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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10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二部 第十一章:兩個人的冒險
《那片黑》第二部
第十一章:兩個人的冒險
ocoh說:「有時候,小說這東西有點像日記。若要每天都為自己寫日記,我會因為太麻煩而辦不到,但參照記憶改寫成另一個面貌的故事,卻輕鬆得多。」
告假一事進行得非常順利,輕鬆的打電話到辦公室即可搞定,阿堅得知後顯得十分雀躍,心情都寫滿臉上。我們討論要到什麼地方遊玩,眨眼過,答案已然浮現,兩個人恍似心靈相通,同時想到那個屬於我們的老地方——母校王肇枝中學。
多年不見,想不到阿堅依然是個瘋子。我提議乘坐計程車到學校,他卻一口拒絕,用著蠱惑的眼神凝視我,提出一個非常、非常、非常奇怪的要求——以單車代步。
我們一起度過了青春歲月,他是其中一位難得的老朋友,面對他,我真的難以開口拒絕。可是……他提出的方法竟然是騎單車,我頓感為難,沒有任何準備,突然要找來兩輛單車,確實具有一定的難度。
由於離開大埔已經有一段日子,我早就忘了那裡有租借單車的店舖,要向其他朋友借用單車,又似乎不太可行。這一道難題害我苦惱不已,不得不擺出為難的表情。我拼命思索,始終得不出答案,唯有向阿堅坦白想法。
「對不起,要突然找來兩輛單車,我真的沒有辦法……」
說畢,阿堅竟哈哈大笑起來,原來他心裡有數,早就想到解決辦法。見老朋友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也不再慌亂,煩惱一掃而空。
阿堅的辦法簡單有效,直截了當,甚至把我嚇得 目瞪口呆。我們快步走到附近的一個小公園,實行他心目中的鬼主意——偷單車。把單車停放在這裡的人實在疏忽大意,忘記鎖好車子,我們不費吹灰之力,便順利拐走兩台單車。
過程中,我發現到一個事實,原來不單是阿堅,自己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上述行徑使我悄悄回味往日的年少輕狂,在那個日漸褪色的中學時代,慶幸有他作伴,慶幸曾經瘋狂,熱情沒有隨著時光飛逝而冷卻。
除了身材的變化,他依然是我記憶中的李力堅。
想起那些日子,單車是我們的珍貴記憶,每個上課天都會相約在特定地點見面,然後騎單車到學校。此外,我們也一起到過荒郊野外遊玩,又到過傳說鬼屋探險,談不上死去活來,驚心動魄卻是免不了的。兩個想法單純的男生曾經懷著勇氣到處闖蕩,友情在不知不覺間萌生,那些日子使人好不懷念。
自從阿堅離開香港,遠走荷蘭,我也長大成人,進入複雜混沌的世界。不再騎單車,不再打球,不再冒險,距離真正的快樂好像愈來愈遠。成為胖子的阿堅也今非昔比,昔日的他體格強健,擁有一身教人羨慕的結實肌肉。一起騎單車,帶頭的人總是他,我在後方奮力追趕,他始終比較厲害,路上節節領先。
現在是十月十二日,早上十一點多 ,我們交換了以往擔當的角色,我輕鬆領前,他努力追趕,我們彷彿回到了那個可一不可再的中學時代。二十八歲,操縱著不老不嫩的軀殼,心靈老去的速度卻比以為的趕急,我們的嘆息太多了吧,我們的憶念出現得太早了吧,希望和夢想之火早就熄滅。老朋友久別重逢,除了懷舊,還有一絲沒理由的憂傷。
經過一番努力,披著一身汗水,我們終於抵達目的地。多少年不見阿堅,多少年不見母校,這個使人懷念的老地方也徹底的改頭換面,校舍的翻新工程已經完成了好一段日子,不用擔心會有隨時倒塌的危險。我不是胡說,過往的確有過這樣的擔心,害怕校舍突然塌下來,然後無情的活埋我們。那時候,我們都是十多歲的少年人,年輕得很,好奇得很,無比的珍惜生命,熱愛校園生活,不要不明不白的死去。
歡迎我們的不是別人,而是陌生的校工,我們表明舊生的身份和來意,她示意我們穿過大門旁邊的停車場進入學校。校工看起來很年輕,人長得也不賴,一副不到三十歲的樣子,當年對我們照顧有加、有說有笑的一班老校工可能退休去了。我們把單車停放在停車場的一角,兩個二十來歲的成年人重返校園,有著不能言喻的暢快,有著快要哭出來的感動。
學生們躲在課室裡聽課,校園內泛著一片難得的寧靜,每個房間都裝設了新款冷氣機,走廊也出現了一些感覺陌生的設備,就是我們不曾有機會使用的儲物櫃。我們笑話今時今日的學生真的非常幸福,能夠每天窩在設計得美輪美奐的校舍內,不用帶著一身汗臭來上課,不用揹負沉重的書本回到學校,跟我們的年代相比,著實輕鬆太多。
眼下的這些年,在社會上混得一般,馬馬虎虎的過日子,談不上是快樂。
在校舍內漫步,兩個人沉默無語,眼睛偷偷比較過去跟現在的分別,難免感覺唏噓,終於走到老地方之中的老地方,也是最重要的一個——羽毛球場,假如沒有躲在這裡打球,也許產生不了一段濃厚友誼。
阿堅曾經被挑選為學校羽毛球代表隊的成員,球技出眾,我是一個下三流的小角色,手腳笨拙,經常擔任他的練習對手。說起羽毛球隊,我在國榮大廈附近碰到的張凝也是隊員之一,當然我跟她的關係並不密切。
走到了老地方,走不回舊日的好時光,唯一不變的是彼此間的友誼,歲月未有殘忍的洗掉我們的記憶。即使老朋友沒有回來,我還是一如既往的牢牢記住那些經過、那些牽絆,相信他也擁有同樣的想法。
騎著偷來的單車離開母校,去途就是歸途,我再次擔當帶頭的角色,阿堅竭力追趕,我們看似互相較勁;實際上,這是著重友誼、勝負其次的競賽,正如他不曾嫌棄我的糟糕球技,總是邀請我一同練習,相信他想要的不是球技方面的改進,而是朋友作伴的歡樂。表面上,我們是兩個瘋子,本質上,還是難得的乖孩子,把單車帶到小公園歸還,車子完好無缺,讓事情回到早上的當初,有一個圓滿的結束。
小公園內寂靜無聲,充斥灰暗和憂鬱的氣氛,我們不期然配合起來,奇怪地一言不發。阿堅神色凝重,眼神游離,我也不是蠢貨,立時有了不好的預感,我挖空心思,希望想出一些話題,意圖打破局面。
忽然間,阿堅低聲說:「這一次嘛……能夠再次見面,我覺得非常高興,唯一的遺憾是時間不容許我們騎單車到其他地方冒險。」言語間夾雜著誰也察覺得到的無奈。
我笑說:「不要緊,明天、後天、大後天也可以去冒險的,不用覺得可惜,我們是朋友,是永遠的朋友啊!」如此樂觀的態度好像違背了真正的自己,沒辦法,誰叫我們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擁有太多難忘的回憶,我希望愉快的關係得以延續下去。
阿堅一臉愧疚的說:「今天午後,我要乘飛機回荷蘭了,下一次回來,可能是幾年後,唉……」聽到他的坦白和嘆息,我當然感到錯愕,但話說回頭,他回到香港是為了參加葬禮,待事情辦妥後,離開實屬必然。
我竭力壓抑不捨之情:「真的不要緊,留下你的聯絡方法,例如臉書、電郵、手機號碼之類的,我們繼續保持聯絡,幾年後再去冒險。不一定要你回來香港,我也可以到荷蘭探望你,一起當背包客 ,到世界各地旅遊。」
阿堅抿嘴微笑,綻放出真摯的笑容:「哈哈,說的也是,真的謝謝你,老朋友……倪季賢。」他特意在我的名字加上重音。
在分別前,我以簡單幾句把黑色大廈事件講述一遍,阿堅聽後,覺得又神秘、又有趣,十分符合我們的冒險精神。假如不是即將離開香港,時間緊促,他也希望到那裡一看。
阿堅留下一番重要的說話:「黑色大廈嘛……很有趣的樣子,假如是我的話,絕不輕言放棄。為了我們的友情,務必找出真相,即使你是隻身前去,這同樣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冒險。」
中學時代,我們到過鬼屋探險,度過驚心動魄的一夜。2011年,我們已經二十八歲,三個男人,分別是阿堅、奧治、我,視神秘的黑色大廈為最重要的冒險目標,是屬於三個人的冒險。
男生們的好奇心果然旺盛,重遇老朋友,使我憶起往日的一連串經歷,也大大加強了找出大廈真相的決心。打從心底的喜歡這一天,唯一的遺憾是他必須回到荷蘭,未能一起到處冒險。好想當回頑皮搗蛋的小孩子,再過無憂無慮的好日子,好想回到十多年前。
好想……好想……
2016年10月3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二部 第十章:沒有拒絕的意圖
《那片黑》第二部
第十章:沒有拒絕的意圖
ocoh說:「此篇登場的人物是真有其人。若此人有天向我提出邀請,或作一些事情,或到某個地方去,我相信自己不會拒絕。生命中,總有一些一直停留的記憶,但這與珍惜無關。」
十月十二日,星期三,這又是一個工作天,我離開住所,步往太和站。作了一個惡夢,印象深刻得難以抹掉,是關於小君的外遇,這似乎成為我的夢魘。一早醒來,我在家裡無聊,倒不如提早出門。也由於時間充裕得有些過分,冒起一個特別的念頭,一個人步伐緩慢的走到再見咖啡室閒坐。我不清楚奧治會否在稍後現身,這不是重點,反正我們沒約,唯有看情況、看緣分。
偶遇是一種緣分,人際關係如何糟糕的人也擁有千絲萬縷的緣分。朋友數目雖然不多,我卻幸運的遇到小君,在茫茫人海裡,能夠碰到僅僅的一個人,這已經很了不起;能夠用上六年時間來交往,同樣不容易。每個人的青春都有限,在年輕時遇上的每一個人物都別具意義,都是刻骨銘心的。
現在是早上九點鐘,我點了一杯熱牛奶咖啡,喝咖啡成了老習慣,仰賴它的提神作用,苦澀的味道親切熟悉,甚至是可愛。在沒有服藥的日子裡,我依然保留這個習慣,或許多喝咖啡可以減低病發的機率,這是純粹的猜測,沒有任何醫學根據。
咖啡室剛好在九點前開始營業。回來工作的職員不多,到來的客人也不多,恰好讓我享受難得的悠閒寧靜,想把這片刻維持下去,讓心靈上的安慰得以保留。我是內向的人,需要以安靜的獨處來獲取完全的休息。
打算闔上眼的瞬間,我收到一個手機短訊:「季賢,我是阿堅,你身在何處?」頓時間,我目瞪口呆,不能在第一時間肯定對方的身份,嘴裡重複呢喃著他的名字「阿堅」。他,我當然記得,只是無法相信發短訊來的人會是他,總以為我們的朋友緣分已盡,以為一切在中學時代已經結束得很乾脆。
回過神來,我輸入簡單的回覆:「我在太和站的再見咖啡室。」平靜等待,腦海中浮現出那個人的舊模樣,還有我們曾經的生活和經歷。任何事情總有結束的時候,永恆是最原始的渴望,是最瘋狂的妄想,我一直懷念過去。
幾秒鐘過後,手機響起音樂,沒料到阿堅索性打電話過來:「喂,季賢,是我啊,好久不見,既然你身在太和站,我立刻過來找你。是再見咖啡室嘛,我知道的。你一定要等,我在十五分鐘內肯定到達,再見。」一把消失多年的聲音從手機聽筒傳出,他一口氣把話說完,我來不及反應,通話裡只是支支吾吾的說過「喂」、「嗯」和「再見」。
我禁不住發笑,一個人在寂寞的咖啡室內傻笑。那傢伙自把自為,我未及回應,他已經掛斷通話,直接趕過來再見咖啡室,難道他沒想過我是需要準時上班的在職人士嗎?
十分鐘轉眼過去,牛奶熱咖啡剩下少許,漫不經心的爵士樂偏偏造成了時間慢行的錯覺。一個惡夢、一杯咖啡、一個來電、一次等待,使我失去了回到辦公室工作的幹勁,在慵懶氣氛的包圍下,我覺得這一天是星期天才對。
可惜,這是讓人無奈的星期三,是需要如常工作的星期三。
中學時代,那個人是我的同學,也是關係要好的朋友,他的名字土氣十足,叫李力堅。由於他討厭被人叫作「阿力」,所以老是要求我們稱呼他「阿堅」。老實說,兩個外號沒大分別,我實在無法理解他的固執。
十八歲那年,阿堅離開了這個伴我們一同成長的城市,乘飛機到遙遠的荷蘭生活。由於缺乏有效的通訊途徑,我們漸漸失去聯絡,漸漸消失於對方的人生路上,他曾經是我的好伙伴,是不可多得的一位。剛才的短訊和來電表示他已經回港,我再次查看手機,發現一組陌生的手機號碼,是一堆沒有意義的數字。我想起在九月的某一天,曾經在咖啡室錯過一個來電,由於沒有顯示號碼,所以沒辦法回電,或是他打來的。
阿堅遵守諾言,剛好在十五分鐘內來到咖啡室。我差點認不出他,他自小是運動健將,長得高大健壯,那時候我總覺得他酷帥十足。可惜歲月不饒人,今時今日,這個人竟然變成了胖子,看他挺著大肚子,假如披上長假髮,乍看來,會以為是個懷孕的壯婦人,形象嚇人。
他從咖啡室的入口處急步走往我的位置,我目不轉睛的關視著那個礙眼的大肚子,他也察覺我目光有異,顯得一臉難堪。
阿堅腼腆地說:「哈哈,抱歉了,那邊的的生活十分悠閒,加上近年疏於運動,所以順理成章的發胖了。」他一邊輕撫肚子,一邊為自己找藉口,但我認為發胖不是壞事,不解釋也沒所謂。
我擠出微笑說:「不要緊,先坐下吧。」由於事出突然,我也不曉得應該採用什麼態度和表情,只好稍微客氣一點替他拉開椅子。
「我曾經打電話給你,不過你沒有接聽,那是我回到香港的第一天,第一個想起的朋友就是你,於是有了聯絡你的念頭。」阿堅掛起坦率的表情,坐姿豪邁,不再像個幼稚的小男生。好久不見,往往最能察覺到對方的變化,我知道的不過是他從前的舊模樣,眼前的卻是時間線上真實的他。
「哈哈,對不起,我常常錯過來電的,真的對不起。對啦,怎麼突然回來了?」我暗中揣摩和嘗試,卻無法找出讓自己滿意的神情和語調,依然含蓄客氣,這似乎不是對待老朋友的方式,我為此感到慚愧和氣餒。
阿堅爽快答道:「長話短說,這一趟回來是為了參加叔叔的葬禮,不會逗留很久。」
「是不是那個十分疼你的叔叔?」我依稀記得這個人物。
阿堅頓時眼睛發亮,音調升高:「喔,你說對了,想不到你還記得他,果然厲害!」說起往事,夾雜的不是興奮,便是無奈;想起往事,我們都無能為力,情緒之中容不下魯莽衝動,如流水般緩緩的回憶,品嘗有過的甘與苦,那是我們一起經歷的青春,有過忘不了的點點滴滴。
「當然記得,叔叔也是一位打球高手,擅長各種運動,算是你的啟蒙老師。還記得我們曾經一起打球,很懷念那段日子呢。」料不到一個壞消息喚起我們之間的共鳴,驚動了睡得香甜的情懷。
阿堅臉色一變,神情驟然陰沉下來:「他得了癌症,經過幾年的治療也無法治癒,最後死於併發症。他受過很多苦,日子不容易,據醫生所說,他的意志非常堅強,能夠撐上幾年已經很難得。」
「對不起……」那位叔叔去世的消息來得突然,我愣了一下,不曉得怎樣把話接下去。
阿堅作了一個深呼吸,故作輕鬆地說:「不要緊,我們不如換個地方聊。由於習慣了荷蘭的生活,我在早上必須吃早餐,不然的話,我的腸胃會有不適感。」這傢伙向來比我活潑,懂得修理不妥當的氣氛。
由於阿堅未吃早餐,我遺下不及半杯的咖啡,兩個人並肩離開咖啡室,在附近找到一家茶餐廳落腳。他隨隨便便的點了一個套餐,包括沙嗲牛肉方便麵、火腿煎蛋、吐司、一杯飲品。在一般的茶餐廳,這種套餐一般被稱為「常餐」或「特餐」,在早餐以外的時段也有供應。普羅大眾都清楚它的味道,一直廣受歡迎,來到這種地方,不是吃菠蘿油和蛋塔,便是吃套餐。
我肚子不餓,所以沒有陪阿堅吃套餐,他卻主動要我替他吃吐司,我差點忘記他向來是個討厭吃吐司的人。嘴巴咬著食物,眼睛沒想法的八卦,目光遊走於茶餐廳內,這空間是低下階層社會的縮影,坐著一些中年大叔,偷聽他們的對話,似乎是計程車司機或搬運工人,一邊咀嚼食物,一邊高談闊論,這只是忙碌一天的開始;坐著一家大小,有兒有女,一家人分享兩個套餐,勉強足夠飽餐;還有在茶餐廳工作的阿姨們,她們忙個不停,一身汗水,踩著濕漉漉的地板,效率卻高得教人佩服。
看到此情此景,心裡有了一個想法,慶幸自己身處裝修簡陋的茶餐廳,提著一片暖烘烘的吐司,依然吃得津津有味。懷念好時光,珍惜人情味,這是我們的城市,是最可愛的故鄉。或許,在有生之年會目睹太多殘酷的變幻,難免心灰意冷,但在燭光熄滅之前,繼續享受她的溫存。
或許,我們的想法過分消極,城市尚有一絲曙光,前景不是想象的暗淡。
經過一段時間,阿堅才問到:「季賢,忘了問你,今天需要上班嗎?」
我苦著臉說:「要的……要的……」本來打算開口埋怨,卻壓下了那情緒,情況像欲言又止,我還在尋找更適合的態度對待阿堅,擔心自己說錯話,破壞了朋友敘舊的歡愉。這是難得的敘舊,我渴望已久,甚至以為這是自己單方面的妄念。
阿堅用命令的口吻說:「倪季賢,快打電話告假,我們要到一些地方去。」
「呃……我試試看。」我竟然完全沒有拒絕的意圖,自己也覺得奇怪,而且他指的「一些地方」,到底會是什麼地方呢?
李力堅突然現身,決意拿走老朋友的工作天,我只好壓抑著好奇,假裝著冷靜,儘可能處理這種突發情況。
2016年9月26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二部 第九章:奧治的小把戲
《那片黑》第二部
第九章:奧治的小把戲
ocoh說:「配角奧治總是愛耍小把戲,也就是我的化身。也許,這副德性會教人無所適從,誤以為我搖擺不定,沒有固定的立場。然而,我並非故意為之,而是真我的呈現。」
為了解開黑色大廈之謎,我再次到訪再見咖啡室。同樣是咖啡室的最盡頭位置,人物是我和奧治,兩個二十八歲的男人。忘了說,他在八月出生,比我年輕兩個多月。
奧治說著自己與朋友阿昇的故事,我細心傾聽。
「我一心希望探訪阿昇,渴望再見一面,看看老朋友的生活過得如何,找到怎樣的工作,就是這樣罷了。那座大廈就是從中作梗,我作過十次以上的嘗試,最終還是放棄,唉……」最後的一聲嘆息包含了無限的延伸,代表他重視阿昇,在乎那漸漸褪色的友情。
我稍作分析:「所以你走過那些必經之路,知道國榮大廈,知道妙源工業中心,知道公車站,知道黑色大廈……明白自己無法越過看不見的屏障,最後在不甘心的情況下放棄。」我們曾經遇上相似的障礙,同樣無法到達目的地,但我擁有挑戰困難的決心,將會堅持下去。
奧治露出無奈的神情:「由於我的時間總是不夠用,忙工作、忙寫作、忙生活,在短時間內,我必須放棄尋找大廈的真相。」
我故作輕鬆,安慰說:「哈哈,尋找真相一事讓我來辦吧。離開小君後,空閒時間是前所未有的多,而且我也渴望知道黑色大廈的秘密,怎麼我……不是……是我們才對,怎麼我們總是無法到達或越過大廈呢?」
「這正是我們需要解開的謎團,要不是生活忙碌,我當然願意跟你一起冒險。」奧治淺笑,笑容卻談不上愉快自然。
我察覺他話裡有話,禁不住發笑:「哈哈,我才不相信這一句。說到底,我還是需要一個人去冒險啊,你繼續忙你的工作、忙你的小說好了。」
「那麼……在那方面需要我的幫忙?只管說。」奧治誠懇問道,這不像他的作風,細心體貼得有點嚇人。
我沉默不語,認真考慮他的提議。想了想,原來在這幾年間,開口要求別人幫忙的情況近乎沒有。其實大家都是成年人,行事作風相近,喜歡獨來獨往,懂得隨機應變,需要幫忙的事情實在不多。而且他的專長是寫小說,從來不是冒險探險,他不是那個離開香港已久的朋友,不一定勝任好伙伴的角色。
一下子,這個問題真的把我考倒。
「我暫時想到一個,讓我可以隨時借用你的車子,或許有幫上忙的機會。」經過十多分鐘的費煞思量,我終於想出這個要求。
奧治欣然接受:「沒問題,反正車子放在停車場都是閒著。我喜歡乘火車多一點,皆因車資便宜,所以你可以隨時借用我的車子,但必須負起燃油費。」
「哈哈,沒問題,我只是不想向小君借車罷了。她討厭聽見跟黑色大廈有關的一切,她總是不理解我的好奇心。」我也不曉得自己會否使用汽車,但不能向小君借車是鐵一般的事實,既然奧治渴望得到一個答覆,便讓他滿足一下幫助朋友的心理。
「男女相處永遠是一門學問,總是學不懂,又是一場永遠的戰爭,雙方都不願意讓步。久而久之,兩人之間形成了一層隔膜。恕我多言,希望你可以多回答一個問題。」奧治在溝通方面有一個壞習慣,老是把事情說得複雜難懂,這一點跟朱老闆的拐彎抹角稍有不同,奧治算是高深莫測的一類,較為有趣。
我作了一個「隨便說」的手勢。
「你真的打算離開她嗎?」奧治單手托腮,動作和表情都顯得不太自然。他口中的她,自然是小君。我沒有把離開長沙灣一事告訴別人,但小君私自把臉書裡的感情狀態從「穩定交往中」更改為「一言難盡」,隱私自然成為圈子裡的八卦,奧治也因而得知我們的狀況。
我不期然迴避他的目光:「不知道,這一刻,真的不知道。我們交往了接近六年,一起居住了兩年,感情其實沒有轉淡,但浪漫不再、激情不再。在黑色大廈一事,我們出現了相當嚴重的意見分歧,我希望探求真相,她卻覺得很無謂,所以在找出真相之前,我不可能回到她的身邊。」我沒有坦白道出所有真相,把離開的原因改寫為「性格不合」和「浪漫不再」,對外遇一事隻字不提,我在逃避那些又可怕、又黑暗的畫面,不欲重溫一連串的惡夢,不欲面對分開的真正原因。
奧治嘗試探索我的內心世界:「為了一個真相,值得這樣做嗎?」
我堅持:「不解決問題,讓關係惡化下去,更加不值得。」
奧治露出滿意的笑容:「我絕對支持你找出大廈的真相,因為我擁有和你相同的好奇心,我們都是男生,對不明不白的事情,總渴望弄個明白。至於感情問題,我已經不必再給意見了,你需要自行解決,也必須像個男子漢般勇敢面對。」這一刻,他彷彿擅作主張的當上我的親哥哥,語氣就如一個默默看著我成長的親人。
我故意嘲諷他:「你不是經常寫愛情小說的嗎?理應是個替別人解決大小愛情煩惱的專家,怎可能說到這裡就閉嘴呢?」
「對啊,我寫過幾部反映現實的愛情小說,但不代表我是個愛情專家,就算是真正的愛情專家,也不一定懂得解決自己的煩惱,或解決自身的問題。況且,我早就沒有興趣再寫愛情小說了,現在喜歡的是科幻。」奧治理直氣壯的答道,知道讀者偏好戀愛題材,他卻選擇挑戰自己,我估計他的時間都花在科幻小說的創作上,因此分身不暇,無法挑戰神秘的黑色大廈。
聽過他的長篇大論,我只好服氣:「哈哈,我就是說不過你。」
聊過黑色大廈和愛情,咖啡室裡忽然沉寂下來,咬著嘴唇的奧治顯得一臉苦惱,這表示他正在考慮某些事情,冒起什麼怪念頭,甚或是策劃著某個特別行動。我的估計果然正確,他突然把待應生招來,又是那一個年輕人,頭髮打理得十分整齊,這跟他的年紀不太配合,過於成熟。小孩子總喜歡裝成大人,以為日子會混得輕鬆一點。
奧治接下來的舉動著實教我驚奇,他在電腦打開了國榮大廈的地圖實景,然後要求侍應生認真的看一下,問他知不知道大廈背後的其他建築物或地方。
我沒有插話,在旁靜靜觀察,耐心等待一個難以預測的答案。
侍應生想了想,那呆滯顯得有點不尋常,像個生硬的機器人。一會兒過後,他表示沒印象,而且是毫無概念,他同樣住在大埔,熟悉社區各處的環境和道路,知道顯示在熒幕上的是國榮大廈,知道離開大廈後往前走,然後轉向右方會走到酒吧區,他有過幾次跟朋友喝酒的經歷,但他偏偏說不出轉向左方後所見到的景象。
即是說,他根本不知道黑色大廈的存在。
奧治再三堅持,要求侍應生說得更肯定:「離開國榮大廈,然後往前走,再轉向左方,那裡的環境到底怎麼樣?會有什麼類型的建築物?你要說得肯定,非常肯定,是非常的、非常的肯定!」在觀察他們對話的同時,我竟然興奮莫名,暗中期待著侍應生的答案。
「不知道,完全沒印象。」侍應生一臉苦惱,語氣無奈地答道。
這引得奧治喀喀大笑,我也含蓄地露出微笑,這是我們所渴求的答案,感到非常滿意。侍應生一臉茫然,不敢向我們追問究竟,只好乖乖的回去工作。然後,奧治在咖啡室裡觀察了好一陣子,決定多找兩個客人來作相同的實驗,他們看到照片後,顯得神色困惑,像機器人似的呆上一段時間,搖頭表示不知道那個地方,反應與侍應生相同。奧治的怪念頭逐漸浮現,他希望藉此說出一個事實。
事實經由我的嘴巴說出:「在這個城市裡,只有我們知道黑色大廈的存在。」
沉著的奧治還是有所保留:「不一定,我認為還有別人知道大廈,但它的存在確實遭人所遮蔽。這是一個隱藏在城市裡的神秘謎團,是有人刻意隱瞞真相!」
「所以,我必須找出真相。」我點頭說道。
奧治狀甚安慰的說:「這就拜託你了。」
「喔,我還有一個要求。」我靈機一動,想到便說。
奧治點頭,示意我說下去。
我續道:「在城市裡有七百多萬人,知道此事的只有我們兩個人,即表示大廈跟我們有著某一種聯繫,或許是我們朋友之間的緣分,先後誘導我們前去大廈。我有一個提議,能否找到真相也好,我們約定在某一天一同前往大廈,以紀念一段共同擁有的記憶和經歷。」
奧治爽快答應,而且立刻選定日子,是十二月十一日,是不用上班的星期天。無論情況如何,我們會到大廈一趟,他更立即把此事加進手機的行事曆,作為提醒之用。
日子是他選的,我沒有異議,相信其科幻新作也會在那天之前完成。這當然只是我的猜測,說不定那將是一部清新的愛情小品,能讓讀者耳目一新。
一段段對話產生出微妙的共鳴,也在背後起了推動作用,到目前為止,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黑色大廈的存在,這樣有夠古怪了吧?
總是出現看不見的障礙,總是阻止我們接近真相。我明白自己不能坐視不理,即使身份不是勇者,手握手機而不是寶劍,但我擁有寶貴的冒險精神,不像那些只懂得循規蹈矩的城市人,他們行屍走肉般活著,缺乏冒險的勇氣。
離開咖啡室,走過一些街道,我跟隨奧治到其住所附近的停車場看一下汽車。車子是一輛黑色四人車,體積比我和小君的五人車小,座位狹窄,產生出一種侷促感。
有趣的是,原來奧治同樣不懂得駕車,他表示自己沒有駕駛天分,作過幾次嘗試都失敗而回,唯有依賴近年發展迅速的智能駕駛系統。我們都是不懂得駕車的男人,這可算是人生中的小污點、大挫折,卻老是嚷著要到黑色大廈冒險,感覺又矛盾、又有趣。
這是值得記住的一天,黑色大廈成為我們的冒險目標。若干年後,相信這會成為一段珍貴的共同記憶。
2016年9月19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二部 第八章:人造草地足球場
《那片黑》第二部
第八章:人造草地足球場
ocoh說:「小說的連載順序呼應著現實的生活,部分情節也給了我一些重要的提醒。創作與生命密不可分,當初的我也是順著呼喚的聲音展開創作,直到如今。」
九月二十六日,星期一,我向公司告了半天假,溜到再見咖啡室跟奧治見面,希望找他談談黑色大廈。他是一位小說作者,也是個想象力豐富的男生,不排斥奇人奇事,喜歡奇幻科幻,相信他願意傾聽我與大廈之間的故事。我對他充滿信心,情況應該不會像態度冷淡的小君,不會像天真胡鬧的凱琪,找女生談這些根本是浪費時間,她們喜歡把我當作傻瓜般看待,討論變作胡鬧。
事實上,奧治早就回到公司工作。由於我的邀約十分突然,一下子打亂了他的計劃,為了應約,他迫不得已的告假,特意乘坐計程車趕過來。我先到咖啡室等待,沒有點飲品,肚子倒是有點餓,有吃甜食的意欲,我認為接下來的思考和討論將會消耗大腦能量,所以現在必須為身體補充糖分。想了想,芝士蛋糕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下午一點鐘,披著滿身汗水的奧治現身,看到其狼狽的樣子,我愧疚不已。他乘計程車從沙田回到大埔,車資約一百塊錢,非常昂貴。為了答謝他,我立即替他點了一杯冰巧克力,還有另一件芝士蛋糕,他欣然接受,並吃得津津有味。我簡單的把今天的主題講述一遍,他暫停進食,認真的聽,待我把話一一說完,他立即打開筆記本電腦,嘗試搜尋黑色大廈的資料。
我收起笑容說:「奧治,我總覺得那座大廈有些不妥當,到了晚上,附近的建築物都亮起燈光,唯獨它依然是黑漆漆的,真的很古怪。」
「喔?單是這樣便覺得很古怪了嗎?」奧治用著狐疑的眼神看著我,話裡好像包含了某些意思,使我不知所措。
我不確定地說:「呃……我說不出什麼具體的東西,就是有一種直覺,覺得那裡很神秘,和其他地方不一樣,想到那裡看個究竟。」
奧治露出狡猾的笑容:「你果然是頭腦簡單的動物,這麼容易就產生出不安感。一般的城市人都缺乏安全感,喜歡胡思亂想,以為身邊出現的事物都值得懷疑,以為整個世界、所有事物都圍繞著自己一個人運行,以為自己就是故事裡的主角,擁有呼風喚雨的法力。是看得電影太多了吧?」
略感失望的我支吾地說:「呃……你的意思是我的疑心太重嗎?」
奧治板起臉,瞧了我一眼,彷彿用上一種輕蔑的眼神。我視他為朋友,這時候面對他的冷漠對待,心裡的確不好受,情況不似預期。然後,他擱下對話,低著頭,拼命吃掉剩下的芝士蛋糕。這傢伙向來沒有吃早餐的好習慣,今天還未吃過午餐,所以在一點鐘過後的午餐時段會覺得特別餓。我為他多點一件芝士蛋糕,待他把食物通通吃清光後,我們才繼續討論,或許他的想法會有所改變。
「季賢,這種懷疑是在近期才出現的嗎?」奧治的聲音頓變低沉,即是說,他開始認真起來。
「自七月開始,由於工作關係,我必須回到大埔視察一座商業大廈。離開大廈後,我到處逛逛,無意中發現了黑色大廈,奇怪的不開燈狀況牽動我的好奇心。到了八月,我壓抑不住衝動,偷偷回到大埔,特意乘坐公車,按道理,大廈附近設有一個固定的車站,但公車竟然跳過那地方,直接駛往下一個車站。這根本不可能,是有人故意阻止我前去黑色大廈。」我簡明地描述這一段詭異經歷,我不曾告訴別人,包括小君。說出來只會給她責罵,我討厭她的那個樣子,感覺十分陌生,神憎鬼厭。
聽罷,奧治用筆記本電腦打開谷歌地圖,搜尋一下,輕易找到我們所在的大埔。他把畫面拉近,縮窄檢視範圍,看得更仔細,能夠在熒幕上看清楚每一條街道和每一座大廈的名字。
我們找到現時身處的太和站,找到各自的住所,資料清楚詳盡。然後,他竟然嘗試把地圖移至國榮大廈的位置,我的雙眼不期然跟著游標移動,心跳猛然加速。我心裡奇怪,因為自己不曾指明地點,但奧治的確做到了,熒幕顯示出老舊的國榮大廈。這絕對不是巧合,而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實。
我愕視他說:「你是怎麼知道的?」
奧治換上笑容:「哈哈,看清楚地圖,試找出不妥當的地方。」
我聚精會神,尋找畫面裡的一絲異樣。眼前是熟悉的谷歌地圖,依舊詳細準確,還有實際的街道畫面和立體模型。我想了想,輕輕搖頭,再看一下,也沒有發現,經過十分鐘,累透了雙眼,不得不瞇起來休息一會兒,伸了伸懶腰,讓緊繃的精神得以鬆弛下來,再次尋找答案。在快要放棄的一刻,我終於有所發現。
「地圖上沒有黑色大廈。」我雙眼茫然,呆望地圖裡的一片空地,使我沉迷的那座建築物在熒幕上並不存在,這就是他所要求的答案。
奧治冷笑一聲:「嘿,雖然有點遲鈍,但你算是聰明的。」
我連忙追問:「奧治,你似乎知道很多,快說清楚,快把事情說清楚!」
奧治換上輕鬆的語調應對:「不用著急,聽我慢慢說,地圖上完全沒有那座大廈的資料,包括街道、馬路、照片、實景,統統都沒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人造草地足球場,跟我的兒時記憶吻合,雖然不曾在那裡踢球,但在我的記憶裡的確有著那麼的一個足球場。想到這裡,我已經無法想象下去,究竟那片土地上的建築物是大廈或足球場,我覺得自己糊塗了。」
「不!那裡建有的肯定是一座大廈。」我語氣堅定,相信自己親眼目睹的事實,認為再好的谷歌地圖也有出錯的可能。
「嗯,我姑且相信你的眼睛,對於什麼足球場,我們暫時不用理會。到目前為止,我認為有人刻意隱瞞真相,不讓人們接近大廈,或進入大廈後方的世界。」這僅僅是奧治的推理,不會是已確定的事實。
「你指的真相是?」我單刀直入。
奧治啼笑皆非:「哈哈,我怎可能知道呢。假如我真的知道,我們也不用特意溜到咖啡室花時間討論了。」
我提出疑問:「我們都住在大埔,這麼多年來,你可有到過黑色大廈一帶?」
奧治用堅定的語氣回答:「沒有,完全沒有。」
我多問一句:「如此肯定?」
奧治胸有成竹地說:「嘿,當然!我沒有騙你的理由。」
「忘了嗎?你曾經在這裡說過自己沒有寫小說。」這是純粹的開玩笑,我不是真的打算刁難他。
奧治的表情立時變得緊繃,臉色沉重地說:「唉,那只是一個為了創作小說而想出來的小把戲。在離開咖啡室前,我已經向你坦白了,這還不足夠嗎?」
「我可以讓自己完全相信你?」這麼一問是為了完全我的惡作劇。
奧治反應激烈,立時瞪眼說:「當然啦,季賢!我們是朋友,你看過我寫的小說,了解我的個性,知道我重視友情,不會辜負和背叛真心真意的朋友!」他竟然信以為真,以為我不再信任他。
「我相信你,也相信你在小說裡透露的思想。」我點頭說道。
「坦白告訴你,我沒有到過那一帶,因為我根本沒法子接近那個地方。」表情認真、說話急促的奧治很有趣,像個急著解釋過錯的小男生。
我嘗試引導他回到原來的話題上:「那麼快點把你的真實故事說一遍。」
奧治苦笑:「我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很荒謬……」
我滿不在乎地說:「不要緊,透過你的小說,我早就明白你的人生充滿了意外和荒謬,爽快一點,繼續說下去吧。」
奧治續道:「我想不起實際的日子,可能是接近兩年前的事情。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一個小學同學,他的名字是黃顯昇。在兒時,由於口齒不清,他經常成為其他同學的笑柄,遭受欺負。我倒是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更主動跟他交朋友,於是我們漸漸熟絡起來,成為非常要好的朋友。現在想起來,才了解自己當初的動機,我喜歡處處跟別人作對,喜歡與眾不同,所以特意找他當朋友。這想法真的很幼稚,更自私的利用了阿昇的處境。」
我呢喃自語:「兩年前,我在兩年前開始與小君同居,也在兩年前患上怪病……」由於聲音太小,他似乎沒有把話聽進去。
奧治不予理會:「這是巧合吧,兩件事在表面上完全沒有關係,況且我不能確定實際的日子,所以不用在意這些細節,我繼續說故事好了。到了中學時代,我跟阿昇的聯絡減少,我們漸漸疏遠,後來更完全失去了聯絡。有一天,我在寫作的時候突然想起他,想寫跟他有關的故事,由於沒有他的手機號碼,也沒有熟悉的共同朋友,唯一可行的方法是直接走到他的住所。」
「他家住那裡?」這絕對是一個重點。
「依照兒時的記憶,只要走過你所說的黑色大廈,再步行約十分鐘,便會到達阿昇所住的公共房屋。」奧治說得十分清楚。
我猜說:「即是說,你必須經過黑色大廈,才能到達阿昇的家?」
奧治點頭:「對了,這就是我遇到的難題,嘗試了很多方法,就是無法越過黑色大廈。」
他續說:「知道步行會遇到阻礙,我選擇了其他方法,例如使用自己的汽車,每當車子逐漸駛近黑色大廈,每一次都會遭遇不同的意外。例如警察為了辦案而設置路障、發生嚴重的交通意外、水管爆裂、天氣狀況突然變得惡劣、公司有要事把我召回去等等。不管是那一天,不論是駕車、乘公車、乘計程車,甚至是步行,總是無法越過大廈,整個世界都在千方百計阻止我似的。」
「噢!我們的經歷實在太相似了。」我暗自驚嘆,但沒有把話說出來。
關於黑色大廈,值得懷疑的地方實在很多,總會有大大小小的意外阻止奧治和我到達大廈。即使是深受人們喜愛的谷歌地圖,也沒有那一帶的資料,看得見的只是一個沒名字的人造草地足球場。
這個終極謎團絕不簡單,萬萬不能輕視。
2016年9月11日 星期日
《那片黑》第二部 第七章:墜落愛琴海
《那片黑》第二部
第七章:墜落愛琴海
ocoh說:「愛琴海,多熟悉的名字,但那家酒吧已經消失於社區裡。常常在作品裡提起酒吧,實際上我甚少喝酒,但酒吧真的是個奇妙的地方,窩在裡面,時間彷彿變慢了。」
差不多的九點半,店內客人不多,大概佔據了一半數目的座位。身穿運動服裝的我跟這裡格格不入,完全不搭調,就像穿上了奇裝異服,這種矛盾使我驟感壓力,害怕招惹不友善的關注目光
環望店內一遍,我最後在一個年輕女生身旁、在中年調酒師眼前坐下。根據第一眼的直覺,看到這兩個人的感覺舒服自然,所以如此選擇。突然出現的我立時引起他們的注意,目光轉移到我的臉上,一張本應陌生的面孔。
「怎麼會是你?」女生一臉驚奇的問道。
我反問:「我們是認識的嗎?」我在心裡好奇、在懷疑,怎麼老是碰到自稱認識我的人。這真是一個稀奇古怪的世界,城市太擁擠,人口太稠密,生活太單調,容易碰到認識的人。
戴著漂亮帽子的女生露出複雜的微笑說:「男人,你又忘了我嗎?我們昨天在街上遇到的,然後交換了手機號碼。不過很奇怪,我曾經給你發短訊、打電話,卻說手機號碼沒有人在使用。你快點說啊!這到底是怎樣一回事?」聽起來,她的聲音又野蠻、又淘氣,卻非常討人喜愛。
女生臉上略施脂粉,加上戴著帽子,令她的外型顯得稍微成熟,所以我無法在第一時間認出她。況且,我們僅僅有過一面之緣,是沒關係的陌生人罷了。
調酒師低聲插話:「嘿,他給你的是假號碼。」一聲冷笑拆穿了我的謊言。
我支吾地說:「呃……不是這樣的,那時候的我正在趕路,精神錯亂,誤說了舊號碼,真的不是故意的。」假如對方懂得觀察表情來辨識謊言,我會被罵得狗血淋頭。
女生表情猶豫:「是嗎……這個回答好像有點牽強呢。」這說明她還是傾向相信我。
我苦著臉,故作誠懇地說:「請相信我,我立即用手機打電話給你,這樣的話,你便會知道我現在用的手機號碼,這樣好嗎?」同時間,我在心裡苦笑,慶幸外出跑步前沒有忘記携帶手機,這東西的確是城市人的好幫手,無時無刻都需要帶在身邊。
女生輕輕點頭,接受了我的提議。原來她給我的號碼是真的,料不到我們會在黑色大廈附近的一家酒吧重遇,真是陰錯陽差、糊裡糊塗,要不是看到那座怪東西,我也沒有前來這一帶的理由,現在想躲也躲不了。
接著,臉上帶有困惑表情的她嘟嘴說:「你的這身裝扮……怎麼了?好像好古怪呢。」
我牽強笑說:「沒什麼,這個晚上嘛……我來這一帶跑步,在公園休息的時候發現這一家酒吧,在神推鬼撞的情況下走進來。」
「這不是更古怪嗎?」女生瞇起眼睛問道。
她的迷人笑容害我腼腆回答:「哈哈,我也不能理解,所以強調了『神推鬼撞』四隻字。」
女生悄聲嘟嚷:「這個人超級古怪。」聽見這句話的瞬間,我想起她曾經莫名其妙的在街上問我拿手機號碼,真正古怪的傢伙是她才對吧。
擁有一雙小眼睛、個子矮小的調酒師帶著親切的笑容說:「先生,你剛才還在跑步,應該不會馬上喝酒吧?」我們交換了眼神,同時發現他的五官酷似日本人,是非常有趣的一張臉。
「對,給我蒸餾水可以了。」我含蓄答道。雖然只是一個很簡單的詢問,但感覺窩心體貼,調酒師不愧是調酒師,具備相當的專業,以我抗拒討好別人的個性,注定永遠當不上這種職業。
女生取笑:「你果然很古怪,來到這種地方,喝水比喝酒更昂貴,更不值得呢。」
我側身面向她,瞧了一眼說:「沒辦法,只好拜託你了。」
女生表情詫異,不知所以的說:「喔?是什麼意思?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呢。」她不能自控的重複說話,同時流露一絲好奇。
調酒師主動替我解釋:「我猜他身上沒有帶錢包,所以凱琪你要請客了。」他很聰明,的確猜對了我的狀況,而且他無意的透露了女生的名字,或許是刻意讓我知道也說不定。
我猛然點頭:「說得沒錯,我身上只有交通卡,外出跑步通常不帶錢包的。」不用乘車,不用購物,我也沒有一個帶著錢包跑步的理由,只會加大負荷。一不小心的話,更可能遺失錢包。
凱琪終於屈服:「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而且下一次要由你請客,作為補償呢。」我頓時放下緊張的心情,笑逐顏開。
我喜孜孜的說:「沒問題。」反正不會有下一次,自從認識了小君,我便絕跡於酒吧區,除非遇上特別的喜慶日子,否則我沒理由、沒機會喝酒。
這一次,我是碰巧來到酒吧罷了。
調酒師傳來一支蒸餾水和一個玻璃杯,我呷了一口,像品嘗紅酒般慢慢的喝。這杯水太昂貴,一口氣喝掉的話會有浪費的感覺,要好好珍惜,好好享受整個過程。
「凱琪,知道附近有一座不會開燈的大廈嗎?」我對著杯子說話,對象卻是身旁的女生。
凱琪沉默幾秒,略加思索後說:「好像有些印象啊,今天過來的時候,我在路上看到的。那大廈大概是沒人願意租用,所以才不開燈吧?」
「我認為不是這樣的,就算沒有租戶,管理員還是需要作定時巡邏,他們總會弄點燈光,那有可能每天每夜都是黑漆一片?」我不是胡說,由於擁有極為旺盛的好奇心,我曾經向同事借來一副很厲害的望遠鏡,從遠處觀察大廈。我選擇在入夜後進行,待了整整一個小時,不過那裡從來沒有露出半點光。我藉此想象,大廈彷彿是個看不穿的保險箱,收藏著一個重大秘密。
凱琪傻笑起來,自說自話:「哈哈,我對什麼大廈沒有興趣,我在乎的是自己的生活和享受,想吃豐富的美食,想到外國旅行,跑一趟難忘的極光之旅……但你好像對大廈……」
我說得直截了當:「我很好奇,希望進入大廈內部看個究竟。」這是具備勇氣的一句,小君的冷淡對待使我甚少向別人提起此事,就算是那個同事也不例外,他一直以為我好奇的只是望遠鏡的功能。
凱琪發出一聲驚叫:「哇……」這傢伙的反應未免過於誇張,使我屏氣凝神,等待後續。
「聽起來,很有冒險的感覺,你果然是個男人。要是辦到的話,在還活著的時候要把故事和經歷說一遍喔!」她興奮說道,雖然完全不了解大廈,卻流露出跟臉上化妝有著天壤之別的單純。
驚叫聲引起調酒師的注意,他再次進入話題:「我不曾到過那座大廈,這樣不奇怪,因為我沒有前去的理由。但需要特別說明一點,在先生提及大廈後,我竟然完全想不起它的名字,不斷的、不斷的思考,呆滯了好一陣子,使我覺得很頭痛。」
我模仿他的語調和說話:「這樣不奇怪,我也沒有前去的理由,但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試圖掩蓋關於大廈的一切,似乎……我遇上了一個謎團。」
凱琪吐了吐舌頭,嬌嗔著:「男人,你的謎團是我才對呢。」
我故意逗樂她:「對啊,你是小謎團,大廈才是個終極謎團。」
「小謎團這外號好可愛,我想把臉書上的名字改成這個,你說好不好?」這花招果然奏效,而且比預期的更成功。
一個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我和調酒師異口同聲:「好。」然後,我們相視而笑,這個場面使人感到尷尬,不過也是挺好玩的。
在酒吧逗留的三十分鐘裡,我向凱琪透露了自己的名字。這一次不是胡亂騙她的,而是給了倪季賢,一個從小到大粘著自己的名字,無論如何也抹不掉,除非我掉進了陌生的異空間。
我放棄在凱琪身上打聽黑色大廈的情報,這個人和城中的一般市民無異,她懵然不知,被蒙在鼓裡似的,我追問下去也是徒然。調酒師對大廈感到好奇,但顯然沒有強烈的渴望,純粹是鬧著玩、湊熱鬧的感覺,我看得出來。
在偶然之下,我在黑色大廈附近找到了愛琴海這個落腳點。
喝完那支蒸餾水,我收到小君的短訊:「到街上跑步的話要小心一點,近日特別多手機偷竊的犯罪。」看後,我禁不住發笑,其實我的手機很便宜,賊人不會打它主意,而且這裡又不是龍蛇混雜的市區,碰到賊人的機會少之有少。我再看短訊一遍,發現回覆裡沒有提及大廈,相信小君是故意迴避這個話題,使我難以猜測她的想法。
短訊提醒我是時候離開,從酒吧跑步回家需要二十分鐘,洗個熱水澡,吃一個杯麵,沒多久便要睡覺。明天將要面對大量文書工作,不可能放肆夜睡。
凱琪未有離開的打算,看其神色,沒有不妥當的地方,不存在借酒消愁的可能。酒吧慵懶的氣氛、輕鬆的爵士音樂、味道豐富的紅酒,使她散發出有別於白天的氣質,或許臉上泛著的酒醉紅也有其妙處,適當的化妝更使她魅力倍增。
這個女生的表情生動多變,可塑性很高,表面的甜美氣質具有很大的吸引力。這是我們的第二次見面,晚上的她為我帶來了一些印象,我好像曾經知道這個人,這跟朋友之間的認識是兩回事,是Déjà vu:似曾相識。
我暗自期待下一次見面的機會。
黑色大廈、愛琴海、凱琪,彷彿編織成一個故事。輪廓雖然模糊,我仍期待再見一面,仍期待接下來的故事。
2016年9月7日 星期三
《那片黑》第二部 第六章:久違了的星夜
《那片黑》第二部
第六章:久違了的星夜
ocoh說:「大埔這社區總使我覺得格外有魅力,大概是待了太久,產生出一種歸屬感。也許,下一次搬家的時候,我會選擇遷移到別的地方,增加一點新鮮感。」
星期四 ,同樣是個令人身心俱疲的工作天,現在是晚上八點半,地點是一個人暫住的新家。躺在柔軟沙發的我闔上眼,進入了不著邊際、無拘無束的思考國度。撇不清身上累積已久的壓力,活在這個城市實在不容易,生活節奏太快,事事講求效率,產生了很多不必要的精神負擔。
已經有一段日子疏於運動。我向來不喜歡健身房的侷促感,把玩健身器材的感覺枯燥乏味,有以為自己變成了機器人的錯覺。所以在戶外跑步較適合我,而且可以單獨進行,不用特意找朋友陪伴。
在很久以前,我曾經熱愛跑步。
在下班後的晚上跑步,在上班前的早上跑步,滿腦子都是跑步的衝動。我偏好晚間的環境,涼風送爽,就算在運動場上多跑三十分鐘也不感疲累。早上是個絕然不同的世界,有多早?大概是大清早的七點半,除了部分需要上學和上班的人,大部分人仍然抱著枕頭和棉被,睡得迷迷糊糊,未有起床的意識。那些早上,空氣格外清新,陽光逐漸從柔和變為猛烈,滋潤累透的身體,洗滌脆弱的心靈。跑步過後,精神煥發,花費不少氣力,流下很多汗水,我認為是值得的。
矛盾的是,我記得跑步時的滿足感,卻忘了當動的動機,或許是為了強健體魄,或許是為了減重瘦身,反正是忘了。
在認識小君後,跑步在我的生命裡逐漸的、逐漸的消失,直至再想不起上一次跑步的確實日子,好像遙遠得無法觸摸。她佔據了我的時間、空間、生活,除了工作以外,幾乎每分每秒都在一起,我好像成為了她的時空的一部分。幽默的說,她是主人,我是奴隸,她操縱 我的情感去向,以及一舉一動。
剎那間,靈光一閃的我坐直身子,打開睡房的衣櫃,更換運動背心、短褲、運動鞋,然後帶備暖開水、手機、耳機等隨身物品。沒什麼想法,沒什麼具體理由,忽然走出家門。
我打算到位於老家附近的運動場跑步,不停繞圈子是有點枯燥,但有其可取之處。例如方便,不用離家太遠,場裡設置了飲水機,喝完自己帶備的水也不用擔心。而且在特別鋪設 的跑道上慢跑比較舒服,減低雙腿和膝蓋勞損的機會,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要懂得守護自己的身體;況且,我離開了世界上最願意照顧自己的女人,沒有人關注我的狀況,除非我會在往後的日子投入另一段戀情。
離開居所,懶惰的我沒有做好暖身運動,直接奔往運動場,所需時間約是十五分鐘。跑了一會兒,心情已然產生微妙的變化,人們常說跑步會令人感到興奮,研究人員也表示跑步會導致大腦釋放大量內啡呔,這是一種化學物質,是大腦天然產生的鎮靜劑。運動過後不僅感覺完全放鬆,而且頭腦更清晰了。
有一段日子未有跑步,有一段更長的時間沒有收聽電台節目。這一個晚上,我同時做著兩件事情,感覺好不愉快,好不懷念,彷彿回到了過去的時光,年輕了好幾年。
到了晚上時分,愈接近運動場,道路旁的燈光愈昏暗。我察覺到一種顯眼的異樣,不斷有人走著跟我相反的路,而且大多是身穿運動服裝,即是說,他們很可能是從運動場那邊離開的。時間還未到九點鐘,按道理,現在才是最多人躲在運動場上跑步的時段,目前的情況有些 不尋常。
終於來到目的地,抬頭一看,我覺得非常愕然,發現大門已經被鎖上,門外張貼了一張告示:運動場正進行定期跑道維護工程,會於明天重新向公眾開放。
換句話說,我突然想出來的跑步計劃出現了一點阻滯。
呆望著告示幾秒鐘,感到可惜。又顧望身上衣著一遍,既然穿上了運動服裝,而且在前來的過程已經跑了十分鐘,倒不如改變計劃,隨便在街上設定一條跑步路線好了,所謂的隨機應變。
出發前,我特意發了一個短訊給小君:「這個晚上,原定到運動場跑步,但跑道正在進行維修護理,所以我改變計劃,到街上跑步,而且會跑往那座黑色大廈。」
即使 問我多少遍,我也解釋不了怎麼會發出這個短訊,孩子氣的把跑往黑色大廈的決定告訴小君,這肯定會對她造成刺激,帶來負面情緒。或許,二十八歲的我仍然是一個不願長大的小孩子,重複做著不成熟的事情。我猜她不會有空查看手機,這是星期四的晚上,她會到美容中心進行固定的皮膚護理療程。對很多女生來說,皮膚護理是最值得重視的事情,重要性不比男朋友低。
何況,我們已經分開了。
我執意跑往黑色大廈,嚮往到達那個神秘地方,了解一切,發掘真相。從運動場到那裡,用慢跑的話,估計需時三十分鐘,我不會說成綽綽有餘,但自信體力絕對應付得來。
電台節目很無聊,主持竟然播出一齣於十年前製作的廣播劇,情節過時而且不合理,演員的演繹很一般,缺乏感情,聲線浮誇造作,恕我不能理解那些瘋狂沉迷廣播劇的聽眾的心情。雙腿不斷跑動的我無奈地繼續收聽,純粹是希望有些聲音在耳窩徘徊,不至於過分沉悶。
進一步接近大廈,我的心情出現進一步的矛盾,不知不覺的減慢步速,卻沒有立即停步,因為從激烈跑動中突然停下來,會對心臟帶來額外的負荷。愛好運動的人必須對此有所認識,要不然,在跑動過後突然昏暈過去也有可能,暴斃的意外也偶有發生。
走著走著,我故意繞道,未有經過國榮大廈,更沒有直接前往目的地。我順著心情,走往反方向,來到一個寂靜無人的小公園。
「小公園可擁有一個名字?」
我像個瘋子似的搖頭苦笑、自言自語。
活了二十八年,從來沒有注意這種細微小事,在這個孤單的晚上,奇怪的外出跑步,奇怪的關注不起眼的小公園,它喚起我的記憶,原來自己遺棄了大埔整整兩年。
我選擇坐在一列長椅上,試從遠處觀察黑色大廈。情況跟七月的那一夜相同,它依舊沒有亮起任何燈光,黑漆漆的外觀使大廈顯得神秘詭異,大廈展現著絕對的黑暗,整個畫面有著非常強烈的對比,這是其魅力所在,是最為吸引我的地方。瞇眼一看,估計樓層總數不會多於四十層,跟附近建築物的高度相若。
暫停了電台節目的播放,不論身體或靈魂,整個人隨著環境平靜下來,一口氣喝掉一半的水,感覺暢快,重拾運動過後的喜悅,教我懷念不已。大埔並非市區,空氣格外清新,抬頭仰望,看得見長沙灣沒有的星空,有著無可比擬的寧靜,是個單純的想象空間。
我嘗試走出公園,探視一下附近的環境,真的有所發現,看到一些會在日間錯過的事物,原來這裡是酒吧區,店家亮起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有趣的是,每一家酒吧的名字都用上外語,什麼Biergarten、Amici、Weinstube、Le 188°,各式各樣的名字也有,面對一眾陌生的名字,我也懶得猜想名字背後的意思。
我找到了唯一一家採用中文名字的酒吧,名為「墜落愛琴海」。想了想,感覺冗長複雜,倒不如簡單一點,把它喚作「愛琴海」。說不定,奧治小說裡的其中一個場景——愛琴海酒吧,也是取材於此。
事實上,酒吧林立的大街距離黑色大廈的位置還是有點遠,所以仍未發生一些阻止我接近大廈的怪事。我的好奇心愈來愈強烈,決定走進名字親切的愛琴海,試試打聽一些有用的情報。酒吧是個把酒言歡的好地方,隻身闖進別人的小天地,或會有所收穫。
2016年8月28日 星期日
《那片黑》第二部 第五章:忘了小說
《那片黑》第二部
第五章:忘了小說
ocoh說:「要是忘了小說,我到底會過著怎樣的生活呢?多出的時間會用以學習其他事物,或全部都花在娛樂之上,或增加外遊次數。忘了小說,生活可能變得絕然不同。」
奧治,這個名字,我曾經提及過好幾次,由陌生漸變熟悉,這是他的外號和筆名。由於覺得不好唸,我甚少喚他原來的名字;由於覺得不動聽,他也討厭別人直呼其名。
他曾經說:「名字是隨便取的。」所指的會是那一個名字,真的不得而知。
奧治在咖啡室最盡處,裝束依舊是不具特色的T恤和牛仔褲,髮型有點凌亂,但變化不大 。他悠閒地坐在沙發上,桌上有一杯冰巧克力,手持今天出版的報紙,讀得津津有味。乍看來,他似乎忘了飲品的存在,也察覺不到我的出現。
我在旁邊暗中取笑,覺得他看得入神,無視身邊的事物,這個畫面頗為有趣。他跟世界總是格格不入,極度渴望成為一個與眾不同的人,我認為他的確辦到了。
沒多久,侍應生機靈的走過來。那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態度誠懇,胸口掛著一個寫有「Trainee」的小牌子,似乎是新請來的兼職員工。我小聲說話,點了一杯熱牛奶咖啡,然後拍打奧治的肩膀,他才有所反應。他表示知道我的到來,不過希望先看完一些國際新聞才開始聊天,他說過在某些情況下需要集中專注,不容許別人打擾。
奧治一臉認真地要求:「季賢,給我一點時間好嗎?」這個表情予人一種冷漠的感覺,他是個情緒化的人,思想複雜混亂,高興的時候像個興奮的孩子,認真的時候像個頑固的老頭,性情難以觸摸,千萬別去惹怒他。
我露出微笑:「沒所謂。」
奧治呷了一口巧克力。來到咖啡室之類的地方,他最愛喝冰巧克力,咖啡偶爾是他的第二選擇,但巧克力永遠會是首選。他特別喜歡放在杯子頂部的鮮奶油,香滑濃郁,入口即化,嘗過後,容易使人上癮。
對於喝的,我沒有特別的喜好,每一次都是隨便選的。小君常常取笑我沒有個性、缺乏主見,但她遍遍選擇了跟我一起生活,度過乏味的很多天、很多年。現在的她可能後悔不已,我總是不及別人吸引,練不成 那種成熟魅力,學識不夠,身上的錢也不夠。她已經走出我的生活,再不會有人投向我的懷抱。
早一陣子,我再次推遲上床睡覺的時間,為的是看完朋友的一部長篇小說,題材跟「夜」有關。既然能夠跟他見面,又來到小說場景之一的咖啡室,我不妨坦白道出讀後感。況且,他也渴望得知讀者的想法吧。
大概是。
「作品內容豐富,涉及過去、記憶、時空、感情、科幻等元素,雖然沉溺於悲傷之中,容易令人產生憂鬱情緒,但算是很不錯的小說。」在奧治眼前,身處泛著深藍情調的咖啡室,我不用特意誇獎他,而且這個人向來不接受造作的客套話。
「什麼小說?」奧治一臉錯愕,表情懷疑的問道。
然後,他做出連續的搖頭動作,表示自己完全搞不懂我的說話,不明白我究竟讀過那一部小說,更不知道「總是夜」背後的意思。
我的反應是另一種愕然,然後做出一連串呼應他的搖頭嘆息,我們的舉動相當配合,活像兩個相識的瘋子。我再次指出作者的名字是奧治,即是其沿用已久的筆名。
聽罷,奧治眉頭緊鎖,陷入更深層次的不明不白,這個情況真的使我啼笑皆非。朋友可是小說的真正作者,故事是他編的、他想的,每一隻字都經由他使用鍵盤來輸入,現在竟然告訴我不知道什麼是小說。
大笑話!
極荒謬!
一時間,恕我無法接受。
奧治嚴肅地說:「對不起,季賢,我對小說不感興趣,平日也懶得去看一眼,更不要說是創作小說。我們之間是否出現了一些小誤會?」他的表情告訴我一個事實──覺得我在胡鬧。
漂亮滿滿的熱咖啡已然冷掉,我缺乏試喝一口的勇氣和興趣,今天的奧治非常古怪,絕對不像平日的他。提起小說,向來話不多的他會滔滔不絕,主動分享自己的創作和構思。他也喜歡閱讀網絡上的其他小說,那些不涉及金錢的作品都是佳作,流露出真摯的感情,水準不下於職業作家所寫的故事,這些都是他曾經說過的。
眼前人曾經透露理想、夢想、熱情,在這個沒個性、沒文化 的城市裡,他是多麼的難得,多麼的令人佩服。我們的認識也是從小說開始,我是奧治的忠實讀者,追隨他的小說已有一段日子。
我們年紀相若,工作地點碰巧也在沙田,於是寫小說和看小說成為我們溝通的第一道橋梁,我早就視他為知己好友。有些時候,他會用筆記本電腦在沙田的一家咖啡室寫作,那是他手上唯一的武器,又是唯一的戰友,所以特別珍惜。每當路經咖啡室,我會坐下來跟他寒暄一番,喝過一杯咖啡便離開,讓他獨自享受創作的自由。
由於奧治的不尋常反應,我甚至離開坐位,走到咖啡室門外仰望了招牌一遍。上面有著「adiós」的字樣,意思是再見或告別,整個招牌都是粉紅底色配合白色字,相當注目,絕對不會弄錯。
地點沒錯,人物也沒錯,但剛才發生的對話使我難以接受,忘了小說的他還是他嗎?眼前的皮肉的確屬於朋友,但內裡的靈魂卻好像換上了別人。我寧可相信他的記憶有所缺失,早晚會想起一些跟小說有關的事情,早晚會恢復過來。
後來,我們聊到別的事情,關於工作、朋友、愛情,我絕不輕言放棄,反覆用問題試探他,希望找出端倪。他清楚記得所有事情,唯獨是小說,偏偏想不起來,那可是他生命裡最重要的東西,怎能夠輕易忘記。這局面使我悶悶不樂,心神恍惚。
聊天期間,我錯過了一個打來的電話,由於沒有顯示號碼,根本沒辦法回電。也許是推銷員打來的廣告電話,又無聊又費時,真的希望政府儘快定下杜絕這類電話的相應措施,有效解決問題。
我呆滯地望著冷掉的牛奶咖啡,焦點跑到不明的方向。奇怪的事情摧毀了喝咖啡的興致,奧治也差不多喝完巧克力,我想自己是時候離開……
突然間,他發出「喀喀」的詭異笑聲,我立時想到了那個奇怪的朱老闆,他也喜歡發出差不多的聲音。
奧治狡猾地說:「季賢,我得說聲對不起,我好像真的嚇倒你。」
「呃……是怎樣一回事?」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有些語無倫次。
「沒什麼,剛才是一段構思中的小說情節,我希望觀察你的真實反應,從中獲取下一部小說的靈感。大概是突然失憶的小說作者之類的東西……料不到你真的上當了。」奧治語氣輕鬆,表情生動起來,流露一絲興奮。
我苦著臉說:「唉,嚇死我了,忘了小說的奧治又怎會是奧治呢。」這是留給他的心底話,卻衝口而出。
奧治拍拍我的肩膀說:「不用害怕,忘記剛才的事情,那只是一場戲。而且我們是好朋友,假如我忘了小說,闖進另一個世界,我們依然是很要好的朋友。」說話冠冕堂皇,態度不失誠懇,這正是我向來認識的奧治。
劫後餘生,他的安慰說話和動作同時奏效,我為之鬆一口氣,身體和情緒也沒有先前般緊繃。
我們一起離開咖啡室,進入車站月台,神奇的奧治又冒起怪念頭,突然邀請我去看電影。我以工作忙碌、不方便告假的爛理由推掉。其實告假沒什麼難度,我大可接受邀請,在電影院裡一邊享受冷氣,一邊吃著爆米花欣賞故事,但我還是不知何故的拒絕。
奧治未有強人所難,他將獨自前往市區看電影。一個人看電影對他來說很平常,安靜的享受故事情節和理解對白是愉快的事情,他看著畫面會想很多,甚至想太多,這有助他構思小說。
我跟他不同,過往就是喜歡跟小君一起看電影,一邊吃爆米花,一邊討論情節,提出各自的想法,會對電影的了解更為透徹。一起看電影是快樂的時刻,合力幹掉可口的爆米花,一起快樂比一般的快樂更快樂,我心裡明白那種愉快感覺,但偏偏想不起上一次看電影的情景。記憶似乎有些不對勁、不可靠,我卻無法準確指出問題所在。
接下來,是一段從太和到沙田的車程,是注定忙碌的一個工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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