天進入,重溫那些已逝的時光、那些失去的人和錯過的緣分,彌補內心的遺憾。

  他有一個最想再見的人,前女友樂樂,也正是因為樂樂,他才不斷爭取這項特殊的工作。樂樂是個身材嬌小的女生,有著長長的秀髮和明亮的大眼睛。他們曾相愛,甚至有過訂婚的念頭,但最終因為理念和價值觀的差異,無奈分手收場。分別後,曉冬才發現沒有樂樂的日子是那麼空虛和乏味。他曾想要找回她,但樂樂已經在茫茫人海中不知所終。

  在一個任務中,曉冬發現了一個和他原本世界幾乎一模一樣的平行宇宙,只是這個宇宙有一個致命缺陷:一場龍捲風即將吹襲當地的核電廠,導致放射性物質泄漏,使這個世界步向毀滅。在這個宇宙裡,樂樂仍存在,只是已和這裡的曉冬分手了。她尚不知道即將面臨的劫難。

  於是,曉冬開始了他的計畫。他利用工作之便,隔一段時間就進入這個宇宙,與樂樂見面。他假裝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曉冬,試圖重新點燃樂樂心中的愛火。

  一天,曉冬帶樂樂前去一家裝修典雅的法式餐廳,鋪著米黃色的地毯,牆上掛著厚重的暗紅色窗簾,每張桌上都點著暖黃的蠟燭,流淌著柔和的爵士樂,營造出溫馨浪漫的氣氛。他盡全力討好樂樂,帶她去吃喜歡的食物,看她喜歡的電影,去她嚮往的地方,只為博取她的歡心。他告訴她,自己仍深愛著她,當初不應放棄她。

  樂樂開始動搖,她也依然愛著曉冬,後悔當初的放手。她覺得曉冬變了,變得更成熟負責,也更體貼她。她想給曉冬一個彌補的機會,重新開始這段感情。

  曉冬很高興,他覺得終於找回了逝去的愛,人生又燃起希望。他完全沉浸在這個宇宙的樂樂和他們的故事中,幾乎忘記自己的真正目的。他決定要在世界毀滅前帶走樂樂,逃離這場核子風暴。但這樣做違反了穿越平行宇宙的根本規則,旅行者不能改變歷史軌跡,更不能帶走任何人或物,免得打亂能量平衡。一旦被發現,後果將會非常嚴重。

  曉冬並不在意,他不能再次失去樂樂。他在黑市買到一個新型的穿越裝置,據說能讓兩人同時跳躍宇宙。他計畫在最後時刻說服樂樂和他一起逃離末日。

  在世界終結前一天,曉冬開車帶樂樂來到他們初識的貝殼沙灘,一處峭壁上的寬闊沙灘,沙粒細軟潔白,海浪拍打著順滑的貝殼,天空飛翔著白色的海鷗,海風拂過,聞到清新的海洋氣息。樂樂開心地和他散步、聊天。在她的引導下,兩人一起哼唱她最喜歡的歌,王菲的《浪漫風暴》。

  「願像地搖天動,捲起心中愛濃,浪漫是場風暴,但願在一起的去衝 OH......」

  歌詞似乎預告他們即將一起衝破核子風暴,曉冬安心地享受這美好時光。

  然而,他內心的矛盾也在增長,他該告訴樂樂真相嗎?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但他又怕樂樂不相信,或是驚慌失措,拒絕跟他走。曉冬猶豫不決。

  樂樂察覺曉冬的不對勁,變得沉默和焦慮。她追問他發生什麼事,讓他這麼心煩。曉冬支吾以對,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樂樂不信,堅持要知道真相,她討厭被隱瞞。

  一杯別致的靈感咖啡下肚,曉冬終於鼓起勇氣,將一切告訴樂樂。他說他是另一個宇宙的時間旅行者,他知道這個世界會因核電廠事故而毀滅。他愛她,想帶她逃離這裡。

  樂樂聽後驚呆了,她感到心碎和難過,眼淚不停地流下來。她覺得被利用和欺騙,曉冬的愛都是假的。她絕望地說這一切都太荒謬了,她不能相信也不願相信。

  樂樂推開曉冬,她拒絕跟他離開。她說這裡是她的家,有她深愛的人和事業。就算世界毀滅,她也會留在這裡,和父母團聚到最後一刻。她不需要曉冬的憐憫,她厭惡他的所作所為。

  曉冬傷心欲絕,他想解釋,想道歉,想挽回,但知道一切已毫無轉圜餘地。樂樂的眼神中夾雜著決絕、厭惡與絕望。他知道她已經永遠失去了。

  最終,曉冬放棄請求,他尊重樂樂的選擇,轉身離開,回到自己的宇宙。他將穿越裝置扔在地上,他覺得自己是個罪人、魔鬼,只為填補逝去的愛而不擇手段。

  他坐在一處昏暗狹小的單身公寓,到處都是凌亂的文件和外賣餐盒,簡陋的家具上蒙著厚厚的灰塵,室內空蕩而冰冷,只有樂樂的相片散發著微弱的溫暖。曉冬痛哭失聲,他後悔自己的自私和愚蠢,導致愛人永遠失去。他看著樂樂的相片,心如刀割,他知道自己此生再也無法彌補這無法挽回的遺憾。他頹廢地躺在地上,等待命運給他應有的懲罰。

  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曉冬早已知曉,這必是執法人員因他使用黑市穿越裝置而來追捕。但曉冬已無所謂,他閉上雙眼,讓自己沉醉在樂樂最愛的歌聲中。

  「浪漫是場風暴,但願一起的去衝 O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