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時間嘛》
午後,男子跟管理員打了個例行的招呼,他腳步急快,沒多久就離開了所居住的大廈。他一身整齊的打扮,恤衫西褲皮鞋,覺得不寒酸就好了。今天妻子有開車的需要,他則另有事做,兩人的目的地相距甚遠,誰載誰都不方便,所以他決定獨自乘地鐵前去。
沿路的事物盡是陌生,車站面目全非,商店又換上了新的一批;途人有老有嫩,卻沒一張臉是他熟悉的。他摸了摸脖子的細紋,感嘆時間果然是把殺豬刀。月台上令他定住的是全新鐵路路線圖,結構太複雜了,比《Mulholland Drive》還深奧難懂,再過幾年自己總有一次會在路途中迷失。
下午三點,乘客比他以為的來得多,大概是一倍吧,果然鐵路網絡擴展後,載客量上升了不少。手機沒有新的通知,對方不作催促,這算是老朋友的默契,他也深信對方一定依時應約。
半小時的車程裡,男子故意不找座位,找個沒人的位置靠著,悄悄的觀察周遭的人們。一切淡然無味,各玩各手機,不分享耳機裡的流行曲,不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冒險非禮身材姣好的女子;不見忽起爭執、繼而動武的男子漢們,甚至是年輕的媽媽也懶得花時間責備孩子。
行駛中的列車保持著輕微的晃動,固定的節奏使得男子快要昏睡過去。這時候,列車正到達他目的地的車站,他差點錯過下車的時機,為免無謂的折騰,他只好不顧旁人目光,以最狼狽的樣子衝出車廂。
「好險……」他低聲呢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邊走邊看手錶,穿過購物中心一期,他要到二期的西餐廳。錶面的數字使他安心,他比約定時間早十分鐘到達,即使對方不會在意,他還是覺得早到總比遲到好。
在餐廳經理的幫忙下,他很快拿到了預訂的位子,靜待友人的到來。這是一家頗有名氣的西餐廳,裝潢富有藝術色彩,牆上掛滿了看得懂與看不懂之間的抽象畫,他卻看得不太入神。他正陷入回憶的旋渦之中,想起西餐廳前身咖啡室牆壁陳年的污漬,腦海中浮現出友人昔日青澀的模樣。
幻影中,那杯美式咖啡只曾喝過一口,味道沒問題,卻喝不下去。侍應生趁他不為意,兩三下就收走了涼掉的咖啡。過去如電影般重放,失控的快進又把他拉回現實。
十五年了,自她婚後男子再沒有找她的理由,何時開始疏遠也不再重要,反正是悄悄的醞釀、漸漸的發生。時間嘛,友人準時到達西餐廳,於門口位置已經認出他,頗有儀態的朝他微笑和揮手,在場的人無不向她投以注目禮。
半分鐘都沒有,她從門口走到男子眼前,他緊張得連呼吸都幾乎止住,說話結結巴巴,這不太符合他平日老練的形象。
「唏……素妍……」
「是我……」
回憶湧上心頭,那是個老掉牙的故事,素妍比他大幾歲,是中學時代的學姐。男子欣賞她爽朗、不做作的個性,熱愛各類運動,常常笑臉迎人,有她的時候連烏雲也不敢露臉。
男子早就清楚自己對素妍有著特別的愛慕。或者,當年姐弟戀不太盛行,他一直無法鼓起勇氣表白,只好默默在她身旁守候。
直到有一天,素妍二十五歲的生日才過了不久,有一次在咖啡室,只得他們兩人,她興奮的宣布自己快要結婚。他頓時驚訝得無法言語,她充滿期待的表情對他只會是個打擊,霎時間所有話都聽不進去,素妍沒察覺異樣,他們各按各的劇本在演著戲,並無交集。
良久過後,男子才打破沉默,淚水懸掛在眼角,生硬的說出一句「我一直喜歡你」。
遲來的表白不如電視劇般改寫出新的命運,他愛上她,她喜歡他,卻是「戀人未滿」的那種好感,她根本對姐弟戀不感興趣。
那次見面以平靜的方式落幕,他沒有表現得歇斯底里,默默接受了她的開解。他很清楚自己不具備上訴的資格,兩人從來都是朋友的關係,愛意悄無聲息,甚至沒能動搖她的決心。
婚後不久,素妍跟丈夫到了外國定居,涉足全新的事業。男子從來沒有逃避跟她見面,只是各有各的生活,變成了不再交疊的平行線。既然人都不在,他唯有接受現實,後來在職場上遇上現在的妻子,也在幾年後順理成章的結婚。男子跟妻子早就有了不生育的共識,他們享受二人世界,也不打算將生活重心由工作轉移到家庭之上。
下午茶的菜色不重要,男子的雙眼專注在素妍的臉上。時間似水,不斷流走,總會帶來多少的痕跡,中年的她無法再跟青春少艾相提並論,一頭長曲髮,身材稍微發福,但卻散出發優雅的氣質。
彷彿穿過了時光隧道,彷彿重返當年咖啡室的現場,男子對素妍始終無法忘懷。不同的是,他不再是當年拘謹的小伙子,他早就不要臉的表白過,也被拒絕過,還有什麼好擔心呢?
男子一邊回憶往事,一邊欣賞眼前熟女的風采。素妍慢慢道出這些年的經歷,在外國很努力才能適應新生活,從零開始認識新朋友,在工作上逆流而上,甚至成功創業,擁有自己公司和物業。家庭方面,她生下了一對兒女,一家四口是令人又羨慕又妒忌的幸福家庭。
兩人吃過下午茶,便在附近的公園散步,重遊舊地,素妍臉上掛滿了笑容,她享受此刻的涼快,享受與老朋友的敘舊。素妍眼裡,他變得健談和幽默,的確比往日成熟了不少,原來在這失去聯絡的十五年裡,他身上改變之多是素妍所無法想像的。
她心裡不禁冒出一個疑問:「他還喜歡我嗎?」
她輕輕搖頭,把這個問題驅走。他雖不解,但沒有追問,反正只是一場敘舊。
時間的個性是不願停留,幸福總有結束的一天。跟十五年前一樣,素妍帶來了一個重磅的消息,就是她已經回復單身了!男子有點意外,卻又不是那麼意外,現今社會離婚率這麼高,身邊也有好幾對朋友捱不下去,最終做出了離婚的決定。
基於禮貌,作為紳士,男子不打算尋根究底,素妍倒是以輕描淡寫的方式講了講大概。大概是兩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各走極端,很多事情難以共識,一同生活變成了互相折磨,長痛不如短痛,大家的經濟也一直獨立,於是達成了唯一的共識——分開!
細聽著素妍的真人真事,男子也聯想到自己的婚姻。不至於互相傷害,有意無意的使關係保持在一個適當的濃度,不著緊也不放棄,需要對方,卻知道愛情揮發得所剩無幾。這顯然不是他當初憧憬的愛情,甚至是早在素妍拒絕他的那一天起,他便放棄了再愛別人。
頻繁的話語使得兩人心情複雜,情緒來來回回,就像公園裡回盪的鞦韆一樣,無法控制它在那一刻止住。
日落時分,幾乎每天都上演的夕陽美景落幕,兩人把此刻的心情妥妥的藏好了。內心的忐忑,還有不捨之情,都故意不在臉上流露。
歲月讓人們學懂了壓抑,免費的。
太陽下山,天色迅即變暗,素妍今天有開車來,所以邀請男子上車送他回家。歸途上,男子不怎麼留意外面的風景,他土生土長,合上眼也知道身在何處。他注視著素妍的雙手與方向盤的共舞,記得她幼時遭遇車禍,留下陰影,誓言永不開車。怎料如今的她駕駛技術了得,加上她說完一堆在外國奮鬥的經歷,他暗自微笑,再擔心這位勇敢面對未來的失婚婦人都是多餘的。
時間悄悄的把人事塑造成另一個模樣,咖啡室早就結業,老闆舉家移民;他與素妍各有各的生活,沒有交錯,對愛情的追求不再熱烈,或者是生命的重心不可能再是愛情,或者年長了再去打破現狀、追逐愛情,代價太大,不如不變。
科技可以把他們的關係拉近,即使分隔異地,他們可以保持聯絡,短訊又好,視訊通話又好,總有方法提升這段關係的濃度。不過,男子沒這打算,就由得這次敘舊沒有後續,時間磨平了身上的棱角,他不再具備冒險的勇氣,讓十五年前的表白成為回憶,他繼續演好別人丈夫的角色。
在男子指示下,素妍把車子停在他住所的路旁。他正想瀟灑地告別昔日的女神,叫她立即開車離開 ,豈料素妍關掉引擎並來到他身旁,給了他一個意外的擁抱。
他內心卻不是那麼的意外,只因搞不懂素妍對他的感覺,或是對老朋友的關愛,或是對當年拒絕他的些少補償,或者……
扭過頭去,男子馬上煞停了胡思亂想,拒絕跟進素妍的擁抱,說過再見之後便踏上回家的路,迅速離去。那是一條不消五分鐘就走完的長廊,他內心一片空白,是故意的空白。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頻密而用力的腳步聲。
「噠噠、噠噠……」
男子不得不回過神來,是個熟悉得不可能認錯的身影,他來不及開口,女子竟然一巴掌摑過來,狠狠的、毫不留手的,他臉上立即紅了一塊。
出於畏懼,男子本能地後退兩步,他想要發怒,想要當場回敬她一巴掌,眼前的畫面卻制止了他的一切行動——她雙眼通紅,激動得無法言語,眼神充滿了委屈和怨恨。
周遭只剩下一陣女子嗚咽的聲音,彷彿訴說著這樣的一句話:我不可能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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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oh說:「放棄同伴是個痛苦的決定。在這成長之旅中,阿理必須作出果斷的選擇。諷刺的是,不管選擇如何,他也會為此付上沉重的代價。」
這傢伙何時變得如此認真和謙虛呢?
我寧願牠在開玩笑。
若然任添對卡尼洛毫無辦法,我們的處境會變得相當不妙。一股壓不下的恐懼感在心裡湧現,我的手臂和每一根手指都在抖動著。
任添表情嚴肅,但藏不住內心的不安。牠以絕望的口氣說:「事到如今,我們只得兩條路。一是逃走,二是眼巴巴看著怪物如何解決阿依,然後再順便解決我們。麥格理,你意下如何?」
聽過此話,我二話不說就衝向卡尼洛。因為我真的不甘心,所以沒作保留的向怪物打出劃破長空的一拳。拳勁使花園內的全部樹木都被震垮,甚至在牆上造成一道深刻的裂痕,破壞力驚人。
「這是徒勞無功的。」任添冷淡的道。
果然,這一拳打中的只是植物和牆壁,沒有傷到對方分毫。反過來,一股無形的力量如暴雨般降下,像刀鋒一樣在我身上劃出無數傷口,迫使我後退到任添身旁。
卡尼洛低頭打量著阿依,我們暫不清楚他的企圖,只能見步行步。我默想著任添剛才的話,作為前輩,牠不會隨便斷定我們沒有勝算。
「若然你還想生存,還想回到熟悉的悅明鎮,那就要保住性命,給我跑!」任添向我催促。
思緒混亂的我無法言語,只能稍作點頭,代表我認同了任添的命令。接著,我再次衝往卡尼洛,跟之前不一樣,我不會再作愚蠢的攻擊。我不斷加快奔跑速度,一瞬幻變巨狼,誓要在卡尼洛的見證下搶回阿依,一起逃離這恐怖現場。
目標明確多了,就是逃命。
穿越卡尼洛虛幻的身體,這微妙的瞬間,我竟感受到更濃厚、更深層的哀傷。這感受比當日送別海澄時更要難受百倍,且具有一定的滲透性。
他到底是怎樣的生物或怪物?構造如何?我陷入了超越時間性的困惑裡頭,那瞬說明了事情的部分,他竟然帶著哀傷四處奔走,真相不可能簡單,遠遠超越了我對世界有限的認知。
我化作巨狼,身體表面布滿了共兩層的毛髮。臉上出現了黃色深沉的眼睛、嘴形變得尖長、獠牙變得鋒利、四肢強而有力,身長更達兩公尺。在別人眼中,我不就已經是另一頭教人膽戰心驚、不敢靠近的怪物了嗎?
我一口咬起阿依,扭動頸部把她拋到背上。我的背寬足夠讓她睡在上面,而且不會輕易掉下來。我誓要創造奇蹟,要從死裡逃生。
可是,教我吃驚的並不是卡尼洛的反應……
當我跑到兩三公尺之外,卡尼洛仍然維持著蹲下的姿態。他動也不動,不當作回事似的。我差點就懷疑阿依是否還睡在我的背上,必須多確認一眼才覺得安心。
最教我驚訝的是任添,不知道在那個時候牠也化身為狼。那是一頭赤狼,瞳孔是更深沉、更憂鬱的紫色。我不曾想象牠可以由吉娃娃變作狼,還以為牠必須當一輩子的吉娃娃。不久前,牠才勸我放棄攻擊,料不到牠現在又以這種方式成為我最強大的後盾。
任添用力喊道:「你快帶走阿依,我會儘量拖延時間。可以走多遠便多遠,千萬不要回頭!快跑!」牠堅決的態度使我無法反駁。
沒發一言,我遵從任添的意思背著阿依逃走,我不會留下來跟牠並肩作戰。
這場地中唯一的人類正在我的背上熟睡,後花園只剩下來歷不明的怪物卡尼洛和化身赤狼的任添。我拼命逃跑,頭也不回,不敢想象接下來的戰況會是如何激烈。任添為了協助我們,牠可能因此喪命。我更不曉得我們在逃走過程中會否遇上其他怪物,而卡尼洛要從後趕上也不見得有難度。
我一邊逃跑,一邊思考著這些問題,身後不斷傳來任添的痛苦呻吟聲。悲鳴的聲音痛入心脾,隨著距離增加,牠的聲音愈來愈微弱。我不敢去想卡尼洛對牠所作的暴虐,但也無法隔絕內心的悲痛。
我萬般不願意,不願成為卡尼洛的幫兇,卻已然。我不敢再想下去,強迫自己暫時忘記任添和卡尼洛。只有不斷的消耗力量,才能保持頭腦空白。逃跑是我唯一能作的事,我竭力保護背上那名無辜的人類,只有鞏固那虛無的使命感,才能迫使自己堅持下去。
跑了不止幾個小時,穿越城市、野外、荒地。即使狼的身體構造可作長距離奔跑,但激烈的跑動早就超過了身體的負荷。我筋疲力竭,知道自己快要撐不下去。前方卻出現了一片茂密的森林,在穿越森林之前我絕不能放慢腳步。
進入密林,障礙有增無減。無數樹枝和果實從半空中墜落,不斷敲打我的頭部和身體。我的皮肉被劃破,身上多處受傷,血如泉湧。我的身體和無數神經都在混亂交戰,痛楚有如大火般蔓延,直至充滿了全身。我向這些皮外傷妥協,自知這些痛苦無法跟任添所承受的屈辱比較。
可幸的是,阿依仍然絲毫無損。
地面布滿泥漿,害我有幾次差點就要滑倒。我小心保持身體平衡,免得誤把阿依拋到泥濘上。逃跑過程中障礙重重,泥路裡隱藏著無數意想不到的危險。即使擔心卡尼洛會追上來,受著環境和身上傷勢的限制,我已經不可能再提升速度。直到現在,我仍然不見他的蹤影,可算相當幸運。
而對任添再度現身的盼望也隨著時間過去而慢慢熄滅。
排除萬難越過黑暗的密林,我終於跑到有照明的地方。此時我的視力已變得模糊,只剩下重疊的光影而看不清事物的輪廓。我估計這裡有著一盞高高的街燈,以及一座約三層高的建築物。我拼盡最後一口氣,終於走到該建築物前。由於狼人力量已經耗盡,我不得不變回人型。我放下阿依,她似乎仍未蘇醒過來,我們雙雙躺臥在這未知境地上。
過了一會兒我閉起雙眼,漸漸的昏睡過去。我作過一些夢,都是被一些沒有清晰容貌的殺手追殺。每一次幾乎被殺手用刀刺中,便會忽然進入下一個夢境。追殺的劇情重複上演,而每一次置身的場景也有所不同。殺手們同樣是面目模糊,我無法確定他們是否同一個人。重複的死亡威脅使我精神衰弱,睡眠對身體造成了更大的負擔。由於體力尚未恢復,我無法掙脫這一連串沒完沒了的惡夢。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終於醒過來。但我僅能打開一隻眼,唯有有限地觀察附近的環境。這裡仍然是漆黑一片,跟最初來到時沒有分別。而唯一的光源便是那一盞掛得高高的街燈。我相信時間只是過了幾個小時,仍未到天亮的時候。我與阿依仍然躺在某座建築物的大門前,沒有人移動過我們的身體。
視野中出現了一雙腳,一雙該屬於男人的腳。他穿著一雙光鮮的黑色皮鞋,如同行政人員都愛穿的款式。受視野所限我僅能見到他身穿的藍色西褲和黑色皮鞋,我無法坐直身子去觀察他。
男人輕聲說:「傷得很重。」
我暫無法言語,更無法以任何動作去回應他。我嘗試以狼人的敏銳嗅覺去辨別他身上的味道,卻嗅不出結果來。身體的疲累超出了負荷,我的異能統統都失靈。那個人沒有對我作過什麼,只是先前為了逃命,我的身體已經到達極限。如他所言,我傷勢嚴重,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復過來。
黑色皮鞋離開了我的視野,男人可能轉而關注阿依的狀況。希望他會是個難得的好人,不會乘人之危對阿依有所企圖。幾分鐘過去,男人再沒有開口說話。相信他沒有走開,似乎也沒有動過阿依的身體。我暗自祈禱最壞的情況已經過去,他會是上天賜給我們的拯救者。
然而,男人竟突然出手,他一掌劈過來把我打暈。我再次昏睡,但沒有再作夢。我連為自己擔心的能力都喪失了,只好等待再次蘇醒的時候。
經過了好久好久,我對時間的概念變得模糊。我終於被猛烈的太陽弄醒,刺眼的陽光直接照射到我的臉上。強光穿過眼皮,不斷刺激瞳孔,帶來一種教人煩厭的痕癢感。我不得不睜開眼睛,從長時間的睡眠返回不願面對的真實世界。
馬上要做的事情是快速觀察一下身處的地方。我坐直身子,環顧周遭的事物。這是一間狹小的房間,僅容得下一個人休息。除了睡床外,只有一張木製的几子,上面什麼都沒有。旁邊有一小門,相信那就是浴室。布置簡樸的房間給我一種強烈的感覺,讓我相信這裡會是一家旅館。
剛睡醒的我恍恍惚惚,還未有意欲離開睡床。既然身處旅館的可能性很高,表示我的處境相當安全。我伸了個懶腰,重複做著舒展身體的動作。隨著血液運行,各處的傷勢和疲勞也一同湧現。逃亡時我受過不少傷,但狼人基因發揮了強大的治療作用,我發現所有傷口都開始癒合,只是布滿傷痕的身體確是有點醜陋。
房間的裝修簡單、設備簡陋,這進一步印證這是屬於旅館的房間。四面牆上塗上淡淡的粉紅色油漆,這惡劣的品味恕我無法認同。我用手觸摸牆壁,粗糙的質感跟廉價一詞劃上等號。房間僅有的窗戶很細小,面積不比兩張臉加起來大。陽光就是透過小窗照射進來,比平日的太陽還要刺眼得多。我不敢直視太久,擔心損害視力。
為了使頭腦清醒,我決定站直起來。我猛然想起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就是阿依的安危!早前我陷入昏迷並被人轉移到這個房間,那麼阿依呢?她那裡去了?
我心急如焚,要馬上動身尋找阿依。她只是個慘遭牽連的無辜者,我只想她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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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oh說:「關於此作,有趣的地方是即使我已經寫好了好一段日子,到現在仍然努力改善它,我也透過這個過程獲得不少啟發。」
剛過去的一個小時,我們喝掉不知多少罐啤酒和蘋果酒。阿依的酒量不錯,她非但沒有醉倒,而且還能清醒的跟我聊下去,真個教人意外。
「你還是很喜歡那個青梅竹馬的海澄嗎?」阿依忽然問道。
這時候我已躺在草地上,僅睜開一隻眼睛回答:「嗯,這一刻還很喜歡。」
這是個發自內心的答案,撫心自問,我還是喜歡著海澄。跟她離開那時相比,我不再介意向人坦白這份心情。她不在,卻顯得比以往更重要;她不在,我才能以別人的角度重新審視自己。
阿依再問:「那將來呢?」
這道難題卻考倒了我,那會有人能夠肯定未來。人類是善變的動物,狼人也相差無幾。未來存在很多變數,繼而觸發更多不一樣的轉折,最終導往無從捕捉的結局。
「會改變的,我不會喜歡她一輩子。我很清楚她心裡渴望的人並不是我,我比她本人還要了解這一點。總有一天,我會失去喜歡她的熱情和動力。」我深信著此番話,她渴望得到的愛情並非由我所供應。
阿依神色困惑,再追問:「那代表你會放棄尋找她嗎?」
關於此事,我卻能肯定地回答:「不會!我一定要找到她。即使到了某一個階段我只希望當她的好朋友、好哥哥,我也會在一個適當的距離守護她。」
阿依看似無法理解我的話,她卻笑說:「嗯!加油喔!假如我是她,知道世上有著一個如此關心自己的人,一定會又高興、又感動!」
看著這個天真得像天使的女生,我覺得眼前這個畫面真的很美!
酒後紅著臉的女生散發出獨特的青春氣息,是一種半熟的味道。背景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星夜,彷彿是整個宇宙的縮影。假如這是一幅油畫,但願可以把它永遠鑲嵌於狼人古堡的房間裡。
先前沒注意到,原來阿依已經換好睡衣。那是傳統的款式,其實跟她格格不入。粉紅色的長袖睡衣和過膝的長睡褲,同樣印上不起眼的小格子圖案。
孤男寡女待在無人的後花園,我竟然沒有一絲邪念。畢竟我是個二十二歲的大男生,而阿依也是青春少艾。我開始了解自己與她的關係定位,原來我不自覺的把她當作妹妹看待。我是家中獨子,兒時就希望有個弟妹陪伴。當然,最終願望沒有達成,我仍然是家中唯一的孩子。
「妹妹……」我低聲呢喃,幸而她沒有察覺。
午夜兩點鐘,夜深人靜。這裡是平房住宅區,入夜後格外寧靜。鄰居早就關燈睡覺,還未睡的大概只剩下我們。這夜月明風清,月光映照下有著充足的光線。因此,我還可以看得清在旁抱膝而坐的阿依。
再次望向天際,浩瀚的星空就在眼前。我憑記憶再次找到那串三連星,我們似乎頗有緣分。這夜牽動著我的不再是月亮,而是不清楚名字的三連星。阿依注意到我的雙眼定焦在夜空中,這馬上觸發她的好奇心。
她以無知的語氣問:「你在偷偷看什麼?」配上的是一張稚氣未除的臉。
我指向三連星的方向,指手劃腳引導她走進我的視野。它們太過奪目,她很快就會明白我所注視的是那幾顆星。成一直線的三連星在這八月天的晚上特別亮麗,連我這個不懂得天文知識的人也能夠在繁星中認出它們。
短短一瞬,阿依的眼神和表情都改變了。
阿依說:「哦……原來你看的是那三顆星。」
我急不及待要問她:「嗯,那你知道那三顆星是屬於那個星座的嗎?」
阿依眉頭深鎖,嘗試找出難題的答案。苦思時她有過很多小動作,例如:咬咬手指頭、托著腮子低頭沉思、偶爾咬著下唇,一臉茫然看著躺在草地上的我。表情變化多端,這樣子的她可愛極了,少女與酒精果然是個矛盾而精彩的結合。
我心急如焚,馬上就要獲得答案。我本是個求知慾旺盛的人,遇上不明白、不了解的事情便會尋根究底。我想知道三連星的名字,想知道它們的來歷。同樣地,我也很想找到海澄和左哥,要知道他們是否過著幸福快樂、輕鬆自在的日子。自海澄離開後,一種抽象的、空泛的預感便一直纏繞著我,我必須查出他們的去向。
「哈哈、哈哈!」阿依忽然傻笑起來,喝過酒就是不一樣。
我立即追問:「已經知道了?」
阿依瞇起眼,邊傻笑邊回答:「不知道啊!」
我用雙手撐起身體並坐直起來,我略感失望。因為我以為她會懂得比較多,以為她會給出一個準確的回答。我望著一臉傻氣的阿依,她竟然顯得有點羞怯。假如我寂寞難耐,此時肯定會把握四目交投的機會吻下她。一個吻能夠影響兩個人的命運,甚至是一輩子的。我側身而坐,刻意看這看那,分散注意力。
突然,遠處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於是我側著身子暗中觀察後方,儘量不動聲息。聲音雖然微弱,但按照那固定的頻率,我猜那或是別人的腳步聲。
我屏息靜待,迎接那緩緩走過來的神秘人。午夜時分加上身處異地,我不得不有所防範。若然來者是個危險人物,我要先顧及阿依的安全。
黑暗陰影裡出現了一個陌生人,我卻看不清他的面目。那人身材高大,相信比我還要高上一些。我立即運用狼人的特強嗅覺,嘗試辨別他的身份,基於身高的關係我直接以「他」來表示那人。第一時間我聯想到左哥,但那人散發出跟左哥完全不同的氣味,他不可能是左哥,也不可能是普通的人類。
那人走近,他跟我們的距離已縮短到不足十公尺。阿依還是傻傻的喝著蘋果酒,大難臨頭,她仍然一副懵然不知的樣子。那人卻突然停步,他的容貌躲藏在陰影之中,我的呼吸也隨著他的腳步放緩,不敢在這時候發出任何聲音。
五分鐘過去。
十分鐘也過去。
那人動也不動,彷彿是個從想象裡走出來的幻影。他在盤算什麼?等待什麼呢?
時間流逝的同時,阿依終於不勝酒力,蜷曲身體躺在草地上。見阿依昏睡過去,我便擺出隨時應戰的姿態。那人再次移動,如同回應著我的行動。花園內彌漫著緊張的氣氛,那人來意不明,衝突將在所難免。
我向那人怒吼:「喂!你到底是誰?來這裡有什麼目的?你可知道你現在是擅闖民居?」
此時,我們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不足四公尺。縮短到如此近的距離,我終能清楚見到他的上半身。那人的身體完全赤裸,頭頂的也是大光頭。那看起來極不自然、異常白皙的膚色,只會讓人聯想起來自實驗室的人型怪物。
我壓抑著內心的恐懼,鼓起有生以來最大的勇氣準備作戰。奇怪的是,我看著他之時竟然無法辨別他的性別,這不明生物大大衝擊著我的認知。
詭異的事情還未結束,我發現那人的嘴巴竟是緊閉著的。上下兩唇似被無形的紉線徹底的縫合起來,但我卻清晰聽見他所發出的聲音。我再想清楚,那決不會是人類口語的溝通方式,而是一種心聲,有如心靈感應,是直接的精神交流,甚至是傳心術!
那人低聲道:「我不是人。」
我緊盯著他,而他帶給我的,卻只有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