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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月21日 星期二

短篇《預言》

 短篇《預言》


#徵兆
  凌晨三點十五分,刑警隊長周琛第四次為自己泡了一杯濃咖啡。深夜的警局裡安靜得出奇,只有他辦公室的燈光還亮著,螢幕的冷光在他疲憊的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
  這是近期最詭異的一樁案子。表面上看,這不過是一起普通的跳樓自殺 - 一個年輕的程序員,在平凡的工作日午休時分,從公司頂樓一躍而下。但細節裡藏著說不清的怪異。
  周琛打開案件檔案,又一次檢視死者的資料。李命,28歲,某知名科技公司的高級程序員,月入五萬以上。履歷完美得像一張模板:成績優異,工作能力出眾,人際關係正常,無不良嗜好。唯一的異常是死前一週的行為變化,以及跳樓前徹底清空了所有電子設備的數據。
  「還在加班?」
  熟悉的聲音傳來,是搭檔老張。他端著兩杯便利店的熱咖啡推門進來,將其中一杯放在周琛桌前。
  「謝了。」周琛接過咖啡,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這個案子…總感覺哪裡不對勁。」
  「怎麼說?」老張拉過椅子坐下,眼神裡帶著關切。
  周琛轉向電腦螢幕,快速調出一段監控錄像。「你看這個。」
  畫面中的李命獨自站在茶水間,對著手機自言自語。他的表情詭異,時而驚恐,時而狂喜,彷彿在與什麼看不見的存在對話。
  「精神問題?」老張觀察道,「程序員壓力都挺大的。」
  「不。」周琛搖頭,「你仔細看他的眼神。那不是精神異常的人會有的眼神,而是發現了什麼驚人真相的表情。」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而且,為什麼要選在工作日的午休時間?為什麼要刪除所有數據?這不像是一個想不開的人會做的事。」
  一週前。週一早晨。
  李命像往常一樣擠在擁擠的地鐵車廂裡。作為技術主管,他需要在早會前處理完堆積的郵件,確保不會錯過重要信息。單手扶著扶手,另一隻手快速滑動著手機螢幕。
  突然,一條陌生的短信彈了出來:
  「9:15分,你乘坐的地鐵會在旺角站停駛15分鐘。原因是信號系統故障。」
  李命皺眉。現在的詐騙短信越來越離譜了。他正要刪除,地鐵廣播突然響起:
  「各位乘客請注意,由於信號系統故障,列車暫停運行,預計等待時間15分鐘…」
  他的手開始顫抖。再次查看那條短信時,卻發現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仔細檢查了短信記錄、垃圾箱,什麼都沒有。恍惚間,他注意到手機右上角顯示的時間:9:15。

#深淵
  到公司後,李命試圖把這件事拋在腦後。也許真的只是巧合,他這樣安慰自己。下午的需求評審會議上,他正專注地演示著新項目的技術方案,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3:45分,投影儀會突然關機。別擔心,只是保險絲老化。」
  他愣了一下,強迫自己繼續講解。同事們都在認真記錄,只有公司的心理諮詢師張若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3:45分,投影屏幕驟然變黑。
  「抱歉,」技術部李主管檢查後說,「保險絲老化了,我這就更換。」
  李命感到一陣暈眩。他顫抖著打開手機,那條短信又一次消失得無影無蹤。恐懼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理智。
  晚上加班到九點,他終於忍不住給大學同學王磊打了電話。王磊現在是一家網絡安全公司的技術總監。
  「你是說,收到了會自動消失的預言短信?」王磊的聲音透著擔憂,「老李,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我很清醒,」李命強調,「你能幫我查一下這些號碼的來源嗎?」
  「有記錄嗎?」
  「問題就在這裡,」李命苦笑,「這些短信總是會完全消失,連記錄都查不到。」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明天開始,如果再收到,第一時間截圖給我。另外…你最好去看看醫生。」
  掛斷電話後,李命打開筆記本電腦,新建了一個加密文件夾。直覺告訴他,他必須記錄下這一切。
  回家的路上,他仔細分析這兩條預言的特點:
  1. 時間精確到分鐘
  2. 內容具體且包含原因
  3. 發送後會自動消失
  4. 預言從未失準

  作為程序員,他很清楚這在技術上幾乎不可能實現。要準確預測隨機事件,突破手機系統限制實現完美清除,還要避開通信運營商的監控…
  除非…
  他突然想到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第二天一早,他特意提前到公司,仔細檢查了辦公室的所有設備。也許有人在惡作劇?但很快他就排除了這種可能。
  「早。」張若思端著咖啡走進來,「你昨晚也加班到很晚啊。」
  「嗯。」李命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目光依然盯著手機。
  「你最近…」張若思欲言又止,「如果需要談談,隨時可以找我。」
  正說著,李命的手機突然震動。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抓起手機。
  「10:30分,人事部會發郵件宣布新的組織架構。你將被提升為技術副總監。」
  「怎麼了?」張若思注意到他臉色突變。
  「沒事,」李命飛快地截圖,「垃圾短信而已。」
  他立刻把截圖發給王磊。但等王磊回覆時,短信已經在他手機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10:30分,全公司郵件準時發出。
  李命盯著郵件上自己的新頭銜,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世界上不可能有這麼多巧合。一定有什麼他還沒有發現的真相。

#倒計時
  那天晚上,李命徹夜未眠。作為一個習慣用邏輯思維的程序員,他試圖理性分析這一切。
  如果排除超自然因素,可能的解釋只有三個:
  1. 有人在跟蹤他,並能預知或操控這些事件
  2. 他正在參與某個未知的社會實驗
  3. 他出現了幻覺,這些短信都是大腦虛構的

  為了驗證,他做了一個小實驗。他在手機上安裝了螢幕錄像軟件,同時用另一部手機準備拍攝。
  週三早上,新的短信如期而至:
  「今天中午12:15分,你會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廳遇見多年未見的大學室友陳浩。他會告訴你一個關於時間的秘密。」
  這次的預言比之前更具體,也更令人不安。李命立即檢查錄像,發現短信出現的瞬間確實被記錄下來了。但當他調出影片重看時,影片中的短信內容卻變成了一片模糊的馬賽克。
  「有意思…」他喃喃自語,眼神中閃過一絲興奮與恐懼交織的光芒。
  中午,他懷著忐忑的心情走進咖啡廳。當他看到陳浩的瞬間,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感湧上心頭。陳浩,他大學時的室友,現在是某知名物理研究所的研究員。
  「好久不見。」陳浩微笑著,彷彿這次相遇再自然不過。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李命的聲音有些顫抖。
  「參加一個量子物理研討會。」陳浩喝了口咖啡,「最近我們在研究一個有趣的課題:如果時間不是線性的,而是像莫比烏斯帶一樣…」
  李命感到呼吸困難。「你是說,過去和未來可能同時存在?」
  「理論上是可能的。」陳浩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怎麼,你最近遇到什麼特別的事了嗎?」
  李命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回到辦公室,他開始瘋狂地記錄和整理這幾天發生的一切。如果陳浩說的是真的,那麼這些短信很可能來自…
  「在寫什麼?」張若思的聲音把他嚇了一跳。
  「沒什麼,」他慌忙關閉文檔,「工作筆記。」
  張若思欲言又止。作為心理諮詢師,她已經注意到李命最近的異常:話越來越少,經常對著手機發呆,眼神時而恍惚時而興奮。
  但她還注意到一些更詭異的細節。比如李命經常會提前幾分鐘離開某個地方,恰好避開一些意外;或者突然改變計劃,結果證明原來的安排會遇到麻煩。
  這不像是巧合,更像是某種預知能力。
  週四的預言更加詭異:「明天下午3點,你會找到所有短信的真相。代價是接受這個真相。」
  李命將這條信息發給王磊。這次,短信沒有消失。
  「我查到了一些東西,」王磊的聲音透著不安,「這些號碼的編碼格式是我從未見過的。而且,發信時間的時間戳…顯示的是未來的日期。」
  「未來?」
  「準確地說,是一週後的現在。」
  李命握著手機的手開始顫抖。「你相信我不是在開玩笑了?」
  「我建議你立刻停止追查,」王磊說,「有些真相,知道了反而是種詛咒。」
  但李命已經無法停下來了。他調出所有的記錄,試圖找出某種規律。突然,他發現了一個可怕的巧合:所有預言都指向下週五中午12點。
  那天中午,他將從公司天台跳下。

#真相
  週五下午3點,李命坐在電腦前,手指飛快地敲打鍵盤。他在寫一個程序,試圖破解這些詭異短信的來源。
  突然,螢幕上彈出一個加密文件。他從未見過這個文件,但密碼卻鬼使神差地輸對了。
  文件裡只有一段話:「如果你看到這個,說明你已經準備好接受真相了。是的,這些短信來自未來的你。更準確地說,來自你跳下去的那一刻。」

#終點即起點
  週六清晨,李命收到了最後一條預言:
  「明天中午12點,你將從公司天台跳下。不是自殺,而是為了完成這個循環。只有這樣,過去的你才能收到這些警告。記住,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他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笑聲。一切都說得通了:為什麼短信會消失,為什麼無法追蹤,為什麼預言從未失準。因為這些信息來自已經經歷過這一切的自己。
  他打開筆記本,開始寫下最後的分析:
  「時間或許不是直線,而是一個完美的圓。當我跳下去的那一刻,某種量子效應會被觸發,讓我能夠向過去的自己發送訊息。這些預言既是警告,也是指引。它們引導我走向這個終點,或者說,起點。」
  「但如果你已經知道結局,為什麼還要跳?」他問自己。答案出奇的簡單:正是因為知道結局,所以必須跳。否則,過去的自己就無法收到這些預言,整個循環就會崩潰。
  這就是命運最大的諷刺:知道結局的人,反而最無法改變它。
  深夜,張若思收到一封郵件。是李命發來的:
  「謝謝你這段時間的關心。我不是瘋了,而是比任何時候都清醒。明天發生的事,請不要阻止。這不是結束,而是某種更宏大事物的開始。」
  張若思立刻撥通了李命的電話,但已經無法接通。
  週日上午11點45分,李命獨自走上天台。他已經銷毀了所有數據,只在筆記本裡留下了加密的真相。
  11點50分,張若思衝上天台。「不要這樣做!」她喊道,聲音裡帶著絕望。
  「你來得真準時,」李命微笑,眼神平靜得令人心寒,「放心,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你需要幫助,」張若思靠近一步,試圖抓住他的手臂,「讓我們一起想辦法。」
  「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李命平靜地說,「這不是選擇,而是必然。就像薛丁格的貓,打開盒子的那一刻,所有可能性都會坍縮成唯一的結果。」
  11點58分,保安趕到天台。
  11點59分,李命站在邊緣。「再見,也許也是你好。」他對張若思說,嘴角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
  12點整,他縱身一躍。
  那一瞬間,時間彷彿靜止了。李命感覺自己的意識開始分裂,穿越時空的漩渡。他看到一週前的自己正在地鐵裡查看手機,看到自己坐在辦公室收到一條條預言,看到自己站在天台邊緣……
  過去、現在和未來在這一刻融為一體。

#尾聲
  周琛最終在報告中寫道:「表面看是單純的自殺案件,但死者留下的筆記顯示,這可能涉及到更複雜的量子物理現象。當然,這種推測缺乏科學依據。」
  一個月後,張若思收到最後一條短信:
  「別試圖理解這一切。有些真相,只有經歷過才能明白。」
  發信號碼依然是空號。
  同一天,物理研究所的陳浩在實驗室觀察到一個異常現象:某些粒子似乎可以突破時間的限制,在結果發生前就傳遞信息。
  他想起了李命,想起了那個奇怪的午餐對話。也許,李命不是死了,而是成為了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樑。
  張若思辭去了心理諮詢師的工作,開始研究量子物理。她相信,在時間的某個維度裡,李命仍然活著,正在向過去的自己,也或許是向所有人,傳遞某種重要的信息。
  而李命的預言,也許只是無數時空可能性中的一個注腳。
  真相永遠沉睡在時間的深處,就像那些永遠無法被解讀的短信一樣,既存在,又不存在。

2024年12月20日 星期五

短篇《焰》

短篇《焰》

  東京夜幕低垂,細雨如絲,悄悄沉澱在燈火闌珊處。佐藤健司佇立窗前,望著玻璃上模糊的倒影,內心有著難以名狀的焦躁。今天是結婚五周年紀念日,妻子廣瀬美沙的座位卻空著,留給他一室寂寞。
  三十歲的建築師,理著一頭整齊的短髮,身上是合身的深色西裝,這些年在業界闖出了名聲。可成就背後,某種無法言說的孤寂正悄然啃噬著他的內心。電話那端始終無人接聽,傳出的訊息如同投進深井的石子,換來的只有回音。
  「她一定在忙......」健司機械式地安慰自己,聲音虛弱得連自己都難以信服。思緒不自覺飄回那個咖啡館初遇的午後,美沙燦爛的笑容曾讓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如今那份光芒卻愈發遙遠,漸漸被另一道身影取代。
  中島健——那個致力於弱勢群體的年輕社工,總是帶著熾熱的目光。健司能感覺到,當美沙面對中島時流露出的柔情,是連他都不曾見過的光彩。妒意如同暗流在心底翻湧,混雜著無力與恐懼,幾乎要將他淹沒。

  城市另一端,中島健獨坐書桌前,聆聽著窗外淅瀝的雨聲。作為社工,他每天都在面對社會的陰暗與絕望,卻在美沙的笑容中找到了難以割捨的溫暖。他身形修長,衣著樸素,總是能輕易與受助者建立起信任。但此刻,內心卻被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愫所困擾。
  每當看見美沙的微笑,他的心便如同被春風拂過的綠葉,既溫暖又苦澀。他告訴自己這只是同理心作祟,可內心深處的渴望卻愈發強烈。指尖輕撫著那張偶然相遇時拍下的照片,美沙在陽光下的剪影如此動人,讓他無法自拔。
  夜深人靜,腦海中不斷浮現與她相遇的片段,每一幀都帶著小心翼翼的珍惜。他渴望著她的一顰一笑,甚至是她帶來的溫度,但這份愛意卻如同夜空中的星光,永遠無法觸及。

  建築師的心如同被風暴肆虐,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刺痛著脆弱的意志。工作上的成就無法填補內心的空洞,反而讓那份不安與懷疑愈發清晰。無數個獨處的夜晚,回憶如潮水般湧來,過往的美好在瞬間變得遙不可及。
  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健司獨自走進空蕩的教室,四周的寂靜如同無形的重擔壓在胸口。在這片黑暗中,他甚至能聽見自己紊亂的心跳。思緒不斷徘徊在美沙與中島之間,自己是否早已成為多餘的存在。此時,他遇見了中村優子,一名眼神中帶著迷茫的學生。作為客席助教的健司,在她身上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優子,你最近見過美沙嗎?」健司的聲音輕得近乎嘆息,隱藏著內心翻騰的情感。優子是個善解人意的大三學生,總是能敏銳地捕捉他人的情緒,此刻卻不知該如何回應導師的詢問。
  「她最近常和中島先生在一起......」這句話如同一把利刃,瞬間撕裂了健司的偽裝。心口的疼痛幾乎讓他窒息,那些無法言說的懷疑與無助,在這一刻全部化作了無聲的嘶吼。

  焦慮如同藤蔓般纏繞著健司的心。當他得知中島即將舉辦社會工作者講座時,內心燃起一絲隱秘的期待。這場講座或許能讓他看清美沙與中島之間的真相,興奮與不安在胸腔中交織。
  走進講堂的瞬間,一股強烈的恐懼湧上心頭。燈光下的美沙光彩奪目,她望向中島的眼神如此熾熱,讓健司的心瞬間跌入冰冷的深淵。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所有的聲響都化作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中島以溫暖而堅定的語氣分享著他的工作。健司能感受到他在美沙心中的分量,也終於明白為何自己會如此焦躁不安。中島散發的魅力與熱忱讓他無地自容,看著他們之間的默契,嫉妒如同影子般吞噬著他的理智。
  「究竟要如何找回那段逝去的關係?」健司緊握雙拳,任由指甲陷入掌心。他如同一個迷失方向的旅人,面對著無法逃避的現實,卻找不到任何出口。

  夜色愈深,健司的心緒愈發沉重。燈火通明下,他強迫自己保持鎮定,但胸口的壓迫感卻如同巨石般無法驅散。歸途中,與美沙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輪轉,每一幀畫面都如同烙印,無法抹去亦無法釋懷。那些笑容與觸碰,此刻都成了折磨他的利器。
  「中島的存在就像一道永恆的陰影。」健司無法壓抑內心的波動,兩人就像平行線上的孤島,注定無法相交。他能感受到自己與美沙之間那道漸行漸遠的距離,連最微小的星光都變得遙不可及,彷彿所有願望都隨流星一同隕落。
  終於,他決定向宮島良介傾訴。這位前輩不僅是他職業生涯的明燈,更是他心中建築師的完美典範。宮島雖已過不惑之年,眼神依然閃爍著年輕的光芒。他歷經滄桑,最能體會情感中的糾結。健司的言語支離破碎,每一個字都似乎包含著無盡的懷疑。
  「記住,愛不是完美,而是包容與理解。」宮島的聲音低沉而堅定,讓凝固的空氣微微震動。這句話如同黎明前的一絲光亮,卻無法完全驅散健司心中的陰霾。
  「但我真的想知道她的心意......」健司的聲音帶著倔強的脆弱,既渴望真相又害怕面對。

  時光流逝,健司的心如同深潭中的漩渦,無法自拔。嫉妒與懷疑如影隨形,越是接近真相,內心的煎熬就越發難耐。每個夜晚,他都被無盡的夢魘糾纏。美沙與中島若即若離的關係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如同狂風驟雨般席捲他的理智。
  最終,他選擇了跟蹤中島,希望能揭開那道懸而未解的謎題。這條路充滿著希望與絕望的交織,讓他不停質疑自己的動機,是為了守護,還是源於內心深處無法言說的恐懼。面對美沙的身影,他越發懷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她,抑或只是一廂情願的占有慾作祟。
  跟蹤的過程中,健司開始感受到都市特有的孤寂。每次經過那間熟悉的咖啡館,心中便湧上一股難以名狀的失落,彷彿指間的幸福正在悄然流逝。記憶中美沙的笑容如同晨曦中最溫柔的光芒,卻在困惑與不安的泥沼中漸漸淹沒,只剩下無盡的焦慮。

  那個夜晚,健司在人潮湧動中緊跟著中島的身影,心中充滿掙扎。當他看見美沙與中島的身影在燈火下交錯時,那一瞬的目光相會讓他如墜冰窟。建築師敏銳的直覺在這一刻轉化為無盡的痛楚,情感如同暴風雨般在胸腔中肆虐,將他緊緊束縛。
  「不能就此退縮。」健司在心中默念,目光緊盯著中島臉上揮之不去的笑容,心中卻充斥著深不見底的疑惑與絕望。每一分孤獨與懷疑都在啃噬著他的靈魂,讓他陷入一種無法自拔的困境,如同迷途的困獸。
  最終,美沙的心意與她對中島的感情始終成謎。在深夜無人的時刻,他反覆想像著她的選擇,內心升起更多難解的疑問。或許,美沙明媚的笑容背後藏著無人知曉的秘密,而這座繁華的城市不過是一層薄紗,掩蓋著最真實的情感與孤獨。健司啞然無語,彷彿要被這份焦慮與糾結活活窒息。

  決定性的夜晚終於降臨,健司再也無法隱藏內心的恐懼。面對美沙時,他的心中迸發出一股無法遏制的衝動,卻又像風中殘燭般搖曳不定。美沙的眼神深邃如淵,似乎在質疑他存在的意義。
  「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中島對你做了什麼?」健司的聲音忽然爆發,卻掩蓋不住內心深處的脆弱。
  美沙的面容瞬間失色,眼中閃爍著難以言喻的掙扎,輕輕低垂著頭。健司感受到心中翻騰的巨浪,幾乎無法承受這無形的重量。他明白,這場對峙將徹底改變他們的關係,而中島的身影如同一場風暴,將他們的情感推向無可挽回的深淵,讓愛情隨著火焰一同灼燒。
  「健司,我必須尋找自己的路!」美沙的聲音如破碎的樂章,卻帶著決絕的意味。她的情感如此強烈而絕望,讓健司的心瞬間成為一片虛無。當一切演變成修羅場,面對的已不再是單純的愛情,而是人性最深處的脆弱與掙扎。在那一瞬間,健司感到自己即將崩潰。

  命運的火舌突然竄起,如同夢魘般降臨。健司在轟鳴聲中與美沙重逢,理智與情感在心中激烈碰撞。中島佇立一旁,如同異類般格格不入,將他們之間最後的距離徹底撕裂。火焰肆虐著周遭的一切,將過往燒成灰燼,不留一絲回憶的溫度。面對著熊熊烈火,所有美好的記憶都如同火星般飛散,無法挽留。
  「健司,我已經無法適應了。」美沙的話語如同凜冬寒風,在健司心頭劃出傷痕。他彷彿成了孤獨的燈塔,永遠散發著光芒卻永遠無法觸及她的內心。心中的掙扎與悲痛如同巨浪拍打,將一切都沖刷得模糊不清。
  那一刻,火焰吞噬了他們之間最後的羈絆,將埋藏在心底的情感焚燒殆盡。健司內心的絕望與懷疑交織成網,再也無法承受這般折磨。在那深淵般的瞬間,他的心如同破碎的雲層,漸漸失去光彩,消散在這座迷霧籠罩的城市。那樣的孤寂,讓他終於明白,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或許永遠無法跨越。

  幾日後,報紙上刊載了這場悲劇,佐藤健司的名字如同冬日的霜華,悄然消逝在城市的晨光中。人們的哀悼如同無形的清風,卻永遠無法喚回那些逝去的笑容與幸福。每一段愛情都像樹影中的回音,在這座城市的夜晚徘徊,最終消散無蹤。
  那段未解的情感,如同永恆的黑夜,在東京街頭遊蕩,尋覓著昔日的痕跡。他們的靈魂,似被時光在黑暗中無情攪動的回憶,永遠在城市的陰影中交錯,相互呼喚,卻再也無法相擁。在那些寂寞的夜晚,健司依然能感受到美沙的存在,她的笑聲似乎就在耳畔,卻又遙不可及。
  每個夜晚的細語,都在重複訴說著這個失落的故事。流星劃過夜空,轉瞬即逝,卻讓人無法釋懷,無法忘記。曾經的他們,就像燃盡的蠟燭,只留下一縷青煙,永遠追尋著彼此的蹤影,卻永遠無法相遇。

2024年12月12日 星期四

短篇《魔王倒下:劍殤》


短篇《魔王倒下:劍殤

 

  世間最難懂的,不是劍法,而是人心。

  最難守的,也不是江山,而是本心。

  霧靄籠罩的山谷間,一個青衣少年正對著瀑布練劍。他的劍勢凌厲,每一招都蘊含著驚人的力量,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化作七彩虹霞。這少年便是日後威震天下的勇者,只是那時的他,尚未走上註定令人唏噓的道路。

  江湖中人都說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劍道奇才。十五歲便能在決戰中以一劍擊敗盜匪首領,解救了整個村莊。可是,真正令他踏上追尋極致力量之路的,卻是另一個血色的夜晚。

  那晚,一群魔族闖入了鄰近的山村。他趕到時,只見滿地焦土,哭聲和血腥味在風中飄散。一個血泊中的老者拉住他的衣袖,斷斷續續地說:「可恨...我們太弱小了...

  這句話如同烙印,永遠刻在了少年心中。

  江湖中自古有言:「劍者,霜寒十月,不假雕飾。」

  可是,真正的劍客卻知道,一把好劍必須經過千錘百煉,方能成就鋒芒。

  少年日以繼夜苦練劍術,在刀光劍影中尋找突破。直到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他在古寺的地底發現了一個石室。室內供奉著一柄古劍,劍身散發著奇異的微光,彷彿有著自己的生命。

  「我等的就是你。」一個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少年愣住了。他從未聽說過劍也會說話。

  「我能給你力量,足以保護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生靈。但是...」那聲音頓了頓,「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永遠不要忘記自己的本心。」

  少年毫不猶豫地點頭,伸手握住了劍柄。一股暖流瞬間湧入體內,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這柄劍很快與他心意相通,成為形影不離的夥伴。

  江湖中人都說:「劍是殺人的利器。」

  但又有誰知道,真正的利器,其實是人心中的執念。

  少年的名字漸漸在江湖上傳開。所到之處,總能為弱小者主持公道。他的劍術精進神速,每一次出手都會讓人驚嘆不已。寶劍成了他最信任的夥伴,在危急時刻總能給予他力量與指引。

  然而,力量越強大,心中的迷惘反而越深。

  「為什麼?有了力量卻還是無法徹底消滅邪惡?」一次大戰後,他望著滿地的魔族屍體,喃喃自語。

  寶劍在劍鞘中輕顫,似乎在提醒著什麼。但他已經聽不見了。

  在一個飄雪的黃昏,他遇見了那個改變他命運的老人。

  破舊的酒館內,爐火噼啪作響。老人一邊斟酒,一邊說:「你可知道為什麼江湖上從來沒有真正的絕頂高手?」

  「因為技藝難精?」

  「不。」老人搖頭,「因為站得太高,容易迷失方向。當一個人沉迷於追求力量本身,就會逐漸忘記最初的初心。」

  「可是不夠強大,又如何守護眾生?」

  「守護之道,在於心,不在於劍。」老人的目光深邃,「你的劍已經足夠鋒利,但你的心呢?」

  這番話觸動了他心中最深處的疑惑。回去的路上,雪越下越大,彷彿要把整個世界都染成蒼白。

  江湖中人常說:「劍客,孤獨也。」

  但最可怕的孤獨,其實是與本心漸行漸遠。

  隨著實力日益精進,他發現自己的想法也在悄然改變。曾經,他只想守護弱小;如今,他開始思考更多。

  「為什麼要守護那些軟弱的人?」

  「為什麼不能用力量來改變這個世界?」

  「為什麼不能主宰眾生的命運?」

  這些想法如同細小的雜草,在心中悄然生長。寶劍的顫動越來越頻繁,但他已經聽不見劍的警告。

  直到那一天,他在與魔族的決戰中,首次嘗到了力量的極致。那是一種俯視眾生的快感,讓他沉醉不已。當他的劍刺入魔族首領的心臟時,一股詭異的力量順著劍身湧入他的體內。

  「你很強大。」垂死的魔族首領說,「但你的心,已經開始腐朽了。」

  這句話讓他震驚。當晚,他頭一次聽見了寶劍的悲鳴。

  「你違背了約定。」劍的聲音充滿哀傷,「你已經忘記了最初的本心。」

  他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早已面目全非。鏡中的容顏依舊俊美,眼神卻布滿了陰鷹與殺意。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習慣用力量來解決一切?什麼時候開始,他再也聽不見弱者的哭泣?

  江湖中人都說:「得劍者得天下。」

  但沒人提到,當一個人真正強大到可以主宰天下時,內心的寂寞有多麼可怕。

  那種俯視眾生的寂寞,往往比任何敵人都更難對付。他開始質疑存在的意義,開始思考力量的真諦。直到有一天,他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既然人類的軟弱無可救藥,那麼不如徹底改變這個世界。」

  就這樣,昔日的人族勇者,漸漸成為了魔族的領袖。他的力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卻永遠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寶劍再次發出悲鳴。

  「你不再適合執掌我了。」

  他苦笑:「我知道。」

  於是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他來到了咯咯山之巔。這座山如此高聳,彷彿能觸及天際。他最後一次拔出寶劍,月光下,劍身的光芒比往日更加璀璨。

  「再見了,老朋友。」

  他將寶劍深深插入山頂的巨石,轉身離去時,眼角滑落一滴淚水。這是他最後的人性,也是對本心最後的憑弔。

  江湖中人常說:「寶劍配英雄。」

  但最後,英雄卻成了魔王。這大概就是世間最諷刺的故事。

  暮色蒼茫,一個人影佇立在山巔。他曾是這片大地上最強大的劍客,如今卻在寂寞中迷失了方向。遠方的晚霞如血,染紅了那柄孤獨的寶劍。

  「總有一天,會有一個真正懂得守護之道的人來取走你吧。」

  他最後看了一眼寶劍,轉身離去。黑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卻掩不住心中的落寞。這一走,就是千年。直到那個同樣迷失的少年登上山巔,一切彷彿就要重演。

  因為世間最難懂的,永遠都是人心。

  最難守的,也永遠都是本心。

 

短篇《量子人》

短篇《量子人》

#異變

  2024年12月11日,午夜將至。

  香港科技大學量子物理研究中心籠罩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實驗室的白色燈光映照著一排排精密儀器,只有偶爾的數據跳動和儀表的轉動在提醒著時間的流逝。這是一間造價超過十億的特殊實驗室,卻在深夜時分顯得格外空曠。

  李青揉了揉發澀的雙眼,目光落在面前的監測螢幕上。三十五歲的量子物理學家有著一張標準的學者臉孔,深邃的眼窩裡藏著對未知的執著。作為這個項目的首席研究員,他已經連續工作了七十二小時。

  「教授,這個數據有點奇怪。」助手張磊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二十八歲的張磊是李青最得力的助手,也是為數不多願意陪他熬夜的研究人員。此時他正指著螢幕上一組異常的波形圖,眉頭緊鎖。

  「M87區域的量子波動又開始了?」李青走近查看。

  自從三個月前開始進行量子糾纏實驗,類似的異常便時有發生。但這一次,波形的起伏幅度明顯超出了往常。就在他們討論的同時,更多的警報開始在實驗室響起。

  「東京實驗室發來緊急通訊。」張磊快速點開另一個視窗。

  「新德里也是。」李青的聲音有些發緊。

  三個相距數千公里的量子研究中心同時出現異常,這絕非巧合。李青的目光在世界地圖上游移,三個代表實驗室的紅點正在不祥地閃爍。

  突然,一道刺目的藍光從反應爐中迸發。那不是普通的實驗事故,而是某種更深層的異變。李青感到體內有什麼在蠢蠢欲動,像是沉睡已久的基因突然甦醒。強光中,他看見自己的手臂開始發出微弱的藍色光芒。

  「張磊!」他轉頭想提醒助手,卻發現對方也陷入了同樣的異變。實驗室裡的一切都開始扭曲,彷彿現實被撕開了一道裂縫。

  透過這道裂縫,李青看見了另一個世界。那裡的一切都籠罩在詭異的藍光中,人類的形態更像是純粹的能量體。最令人不安的是,那些存在雖然完美,卻少了某種最本質的東西。

  同一時刻,異變開始在城市各處蔓延。

  將軍澳地鐵站,剛下課的陳靜怡正準備過閘。十七歲的女孩今天剛拿到物理考卷,不及格的分數讓她心情低落。但更令她驚恐的是,她發現自己的手臂正在變得透明。還來不及尖叫,她的身體就這樣穿過了實體的閘門。

  國際金融中心頂層,一個男人站在落地窗前。楊永昌,這位曾經的量子通訊工程師,臉上掛著神秘的微笑。他伸出手,一顆咖啡杯悄然漂浮而起。三年前的實驗室意外讓他成為第一個覺醒者,而今晚,終於到了實現計劃的時刻。

  北京,國家安全指揮中心。

  「香港出現異常量子波動!」

  「能量指數持續攀升!」

  「東京、新德里也傳來同樣警報!」

  大廳中的警報聲此起彼伏。總指揮官站在巨大的螢幕前,額頭沁出冷汗。某種他們一直提防的事件,終於還是發生了。


#真相

  凌晨一點。

  香港科技大學量子物理研究中心的走廊上,突然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吳明德的身影在玻璃帷幕上拉出一道細長的影子,這位頭髮花白的老者臉色凝重,眼神中帶著幾分焦慮。

  實驗室的玻璃門無聲滑開,冷氣與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李青和張磊正試圖控制著體內異變的能量,兩人的身影在藍光中若隱若現。

  「感覺如何?」吳明德開門見山地問。

  李青抬起手,一縷量子能量在他掌心流轉:「這不該出現在人類身上。」

  「但它確實存在了。」吳明德走到窗前,維多利亞港的夜景在他眼中倒映成一片迷離。「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實驗,一場關於人類進化的豪賭。」

  「什麼意思?」張磊忍不住問道。

  老者轉過身,目光在實驗室的設備上逡巡:「還記得三年前的楊永昌嗎?」

  「工程師楊永昌?」李青眼神一凝,「他不是在實驗事故中失蹤了?」

  「那不是意外。」吳明德的聲音沉了下來,「他是第一個。」

  實驗室陷入短暫的沉默。儀器的運轉聲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窗外的維港泛起詭異的漣漪,某種力量正在重塑現實的邊界。

  「三年前的量子通訊實驗,」吳明德緩緩道來,「我們發現了另一個世界的存在。那是個完全量子化的平行宇宙,人類擺脫了肉體的限制,進化成純粹的能量體。」

  「楊永昌是怎麼回事?」李青追問。

  老者的目光變得深邃:「他是我們最出色的工程師,也是最瘋狂的夢想家。當他接觸到那個世界時,就徹底著迷了。他認為那才是人類的終極形態。」

  「所以他...」

  「是的,」吳明德點頭,「他開始秘密進行自我實驗。某一天,他成功了。他成為第一個覺醒量子能力的人。但代價是...」

  「他失去了什麼?」張磊問。

  「靈魂。」吳明德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當他獲得力量的同時,也失去了作為人的本質。情感、記憶、意識...一切都變得模糊而冰冷。」

  李青透過新獲得的量子視界,隱約看到了那個世界的真相。在那裡,人類雖然擁有超凡的力量,卻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他們漂浮在永恆的藍光中,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愛恨情仇,只剩下完美而空洞的軀殼。

  「後來呢?」

  「他消失了。」吳明德說,「我們以為他放棄了,直到今天...」

  窗外的天空開始泛起異樣的光芒。某種巨大的能量場正在維多利亞港上空成形,像是一個緩緩轉動的漩渦。

  「他想做什麼?」

  「打開兩個世界的通道。」吳明德的聲音變得凝重,「他要讓那個世界與我們的現實重疊。一旦成功,全人類都將被迫進化。」

  「或者說,」李青望著窗外,「是毀滅。」

  就在此時,實驗室的警報系統突然響起。螢幕上,代表量子波動的數值正在瘋狂攀升。某種更大的變化即將來臨。


#暗流

  凌晨兩點。

  城市陷入一種詭異的狀態。

  街道上開始出現零星的混亂。一個推著嬰兒車的年輕媽媽驚恐地發現,自己和嬰兒車正在逐漸變得透明。一個正要搭乘公車的上班族,身體直接穿過了車門。更多人發現自己擁有了不可思議的能力——有人可以讀取他人的思想,有人能夠隔空移物,還有人的身體可以任意變形。

  恐慌如同漣漪般在城市中擴散。

  國際金融中心頂層。

  楊永昌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著這場他精心策劃的混亂。他的身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不時與另一個世界的自己重疊。那邊的他穿著量子委員會主席的制服,散發著冰冷而完美的光芒。

  「終於開始了。」他望著維港上空逐漸成形的巨大漩渦,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容。

  三年的等待,無數次的實驗與計算,為的就是這一刻。漩渦不是普通的自然現象,而是兩個世界的分界線正在被強行撕裂。藍色的能量波動照亮了整個夜空,像一場詭異的極光秀。

  將軍澳某處廢棄工廠。

  陳靜怡蜷縮在角落,這裡已經聚集了二十多個覺醒者。他們都是在慌亂中相遇,本能地聚在一起尋求安全感。

  「我可以看見別人的思想。」一個戴眼鏡的大學生說,「像彩色的絲帶一樣在空中飄動。」

  「我能感知未來片刻會發生的事。」一位穿著職業裝的女性低聲道,「但每次預知都會失去一段記憶。」

  陳靜怡望著自己發著微光的手掌。她現在不僅能穿越實體,還能感知到空氣中游離的量子。那些微小的能量點像螢火蟲般在空氣中飛舞,美麗得令人心驚。

  「這到底是福還是禍?」一個中年男人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沒有人能回答。他們只是沉默地看著自己異變的身體,既害怕又著迷。力量的誘惑如此強大,卻帶著難以言喻的危險。每個人都能感覺到,某種更本質的東西正在悄然流失。

  北京指揮中心。

  「量子融合度45%!」

  「異常波動範圍持續擴大!」

  「已有超過一千名市民出現異能!」

  一連串的警報聲此起彼伏。總指揮官額頭上的冷汗越來越多,因為他知道真正可怕的還在後面。

  「『歸零』方案準備得如何?」他問道。

  「隨時可以啟動,」一位技術員回答,「但在融合過程中使用,後果難以預料。」

  就在此時,一個緊急通訊插了進來。

  「長官!發現楊永昌的蹤跡!他在國際金融中心!」

  「李青呢?」

  「已經在趕往現場的路上。」

  指揮官握緊拳頭。這將是一場關乎人類命運的較量,而他們只能在這裡觀戰。

  實驗室中。

  「你真的要去?」吳明德望著正在準備的李青。

  「不得不去。」李青說,「只有量子能量才能對抗量子能量。」

  「但你才剛覺醒,而他已經準備了三年。」

  「我知道。」李青淡淡一笑,「但總要有人去試試。」

  張磊上前一步:「讓我和您一起去!」

  李青搖頭:「你留在這裡配合吳教授。如果...如果我失敗了,『歸零』方案就是最後的希望。」

  窗外的漩渦越來越大,藍光籠罩了半個維港。時間所剩不多,一場決定人類命運的對決即將展開。


#追擊

  凌晨三點。

  國際金融中心。

  李青站在寂靜的大堂中。整座大廈已經被疏散,冷氣依然運轉,將他的腳步聲清晰地迴盪在空曠的空間裡。大理石地板映照出他的身影,不時與另一個世界的投影重疊,像是被撕裂的膠片。

  「還有人記得上一次來這裡的情景嗎?」

  廣播系統突然響起楊永昌的聲音,帶著某種難以形容的金屬感。

  「三年前的量子通訊發布會。你在台下鼓掌,而我在台上宣布突破性的成果。」那聲音繼續說著,「誰能想到,真正的突破是在那之後?」

  李青不發一言,只是搭上了電梯。隨著高度上升,他感覺到空氣中的量子能量越來越濃郁。那些微小的藍色光點在空氣中舞動,像是某種奇異的生命。

  電梯在頂層停下。門一開,強大的能量場幾乎要將他掀翻。整個樓層都籠罩在詭異的藍光中,空氣像果凍般凝固。牆壁時而變得透明,露出另一個世界的景象——那裡的建築物都籠罩在永恆的藍光中,街道上飄浮著純粹的能量體。

  楊永昌站在落地窗前,背對著李青。他的身形與另一個世界的自己若隱若現,氣息已經不像人類。

  「我以為你會更早到來。」他沒有回頭。

  「為什麼?」李青問,「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是個聰明人,李教授。」楊永昌轉過身,臉上帶著近乎瘋狂的笑容,「看看這個世界吧。慾望、仇恨、恐懼、痛苦...這一切不都應該被超越嗎?」

  「代價呢?」

  「代價?」楊永昌大笑,「看看那邊的世界!沒有戰爭,沒有饑餓,沒有痛苦!我們將成為完美的存在!」

  「卻失去了靈魂。」

  「靈魂?」楊永昌的笑容漸漸消失,「那不過是軟弱者的藉口。」

  他猛地揮手,一道量子能量直撲李青而來。李青本能地舉起防禦,兩股力量在空中相撞,在現實中撕開一道裂痕。透過裂縫,可以看見另一個世界的景象更加清晰。

  「你知道我經歷了什麼嗎?」楊永昌咆哮,「那些實驗,那些痛苦!他們把我關在實驗室裡,像對待小白鼠一樣!直到我獲得了力量,才真正明白什麼是自由!」

  每一次對撞都在空間留下新的裂痕。傢具在空中漂浮,玻璃碎裂的聲音此起彼伏。他們的戰鬥超越了物理定律,每一次碰撞都讓現實進一步崩解。

  將軍澳避難所。

  陳靜怡蜷縮在角落,感受著體內不斷增強的能量。她現在不僅能穿越實體,還能看見他人的思維。那些五彩斑斓的意識流在空氣中交織,美麗得令人心驚。

  但她同時感受到,某種更本質的東西正在流失。記憶開始變得模糊,情感變得淡薄。她想起清晨的校園,想起好友的笑臉,想起那些煩惱的考試——這些平凡的片段突然變得如此珍貴。

  「這就是進化嗎?」她望著自己漸漸透明的手掌,輕聲問道。

  北京指揮中心。

  「量子融合度68%!」

  「香港區域異常波動持續擴大!」

  「已經有市民開始失去記憶!」

  吳明德站在螢幕前,看著那些瘋狂跳動的數據。「歸零」方案就在他的平板電腦上,只需一個確認。但那意味著要剝奪所有覺醒者的能力,包括李青。

  「還有多少時間?」他問。

  「按照目前的速度,」技術員快速計算,「不到一小時,兩個世界就會徹底融合。」

#抉擇

  凌晨四點。

  量子風暴在頂層肆虐。

  每一次對撞都讓空間進一步扭曲,每一次交鋒都讓時間更加混亂。李青和楊永昌的身影在兩個世界間閃爍,像被撕裂的全息影像,每個動作都拖曳出長長的殘影。

  「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楊永昌在能量漩渦中大笑,「在那個世界,戰爭不過是能量的波動,愛情不過是粒子的糾纏,一切都如此純粹,如此完美!」

  一段記憶突然閃現。三年前的深夜,實驗室裡。年輕的楊永昌被固定在實驗台上,無數的導管連接著他的身體。他在劇烈的痛苦中掙扎,卻只換來研究人員冷漠的目光。

  「實驗體12號出現量子波動。」

  「生命體徵不穩定。」

  「繼續記錄數據。」

  沒有人在意他的慘叫,沒有人理會他的請求。直到那一夜,他終於觸碰到了另一個世界。在無盡的痛苦中,他看見了一個沒有痛苦的烏托邦。

  「你以為我不知道那些實驗嗎?」李青的聲音打斷了回憶,「那時的我就在隔壁實驗室。」

  「閉嘴!」楊永昌怒吼,「你什麼都不懂!你只是個旁觀者!」

  更強大的能量波席捲而來。李青勉強擋住,但整個樓層都在搖晃。透過破碎的玻璃,可以看見維多利亞港上的漩渦已經籠罩了大半個城市。無數市民開始異變,有人漂浮在空中,有人的身體變得透明,更多的人開始失去記憶和情感。

  「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李青厲聲問道,「把所有人都變成沒有靈魂的能量體?」

  「這是進化!」楊永昌狂笑,「看看這力量!這自由!這完美!你難道感受不到嗎?」

  李青確實感受到了。體內的量子能量如同滔天巨浪,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唱。這種近乎全能的感覺令人沉醉,幾乎讓他忘記了自己的使命。

  但更深層的,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空虛。

  將軍澳避難所。

  陳靜怡看著周圍的覺醒者們。他們的眼神漸漸變得空洞,有人開始忘記自己的名字,有人記不得家人的模樣。她想起了那張不及格的物理考卷,想起了清晨打瞌睡的課堂,想起了放學後和朋友一起吃雪糕的時光。

  這些平凡的記憶正在一點一點地消失。

  「教授,」她通過量子波動傳遞訊息,「這就是長大嗎?變得完美,卻失去了做人的感覺?」

  北京指揮中心。

  「融合度85%!」

  「還有二十分鐘!」

  「準備啟動『歸零』!」

  吳明德的手指依然懸在確認鍵上。他望向窗外那不斷擴大的藍色漩渦,知道時間已經不多了。

  「李教授,」他在通訊器中說,「你必須做出選擇。」

  頂層的戰鬥達到白熱化。李青和楊永昌的身影已經完全與另一個世界的自己重疊。他們不只是在物理層面對抗,更是在為兩種不同的未來而戰。

  「你到底在守護什麼?」楊永昌咆哮,「這個充滿缺陷的世界嗎?」

  李青沒有回答。他想起了實驗室裡那些深夜,想起了學生們求知的眼神,想起了每個平凡卻真實的日子。

  在量子的光輝中,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終結

  凌晨四點三十分。

  漩渦中心。

  李青與楊永昌的最終對決已經超越了人類認知的極限。兩人的身影在量子態中交錯,每次碰撞都在時空中留下永久的傷痕。能量的光芒照亮了整個維港上空,像一場末日般的極光秀。

  「你到底明白了什麼?」楊永昌在能量漩渦中咆哮,「這個世界早就病了!」

  「正是因為有缺陷,」李青直視著對方逐漸失去人性的雙眼,「生命才有意義。」

  北京指揮中心。

  「融合度92%!」

  「兩個世界即將徹底重疊!」

  「最後倒數!」

  吳明德深吸一口氣,手指最終落在了確認鍵上。他知道,這個選擇將改變所有人的命運。但在按下之前,他還要等待最後的信號。

  將軍澳避難所。

  陳靜怡望著自己漸漸透明的手掌。她現在可以看見所有人的思維,那些五彩斑斓的意識流在空氣中交織。美麗,卻令人心碎。因為她看到,那些色彩正在褪去,變成單調的藍光。

  「我想回家。」她在量子通訊中輕聲說。

  這句話讓李青心中某處震動。他看著楊永昌,看著這個被力量迷惑的天才科學家,突然徹底明白了什麼。

  「你知道為什麼那個世界的人失去了靈魂嗎?」他問。

  「因為那是進化的代價!」

  「不,」李青搖頭,「因為他們忘記了回家的路。忘記了那些不完美卻真實的日子,忘記了痛苦與快樂交織的人生。」

  「少廢話!」楊永昌怒吼,聚集起最強大的能量。

  「你還記得自己的母親嗎?」李青突然問。

  楊永昌的動作凝滯了一瞬。

  「記得她每天清晨為你準備的早餐嗎?記得她送你上學時的叮嚀嗎?記得她在你第一次實驗成功時的驕傲眼神嗎?」

  「住口!」楊永昌摀住耳朵,「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不是力量,」李青繼續說,「而是讓我們成為人的一切。喜怒哀樂,得失成敗,愛恨情仇...正是這些『缺陷』,造就了靈魂。」

  楊永昌的身影開始劇烈震盪,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體內掙扎。

  「看看那個世界,」李青指著漩渦中的景象,「他們擁有無盡的力量,卻永遠無法再品嚐一口母親做的飯,永遠無法再感受一次真實的擁抱。這就是你想要的完美嗎?」

  「不...」楊永昌的聲音開始顫抖,「我只是...不想再痛苦...」

  「痛苦是禮物,」李青輕聲說,「它提醒我們還活著,還是人。」

  一滴淚水從楊永昌眼中滑落,在半空中化作藍色的光點。他望向自己的手,那裡的光芒開始變得柔和。

  「對不起...」他低聲說,「我...我想回家...」

  李青點了點頭,按下了通訊器:「吳教授,現在。」

  一道白光突然從天際劃過。

  「歸零」開始了。

  像是被按下了世界的重置鍵,所有的量子異象開始消退。楊永昌的身影在兩個世界的夾縫中掙扎,最終在一個釋然的微笑中,化作點點星光消散在夜空。

  「再見了,老朋友。」李青輕聲說。

  維多利亞港上的漩渦緩緩消散,城市重新恢復了平靜。街道上的人們發現自己不再透明,不再漂浮,一切回歸正常。只是在某些寂靜的夜晚,偶爾還能看見空氣中閃過微弱的藍光。

  一個月後。

  香港科技大學量子物理研究中心。

  「量子曙光」計畫正式啟動。這是一個更安全、更謹慎的研究方向,致力於讓人類與量子科技和諧共存。

  李青站在講台上,望著台下專注的臉龐。陳靜怡坐在第一排,眼神中依然帶著對未知的渴望,但更多的是一種平和。在她身後,是那些曾經和她一起經歷過量子風暴的倖存者。他們失去了超凡的力量,卻守住了最寶貴的東西。

  「人類的進化不是拋棄人性,」他說,「而是在保持人性的同時,探索未知。」

  窗外,維多利亞港的海面泛著粼粼波光。某個瞬間,李青彷彿看見了楊永昌的身影,在陽光下微笑。那個完美的量子世界或許依然存在,但他們選擇了一條不同的道路。

  一條保留了靈魂的道路。

  因為有時候,最偉大的力量,不是征服現實,而是懂得放下。懂得回家。


2024年10月2日 星期三

短篇《訂閱制》

 短篇《訂閱制》

  城市的霓虹燈在夜色中閃爍,將天空染得五彩斑斕。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同腳下的地鐵一樣,密不透風,卻各自孤獨。林宇站在公交站牌下,等待著下一班車。他低頭看了一眼腕上的智能手環,一條新的通知彈了出來:

  「您的『友情訂閱』將於24小時後到期,請及時續費以免影響服務。」

  他無奈地笑了笑,嘆了口氣,心想:連朋友都要按月付費,這友情的價值還真是明碼標價啊。這已經是他本週收到的第三條到期提醒了。房租、食品、交通,甚至連門口賣煎餅的阿姨都開始推出了訂閱套餐。稍有不慎,連早餐都吃不上。

  回到家中,林宇打開冰箱,發現裡面空空如也,比他錢包還要空。他想起昨天收到的提醒:

  「您的『食品訂閱』已過期,請盡快續訂。」

  他苦笑著關上冰箱門,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心想:看來今晚只能靠喝西北風充饑了。

  無奈之下,他拿出手機,想聯繫好友張偉,看看能否借些錢。然而,屏幕上彈出了冷冰冰的提示:

  「您與此用戶的『友情訂閱』已到期,無法進行聯繫。」

  林宇感到一陣無力,連尋求幫助的機會都被剝奪了。他自嘲地想:這友情還真是不打折不贈送,一旦過期,連句寒暄都不給留。

  第二天,林宇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公司。剛坐下,部門經理就朝他招了招手,臉上掛著職業化的微笑,彷彿在迎接一位準備購買頂級套餐的VIP客戶。

  「林宇,來一下。」

  在辦公室裡,經理面色凝重,語重心長地說:

  「公司對你的工作表現有些擔憂,你的『職位訂閱』需要升級,否則可能無法繼續留在這裡。」

  林宇愣了愣,強笑道:

  「我一直勤勤懇懇,為什麼還需要升級訂閱?」

  經理攤了攤手,無奈地說:

  「這是公司的規定,畢竟,只要998,升職加薪不是夢。」

  走出辦公室,林宇感到一陣眩暈。這生活就像一個無底洞,不斷地吞噬著他的精力和金錢。

  下班後,林宇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巨大的廣告屏幕上,各種訂閱服務的宣傳鋪天蓋地。

  「升級您的生活,體驗尊貴服務!只需多付一點點,幸福觸手可及!」

  他在一家咖啡館前停下,透過玻璃窗看到裡面溫馨的氛圍,顧客們愉快地交談著。一杯咖啡的香氣彷彿穿透了玻璃,直撲他的鼻尖。他也很想進去坐坐,但想到自己的「休閒訂閱」已經過期,只能黯然離開。

  忽然,手機響了。一條陌生的簡訊彈出:

  「想要擺脫訂閱制的束縛嗎?今晚8點,來到舊書店。」

  林宇愣了愣,心想這年頭連詐騙短信都開始關心起我的人身自由了?但內心的好奇驅使他決定前去一探究竟。

  舊書店位於城市的一個角落,門面不大,但透著一股懷舊的氣息。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空氣中瀰漫著紙張的味道,讓人想起了沒有智能設備的年代。

  一位中年男子笑容可掬地迎上來:

  「你就是林宇吧,歡迎,歡迎。」

  林宇驚訝地問:

  「您是?」

  男子神秘地眨了眨眼:

  「我叫老周,算是這裡的招待員。我們這裡的服務,不需要訂閱。」

  林宇感到一絲荒誕,反問道:

  「那你們靠什麼維持運營?」

  老周笑了:

  「靠情懷,靠志同道合。當然,偶爾也接受捐贈。」

  林宇環顧四周,發現人們正熱烈地討論著各種話題,沒有智能手環的提示音,沒有廣告推送,彷彿置身於另一個世界。

  之後的日子裡,林宇經常來到舊書店。他結識了許多朋友,這些友情居然是免費的,讓他有種撿到大便宜的感覺。

  一晚,大家圍坐在一起,一位年輕女孩提議:

  「我們可以建立一個互助網絡,彼此提供服務,不需要通過訂閱系統。」

  另一個人附和道:

  「對啊,我會剪頭髮,如果你們需要,可以來找我,不收費!」

  林宇也興奮地說:

  「我會修電腦,下次誰的設備出問題了,找我!」

  大家相視一笑,彷彿發現了新大陸。

  然而,好景不長。某天,林宇發現舊書店的大門被貼上了封條,門上寫著:

  「因違反城市管理條例,未經授權組織活動,本場所被查封。」

  他心裡一沉,感到一絲無奈和冷笑:看來連情懷都需要訂閱了。

  回到家中,智能手環不出意外地彈出多條警告:

  「您的行為違反了社會信用規範,信用評級下降。」

  「請及時訂閱『信用修復服務』,享受快速提升評級的便利!」

  林宇自嘲地想:原來連吃罰單都能帶來新的消費機會,真是商機無處不在。

  接下來的日子更加艱難。由於信用評級降低,他無法乘坐公共交通,於是只能步行上班,當作鍛煉身體。購買食品也受到限制,減肥計劃倒是順利實現。同事們對他敬而遠之,生怕免費的微笑會被記錄下來扣信用分。

  某天,部門經理再次找到了他:

  「林宇,公司決定暫時停止你的工作,等你恢復信用評級後再說吧。」

  林宇攤了攤手,無奈地說:

  「那我的工資?」

  經理露出職業化的微笑:

  「放心,工資會按照您的『收入訂閱』等級發放,記得續費哦。」

  孤立無援的林宇再次想到了老周。他輾轉打聽,終於在城市邊緣的一處廢棄工廠找到了他們。他們正在搭建一個小小的社區,試圖過上不依賴訂閱的生活。

  老周熱情地招呼他:

  「林宇,來幫忙搭帳篷吧,我們今晚還有篝火晚會呢!」

  林宇笑著加入了他們的行列,感到久違的輕鬆。但內心也明白,這樣的日子恐怕維持不了多久。

  果然,幾天後,一隊全副武裝的執法人員出現在社區門口。他們高聲宣佈:

  「你們的行為已涉嫌違法,立即解散,返回正常生活!」

  老周站出來,平靜地問:

  「違反了什麼法?」

  執法人員冷冷地說:

  「違反了『自發組織訂閱條例』,你們沒有購買相關許可。」

  林宇忍不住笑出聲來:

  「看來我們連違法都需要先訂閱啊!」

  最終,他們的社區被強制拆除,人們被驅散。林宇再次回到了城市中,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

  生活變得更加艱難。信用評級降到了最低,他被迫接受了政府的「信用修復培訓」。在課堂上,老師滿面春風地說:

  「只要堅持訂閱高級服務,你們的人生將充滿陽光!」

  林宇舉手問道:

  「如果沒錢訂閱呢?」

  老師微微一笑:

  「那就努力工作,賺錢訂閱啊!這本身就是一個良性循環。」

  林宇點了點頭,心想:原來貧窮也是個訂閱制服務,還自帶循環功能。

  重新回到職場,林宇變得沉默寡言。他發現,同事們開始熱衷於比較自己的「訂閱等級」,彷彿這就是他們生活的全部意義。

  下班後,他再次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廣告屏幕上依舊播放著各種訂閱服務,這次的口號更加直接:

  「訂閱吧!窮人沒有未來!」

  他抬頭望向天空,發現連月亮都被打上了廣告:「升級至VIP,用戶可享受更明亮的月色!」

  林宇苦笑著搖了搖頭,低聲自語:

  「或許,這就是我們的命運,一場永無止境的訂閱人生。」

  他深吸一口氣,隨後融入了人群,繼續前行。在這個被訂閱制包裹的社會中,他和無數人一樣,被巨大的消費漩渦所吞噬,卻無力改變。

2024年7月6日 星期六

《未命名小說X》第七章:乾脆的擲硬幣


《未命名小說X》

第七章:乾脆的擲硬幣

  八月十日,時間走得異常的急快,有人說時間是個生命體,它會在暗中改變和安排我們的人生,有些時候,覺得今天是昨天的重複,有些時候,覺得那是充滿意外和驚奇的一天。實際上,所謂重複的生活是否毫無意義呢?
  回到創先工作已有兩個星期,由於我曾經在那裡待過三年,雖然離開了整整一年,不過只需要花幾天的時間和工夫,一切自然重返正軌。霍啟迪在名義上是我們的老闆,但他對科技行業的認識確實很淺,所以他實際上是我跟謝先生的學生,需要學習和改進的地方實在太多,他貿然進入這個陌生行業可能有點冒險了。
  除了往常的工作外,我要兼顧的東西比以往多,每天進行大小會議,和其他公司的營業代表應酬,凡是老闆需要出席的場合,我也必須陪伴在旁。我們把這些活動稱作「談生意」,到高級西餐廳吃午餐,偶爾吃下午茶,即使在工作時間結束後,我們也要進行各種應酬,和生意上的搭擋打交道,到酒吧、卡拉OK、夜總會、各式各樣的夜店消遣。那些人最喜歡喝酒、吸煙、召妓,談論一大堆和公司、工作、業務沒半點關係的東西,話題圍繞在是是非非和女人身上,夾雜著一大堆令人聽不懂、摸不著頭腦、不曉得如何唸出的粗話,缺乏營養和內容。
  有種現象叫「潛移默化」,也許到了某一天,我會成為跟他們差不多質素的爛人,這是不值得期待的。
  我和應酬這回事總是格格不入,前任老闆謝先生沒有參與,他不當老闆的其中一個原因是渴望離開沒完沒了的應酬生活,騰出時間陪伴家人,這個理由很充分和人性化。另一方面,我的新任老闆雖然在工作方面還不行,在應酬時卻能夠施展渾身解數,在帶動氣氛方面特別有一手,我看在眼裡,覺得他是個注定要當老闆的人,學識不高,能力不強,沒有特別的才能,但他真的很厲害,在談生意時滔滔不絕,就如三國時代有名的劉備,什麼都不行,就是善於籠絡人心。
  此外,霍啟迪還擁有一些特質,他常常展露笑容,對待每個人都相當客氣,自從跟他一起工作,我才發現這個男人的笑容是多麼的燦爛迷人,這是我一輩子也模仿不到的笑容。嘿嘿,我們兩個人分別代表了友善的陽光和陰暗的烏雲,矛盾而配合。坦白說,假如我重視創先和自己的工作,為了提升工作表現和改善人際關係,我該更努力練習一下微笑,腦海裡甚至有了一個初步計劃,在每天出門前,用手機替自己拍一張微笑的照片,這絕對不是那個程度的自戀,而是一種具體的練習。對於自己的長相,我自覺生得很平凡,不具特色,更比不上那個稱得上俊朗的霍啟迪。
  暫停寫作後,每天的經歷都差不多,沒有顯著的變化,我自信自己的天賦才能是寫作,而不是麻木地工作,所以不太享受上班族倒模般的生活。幸好,身邊的人是霍啟迪和關係要好的同事,我們同心協力,解決工作上的大小問題,減少不必要的麻煩,使我沒有胡思亂想的機會。
  為了出席各種應酬場合,我通常在午夜時分回家,大概是兩三點鐘,回到順景樓時,管理員已經在崗位內睡著了。這座大廈的住客都有早睡早起的好習慣,在進入大廈大門、等待升降機到來、乘坐升降機等幾個情況裡,在整整兩星期裡,我遇到的鄰居只有零星幾個,更不要說是熟悉的人。這樣的一個星期五,一個教人感到寂寞的午夜,喝了很多酒的我忽然想到跟自己物理距離最接近的鄰居小娟,她曾經在我家很安全的度過一整夜,她該慶幸這個哈囉大哥是位正人君子,沒有乘人之危佔她便宜。
  這年頭,到底有幾個男人不好色呢?
  在等待升降機到來的片刻,走廊裡只得自己一個,我自然地合上眼睛,聽見冷氣機運作和風扇轉動的聲音,我放鬆身體,挨著感覺冰涼的牆壁,溫度穿過了款式單調的長袖恤衫傳送到我的皮膚上,恤衫和西褲這種公式化的配搭已經把我捆綁了一段時間,也許是開始厭倦寫作的關係,到目對為止,回歸工作的感覺比想像的良好,和前途暗淡的作者生活相比,替霍啟迪工作起碼賺到了令人滿意的薪水。人們常作愛情與麵包的比喻,對我來說,寫作是我的愛情,而不是任何一個漂亮標致的女生。不過,那討厭的傢伙竟然擅作主張,替我選擇了麵包,換來安穩的生活,不曉得他是幫了我或是害了我。
  離開升降機,進入十三樓A室,同樣泛著親切的寧靜,關於鄰居的印象,最能記起的是清純的馬尾裝,很有日本女生味道的虎牙,她就是散發出一種平易近人的氣質,不整齊的牙齒雖然不完美,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最近工作很忙,不曉得我和鄰居有沒有再見的機會。也許她會在往後的某一天搬家,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打開AA室的大門,如常地弄點燈光,這裡是我熟悉的家,屬於一個人的家,但我相信自己很快就踩到了一些東西,可能是一張出現得莫名其妙的紙條吧。我懷著微微的好奇心彎腰查看,是紙條沒有,寫有一些字也沒錯,所以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字條。就是這樣子,微微的好奇心一下子變得濃厚和澎湃,在沉悶枯燥的生活裡,儘管是個無傷大雅的小意外,也該好好的期待和享受。
  因此,在讀出字條前的幾秒鐘是格外寶貴的。
  字條內容是:「哈囉大哥,我是小娟。最近好嗎?是找到了新工作嗎?我想你一定過得很忙,因為不管如何努力,我好像都遇不到你了。每個大清早,我都想到你家門前敲門,跟你說聲『嗨』,是很簡單的一聲,但總是沒法鼓氣勇氣。感覺就好像我突然出現在你的世界裡,一天過後,你卻同樣突然的消失了,那一個借宿的晚上彷彿不曾發生似的。我說過你是個大善人,我絕對不是胡說的,你的體貼和關懷,讓我心裡很感動,我希望儘快答謝你的幫忙。你應該還生存吧?還健康活潑的活在我的世界吧?看到這張字條的話,沒有忘記你的鄰居小娟的話,在適當的時候敲一下十三樓AB室的門,我們來交個朋友,來做守望相助的好鄰居。」
  看後,我禁不住發笑,原因有幾個,想不到在這個通訊科技發達的年代,竟然有一個女生為我用真正的圓珠筆寫下字條,紙上布滿密麻麻的小字,包含著真心真意。她的字又漂亮、又工整,令熱愛寫作的我自愧不如。此外,想不到小娟也注意到我在生活上的改變,秘密果然是藏不住的,即使我們算不上真正的朋友,她也察覺到我的變化,更擔心我會不會已經死掉。
  最後,她所說的適當時候到底是什麼時候呢?難道要我現在去敲門嗎?
  不、不、不,現在是午夜兩點鐘,這樣不可能,也不禮貌,我馬上擱下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把家門關上,並立即躺到紅色沙發上,這是我心愛的布質沙發,可惜的是,最近抱它的機會減少了很多,我是多麼的想念它。在往日,在我擁著紅色沙發的時候,曾經有過靈感湧現的時刻,引發很多寫作上的新想法;對比實實際際的現在,我把時間和精神都投放在工作上,放下了很多曾經重視的東西,包括真正的自己。
  我闔上眼睛,用手阻擋大部分的燈光,沒放音樂,腦海裡斷斷續續的奏出一些耳熟能詳的國語老歌,我是個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卻喜歡國語歌多於廣東歌,大概是優美的國語歌詞對我的寫作甚有幫助,久而久之,對廣東歌失去了興趣。想這些是為了分散注意力,越竭力逃避,越受到困擾,我沒法子不去想字條一事,那個突然出現在我生命裡的小娟,我對她的一切感到好奇,包括年齡、經歷、工作、戀愛、家庭、背景,除了住處,我對她一無所知,神秘感最容易挑起好奇心,我快要壓抑不住內心的衝動,不諱言,我對她有了某個程度的興趣。
  我坐直身子,決定把命運交給褲子口袋裡的一個五元硬幣,擲硬幣是個極具趣味性的遊戲,既然無法拿定主意,不如碰碰運氣。時至今日,人們大多使用方便快捷的八達通卡和信用卡購物,特別是金額細小的交易,的確大大提升了付款效率。至於硬幣,我相信人們大多用在扭蛋玩具之上,由於大部分的販賣機只會接受硬幣付款,因此每當冒起扭蛋的念頭,第一時間要做的事情是看一看錢包裡有沒有硬幣。口袋裡唯一的五元硬幣,已經乖乖的在西褲裡待了一個星期,夢幻一族必定視為命運的安排,理智卻勸說我切勿胡思亂想。
  一般來說,我在擲硬幣的時候喜歡採用一局決勝負的方式,覺得這樣又爽快、又乾脆,我需要的是一個讓自己跟隨和接受的答案,即使重複的擲硬幣,經過多少個回合也好,最終得出的結果依然只得一個,而且多局方式不會比一局來得可靠。因此,我敢斷言別人選擇多局方式是基於心理作用多於實際根據。
  這時候,手機傳來振動聲,人物不外是那兩位,由於振動發生了兩下便停下來,可以確定手機收到的是短訊,空白的我讀過空白的內容,人物和文字都沒有教我意外,是那個選擇了離開,卻每隔兩天傳來短訊的余若水。
  「哈路,怎麼不回覆我?我看了你的網誌,你好像有了固定的工作,這不是很好嗎?你終於接受我的意見了,我們都有賺錢的能力,可以考慮復合,說不定還可以養一頭小狗,組織屬於我們的溫暖小家庭。」
  這又是一段可笑的文字,可笑的是我們之間的愛情,她口中的復合竟然是那麼兒戲。我明白香港是個競爭激烈的現代化城市,賺不到錢的人連正常的人際關係也無法建立,更不要說是交往和結婚。在知道我回到工作崗位後,她的態度出現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也許,她喜歡的人不是我,她愛的人不是我,余若水僅僅是找一個願意花錢和時間跟她一起組織家庭的男人。
  余若水需要的是依靠,而不是我的存在,這說明了我們不可能復合。
  每一次讀完她的短訊,我都會做出相同的舉動,果斷地刪除訊息。接著,我先喝了半杯紅酒,動作十分豪邁,和喝啤酒無異,作用是純粹的鼓勵自己,要是家裡的雪櫃存放著一堆啤酒的話,我會毫不猶豫的喝下一罐。擲硬幣的過程很簡單,幾乎每個人都懂,我直接說出結果好了,看到的是「數目字」一面,換句話說,我該按照結果走出家門幾步,然後輕力敲打小娟的家門。
  此時此刻,我的右手和木門只有幾公分的距離,我沒有半點猶豫和膽怯,我確定自己是個男子漢,知道敲門是個很容易辦到的行為,我承認心臟跳動的速度比平日快了一些,但依然屬於合理範圍。
  那麼,是那裡發生了問題?
  「喔,哈囉大哥,真的是你呢,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感動啊!」搶著說話的人是小娟,我遇到的狀況是她在我敲門之前的一瞬間開門,繼兩星期前的那一個午夜,我們再次在門框中說話,我看著不施脂粉的她,不自覺的緊盯清新的馬尾裝,相信她眼裡的是一臉茫然的哈路。
  不,是哈囉才對。
  我支吾地說:「呃……真巧呢。」她突然出現使我差點反應不及。
  「你看了我的字條沒有?你是我在大埔唯一認識的朋友,你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害我很擔心呢。你到底到了什麼地方去?是到了外地旅遊嗎?」小娟憂心忡忡的問道,雖然有點神經過敏,但我挺喜歡這種被人關心的感覺。
  我像小孩子般用力搖頭,道出近來的生活變化:「才沒有,我回到了舊公司工作,而且每天需要應付大量應酬活動,回到順景樓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
  「喔,難道你不再寫作了嗎?」小娟瞪大眼睛問道,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我故作認真地解釋:「為了朋友和生活,我需要暫時放棄夢想,這是沒法子的。」或許我在嘗試討她歡心,所以不自覺地把自己形容得偉大一點。
  小娟用力捉緊我的手臂道:「千萬不要放棄,我才疏學淺,是個學問不高的人,既然你有能力寫出具有特色的文章,這不是每個人都擁有的才能,我一向欣賞從事藝術和文化工作的人,我真的欣賞你、佩服你……」她的表情認真得過了火,假如我設下的是圈套,她也未免太輕易中計了。
  她微笑一下後道:「嗯,你說暫時放棄,表示你會在將來繼續寫作吧?我願意當你的讀者,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我要成為你的忠實讀者,文字是個令人著迷的世界,你要努力加油喔。」這番說話令我想起那些歌星明星的瘋狂支持者,她態度熱烈,令我受寵若驚。
  「給你這樣誇讚,我真的很難為情,所以不用說得這麼誇張了。」說話的同時,我覺得臉上肌肉有點難控制,我不曉得怎樣應對才算適當。
  小娟換上輕鬆的表情說:「好啊,沒問題。不過,還有一件事,我覺得小平頭很好看、很適合你,是為了工作才剪髮的嗎?」難道誇讚別人是她生出來便擁有的技能嗎?
  「老實說,我討厭這種短短的髮型,覺得渾身不自在。」小平頭是因應霍啟迪的提議而修剪的,他指出這種儀容上的改變是必須的,整齊的短髮更容易在人前得到良好的印象,他所言非虛,我馬上得到了小娟的好評。
  小娟語氣肯定地道:「相信我的眼光,大部分女生都喜歡束著清爽短髮的男生,小平頭的你會惹來桃花運,將會大受女生歡迎。」
  這樣子的寒暄維持了一段時間,約是十五分鐘,十三樓A室成為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基地,除了業主楊先生,不會有人踏入這狹窄的走廊,這個畫面、這些情景令我想起余若水所指的小家庭。我沒有和女朋友同居的經驗,在巧合下,我和小娟先後租下了楊先生的兩個小單位,勉強來說,這算是一種受環境所影響的被動式同居。
  「喂,小娟,我忘了問你,剛才怎麼突然開門?」我發現自己的適應力有所進步,僅僅花了十五分鐘,已經可以自然的喚她小娟,像認識了好久的朋友。
  小娟想了想後說:「喔,是這樣的,我依稀聽見一些聲音,打算看一看你有沒有回家,料不到我們之間只有一道門的距離,這個情景很有趣呢。」她把話說完,露出一個令人抵擋不住的微笑,就是那種招牌式的笑容。
  「那麼,現在將近三點鐘,我們該回到自己的家,然後好好睡一覺,對嗎?」我想到就說,沒有任何動機。
  小娟突然想到一件事:「啊!我有一個提議,我煮了羅宋湯,味道不錯的。哈囉大哥不嫌棄的話,我給你倒一碗湯,嘗嘗味道好嗎?我想跟你分享我煮的湯,分享喝湯時的喜悅。」
  我用力點頭說:「哈哈,我很喜歡這個提議,不過要在那裡喝湯?到我家還是你家?」我懷疑自己有點神智不清,開始亂說話。
  小娟語帶隱晦:「一般來說,哈囉大哥來我家作客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但今天就是不行,我在處理一些東西,不方便讓你進來,對不起。」
  我大笑起來:「哈哈,聽起來,你好像在故意隱瞞呢,你愈要隱瞞,我愈想了解。」
  「哎呀,你不要胡亂猜測,我只是在整理內衣褲……讓你看見的話,我會覺得很害羞的。」小娟要隱瞞的東西其實沒什麼大不了,我又不是沒見過女生內褲。
  「嗯,明白了,你快點替我準備一碗熱騰騰的羅宋湯,我急不及待了。」我表現合作,不打算為難她。
  小娟再次露出那顆特別耀眼的牙齒,高聲說:「遵命!」
  這是另一個奇妙的午夜,我們的第二次見面同樣發生在順景樓的十三樓A室,算不上寬敞的兩個小單位突然泛起家的溫暖,經歷了一段日子的孤獨生活,誰都會懷念家的味道和溫度。到西餐廳吃飯的話,我通常選擇奶油蘑菇湯作為餐湯,久而久之,羅宋湯的味道也快要淡忘了,現在喝著的更是小娟在家裡親自烹調的湯,是我生存了二十八年都沒有嘗過的感動味道。
  喝著、喝著,我在想像小娟煮湯時的情景,知道這碗湯相當可貴,和西餐廳裡喝到的有著天壤之別,湯裡包含了新鮮的牛肉和大量蔬菜,味道鮮甜自然。這一夜,小娟和她煮的湯在我的腦海裡劃下了一段深刻的記憶,相信在多年以後,我還會記得家的味道。
  從今開始,十三樓A室是我們的秘密基地。

《未命名小說X》第六章:有點不像霍啟迪


《未命名小說X》

第六章:有點不像霍啟迪

  那一天,是令人莫名其妙的7月27日,業主楊先生改變了主意,沒有把AB室的門匙帶到我家,在創先會議室內,無奈的我答應了霍啟迪的邀請,答應擔任他的私人助理,在差不多同一個時候,我收到了楊先生的短訊。
  「哈路,由於計劃有變,我今天不會到順景樓了,改為把後備門匙直接交給你的鄰居,她是個性格不錯的女生,跟我十分投緣,所以我在租金方面給了她難以置信的優惠,你們兩個人以後要互相照應啊。」
  即是說,楊先生給小娟的優惠可能比我的三十巴仙還要多,背後的原因可以有很多,業主從來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人,要揣測這個人的心理真的不容易。或許,他覺得AB室一直空置也不是辦法;或許,他只是覺得自己跟小娟很投緣。當然,我在意的地方不是小娟獲得的折扣比我多,生存在世,妒忌是很要不得的行為,每個人渴求的、得到的都不一樣,要明白知足常樂。
  那一夜,我們三個人在會議室待到八點鐘才離開,內容是正經的,氣氛是嚴肅的,大多關於我在日後負責的工作,除了一些必須向霍啟迪請示的重大決定外,我可以自行處理大部分的決策。最重要的是,他對行情一無所知,即使買下了創先,也只是個掛名老闆,要他領導公司持續發展和進步,不是短期內可以發生的事。
  謝先生先行離開,他的老婆和兒女在附近的一家西餐廳等他,這個人的家庭觀念向來很重,有兩女一子,是個難得的好丈夫、好爸爸,他拒絕了霍啟迪的邀請,不會跟我們到酒吧喝酒。從今天開始,謝先生和我的關係也有了改變,我們在一年前是老闆和員工的關係,現在成為了幾乎是平起平坐的同事,世事真的難以預料,一切都說不定。霍啟迪把七人車停放在大廈的停車場,他將直接駕車到大埔,一起前去那家叫愛琴海的小酒吧,唯一沒有改變的,也許是十年如一日的愛琴海,那裡不一定會成為故事裡關鍵的地方,但肯定在我們的人生地圖上佔據著不可或缺的位置。
  我要求霍啟迪讓我在大埔墟站附近下車,原因是那部我不希望、不願意遺下的單車,他駕著汽車,我騎著單車,分別朝著同一個目的地前進,汽車的行駛速度當然比單車快得多,但我享受騎單車的過程,消耗自己的體力,弄得滿身汗水,跟隨自由的意向,到達心目中的地方。到了晚間時分,室外氣溫下降到二十六度,和日間的三十幾度相比,晚間更適合騎車,沿途清風送爽,我不期然想起替霍啟迪工作一事,這次回歸創先,將肩負更重大的責任,工作時數肯定超過往日,加班是免不了的,這表示我不得不暫時放棄寫作,擱下心血結晶《城市與殺人狂II》,它很有機會成為一部驚世名作,但夢歸夢,現實歸現實,現實和夢想始終有一段距離,不論如何努力和拼命,也可能以失敗收場。
  一連串的改變來得正是時候,包括新鄰居小娟的出現、出版社總編輯倪小姐的告別、霍啟迪收購了創先,命運的變化彷彿在悄悄的醞釀。所謂命運,就是有著一種依稀存在的無奈感,人類經常處於被動的形勢,可以掌握和控制的部分不多,每個事件往往夾雜著驚喜和無奈,但誰也明白嘆息總是比較多。所謂命途,大概是指我們正經歷的大小事情,說成一個接一個的任務也可以,上學、考試、上班、旅行、乘車、飲食、遊玩,如同電玩遊戲裡沒完沒了的任務,在完成某個任務後,自然得到某樣子的結果,還有一種不能言喻的滿足感,從中獲得一些關於人生的領悟,淺嘗成長過程中的喜與悲。
  我們逃不出的往往就是喜與悲。
  我先回到順景樓,把單車停放在馬路對岸的欄杆旁邊,然後乘坐升降機回家,由於衣服已經穿上了一整天,曾經沾上汗水,後來又被強勁的冷氣吹乾,所以順便更換衣服,免得一身汗臭,招來酒吧其他客人怒目白眼。在準備離開之際,我想到了鄰居小娟,於是到AB室輕輕敲門,一陣子過後,還是得不到回應,相信她不在家。根據業主早前的短訊,他已經把門匙一事處理妥當,但我始終放心不下,我想起的依然是小娟昨夜迷迷糊糊的酒醉模樣。
  坦白說,那個樣子很可愛,那顆虎牙很有特色。
  討厭的霍啟迪也有其討好的地方,當我步出順景樓,在推開大門的一刻,已經再次見到他和黑色七人車,原來他沒有先到酒吧,反而體貼的到我家樓下等候,跟我會合後,再結伴前往目的地。
  霍啟迪自信十足地說:「嘿嘿,哈路啊,我這個新任老闆是絕對不會薄待你的。」
  「唉,你現在的身份到底是我熟悉的霍啟迪?還是富可敵國的霍老闆?」我苦著臉問道。
  霍啟迪肯定地道:「當然是永遠的霍啟迪啊!說到底,我比一般人有錢,所以有能力買下創先,而真正具備辦事能力的人始終是哈路你啊。」這一瞬間,我竟然覺得他不是在誇獎我。
  「哦,所以你是為了我才買下公司,真相是這麼簡單嗎?」趁這個機會,我提出心裡最大的疑問。
  霍啟迪一臉笑嘻嘻:「傻瓜,你覺得我是這種人嗎?我當老闆是因為閒錢太多,我不喜歡炒股,與其把錢放在銀行,倒不如當個老闆,經營賺錢的生意,讓員工一起分享成果和利益。你曾經在創先工作三年,關於那裡的財政和發展狀況,你還是了解的。謝先生在拼搏多年後,覺得自己是時候退下來,我跟他一拍即合,很快就達成共識。不過,他有一個令我意外的要求……」
  「喔?快點說。」我的好奇心立即被他挑動。
  「他希望我可以說服你回到創先,實際上,他非常欣賞你的才能,覺得你是他的其中一個接班人。至於寫作,他不否定你的文才,但這個城市是個文化沙漠,要是你繼續堅持沒有收入的作者生活,最終的下場是潦倒一生,你不再年輕了,必須考慮將來的生活。」霍啟迪淡然說道,這應該是我想要知道的真相。
  我冷笑兩聲:「嘿嘿,我竟然成為你們交易的一項條件,要是我拒絕你的邀請,那麼謝先生還會把公司賣給你嗎?」
  「哈哈,哈路啊,我從來沒有擔心這個問題。那時候,我是這樣向謝先生說的……」
  霍啟迪續道:「謝先生,我太了解那個傢伙了,即使他是徹頭徹尾的哈路,也不會忘記自己曾經是方以翔,不會忘記我是霍啟迪。在沒有猶豫的情況下,他會點頭答應的。」
  我語氣不屑:「哼,真搞不懂你這個人,到底是自信或是自大……」
  「也許吧,謝先生是看到了那個自大狂妄的表情,才這麼放心把公司交給我們。創先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公司了,我認為要讓公司持續發展,必須奉行又謹慎、又大膽的策略,我說過今天是改變的一天,我們將和時代齊頭並進,敢於接受改變和挑戰,我們的下半生是靠創先的了,我對你充滿信心,你一直是我霍啟迪最可靠的伙伴,不論是過去、現在、將來,我將一如既往的支持你,更願意公平的和你分享利益。」霍啟迪語氣輕鬆,說話卻是非常華麗。
  我用力怒罵:「胡說!瘋子!我開始懂了,原來你追女生的秘訣是口才,而不是金錢。」
  霍啟迪再次露出那個惹人討厭的笑容,若無其事地說:「不要緊啦,今天是個值得慶賀的日子,我體內的每個細胞都渴望喝酒,想得要命了。我怕了你,千萬不要再在半路中途嚷著回家,我會覺得很沮喪、很失望的。不要囉嗦了,我要開車,我要喝酒,我要我們兩個人一起喝酒,不醉無歸啊。」
  也許,從來沒有改變的是我跟霍啟迪的友好關係,我們是兩個世界、兩個層次的人,他一向予人玩世不恭的感覺,是個花花公子;我不苟言笑,別人逗我,只會微微一笑,對外面的世界缺乏興趣,不懂得享受人生,我犧牲了玩樂的時間,不停地進行創作。不知不覺的,我們逐漸看中了對方的一些特質,從出生的一刻開始,我們注定擁有不一樣的人生和圈子,窮一生的努力,我也無法成為另一個霍啟迪。反之亦然,千金難買我的文才和思想,我們互取所需,同時互補不足,他注定成為我的知己好友。直至今天,我還沒有按照當初的計劃,將那個以霍啟迪為藍本的角色放進《城市與殺人狂II》,要等待另一個改變出現,到了某年某月某日,他才會在小說裡登場。
  晚上九點半,我們到了愛琴海酒吧,這裡的色調是不變的咖啡色,淡淡的,漫漫的,它位於直街的盡頭,旁邊是日日夜夜不停亮燈的便利店。從外面看酒吧,只會看到以實木為材料的大門,外牆採用了單向可視玻璃,以保障客人們的隱私。我認識這裡的老闆,別人叫他樂老闆,我叫他叔叔,霍啟迪叫他老爹,反正他擁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外號。說到底,他始終是個經常展露笑容的中年男人,另一方面,算起來我們也是隔了幾重的遠房親戚,我們都懶得去了解那一個無關痛癢的關係,大家都是爽直的男人,沒必要拘泥細節。
  叔叔在這個午夜缺席,但我們並不感到孤獨和沉悶,最起碼的是,霍啟迪一點也不寂寞,在我全不知情下,一個外表清純的女生來到酒吧找他。怎麼說呢,看她的樣子,大概是二十五歲上下,留有一頭烏黑的長直髮,在這個不倫不類的時代,拒絕染髮的女生十分難得,看她的衣著打扮,身穿簡單而不清爽的白色連身裙,讓我的眼睛彷彿回到了單純的中學時代,我幾可確定眼前的陌生人不可能是酒吧和夜店的常客,假如她說自己滴酒不沾,我會絕對的相信。
  這個女生叫惠君,雖然名字有點過時,但著實和她的外表、衣著、談吐很匹配,看她溫婉自然的笑容、白晢的皮膚、骨肉勻稱的身材,可以輕易吸引無數男人的關注目光。不過,假如她是霍啟迪的新目標,我卻有所保留。以我所知,談吐得體、溫文爾雅的惠君決不可能適合他的口味,近年的他偏愛濃妝豔抹、身材火辣的女生,即是所謂的庸脂俗粉,跟眼前的惠君是絕然不同的樣子。那麼,他怎麼找來這個跟酒吧和霍啟迪自己完全不搭調的女生呢?
  答案在午夜兩點鐘揭曉,霍啟迪開車載惠君離開,沒錯,這是確確實實的醉酒駕駛,但對我的老朋友來說,這應該是無足輕重的小事,看他臉色如常,沒有泛起絲毫醉意,我倒是喝得迷迷糊糊,無力出手阻止,甚至覺得讓他冒險是個有趣的遊戲,我對他滿有信心。三十分鐘過後,霍啟迪安然無恙的回到酒吧,表情輕鬆得跟平日沒兩樣,似乎剛才的駕駛沒有對他帶來任何考驗。
  我關心他:「喝了這樣多酒,路上順利嗎?」
  霍啟迪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哈路啊,喝過酒的你果然變成了傻瓜。」
  我不知所以:「喔?是什麼意思?」
  「難道你以為我是那個年少氣盛、魯莽衝動的少年霍啟迪嗎?我今年好像有二十八歲,早就學聰明了,不會再冒著被捕的危險來醉酒駕車。而且,我非常在意我們兩個人的性命。」霍啟迪作出含糊的解釋。
  我姑且猜一下:「哈哈,原來你沒有開車,是替她打電話招來了計程車嗎?」
  霍啟迪又說:「看你這個愚昧無知的樣子,我開始覺得聘用你是個錯誤的決定。我告訴你吧,事情是這樣的,我為車子添置了智能駕駛系統,她會按照我的要求規劃路線和計算時間,更可以跟我們進行人性化的交談,又方便、又安全,是個好東西啊。」
  我恍然大悟:「喔,到底是什麼時候買的?」
  霍啟迪皺了皺眉頭:「近來吧,人老了,長大了,必須學聰明一點,所謂『生命可貴別輕忽』,我可不想自己和接載的朋友在坐車的時候受到任何損傷,當乘客是個很幸福的經歷,我非常在意我們的生命啊。」
  我笑話:「討厭的霍啟迪,真是他媽的見鬼了,你好像脫胎換骨,最近成熟了不少呢。」
  霍啟迪作了一個晃動食指的動作:「這說法對了一半,不論是少年、中年、老年,我依然是個孩子氣的男生,其實每個男生的情況都差不多,喜愛胡亂作夢,總是逃避現實、拒絕長大,在作出決定的時候,每每選擇了更進取、更冒險、更胡鬧的項目。」
  此時此刻,心裡冒出一種感覺,眼前的霍啟迪,有點不像我認識已久的霍啟迪。在過去短短的一年裡,我展開了寫作生活,但事與願違,得不到出版社的賞識,我的人生陷入了裹足不前的困窘。至於霍啟迪,他生於富有家庭,早就贏在起跑線上。他渾渾噩噩的活了二十多年,突然在近日清醒過來,為自己、為過去的方以翔收購創先,打算幹一番大事業。
  悄悄的回顧過去幾年,我不禁反思自己的人生怎麼搞得一塌糊塗,有每況愈下的趨勢,說到扭轉頹勢,實在是談何容易。
  說回惠君和霍啟迪,八卦的我向他打聽了一下,原來他們曾經在中學時代交往,有過一段短暫的戀情,更是對方的初戀情人。不過,在中學畢業後,他們卻有默契似的不再主動聯絡對方,原因是沒有原因,他表示自己完全沒有想過這方面的問題,大概是自然的讓一段關係隨著時間流逝而結束。這使我想起自己和余若水,讓我們的牽絆在沒有半點傷感的情況下,以一個適當的形式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