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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6月18日 星期六

短篇《時間嘛》

短篇《時間嘛》
  午後,男子跟管理員打了個例行的招呼,他腳步急快,沒多久就離開了所居住的大廈。他一身整齊的打扮,恤衫西褲皮鞋,覺得不寒酸就好了。今天妻子有開車的需要,他則另有事做,兩人的目的地相距甚遠,誰載誰都不方便,所以他決定獨自乘地鐵前去。
  沿路的事物盡是陌生,車站面目全非,商店又換上了新的一批;途人有老有嫩,卻沒一張臉是他熟悉的。他摸了摸脖子的細紋,感嘆時間果然是把殺豬刀。月台上令他定住的是全新鐵路路線圖,結構太複雜了,比《Mulholland Drive》還深奧難懂,再過幾年自己總有一次會在路途中迷失。
  下午三點,乘客比他以為的來得多,大概是一倍吧,果然鐵路網絡擴展後,載客量上升了不少。手機沒有新的通知,對方不作催促,這算是老朋友的默契,他也深信對方一定依時應約。
  半小時的車程裡,男子故意不找座位,找個沒人的位置靠著,悄悄的觀察周遭的人們。一切淡然無味,各玩各手機,不分享耳機裡的流行曲,不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冒險非禮身材姣好的女子;不見忽起爭執、繼而動武的男子漢們,甚至是年輕的媽媽也懶得花時間責備孩子。
  行駛中的列車保持著輕微的晃動,固定的節奏使得男子快要昏睡過去。這時候,列車正到達他目的地的車站,他差點錯過下車的時機,為免無謂的折騰,他只好不顧旁人目光,以最狼狽的樣子衝出車廂。
  「好險……」他低聲呢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邊走邊看手錶,穿過購物中心一期,他要到二期的西餐廳。錶面的數字使他安心,他比約定時間早十分鐘到達,即使對方不會在意,他還是覺得早到總比遲到好。
  在餐廳經理的幫忙下,他很快拿到了預訂的位子,靜待友人的到來。這是一家頗有名氣的西餐廳,裝潢富有藝術色彩,牆上掛滿了看得懂與看不懂之間的抽象畫,他卻看得不太入神。他正陷入回憶的旋渦之中,想起西餐廳前身咖啡室牆壁陳年的污漬,腦海中浮現出友人昔日青澀的模樣。
  幻影中,那杯美式咖啡只曾喝過一口,味道沒問題,卻喝不下去。侍應生趁他不為意,兩三下就收走了涼掉的咖啡。過去如電影般重放,失控的快進又把他拉回現實。
  十五年了,自她婚後男子再沒有找她的理由,何時開始疏遠也不再重要,反正是悄悄的醞釀、漸漸的發生。時間嘛,友人準時到達西餐廳,於門口位置已經認出他,頗有儀態的朝他微笑和揮手,在場的人無不向她投以注目禮。
  半分鐘都沒有,她從門口走到男子眼前,他緊張得連呼吸都幾乎止住,說話結結巴巴,這不太符合他平日老練的形象。
  「唏……素妍……」
  「是我……」
  回憶湧上心頭,那是個老掉牙的故事,素妍比他大幾歲,是中學時代的學姐。男子欣賞她爽朗、不做作的個性,熱愛各類運動,常常笑臉迎人,有她的時候連烏雲也不敢露臉。
  男子早就清楚自己對素妍有著特別的愛慕。或者,當年姐弟戀不太盛行,他一直無法鼓起勇氣表白,只好默默在她身旁守候。
  直到有一天,素妍二十五歲的生日才過了不久,有一次在咖啡室,只得他們兩人,她興奮的宣布自己快要結婚。他頓時驚訝得無法言語,她充滿期待的表情對他只會是個打擊,霎時間所有話都聽不進去,素妍沒察覺異樣,他們各按各的劇本在演著戲,並無交集。
  良久過後,男子才打破沉默,淚水懸掛在眼角,生硬的說出一句「我一直喜歡你」。
  遲來的表白不如電視劇般改寫出新的命運,他愛上她,她喜歡他,卻是「戀人未滿」的那種好感,她根本對姐弟戀不感興趣。
  那次見面以平靜的方式落幕,他沒有表現得歇斯底里,默默接受了她的開解。他很清楚自己不具備上訴的資格,兩人從來都是朋友的關係,愛意悄無聲息,甚至沒能動搖她的決心。
  婚後不久,素妍跟丈夫到了外國定居,涉足全新的事業。男子從來沒有逃避跟她見面,只是各有各的生活,變成了不再交疊的平行線。既然人都不在,他唯有接受現實,後來在職場上遇上現在的妻子,也在幾年後順理成章的結婚。男子跟妻子早就有了不生育的共識,他們享受二人世界,也不打算將生活重心由工作轉移到家庭之上。
  下午茶的菜色不重要,男子的雙眼專注在素妍的臉上。時間似水,不斷流走,總會帶來多少的痕跡,中年的她無法再跟青春少艾相提並論,一頭長曲髮,身材稍微發福,但卻散出發優雅的氣質。
  彷彿穿過了時光隧道,彷彿重返當年咖啡室的現場,男子對素妍始終無法忘懷。不同的是,他不再是當年拘謹的小伙子,他早就不要臉的表白過,也被拒絕過,還有什麼好擔心呢?
  男子一邊回憶往事,一邊欣賞眼前熟女的風采。素妍慢慢道出這些年的經歷,在外國很努力才能適應新生活,從零開始認識新朋友,在工作上逆流而上,甚至成功創業,擁有自己公司和物業。家庭方面,她生下了一對兒女,一家四口是令人又羨慕又妒忌的幸福家庭。
  兩人吃過下午茶,便在附近的公園散步,重遊舊地,素妍臉上掛滿了笑容,她享受此刻的涼快,享受與老朋友的敘舊。素妍眼裡,他變得健談和幽默,的確比往日成熟了不少,原來在這失去聯絡的十五年裡,他身上改變之多是素妍所無法想像的。
  她心裡不禁冒出一個疑問:「他還喜歡我嗎?」
  她輕輕搖頭,把這個問題驅走。他雖不解,但沒有追問,反正只是一場敘舊。
  時間的個性是不願停留,幸福總有結束的一天。跟十五年前一樣,素妍帶來了一個重磅的消息,就是她已經回復單身了!男子有點意外,卻又不是那麼意外,現今社會離婚率這麼高,身邊也有好幾對朋友捱不下去,最終做出了離婚的決定。
  基於禮貌,作為紳士,男子不打算尋根究底,素妍倒是以輕描淡寫的方式講了講大概。大概是兩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各走極端,很多事情難以共識,一同生活變成了互相折磨,長痛不如短痛,大家的經濟也一直獨立,於是達成了唯一的共識——分開!
  細聽著素妍的真人真事,男子也聯想到自己的婚姻。不至於互相傷害,有意無意的使關係保持在一個適當的濃度,不著緊也不放棄,需要對方,卻知道愛情揮發得所剩無幾。這顯然不是他當初憧憬的愛情,甚至是早在素妍拒絕他的那一天起,他便放棄了再愛別人。
  頻繁的話語使得兩人心情複雜,情緒來來回回,就像公園裡回盪的鞦韆一樣,無法控制它在那一刻止住。
  日落時分,幾乎每天都上演的夕陽美景落幕,兩人把此刻的心情妥妥的藏好了。內心的忐忑,還有不捨之情,都故意不在臉上流露。
  歲月讓人們學懂了壓抑,免費的。
  太陽下山,天色迅即變暗,素妍今天有開車來,所以邀請男子上車送他回家。歸途上,男子不怎麼留意外面的風景,他土生土長,合上眼也知道身在何處。他注視著素妍的雙手與方向盤的共舞,記得她幼時遭遇車禍,留下陰影,誓言永不開車。怎料如今的她駕駛技術了得,加上她說完一堆在外國奮鬥的經歷,他暗自微笑,再擔心這位勇敢面對未來的失婚婦人都是多餘的。
  時間悄悄的把人事塑造成另一個模樣,咖啡室早就結業,老闆舉家移民;他與素妍各有各的生活,沒有交錯,對愛情的追求不再熱烈,或者是生命的重心不可能再是愛情,或者年長了再去打破現狀、追逐愛情,代價太大,不如不變。
  科技可以把他們的關係拉近,即使分隔異地,他們可以保持聯絡,短訊又好,視訊通話又好,總有方法提升這段關係的濃度。不過,男子沒這打算,就由得這次敘舊沒有後續,時間磨平了身上的棱角,他不再具備冒險的勇氣,讓十五年前的表白成為回憶,他繼續演好別人丈夫的角色。
  在男子指示下,素妍把車子停在他住所的路旁。他正想瀟灑地告別昔日的女神,叫她立即開車離開 ,豈料素妍關掉引擎並來到他身旁,給了他一個意外的擁抱。
  他內心卻不是那麼的意外,只因搞不懂素妍對他的感覺,或是對老朋友的關愛,或是對當年拒絕他的些少補償,或者……
  扭過頭去,男子馬上煞停了胡思亂想,拒絕跟進素妍的擁抱,說過再見之後便踏上回家的路,迅速離去。那是一條不消五分鐘就走完的長廊,他內心一片空白,是故意的空白。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頻密而用力的腳步聲。
  「噠噠、噠噠……」
  男子不得不回過神來,是個熟悉得不可能認錯的身影,他來不及開口,女子竟然一巴掌摑過來,狠狠的、毫不留手的,他臉上立即紅了一塊。
  出於畏懼,男子本能地後退兩步,他想要發怒,想要當場回敬她一巴掌,眼前的畫面卻制止了他的一切行動——她雙眼通紅,激動得無法言語,眼神充滿了委屈和怨恨。
  周遭只剩下一陣女子嗚咽的聲音,彷彿訴說著這樣的一句話:我不可能原諒你!

2021年2月13日 星期六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六章:最後的悲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六章:最後的悲
ocoh說:「結局快要到來,一位久違了的人物再度登場。」

  洛克?旅館?天空島?
  統統離我而去。
  醒來,我回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名字是「家」,是我們一起居住多年的地方。
  出生後,我一直住在這個名為「大田村」的小村莊。此地民風純樸,只有街坊、大叔、阿姨,還有一些到處奔跑追逐的孩童。我也曾經是那班愛搗蛋的小鬼的其中一員,現在卻漸漸成熟。我是個二十二歲的成年人,也是個狼人。
  從天空島回來後,首要的是檢查身體狀況。我脫掉衣服,發現自己仍然身穿前往彼得鎮前的背心和短褲,這是身處家中最隨意的打扮,可能是有人在我昏迷時替我更換了衣服。
  誰呢?可能是我的人類母親,她太愛多管閒事,常常擅作主張。
  除內褲外,我脫光身上的衣物。由於身材高大,就算是母親房間設有的坐地直身鏡,也不能完全反映出我的身體。我借助鏡子檢查傷勢,發現身上所有傷口都消失了。就算狼人擁有驚人的復原能力,也會因重創而留下傷疤,如今傷口都消失了,這現象該如何解釋呢? 
  我再摸摸身上的肌肉,從頸部開始,然後是胸口、背部,接著是腰部、臀部,最後是腳踝,還有手臂;它們都完好無缺,肌肉沒有帶著半點疲勞。我的身體不像經歷過受傷、作戰、逃亡,怎樣完美的治療都擦不掉本該存在的證據。我為此困惑,不安感也隨之湧現。
  我在客廳來回踱步,希望心情得以舒緩。
  突然靈機一動,我竟有了一個怪念頭。我嘗試打電話給我的好友洪郎。天空島的洛克曾經提起他,事實上我倆已經好久沒聯絡,我想也是時候找找他。
  「嘟嘟……」等待電話接通的聲音使人煩躁,我等了好一會兒,竟是無人接聽。我雖然略感失望,但不會立即放棄。我先倒下一杯白開水,並加入冰塊,喝過水後再嘗試打電話。
  第二次,結果不變,洪郎或任何人都沒有接聽電話。我望向窗外的天空,看了看雲朵,認定時間會是下午兩點後,我想他該在上班吧?那傢伙在找到工作後根本沒空理我,我還是入夜後再找他好了。
  第三次……
  沒錯!我就是這麼無賴,沒經過三次嘗試就決不擺休。經過三秒鐘,短暫的時間彷彿被拉長,我本已準備放棄,驚人的事情卻發生了。終於有人拿起另一邊的聽筒,輕輕說出一聲「喂」。
  這是天大的驚喜!
  家中電話是那種頗討厭的轉盤式電話,是過時的款式,礙於它運作正常,父親不捨得把它換掉。它使我討厭的原因很簡單,撥轉盤實在太浪費時間了,而且會弄痛手指。撥過三次電話後,我本已十分沮喪,此時電話卻突然接通,我馬上為之興奮起來。
  「喂……」
  我先保持沉默,只因聽筒傳來一把聽起來毫不喜悅的女生聲音。待她多說幾聲「喂」,我才作出回應好了。
  「喂,你好。」我說。
  女生的聲音帶點沙啞,有點抖動,她問:「你打電話來找誰?」
  我注意到很奇怪的一點,卻不敢說那是不正常:她說話時的背景聲音寧靜得可怕。她的聲音雖然微小,卻十分清晰,猶如在我身旁耳語般。
  我暫且撇開疑慮。這女生可能就是洪郎新結識的女朋友,她應該不知道誰是麥格理。就算洪郎曾經向她提起麥格理,她都不可能知道我的聲音,難怪……她的聲音聽起來就像驚弓之鳥,甚至是處於驚慌之中。
  我直說:「我要找洪郎。」
  女生卻顯得更懼怕,像神經錯亂般說:「你怎會打來這裡找洪郎?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女生強調了三次「不可能」,我不敢胡亂否定。因為她的說話、語氣、聲量已經擊潰了我,嚇得我握住聽筒的手也隨著她的聲音而發抖。未幾,她頻頻地發出尖叫聲,驚人的聲量快要傷害到我的聽覺神經,耳朵產生出劇烈的疼痛感。
  女生再說:「怎麼又不說話?不是找洪郎嗎?」
  我稍為回神,回答:「對了,我打來是為了找洪郎的,他在嗎?」
  女生再以怪異的語氣重複一次我的說話:「他在嗎?」
  我「嗯」了一聲,少說話以免進一步刺激她。我只得二十二歲,還是很年輕,必須妥善保護聽覺。
  女生顯然不滿意我「嗯」的聲音,她再問:「先生!你可知道這裡是誰的家?」她提高聲量說出「先生」二字,我好像突然獲得了大人身份的認同。
  我冷靜地說:「是洪郎的家吧。」
  女生更冷淡地回應:「你肯定?」她在質疑。
  我支吾地說:「錯不了……多少。」
  顯而易見,電話另一邊的女生該是個徹底的怪胎。儘管如此,我仍然渴望聯絡上洪郎,所以才會糾纏下去。這樣稱得上是忍辱負重,我卻想得很開,這一年的八月實在經歷過太多的驚奇,這個瘋瘋癲癲的女生只是一碟遲來的甜點。
  女生教我意外地說:「錯得很過分!可能下一次你會說這裡是麥格理的家也不定……」
  從一個陌生人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這帶來巨大的衝擊。我立即打斷她的話,急忙說:「你在說什麼?我就是麥格理本人,怎會打電話給自己那麼無聊!」
  女生的語氣有點不確定:「你是麥格理?」她的聲音頓時迷惘起來。
  此人情緒反覆無常,時而瘋癲、時而低落,非常神經質。在短短幾分鐘的對話中,她的態度變換了好幾次。
  我說得理所當然:「我就是麥格理。」
  豈料女生的態度再次出現巨變,似是哀求的說:「告訴我……告訴我……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麥格理……不要騙我,請不要再騙我……」
  奇怪的哀求,不尋常的態度,害我現在滿腦子都是疑問。
  此話更使我摸不著頭腦,怎麼洪郎的疑似女朋友會認識我?以她現在的態度來看,她跟我決不可能是陌生人。她既認識洪郎,又認識我。她到底是誰?
  想一想、呆一呆……
  答案呼之欲出,但我的內心卻出現了極其矛盾的心情。我苦苦掙扎,既驚且喜。假如她是海澄,怎會變成了瘋子?怎會如此神經質?這個人不該是她……
  我衷心祈求她不會是海澄。
  最終我還是面對現實,清楚地向她再說一次:「我是你記憶中的麥格理。」
  重複這句話需要具備相當的勇氣,並且不得不帶著傷悲,這不是我預期中的重逢。
  女生連聲「啊啊」的尖叫出來,是這次通話中不曾有過的極端音頻。我立即拿開聽筒,有五厘米、十厘米、三十厘米的距離相隔。她那近乎絕望、如身陷地獄的尖叫聲依然瘋狂轟炸著我的耳朵。我不清楚她會否停止,只好儘量保持耐性等下去。就算是一個巴仙的機會,她也可能是海澄;就算她變得瘋狂、歇斯底理,也可能是我最喜歡的青梅竹馬。
  一待便是三十分鐘,我希望這一切儘快完結。事情的主導權卻在她手上。她喜歡繼續尖叫,誰也拿她沒辦法。要捱過這三十分鐘並不容易,我不可能習慣這種快要刺穿耳膜的聲音。在她停止之前,我必須一直承受。
  我漸漸明白,原來感受得到的痛苦並非完全來自聽覺。女生的尖叫聲不似說話,不具備語言上的意義,但卻滲透出她的意識、她的絕望、種種不快樂。然後她的無奈、無助、無力感,源源不絕地傳遞至我的大腦。此時,腦袋有如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握住,我開始體會到她正承受著的巨大痛苦。
  強忍痛苦,我再次將聽筒湊近耳朵。試著在最接近的距離下,認真辨別女生的聲音。
  經過幾秒鐘,短短的幾秒鐘,短暫得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很自然地說出:「海澄、雙魚座、阿左。」這些都是跟海澄有關的關鍵字,是她的話自會明白。
  霎時間,女生安靜下來。我的推論很可能正確,她就是跟我相識多年的海澄。三十分鐘過去,最終還是認出她的身份,這到底是喜?是悲?
  在這意外狀況下重新連繫上,只帶來震撼,沒讓人高興。
  我喝下放在旁邊一段時間的冰水,冰早已融化成水。我邊喝邊待海澄開口。靜默使人心寒,空氣停止了流動。她的下一步、下一句是無跡可尋的,可能會帶來更大的震撼。
  時間又流走了十分鐘,正常情況下我該就此掛掉電話。我望望時鐘,不知如何是好。沒完沒了的等下去?開口催促?直接掛斷電話?把這一切當場夢,將這個陌生的海澄當作海市蜃樓?
  在我猶豫之際,海澄終於開口。她以急促的節奏說:「阿理,時間不多,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下一次清醒的機會。是阿左,我錯信阿左,我以為我們來到彼得鎮會有幸福快樂的日子,可是我徹底錯了,沒料到這只是一個圈套,只是悲劇的開始。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這裡什麼都沒有,是個狹窄的空間,四幅灰白色的厚牆,一台古怪而且沒有接線的電話……我求你,要找出阿左,然後幹掉他,阻止他繼續製造悲劇,傷害其他無辜的人……」
  我立即回問:「那你呢?我要怎樣做才能救出你?」
  海澄竟絕望地說:「我……沒有希望了。到下一刻,我會回到最混沌的意識世界。在那裡我會不斷作夢,我已經很累了……阿理……」
  我忍住淚水,故裝堅強說:「放心,我一定會辦得到!一定會!」
  為了你,一定會!

2021年2月8日 星期一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五章:303號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五章:303號
ocoh說:「重回這一章裡頭,所寫的竟是友情,是阿理分別與洛克、洪郎、左哥之間的情。也隱藏著作者的我,對友情的一些看法。大概阿理與洛克是屬於一見如故的那一種吧!」

  「洛克?」我低聲唸著古怪男人的名字,試著尋找他的關於。
  一會兒過後,我帶著急促的呼吸跑回旅館裡去。飛快地通過長廊,我回到櫃檯前,終於想起怪男人的身份,他是愛琴海田酒吧的調酒師洛克。竟然是他,這是一次意想不到的見面。
  洛克胸有成竹地說:「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終於想起我了。屈指一算,我們已經有四年沒見面。怎麼不來酒吧喝酒啊?最近的生意相當慘淡呢!還有你的朋友,那個在酒吧裡不斷慰問你的好朋友,那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傢伙,他現在過得還好嗎?」
  我回應道:「是啊!能夠在這裡遇到你真是我的好運氣。成人禮後,我都沒有再跟朋友喝酒了。而你說的那個人叫洪郎,我倆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可是,他已經進入社會工作了,最近都沒空理我呢。」
  洛克突然拱手作道歉狀,面有難色地說:「呃……不好意思!介意再說一次你的名字嗎?」
  「咦?不是你把我的名字寫在那本記事簿上嗎?你又怎會不知道我的名字呢?」我立時困惑不已。
  洛克稍微露出錯愕之色,又道:「你搞錯了,我並沒有替你登記。因為我根本想不起你的名字,才不可能替你填寫任何資料呢。」
  待洛克說畢,我即拿起櫃檯上的記事簿,揭開曾經見到自己名字的那一頁。我一手指向「麥格理」三隻字,肯定地說:「這就是我的名字!」
  那些字是用最常見的藍色原子筆所寫下的,筆跡隨意,是很潦草的中文字;有著很多的連筆,我對字跡沒有印象。即使這是洛克的字,我也不可能認出來。若然是別人的,我當然也分辨不到。接著,洛克從我手上取回簿子,並作審慎檢查。
  洛克正在思索寫字人的身份,見他神色凝重,我也不敢貿然打擾。
  「你就是麥格理?對吧?」
  我幾乎就要破口大罵,簿子裡不是出現了我的姓名嗎?為著大局著想,我沒有馬上發怒,只是以一聲特別拉長的「嗯」來回答。
  洛克卻再次嚴肅起來,認真地說:「麥格理聽著,把你送進這裡的人是左左。」
  「嗄?左左?」我更感疑惑。
  洛克又道:「嗯,左左是我的朋友,我賦予他自由進出我家的特權。你不如把之前的遭遇一一告訴我吧,我相信左左願意救你,這肯定有他的原因。」
  我點頭表示同意,並把記得的事情經過都告訴了洛克。我一邊說故事,一邊分析洛克身上的氣味。他一直散發出正面的氣味,相信他不會害我。而他似乎是唯一可以助我離開天空島的人,我必須跟他相處愉快。為了博取信任,我表現得又恭敬又配合,我沒有隱瞞狼族的部分,也提到了左哥、海澄、良叔、吉娃娃、阿依、卡尼洛,把記得的都告訴他了。
  每當提起「左哥」,洛克就會表現得有點不自然,他的左眼眉會輕皺一下,他自己也不一定察覺到。不用明言,左哥正是洛克的朋友左左,他們本是一人。
  在好奇心驅使下,我向洛克提出了一個疑問,就是雲朵下的土地是屬於那一個國度。洛克想了想,告訴我那是歐洲大陸。至於是那一個國家,他沒有加以說明。
  二十二歲的麥格理不再幼稚,雖然粗糙,但也嘗試模仿大人的成熟。我儘量不犯錯、不作蠢事,向洛克裝作單純。即使得知洛克與左哥的朋友關係,我也沒有急著套話。現在先要處理好的事情是跟洛克成為朋友,取得日後的聯絡方法。接下來,我有著明確的目標,誓要離開這與世隔絕的天空島,重返地面。
  我想到了一些回去後最急切的事情,最在意的是任添的生死,而阿依的下落也非常重要。
  洛克輕鬆的說:「嗯,我可以給你一些建議。假如將來你會視我為朋友,你可以選擇相信我的說話。」
  我點頭說:「那就請你給我一些啟示吧,我真的很想知道任添和阿依的處境。」
  洛克隨即打開櫃檯裡的一個抽屜,拿出一塊像小孩子玩具的磁力畫板,然後用畫筆在上面亂畫一通。我猜他是亂來的,皆因他只是在畫板上畫出幾個大小不一、位置沒準則的圓形。未幾,畫板的整個表面亮起來,發出耀眼的白色光芒。洛克唸唸有詞,我卻不曉得是那一國、那一族的語言,唯有乖乖的待他完成這神秘的儀式。
  約莫十分鐘,洛克放下畫板,作法似乎結束。他神色自若,不像消耗過氣力。他向我作了個眼色,示意我要看著他,他才施施然的說:「跟他們二人有關的事情,我只會說一小部分。你要找的那頭狗,已經回到古堡了,這也是你之後唯一的家;然後我要說的是那個女生,我建議你不要浪費時間去找她了。我的朋友已經把她送回家裡,我的朋友也很快離開了。女生目前的處境是安全的,絕對沒有危險。」
  我對洛克的話深信不疑,我們目光對接,他的雙眼放出了真摰的光芒。他不像個壞人,倒是像個亦正亦邪、我行我素的人物。他說話時語氣堅定,極具說服力和感染力。經過這兩小時的交流,我決定將來也會視此人為朋友,甚至難以隱藏內心的渴望。
  洛克喝下一杯水後,對我說:「準備好動身回到地面了嗎?」
  我卻先想到另一事情,問他:「酒吧那一晚我們發生過一些意外,請問當時救出我們的人是你嗎?」
  這問題竟逗得洛克呵呵大笑,他坦白回答:「哈哈!救你的人是左左啊!」
  洛克給出的答案意外地使我高興,我早就知道那個人是左哥,只是缺乏有力的證據。他用自己的方法假扮洛克,從鬧事的人群中救出我們。他可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同時他卻是從我身邊帶走海澄的仇人,我對他存有很大的偏見。
  我的嘴角稍稍掀起,是代表滿意的微笑。洛克顯然注意得到,他也保持輕鬆的表情不變。他是個有趣的人,看起來毫無壓力。單是居住在天空島這回事,既有趣、又浪漫,教人羨慕不已。較可惜的是洛克似乎是個獨居男人,如此出眾的人物竟然沒有一起生活和經歷的伴侶,他不會寂寞嗎?
  洛克主動提議說:「我會把你住過的房間保留,不讓他人入住,我剛才看過了,是303號房。日後要再來的話,只要合上眼睛想象一下初次來到這裡的畫面,然後一轉眼你就會來到這個與世無爭的天空島。」
  我用力地點頭,心存感激,欣喜地說:「謝謝你,願意把那房間留給我。我想是時候返回地面了,那邊的人也會擔心我的安危。希望將來能夠再次踏上天空島的草地,回來跟你敘舊。」
  洛克否定我的說法:「你要找我的話,到愛琴海便可以,我常常待在那邊工作。假如你需要再來天空島,到時候你肯定是另有目的了。」
  我笑笑說:「嗯,我相信你的話。」
  洛克補充:「若干年後愛琴海會搬到別處,到時候我再通知你新的地址吧。」
  「那會是多久之後?」
  洛克摸摸自己的髮辮說:「可能是十多年、二十多年後吧。我也想不起確實的日子,知道的時候就會告訴你。你要多多到愛琴海喝酒,最近生意可真慘淡!」
  說罷,洛克又再大笑起來。我以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來回應他,感激這位好客熱情的調酒師。此人有著另一個特別的身份:旅館主人。
  剎那間,我像闖進了時光隧道;洛克與他的家,還有天空島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再次昏睡過去。不曉得在此次睡眠中我會作很多被追殺的惡夢,抑或可作安靜的休息?
  逐漸的、逐漸的,我開始失去意識。我知道自己正被送出天空島,將會回到熟悉的地面世界。
  再會了,洛克,我們必會再見。

2020年11月14日 星期六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四章:天空島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四章:天空島
ocoh說:「此篇中主角的處境是我向來喜歡的技倆,主角忽然進到新環境,逐步接近真相。因此,看過我作品的讀者,或會覺得熟口熟面吧!」

  這是逃出後花園之後的故事。
  我時刻保護著阿依,帶著她逃離怪物的魔爪。曾經的狼人選擇獨自留下,面對前所未見的敵人,存活機會渺茫。
  一走出房間,我便用運起狼人嗅覺尋找阿依,這異能竟是莫名的親切。旅館無人,只有自己的味道。我嗅了嗅自己的身體,殘留著阿依的氣味,不用走遍旅館的每個角落,我也清楚阿依身在別處。
  我心急如焚,同時感嘆人生彷彿只是一場夢。
  我天真的以為只要到達安全地方,遇上其他人類便能安心。豈料我醒來之時,已不見她的身影。
  難道是卡尼洛把她搶走了?
  還是別人?
  我又嘆了一口氣,覺得前路茫茫。
  不消一會兒,我便恢復冷靜,且是出奇的冷靜。只因旅館裡根本沒人,叫得聲嘶力竭也是沒有。於是我隨意逛逛,看看有沒有新發現。見木門上刻上了編號——303,意思是位於三樓的第三間房。走廊窄長,每一層共有十間房。除了編號外,表面上沒有不同。
  我曾經打開每一扇門。簡略一看,內裡的布置跟我那房間十分相似。床鋪、擺設、傢俱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條,這該是一家有專人打理的旅館。
  往下走,下過樓梯,我相信二樓與三樓就是雙生兒,懶得發掘它們的差異。我短暫逗留便離開,然後來到了一樓。一樓似乎是旅館的大堂,跟二樓和三樓不太一樣。這裡共有五間客房,另有一間房只供職員使用。開門後我又八卦了一下,見裡面擺放著一些職員制服和物品。這裡平平無奇,且無人類的味道。
  職員房的旁邊是一個窄小的接待處。我挨著櫃檯往內探看,有幾台沒有開動的舊款電視機。此外,還有一台古董打字機、飲水機、工作檯等。
  櫃檯前有一本筆記簿,是作記錄住客之用。翻了翻,灰塵掉落,最新的名字是「麥格理」,就是我。入住日期是8月7日,而據牆上日曆所示今天已經是8月10日了。即是說,我昏迷了將近三天。日曆旁有著一個造型頗特別的掛鐘,上面的數字都以日式食物壽司來表示。
  原來時間將近下午三點鐘,我對時間和日子都有了概念。三天不長不短,我很好奇在自己昏睡期間,世界有否翻天覆地?這又是一家怎樣的旅館?那人怎麼會把我轉移到這裡呢?而他又跑到那裡去了?
  我一連喝了幾杯水,睡得太久了,身體對水分有著無比的渴望。
  接待處的對面就是旅館的出入口,我走往那一邊。那是一扇咖啡色的木門。看似平平無奇,重量卻是驚人。我花了些氣力才拉得動它,門外的世界竟教我大吃一驚。
  門外只得一片草地,是環繞著旅館來種植的。草地上沒有野花雜草,它們都被修剪得整齊乾淨。雖然草地面積沒有很大,但要完成修剪的工作也得花上半天。這是從阿依所得知的知識,經過她悉心教導,我已經能夠純熟操作她家的剪草機了。
  草地以外是一望無際的天空。
  沒錯,就是天空。
  這是那門子的怪事?
  我輕揉眼睛,嘗試判斷這是否只是一場夢。我很快就發現這方法不可行,改以五指猛抓手臂,並用上了極大的力度。答案馬上出現,我感受到非常實在的痛楚,臂上出現了幾道深刻的血痕。我驚訝得手腳都抖動起來,只因真相呼之欲出,這裡不是任何我所知道的地方,而是不折不扣的天空島!
  我步步為營,謹慎地走到天空島的邊沿。由於沒有欄杆可以借助,我擔心自己會因失去平衡而墜落。這時候,整個天空島卻泛起一股震動,有如輕微的地震。我馬上抓緊草地,穩住身體。幾分鐘後,來得莫名其妙的震盪終於結束,我還以為會維持得更久。
  回神後,我見到一片片的雲朵,隱約看得見被雲朵遮擋著的陸地和大海。沒有地圖在手,我不能單憑地形猜得出地域國度。在萬丈高空中往下看,原本熟悉的一切頓時變得無比陌生。我甚至懷疑,下面還是不是我一直的世界。
  回望旅館,我以零碎的印象作比較。傾向相信這座建築物仍然是我放下阿依的地方,是一幢以泥磚建成的旅館。灰灰黃黃的外觀散發著古舊的氣質,同時又帶著歐陸的建築色彩。然而,這裡卻不存在人類的氣息,我完全嗅不到人類的味道。
  「到底阿依被送到那裡去?」
  我抱膝而坐,就在天空島的邊沿遙望著遠方的一片雲,思索著打算。無人島上,呼天不應、叫地不聞。這可能是世界上最寧靜、最遠離凡囂的地方,這缺少了人類的世界,不喧鬧、不麻煩。
  如今唯一可以借助的便是狼人的嗅覺。我閉上雙眼、減慢呼吸,好讓自己集中精神。身體逐漸虛無,靈魂有如躲進了另一個空間。我專心想象阿依的氣味,希望在遠離地面的天空島仍能捕捉她微弱的氣息。閉起眼,剩下一片黑暗。時間飛逝,我所做的一切似乎是多餘的。我與地面的連接被徹底隔絕,連尋找一絲人類的氣息也辦不到,我非常挫敗。
  自從初次走進雙魚座咖啡室,諸事不順。吉娃娃生死未卜,阿依失蹤,我也自身難保。我被困在天空島上,若然此島不打算著陸,離開這裡唯一的方法便是冒上粉身碎骨的風險。
  我還是有所顧慮,旋即打消躍下去的念頭。我打算跑回旅館,看看能否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最先想到的是接待處,工作的地方自然存放著最常用的工具。
  於是我以箭步衝入旅館,赫然發現櫃檯裡坐著一個男人。那人身型略胖,年齡估計為三十多歲。他有著古怪的髮型,頭頂兩側修剪得貼貼服服,後方卻束著一條又粗又長的辮子。他滿臉鬍子,給我一種怪異的感覺。大概是以貌取人,他一身不合理的造型和髮型馬上令我反感,甚至懷疑他是怪物的同黨。
  我慢慢步往男人的方向,才發現他是閉起眼的。而他所發出的鼻鼾聲,讓我知道他正在午睡。我想不通他進入旅館的方法,我不曾察覺有人曾經進入外面的草地。先前我亦曾巡視旅館內部,肯定嗅不出人類的味道。我再打量了他一遍,心想這外表又胖又滑稽的男人看起來也不像個壞人,他亂七八糟的造型倒是給我帶來了一定的安全感。
  我故意放輕腳步,一步一步靠近櫃檯,直至距離只剩下一公尺。
  豈料,怪男人竟突然開口:「呵呵呵!原來是你!」
  怪男人直瞪著我的臉,我頓時驚訝得吐不出話來,這開場白一點點也不恰當,他嚇得我幾乎心臟病發作了。
  可是,他說了句「原來是你」,這代表我們是認識的嗎?
  此時,怪男人離開椅子並站起來,跟我保持對視。我發覺他比我矮好幾個頭,原來是個又矮又胖的傢伙。關於他的印象逐漸浮現,相信我們碰過面但沒有很熟悉。一時間我說不出一個跟他對應的名字,唯有待他自行介紹。
  怪男人皺著眉頭說:「唏,怎麼你會來到我家呢?」
  我幾乎是驚叫出來:「嗄?你家?」
  怪男人再說:「是啊,這裡就是我家,到底是誰讓你進來的?」
  我感到莫名奇妙,反問他:「難道這裡不是一家旅館嗎?」
  怪男人呵呵大笑,又說:「對啊!是旅館,不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沒記錯的話,也有十年吧。」
  我一邊揉著自己的後腦門,一邊問:「那你又是誰啊?」
  「哇、哈哈哈……」怪男人坐回櫃檯裡那張黑色辦公椅上,繼續放聲大笑。他靠椅背支撐身體的重量,將腳掌放到櫃檯上。我發現他原來是赤著腳的,而腳掌的膚色竟白皙得像女生一樣。
  怪男人回應:「你真的不記得?我們有過一面之緣的。我建議你走到大門外看看,門的正面刻有我的名字,去看看吧。」
  事不宜遲,我馬上衝出旅館,應該是怪男之家才對。門外的陽光依然刺眼,似乎比地面世界來得更猛烈。我看著木門,上面的確刻上了一些小得可憐的文字。我一邊用手遮擋陽光一邊把臉靠近木門,那裡刻上了非常工整的四隻字——「洛克之家」。
  洛克?
  我對這名字倒是有一點印象。
  這神奇的天空島曾經是一家旅館,現在似乎就是這怪男之家了。

2020年9月10日 星期四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三章:一雙皮鞋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三章:一雙皮鞋

ocoh說:「放棄同伴是個痛苦的決定。在這成長之旅中,阿理必須作出果斷的選擇。諷刺的是,不管選擇如何,他也會為此付上沉重的代價。」


  這傢伙何時變得如此認真和謙虛呢?

  我寧願牠在開玩笑。

  若然任添對卡尼洛毫無辦法,我們的處境會變得相當不妙。一股壓不下的恐懼感在心裡湧現,我的手臂和每一根手指都在抖動著。

  任添表情嚴肅,但藏不住內心的不安。牠以絕望的口氣說:「事到如今,我們只得兩條路。一是逃走,二是眼巴巴看著怪物如何解決阿依,然後再順便解決我們。麥格理,你意下如何?」

  聽過此話,我二話不說就衝向卡尼洛。因為我真的不甘心,所以沒作保留的向怪物打出劃破長空的一拳。拳勁使花園內的全部樹木都被震垮,甚至在牆上造成一道深刻的裂痕,破壞力驚人。

  「這是徒勞無功的。」任添冷淡的道。

  果然,這一拳打中的只是植物和牆壁,沒有傷到對方分毫。反過來,一股無形的力量如暴雨般降下,像刀鋒一樣在我身上劃出無數傷口,迫使我後退到任添身旁。

  卡尼洛低頭打量著阿依,我們暫不清楚他的企圖,只能見步行步。我默想著任添剛才的話,作為前輩,牠不會隨便斷定我們沒有勝算。

  「若然你還想生存,還想回到熟悉的悅明鎮,那就要保住性命,給我跑!」任添向我催促。

  思緒混亂的我無法言語,只能稍作點頭,代表我認同了任添的命令。接著,我再次衝往卡尼洛,跟之前不一樣,我不會再作愚蠢的攻擊。我不斷加快奔跑速度,一瞬幻變巨狼,誓要在卡尼洛的見證下搶回阿依,一起逃離這恐怖現場。

  目標明確多了,就是逃命。

  穿越卡尼洛虛幻的身體,這微妙的瞬間,我竟感受到更濃厚、更深層的哀傷。這感受比當日送別海澄時更要難受百倍,且具有一定的滲透性。

  他到底是怎樣的生物或怪物?構造如何?我陷入了超越時間性的困惑裡頭,那瞬說明了事情的部分,他竟然帶著哀傷四處奔走,真相不可能簡單,遠遠超越了我對世界有限的認知。

  我化作巨狼,身體表面布滿了共兩層的毛髮。臉上出現了黃色深沉的眼睛、嘴形變得尖長、獠牙變得鋒利、四肢強而有力,身長更達兩公尺。在別人眼中,我不就已經是另一頭教人膽戰心驚、不敢靠近的怪物了嗎?

  我一口咬起阿依,扭動頸部把她拋到背上。我的背寬足夠讓她睡在上面,而且不會輕易掉下來。我誓要創造奇蹟,要從死裡逃生。

  可是,教我吃驚的並不是卡尼洛的反應……

  當我跑到兩三公尺之外,卡尼洛仍然維持著蹲下的姿態。他動也不動,不當作回事似的。我差點就懷疑阿依是否還睡在我的背上,必須多確認一眼才覺得安心。

  最教我驚訝的是任添,不知道在那個時候牠也化身為狼。那是一頭赤狼,瞳孔是更深沉、更憂鬱的紫色。我不曾想象牠可以由吉娃娃變作狼,還以為牠必須當一輩子的吉娃娃。不久前,牠才勸我放棄攻擊,料不到牠現在又以這種方式成為我最強大的後盾。

  任添用力喊道:「你快帶走阿依,我會儘量拖延時間。可以走多遠便多遠,千萬不要回頭!快跑!」牠堅決的態度使我無法反駁。

  沒發一言,我遵從任添的意思背著阿依逃走,我不會留下來跟牠並肩作戰。

  這場地中唯一的人類正在我的背上熟睡,後花園只剩下來歷不明的怪物卡尼洛和化身赤狼的任添。我拼命逃跑,頭也不回,不敢想象接下來的戰況會是如何激烈。任添為了協助我們,牠可能因此喪命。我更不曉得我們在逃走過程中會否遇上其他怪物,而卡尼洛要從後趕上也不見得有難度。

  我一邊逃跑,一邊思考著這些問題,身後不斷傳來任添的痛苦呻吟聲。悲鳴的聲音痛入心脾,隨著距離增加,牠的聲音愈來愈微弱。我不敢去想卡尼洛對牠所作的暴虐,但也無法隔絕內心的悲痛。

  我萬般不願意,不願成為卡尼洛的幫兇,卻已然。我不敢再想下去,強迫自己暫時忘記任添和卡尼洛。只有不斷的消耗力量,才能保持頭腦空白。逃跑是我唯一能作的事,我竭力保護背上那名無辜的人類,只有鞏固那虛無的使命感,才能迫使自己堅持下去。

  跑了不止幾個小時,穿越城市、野外、荒地。即使狼的身體構造可作長距離奔跑,但激烈的跑動早就超過了身體的負荷。我筋疲力竭,知道自己快要撐不下去。前方卻出現了一片茂密的森林,在穿越森林之前我絕不能放慢腳步。

  進入密林,障礙有增無減。無數樹枝和果實從半空中墜落,不斷敲打我的頭部和身體。我的皮肉被劃破,身上多處受傷,血如泉湧。我的身體和無數神經都在混亂交戰,痛楚有如大火般蔓延,直至充滿了全身。我向這些皮外傷妥協,自知這些痛苦無法跟任添所承受的屈辱比較。

  可幸的是,阿依仍然絲毫無損。

  地面布滿泥漿,害我有幾次差點就要滑倒。我小心保持身體平衡,免得誤把阿依拋到泥濘上。逃跑過程中障礙重重,泥路裡隱藏著無數意想不到的危險。即使擔心卡尼洛會追上來,受著環境和身上傷勢的限制,我已經不可能再提升速度。直到現在,我仍然不見他的蹤影,可算相當幸運。

  而對任添再度現身的盼望也隨著時間過去而慢慢熄滅。

  排除萬難越過黑暗的密林,我終於跑到有照明的地方。此時我的視力已變得模糊,只剩下重疊的光影而看不清事物的輪廓。我估計這裡有著一盞高高的街燈,以及一座約三層高的建築物。我拼盡最後一口氣,終於走到該建築物前。由於狼人力量已經耗盡,我不得不變回人型。我放下阿依,她似乎仍未蘇醒過來,我們雙雙躺臥在這未知境地上。

  過了一會兒我閉起雙眼,漸漸的昏睡過去。我作過一些夢,都是被一些沒有清晰容貌的殺手追殺。每一次幾乎被殺手用刀刺中,便會忽然進入下一個夢境。追殺的劇情重複上演,而每一次置身的場景也有所不同。殺手們同樣是面目模糊,我無法確定他們是否同一個人。重複的死亡威脅使我精神衰弱,睡眠對身體造成了更大的負擔。由於體力尚未恢復,我無法掙脫這一連串沒完沒了的惡夢。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終於醒過來。但我僅能打開一隻眼,唯有有限地觀察附近的環境。這裡仍然是漆黑一片,跟最初來到時沒有分別。而唯一的光源便是那一盞掛得高高的街燈。我相信時間只是過了幾個小時,仍未到天亮的時候。我與阿依仍然躺在某座建築物的大門前,沒有人移動過我們的身體。

  視野中出現了一雙腳,一雙該屬於男人的腳。他穿著一雙光鮮的黑色皮鞋,如同行政人員都愛穿的款式。受視野所限我僅能見到他身穿的藍色西褲和黑色皮鞋,我無法坐直身子去觀察他。

  男人輕聲說:「傷得很重。」

  我暫無法言語,更無法以任何動作去回應他。我嘗試以狼人的敏銳嗅覺去辨別他身上的味道,卻嗅不出結果來。身體的疲累超出了負荷,我的異能統統都失靈。那個人沒有對我作過什麼,只是先前為了逃命,我的身體已經到達極限。如他所言,我傷勢嚴重,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復過來。

  黑色皮鞋離開了我的視野,男人可能轉而關注阿依的狀況。希望他會是個難得的好人,不會乘人之危對阿依有所企圖。幾分鐘過去,男人再沒有開口說話。相信他沒有走開,似乎也沒有動過阿依的身體。我暗自祈禱最壞的情況已經過去,他會是上天賜給我們的拯救者。

  然而,男人竟突然出手,他一掌劈過來把我打暈。我再次昏睡,但沒有再作夢。我連為自己擔心的能力都喪失了,只好等待再次蘇醒的時候。

  經過了好久好久,我對時間的概念變得模糊。我終於被猛烈的太陽弄醒,刺眼的陽光直接照射到我的臉上。強光穿過眼皮,不斷刺激瞳孔,帶來一種教人煩厭的痕癢感。我不得不睜開眼睛,從長時間的睡眠返回不願面對的真實世界。

  馬上要做的事情是快速觀察一下身處的地方。我坐直身子,環顧周遭的事物。這是一間狹小的房間,僅容得下一個人休息。除了睡床外,只有一張木製的几子,上面什麼都沒有。旁邊有一小門,相信那就是浴室。布置簡樸的房間給我一種強烈的感覺,讓我相信這裡會是一家旅館。

  剛睡醒的我恍恍惚惚,還未有意欲離開睡床。既然身處旅館的可能性很高,表示我的處境相當安全。我伸了個懶腰,重複做著舒展身體的動作。隨著血液運行,各處的傷勢和疲勞也一同湧現。逃亡時我受過不少傷,但狼人基因發揮了強大的治療作用,我發現所有傷口都開始癒合,只是布滿傷痕的身體確是有點醜陋。

  房間的裝修簡單、設備簡陋,這進一步印證這是屬於旅館的房間。四面牆上塗上淡淡的粉紅色油漆,這惡劣的品味恕我無法認同。我用手觸摸牆壁,粗糙的質感跟廉價一詞劃上等號。房間僅有的窗戶很細小,面積不比兩張臉加起來大。陽光就是透過小窗照射進來,比平日的太陽還要刺眼得多。我不敢直視太久,擔心損害視力。

  為了使頭腦清醒,我決定站直起來。我猛然想起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就是阿依的安危!早前我陷入昏迷並被人轉移到這個房間,那麼阿依呢?她那裡去了?

  我心急如焚,要馬上動身尋找阿依。她只是個慘遭牽連的無辜者,我只想她活下來!


2020年9月8日 星期二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二章:落空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二章:落空
ocoh說:「暫停了一段時間,肺炎疫情使我的工作更忙碌,疫情在這一年裡不斷改變人們生活的形態。故事裡的阿理遭逢了人生的巨變,他必須透過無數挫敗而獲得成長。」

  這是八月六日的午夜,故事在阿依家的後花園延續。情形是我們喝下很多酒,而阿依已經醉得不醒人事。我正單獨面對陌生的他,一個不能視作人類的生物。
  那人緩緩步入我的視野,他卻說他不是人。一時間,我給不出反應,只好繼續跟他對視,看清形勢後再作打算。
  那人身上死灰色的皮膚,看起來是濕漉漉的。他頭頂寸草不長,眼神虛無,接上了,我即全身起雞皮疙瘩。外型上,他的確跟人類有著不少相似之處。他擁有健碩而修長的身體,以及跟人類無異的四肢。然而,憑著狼人與自然界的感應,在他身上我找不到一絲人類的氣息,他無疑就是一頭怪物。
  我稍為鎮定才開口:「既然你說自己不是人,那你又是什麼呢?」
  他續以不動嘴巴的方式透露出一個疑似的名字:「卡尼洛……」
  「卡尼洛?」我對這全無概念,而他的溝通方式也真個使人心寒。
  既然怪物只回答了三隻字,我便暫且稱他作卡尼洛。
  卡尼洛又說:「麥格理……」
  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我倍感震撼。我急著追問:「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你不會就是左哥吧?你到底是誰?」
  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輕輕的搖頭。
  我向他喊出一聲「喂」,聲音充滿怒意。卡尼洛卻不作理會,繼續步向我方。此刻,我已經沒有恐懼的空間,我的大腦不停運轉,揣測著他闖進阿依家的企圖,接下來該如何應付。
  我想不出制止他的方法,只好繼續大喊:「喂!卡尼洛!快停下,不要接近我們,我絕對不會對你客氣!」
  可是,卡尼洛似是充耳不聞,他無視警告繼續前進。沒有回應,這才是最教人心寒的反應。他臉上缺乏生氣,眼神空洞,並帶著一種哀傷的氣質。我不能說他行屍走肉,他只是以一種我不理解和不認識的方式存在著,他是一頭孤獨的生物。
  我鍥而不捨:「你到底是外星人?怪物?吸血鬼?科學怪人?還是……狼人?」
  可能只是巧合,卡尼洛聽到「狼人」時終於有所反應。他稍稍側頭望著我,有點不確定地說:「狼人?」
  「噢,你終於有反應了,難道你也是狼人嗎?」我一下子興奮起來,只因這怪物一直話不多,我不斷演獨腳戲很無奈。
  假如對方是狼人,事情便容易多了,甚至不用動武亦能解決。而且我可以喚醒另一個狼人來幫忙,縱使牠只是一頭看起來傻乎乎的吉娃娃。
  卡尼洛安靜地看著我,他近乎靜止。我提起勇氣,跟他四目對視,才發現他的瞳孔有著海水般的深藍色,彷彿是一片無盡的海洋,深不可測,就像藏住了另一個神秘空間。
  卡尼洛再次搖頭,這排除了他是狼人的可能。他抬起頭繼續走,並離開了我的目光,只是跟我擦身而過。此刻我才意識到他的目標竟是阿依,她因洒醉而躺臥地上,一副不醒人事的樣子。
  「阿依!阿依!」我用力呼喊她的名字,她卻沒有蘇醒的跡象。我叫得聲嘶力竭也沒有,再作什麼都來不及,那怪物已經走到她的身旁。
  我無法預計事情將往那個方向發展,我認定卡尼洛是頭怪物,而且一點也不了解他。為免阿依遭他毒手,是時候出手了。
  我握緊拳頭,運起狼人力量,但未有變身成狼人的完全體,仍然維持著人類的形態。我轉身並踏前兩步,揮拳轟向卡尼洛,滿以為會成功擊中對方,我的攻擊竟然落空。拳頭打中了空氣,我瞬間失去平衡,為免傷及地上的阿依,我在空中旋轉翻身,遠離卡尼洛和阿依。我再換成狼的姿勢站立,勉強穩住陣腳。
  剛才情況非常詭異,卡尼洛跟我相當接近,根本不可能避開我的攻擊。我感到不是味兒,再度發動攻勢,高速衝到他的身前,拼命似的連環出拳,看他能否一一躲開。結果教人失望,每一拳都打中空氣。一連串攻擊耗掉大量體力,我退後幾步,拉開與他的距離,免得在恢復體力前遭他反擊。
  喘息期間,我體內湧起一股和暖的力量,助我從疲勞中回復。這力量源自歷史久遠的狼人血脈,雖有著濃厚的親切感,我卻未能完全掌握。這力量同時啟發了我,既然拳打腳踢的物理攻擊對他無效,倒不如嘗試其他方法。
  我繼續往後退,直到一個合適的位置才停下。這一次我選擇了遠程攻擊,我把剛才的那股力量凝聚在右臂,握緊拳頭,手臂因承受著巨大力量而振動起來。我對這招式一無所知,但力量像有靈性般悄悄引導著我,當我感到身體的負載到達極限時,便是時候了。我專注地處理這一著,明明是個新手,卻彷彿是個天生的戰士,這有賴血脈的引導。
  這一拳由右手轟出,我自信威力十足,甚至掀起了極具氣勢的拳風。拳風沒多久就形成了一股龍捲風,直接衝向卡尼洛。我重複唸著「一定要命中」這一句,彷彿是個默默向神明祈求的虔誠信徒。我心想,只要讓他有痛楚就好了,說不定能夠找到破綻。
  「嗄?什麼?」我不禁驚叫起來,短暫的自信也被徹底摧毀。
  我出於本能揉了揉眼睛,難以相信眼前的事實。龍捲風明明穿過了卡尼洛的身體,卻沒有產生出預期的效果,他只是回望了我一眼,眼神始終虛無。即使改變了攻擊方式,這種衝擊波的招式對他同樣無效,我對此毫無頭緒,而他的開場白再次在我腦海中閃現——我不是人。
  「唉,你究竟是什麼鬼東西?」我垂頭喪氣的道。 
  世上有神的話,我恨不得要祂馬上降臨,然後直接道出真相,祂到底創造了一頭怎樣的怪物?所有攻擊在怪物面前化作輕煙散去,更教人懼怕的是他一直沉默。這傢伙深不可測,就像暗示我跟他屬於完全不同的層次,隨手一揮就能把我毀滅。
  可惡的卡尼洛再次無視我,他彎下身子顧看著草地上的阿依,用上一種悲傷的眼神。阿依醉了就睡得很熟,就算天崩地裂也無法把她喚醒。若怪物打起壞主意,她也反抗不來。我一心想要保護阿依,但要是一拳都無法打中卡尼洛,我又憑什麼去確保她的安全呢?
  就在我萬念俱灰之際,後方傳來一陣「汪汪、汪汪」的狗吠聲。不用回頭看,因為這屋子裡只得一頭狗,即將加入戰團的只可能是吉娃娃。
  我立時滿心歡喜,熱情地喊出牠的名字:「任添,你終於來了!」
  「麥格理,你到底惹來了什麼麻煩?這是什麼怪物來的?」
  我反問他:「你當狼人的時間比我長,這問題該由我問你吧?」
  任添卻搖頭說:「我未曾見過這種怪物,但至少知道他不會是吸血鬼,更不屬於我們狼族。」
  不浪費時間,任添把話說完就立即奔往卡尼洛。然後牠又以後腿奮力一躍,躍起高度比站直的卡尼洛還要高出不少,勢必撲向卡尼洛。我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竟忘了提醒任添,不管是物理攻擊抑或衝擊波,用來對付他都是白費氣力的。儘管任添展開了猛烈的攻勢,結果卻是可想而知。
  「媽的……」任添在跌勢中痛苦大喊,更罵出髒話來。
  失手後,整頭狗以高速跌落草地上。幸好牠是以背部著地,加上軟綿綿的草地卸去了衝擊力,牠因而免受重創。
  我快步上前抱起任添,慰問說:「沒事吧?曾經是狼人的你。」
  任添用四腳站好,再穩住身子。牠第一時間用肩膀發力甩開我,狀甚介意我的嘲諷。
  任添甚是惱怒:「滾開,不用你扶!」
  我作個手勢表示隨便牠,我們之間和睦共處才叫不正常。情況危急,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我們應該先考慮阿依的安全。她是我們之中唯一的人類,就算清醒也沒有對抗怪物的能力,這便是我們狼人需要保護她的最大原因。
  見任添並無大礙,我即問道:「任添,有件事我想不明白,怎麼我們的攻擊對他無效?是實力相差太遠?還是他身上有著一個無形的保護罩?」
  任添冷冷地回應:「你想錯方向了。」
  我再問:「嗄……或者,是我實力較弱才打不中他?你明明比我厲害很多,卻同樣無法使他受傷,這很不尋常吧?」
  任添開始不耐煩:「我重複一次,是你想錯方向。」
  我也不想繼續糾纏,便故作誠懇地說:「請你直接把答案告訴我好了。」
  「我認為他並不是實體怪物,很可能只是靈魂或某一種的精神狀態。而且我也聽說過有些怪物會放棄肉身進入我們的世界作惡。」
  聽後,我即皺起眉頭,深信我們的確遇上了大麻煩。
  「很好!你的表情表示你懂了,看來你這個所謂的繼承者也沒有很笨。」
  我嘴角上揚,瞇眼笑說:「這並不是誇獎我的時候。卡尼洛已經靠在阿依身旁,我們卻什麼都辦不到。你還是快點想辦法吧!你可是作戰經驗豐富的狼人前輩啊!」
  任添卻搖頭說:「我阻止不了那頭怪物。」
  「不會……吧?」我為之錯愕,連聲音都顫抖起來。
  難道任添也當不了我們的救星?

2019年2月12日 星期二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一章:只有震撼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一章:只有震撼
ocoh說:「關於此作,有趣的地方是即使我已經寫好了好一段日子,到現在仍然努力改善它,我也透過這個過程獲得不少啟發。」

  剛過去的一個小時,我們喝掉不知多少罐啤酒和蘋果酒。阿依的酒量不錯,她非但沒有醉倒,而且還能清醒的跟我聊下去,真個教人意外。
  「你還是很喜歡那個青梅竹馬的海澄嗎?」阿依忽然問道。
  這時候我已躺在草地上,僅睜開一隻眼睛回答:「嗯,這一刻還很喜歡。」
  這是個發自內心的答案,撫心自問,我還是喜歡著海澄。跟她離開那時相比,我不再介意向人坦白這份心情。她不在,卻顯得比以往更重要;她不在,我才能以別人的角度重新審視自己。
  阿依再問:「那將來呢?」
  這道難題卻考倒了我,那會有人能夠肯定未來。人類是善變的動物,狼人也相差無幾。未來存在很多變數,繼而觸發更多不一樣的轉折,最終導往無從捕捉的結局。
  「會改變的,我不會喜歡她一輩子。我很清楚她心裡渴望的人並不是我,我比她本人還要了解這一點。總有一天,我會失去喜歡她的熱情和動力。」我深信著此番話,她渴望得到的愛情並非由我所供應。
  阿依神色困惑,再追問:「那代表你會放棄尋找她嗎?」
  關於此事,我卻能肯定地回答:「不會!我一定要找到她。即使到了某一個階段我只希望當她的好朋友、好哥哥,我也會在一個適當的距離守護她。」
  阿依看似無法理解我的話,她卻笑說:「嗯!加油喔!假如我是她,知道世上有著一個如此關心自己的人,一定會又高興、又感動!」
  看著這個天真得像天使的女生,我覺得眼前這個畫面真的很美!
  酒後紅著臉的女生散發出獨特的青春氣息,是一種半熟的味道。背景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星夜,彷彿是整個宇宙的縮影。假如這是一幅油畫,但願可以把它永遠鑲嵌於狼人古堡的房間裡。
  先前沒注意到,原來阿依已經換好睡衣。那是傳統的款式,其實跟她格格不入。粉紅色的長袖睡衣和過膝的長睡褲,同樣印上不起眼的小格子圖案。
  孤男寡女待在無人的後花園,我竟然沒有一絲邪念。畢竟我是個二十二歲的大男生,而阿依也是青春少艾。我開始了解自己與她的關係定位,原來我不自覺的把她當作妹妹看待。我是家中獨子,兒時就希望有個弟妹陪伴。當然,最終願望沒有達成,我仍然是家中唯一的孩子。
  「妹妹……」我低聲呢喃,幸而她沒有察覺。
  午夜兩點鐘,夜深人靜。這裡是平房住宅區,入夜後格外寧靜。鄰居早就關燈睡覺,還未睡的大概只剩下我們。這夜月明風清,月光映照下有著充足的光線。因此,我還可以看得清在旁抱膝而坐的阿依。
  再次望向天際,浩瀚的星空就在眼前。我憑記憶再次找到那串三連星,我們似乎頗有緣分。這夜牽動著我的不再是月亮,而是不清楚名字的三連星。阿依注意到我的雙眼定焦在夜空中,這馬上觸發她的好奇心。
  她以無知的語氣問:「你在偷偷看什麼?」配上的是一張稚氣未除的臉。
  我指向三連星的方向,指手劃腳引導她走進我的視野。它們太過奪目,她很快就會明白我所注視的是那幾顆星。成一直線的三連星在這八月天的晚上特別亮麗,連我這個不懂得天文知識的人也能夠在繁星中認出它們。
  短短一瞬,阿依的眼神和表情都改變了。
  阿依說:「哦……原來你看的是那三顆星。」
  我急不及待要問她:「嗯,那你知道那三顆星是屬於那個星座的嗎?」
  阿依眉頭深鎖,嘗試找出難題的答案。苦思時她有過很多小動作,例如:咬咬手指頭、托著腮子低頭沉思、偶爾咬著下唇,一臉茫然看著躺在草地上的我。表情變化多端,這樣子的她可愛極了,少女與酒精果然是個矛盾而精彩的結合。
  我心急如焚,馬上就要獲得答案。我本是個求知慾旺盛的人,遇上不明白、不了解的事情便會尋根究底。我想知道三連星的名字,想知道它們的來歷。同樣地,我也很想找到海澄和左哥,要知道他們是否過著幸福快樂、輕鬆自在的日子。自海澄離開後,一種抽象的、空泛的預感便一直纏繞著我,我必須查出他們的去向。
  「哈哈、哈哈!」阿依忽然傻笑起來,喝過酒就是不一樣。
  我立即追問:「已經知道了?」
  阿依瞇起眼,邊傻笑邊回答:「不知道啊!」
  我用雙手撐起身體並坐直起來,我略感失望。因為我以為她會懂得比較多,以為她會給出一個準確的回答。我望著一臉傻氣的阿依,她竟然顯得有點羞怯。假如我寂寞難耐,此時肯定會把握四目交投的機會吻下她。一個吻能夠影響兩個人的命運,甚至是一輩子的。我側身而坐,刻意看這看那,分散注意力。
  突然,遠處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於是我側著身子暗中觀察後方,儘量不動聲息。聲音雖然微弱,但按照那固定的頻率,我猜那或是別人的腳步聲。
  我屏息靜待,迎接那緩緩走過來的神秘人。午夜時分加上身處異地,我不得不有所防範。若然來者是個危險人物,我要先顧及阿依的安全。
  黑暗陰影裡出現了一個陌生人,我卻看不清他的面目。那人身材高大,相信比我還要高上一些。我立即運用狼人的特強嗅覺,嘗試辨別他的身份,基於身高的關係我直接以「他」來表示那人。第一時間我聯想到左哥,但那人散發出跟左哥完全不同的氣味,他不可能是左哥,也不可能是普通的人類。
  那人走近,他跟我們的距離已縮短到不足十公尺。阿依還是傻傻的喝著蘋果酒,大難臨頭,她仍然一副懵然不知的樣子。那人卻突然停步,他的容貌躲藏在陰影之中,我的呼吸也隨著他的腳步放緩,不敢在這時候發出任何聲音。
  五分鐘過去。
  十分鐘也過去。
  那人動也不動,彷彿是個從想象裡走出來的幻影。他在盤算什麼?等待什麼呢?
  時間流逝的同時,阿依終於不勝酒力,蜷曲身體躺在草地上。見阿依昏睡過去,我便擺出隨時應戰的姿態。那人再次移動,如同回應著我的行動。花園內彌漫著緊張的氣氛,那人來意不明,衝突將在所難免。
  我向那人怒吼:「喂!你到底是誰?來這裡有什麼目的?你可知道你現在是擅闖民居?」
  此時,我們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不足四公尺。縮短到如此近的距離,我終能清楚見到他的上半身。那人的身體完全赤裸,頭頂的也是大光頭。那看起來極不自然、異常白皙的膚色,只會讓人聯想起來自實驗室的人型怪物。
  我壓抑著內心的恐懼,鼓起有生以來最大的勇氣準備作戰。奇怪的是,我看著他之時竟然無法辨別他的性別,這不明生物大大衝擊著我的認知。
  詭異的事情還未結束,我發現那人的嘴巴竟是緊閉著的。上下兩唇似被無形的紉線徹底的縫合起來,但我卻清晰聽見他所發出的聲音。我再想清楚,那決不會是人類口語的溝通方式,而是一種心聲,有如心靈感應,是直接的精神交流,甚至是傳心術!
  那人低聲道:「我不是人。」
  我緊盯著他,而他帶給我的,卻只有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