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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7月25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二部 第二章:壓制不了的懷疑


《那片黑》第二部
第二章:壓制不了的懷疑

ocoh說:「猜疑和不信任破壞了無數段關係,事實上我們是無力阻止那一切的發生;即是說,那些我們以為能挽回的,其實結局早就於起點那兒定好了,你認為呢?」

  由七月開始,我依照朱老闆的吩咐,負責到各個地區視察一些商業大廈。我用紙筆記錄,用照片加以輔助,讓朱老闆了解實際情況,從中選擇公司的新辦公室。因此,我為了視察國榮大廈而回到大埔,完成工作後,在偶然之下,八卦的我發現一座黑色大廈的存在。它神秘、古怪、吸引,牽動著我的好奇心,彷彿在遠方向我作出召喚。
  奇怪的事情陸續發生,在國榮大廈與黑色大廈之間的一段路上,我遇見多年不見的中學同學張凝。她改變了髮型,化身成外型爽朗的短髮妹,我看得傻眼了。別過張凝,遠望黑色大廈,猶豫之際,小君打來的電話改寫了情況。原來她擅作主張,駕車來到國榮大廈附近,迫使我放棄探視黑色大廈的計劃,然後兩人一起回家,回到長沙灣的唐樓。
  這裡產生出一個懷疑。張凝和小君先後出現,導致我放棄走向黑色大廈,我認為這並不是個巧合,而是一些刻意的安排,有人阻止我前去大廈,事情背後還有真相或隱瞞,甚至是一個陰謀。
  後來,我的好奇心愈來愈強烈,並暗中查找真相。每一次前往黑色大廈,不論乘坐公車或計程車,甚至是步行,總會遇上不同的阻礙。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就是會有突發事件讓我必須暫時擱置計劃。
  或許,我看過太多奧治所寫的小說,引起一些過度活躍的聯想,這是不切實際的。我迫使自己往好的方面想,但不容易,甚至是不可能,依然撇不開負面的想法。
  受到黑色大廈影響,我常常心緒不寧,情緒一天比一天低落,自己不再屬於自己,感覺沒有以往的實在。面對不明不白的迷霧,我開始懷疑世界的真偽。另一方面,我暗中進行了關於藥物的實驗,這是一次賭上性命的嘗試,逐漸減少服藥,直至完全停止,難纏的頭痛竟然沒有像預期般出現,身體狀況正常,我依然好端端的生存。
  這表示什麼?
  我懷疑藥物只是個金錢騙局。
  除了大廈和藥物,困擾著我的還包括小君,她在家的時間愈來愈少,理由總是跟工作有關:到外地公幹、在辦公室加班、和朋友或同事的應酬飯局,她忙個不停。我覺得不妥當,她說那是多疑和多餘。事實擺在眼前,在一個星期的七天裡,我們雖然住在同一單位內,是唐樓八樓,卻沒有一起吃晚餐的機會,我只好獨留家中,等她回來。
  有些晚上,她未及回家,我已經捱不下去,在小沙發上睡著。披著一身勞累,睡得不舒服,還作過不少惡夢,夢見一幕幕小君的外遇,她結識了另一個男人,覺得我沉悶,認為我討厭,決意離我而去。她一去不返,夢境逼真得令人心有餘悸。
  另外,由於工作繁忙,小君已有一段時間沒有為我做菜,可口的菜餚快要成為回憶,我或許需要添購一部機器人,為我們打理家務,甚至是煮飯,甚至是取代她的地位。
  這些情況算是正常嗎?
  我不懂得作答。
  其實,我的懷疑也不是全屬猜測,懷疑令我更注意小君的一舉一動,她頻頻使用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程度是前所未有的頻密。到了午夜時分,她喜歡窩在被子裡玩平板電腦,我暗中觀察,熒幕顯示出社交和通訊軟體,她輸入大量文字,進行無數對話;諷刺的是,我和她的話題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無論怎樣努力,都談不上話來。家裡住了兩個人,氣氛卻異常的沉悶單調,我們彷彿進入了兩個不同的世界,我寧願面對吵吵鬧鬧,總好過無話可說。
  事情不會停留在某一個階段,進展和變化早晚會出現,我甚至發現小君偷偷跟其他男人約會。某一夜,我提早下班,乘計程車暗中跟蹤她的汽車,最後車子駛進一家高級酒店的停車場,她和一個中年男人並肩步入酒店大堂。我的跟蹤到此為止,假如再發掘下去,我會變得瘋狂,變得歇斯底里,我無法想象那個樣子的自己。
  那一夜,她沒有回家,我獨個兒開門、關燈、洗澡、睡覺。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沒法子不去想她的事情,沒法子不懷疑她的舉動,沒法子忍耐下去。可怕的是,惡夢依然纏繞不休,我多次夢見她的外遇,也確確實實的目擊她的外遇,我無法欺哄自己。
  第二天,小君卻主動為沒有回家一事作出解釋:「公司有一個非常急切的項目要完成,所以我不能回來,真的對不起,讓你感到孤單了。」神情和語氣都誠懇得無法挑剔,我卻說服不了自己去接受,那些畫面、那家酒店都是千真萬確、歷歷在目,除非我立即挖去自己的雙眼。一邊聽著小君的謊言,一邊發出「嗯嗯」的聲音,同時輕輕的點頭,代表我向現實妥協,對她感到徹底失望。
  另一個晚上 ,九點鐘過後,事情步入了新的階段。
  經過好幾個累人的會議,小君顯得特別疲倦,所以沒有做菜,也沒有精神和時間去完成,這是我能夠理解的。於是,我們到附近的茶餐廳吃晚餐,點了兩道小菜,味道過於濃烈,顯然及不上家裡的。
  在熱鬧非常的茶餐廳裡,半數的電視機正同時播放同一個電視台的新聞報導,剩下的半數播放著直播的足球賽事。有些人孤獨地吃晚餐,有些人談笑風生,有些人勞勞役役,像機器人般不停工作。窩在看似平凡的茶餐廳,也能看到如此的眾生相。這「簡單」殊不簡單,愈是簡單的事物,留白的地方愈多,愈不簡單,藏著愈多的秘密。
  我細心觀察眼前的小君,包括臉色、神情、語氣,她似乎真的很累,沒精打采,話不多。我嘗試打開話匣子,提及工作的辛酸和跑步的習慣,說到自己常常懷念往日跑步的日子,滿身汗水的感覺十分痛快。我刻意用上生動活潑的語調和表情,希望逗她發笑,她卻呆滯地把玩手機,頻頻輸入文字,流露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
  效果不彰,我迅速改變計劃,把話題轉移到黑色大廈,一個她不會喜歡的話題。
  在寬闊的四人座上,露出無奈苦笑的小君埋怨:「你真的很在意那座大廈嗎?你已經不止一次特意提起它了,好像形成了一種不必要的執著。」這副討厭的嘴臉使她看起來衰老不少,她不再是我迷戀的小君,我們都變了。
  我搖頭糾正:「才不是,只是好奇心作祟。」
  小君猛然瞪眼說:「你已經是個成年男人了,不要這樣孩子氣,好不好?快點忘記大廈的存在,反正那只是冷漠的建築物,跟活生生的我們扯不上任何關係,不要浪費時間了。我希望你能夠努力上進,賺更多的錢來改善我們的生活,而不是像個傻孩子般擁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聽起來,語氣嚴厲得有些過分,但她說的不無道理,日子久了,她不再滿足於現狀,渴望提升生活質素。
  「我沒有你所想象的執著,男生們的好奇心向來很重,不是嗎?」我試作解釋,希望扭轉她對大廈的看法。同時間,我迴避了關於賺錢的話題,只因眼前的她實在太陌生了。
  小君果然改變了態度,苦口婆心的說:「傻瓜,我明白你身患怪病,而且工作辛苦,難免胡思亂想,但請你顧及我的感受,不要把心思花在沒關係的大廈上,我們還有別的生活,要好好過日子啊。」看見她的愁容,我感到一陣痛心。
  這時候,我卻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失控似的說:「唉,你根本不明白,你說得太過分、太嚴重了。」禍從口出,說出口始知後悔。掀起無謂的爭執,令矛盾進一步加劇,要是能夠好好控制情緒,情況不會變得這麼惡劣,但談何容易。
  聽罷,小君臉露不悅:「對啊,對啊,近來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禁不住嘆息:「唉,不要這樣,我不想為這種小事吵架,我們回家好了,已經沒有心情再吃下去。」
  離開茶餐廳,我們沿著行人道回家。縱使手牽著手,但那一刻的精神距離恍若千里,小君不了解我的心理,不明白男生擁有的強烈好奇心。我們若即若離,氣氛不愉快,大家的心情同樣糟糕惡劣,面對她的外遇,面對我的探秘念頭,我們各自沉默無語,開不了口。兩個金牛座的人,生來是個硬性子,雙方互不相讓,為著自己的觀點而鬥氣。
  關於大廈一事,一方面,我直覺的認為那裡有古怪,如果不查明真相,可惡頑皮的好奇心將會日日夜夜的把我折磨;另一方面,大廈有如生命體,悄悄進入我的意識,把我吸引和迷惑,到那裡認真的走一趟好像是無法避免的任務。每次談到大廈,小君總是表現得漠不關心,從來沒有給予支持和認同,冷酷絕情的她不像原來的她,認真地說到錢的她也不像真正的她,到酒店和男人密會的她……更不會是我知道的她。
  她不再是倪季賢眼裡的林文君,就是這樣。

2016年7月18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二部 第一章:車內的真實面貌


《那片黑》第二部
第一章:車內的真實面貌

ocoh說:「憶起過去的總總,有美好的,有悲哀的。回憶或是為了警惕自己不要重複犯錯,回憶或是一種慢性自殺的方法。沒有一個方便的方法抹掉部分記憶,只好一直的等待下去。」

  九月十九日,星期一,下班後的八點鐘。
  久違的雨天到來,確是意料之外,天氣預報有誤,這是偶爾碰到的,不用覺得奇怪,人們早就習以為常,連罵也不想罵。途人未有帶備雨傘,紛紛跑進室內躲雨,我也不例外,害怕被雨水淋濕。不知怎的,覺得自己再當不了野孩子,好像瀕臨絕種的受保護動物,渴望保護自己,也要受到別人保護。
  我喜歡雨天,陰沉的,憂鬱的,使人憶起過去的總總。氣溫冷冷的,使人倍感寂寞,這跟秋天配合得宜,總是彌漫著一片愁雲慘霧。
  我在沙田站月台等待了五分鐘,不算多,假如沒有發生墮軌意外,列車服務必定準時,具有相當的效率。整個城市的運作都依賴著這如此可靠的大型交通工具,每天的載客量十分驚人,因此城市人不一定需要擁有自己的汽車,乘坐火車前往城中各處都非常便利。
  說到墮軌意外,或稱作墮軌自殺會較為適合。我不希望這種事再次發生,免得耽誤行程,這種麻煩遭遇一次已經相當足夠。
  每天、每分、每秒;到站、開門、關門。
  重複的東西最容易使人愛上,習慣是一種很可怕的生物,悄無聲息的蠶食人類的意識,漸漸的忘記當初,漸漸的無法自拔,意志薄弱的人難以掙脫習慣的操縱。
  人們急不及待的上車和下車,情況顯得混亂。頭髮亂了,我狼狽的擠進火車,過程不太順利,經過了無數的身體碰撞,我甚至有出手打人的衝動。每天都遇上人太多的情況,城中各處都擁擠,從想不起的某一天開始,在不知不覺間,我開始討厭乘車的體驗。
  車廂內十分擁擠,使人動彈不得,不必握住扶手也可以保持平衡,被一副副陌生的身體所包圍,肉體的接觸意外地產生不出一絲暖意。
  活在城市的人都是冷漠的,這裡向來缺乏人情味,人們為了上車而爭先恐後,為了一個座位而爭個你死我活,甚至引起紛爭,吵鬧不停。面對這些畫面,早已麻木,面對每天也依時上演的鬧劇,不能介意太多,唯有一笑置之。
  不再介意是代表成長抑或老化?
  我不太喜歡這個地方,甚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活在這裡,有著迷惘的感覺,走不出由混凝土堆砌而成的困局。假如給我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決不會讓自己誕生於這個所謂的國際大城市,誰也明白、誰也無法控制自己的出生,命運同樣被別人所操縱。我想象不了誕生為人之前的那顆靈魂,回憶不了那份純潔平靜的思想。
  雖然握著手機,卻沒有興趣多看一眼,我害怕收到短訊會使自己胡思亂想,假如看到熒幕,我會情不自禁的前往短訊介面,然後發出一個不該出現的訊息。呆望著乘客們各有特色的面孔,五官確有不同,表情卻是同樣的木訥呆滯、了無生氣,他們使我昏昏欲睡,雙眼漸漸模糊起來。
  徘徊於半夢半醒之間,我還是想起那個名字——小君。我們一起居住了兩年,不急於結婚,未有計劃生育,過著有如新婚夫妻的生活,好不幸福。
  事情曾經是這樣,幸福不會是永恆。在問題爆發之前,總覺得沒有問題,以為自己能夠容忍那些情況,反過來,卻被情緒處處牽動。
  車廂是一個有趣的地方,有著幾百個陌生人擠在冰冷的空間裡。冰冷是由於開著很冷的冷氣,使人容易著涼;由於人多,病菌的傳播特別容易,特別是那些不斷咳嗽而未有戴上口罩的臭傢伙。
  每個座位都被人佔據著,金屬表面泛著相當的暖意,只因一直被人們的屁股緊緊粘著不移。有的人把玩手機、聽音樂、打電玩、通電話,有些人呼呼的睡,都是一些年輕力壯的傢伙,社會的棟梁或未來棟梁,卻好像喪失了支撐下去的力量,每個人都是垂頭喪氣、缺乏朝氣,又是一片愁雲慘霧。
  瘦骨嶙峋的老人家、腹大便便的孕婦、拄著拐杖的傷殘人士被迫緊握著扶手,一直彎腰的站立著,姿勢不太穩固,看起來十分危險。
  目睹此情此景,同樣站著的我禁不住搖頭輕嘆,安坐其位的那班人竟然視而不見,沒有人願意讓出位置,這個世界真的有夠奇怪。
  這似乎表示他們冷酷無情,自私自利,這不過是真相的其中一面,背後隱藏著另一些故事;住在城市的人喜歡跟別人保持著若干的距離,人口密度愈高的地方,科技愈先進的地方,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卻相對地退步,隔膜日漸形成,誰也不願意敞開心窗,不願意多說一句話,不自覺地築起保護自我的圍牆,不論對象是認識的朋友抑或擦身而過的陌生人。
  視而不見,是否真的注意到而不作理會?
  還是他們眼裡什麼都看不見,注視著的只是裝嵌在機器外殼內的閃亮熒幕?裡面有電玩遊戲、電視劇、臉書社交等東西,都是一些虛擬化的東西,看得見,摸不到,多麼美妙吸引,是一個迷惑人心的異空間,如同深不見底的山谷,不容易受到傷害。
  獨自乘車的人躲在自我的世界裡,有伴同行的人卻說個不停、滔滔不絕。車廂內充斥著吱吱喳喳、各有不同的對話,分不清是誰開口說話,內容空泛無聊,彷彿是為了充撐場面而儘量說話,聲音不停奏出,散發出虛偽的應酬味道。
  我無奈地讓自己成為火車裡的其中一名乘客,但不代表喜歡這個人口密度高得離譜的城市,不代表願意接受大眾的生活態度。我默然站立,無人作伴,更不會隨便跟陌生人聊天,選擇不把玩任何機器,讓功能簡單的手機安靜地休息一下。
  這個叫倪季賢的傢伙選擇了冷眼旁觀,見證著荒謬世界在分分秒秒間崩潰,暗中觀察一張張流於表面的面孔,他們給我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表情造作浮誇。
  不期然地想:「你們可以真實一點嗎?」
  下班後,我不會回想工作的事情,就算遇過什麼困難絕境,那只是一份工作,老闆願意付出薪水,我樂意替他效勞,這是最基本的交易。不要以過分認真的態度對待工作,那是生命的部分,絕不會是全部,有些傻瓜為了工作而自殺,絕對不值得。
  喜歡工作嗎?
  不喜歡,也不討厭,這個答案聽起來模稜兩可。實際上,工作的確長成這個樣子。
  太沉迷,迫使自己跌落不斷奮鬥的死胡同,迷失自我,淹沒生活;太討厭,得不到良好的效果,自然事倍功半,得不償失。抱著不著急、不放鬆、不怠慢的態度看待生活裡的工作,還是不錯的。
  我嘛,這個人能夠坦然面對工作,有些事情卻超出了自己的控制範圍,就是關於我和小君的,我們的關係出現了明顯的變化。再補充,是非常巨大的變化。我再不能掌握自己的情緒起落,再不能掛著微笑去看世界,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走出我的生活。
  不得不承認,我的人生遭逢了巨變。
  心情有點糟。

2016年7月12日 星期二

《那片黑》第一部 第十一章:不尋常的阻撓


《那片黑》第一部
第十一章:不尋常的阻撓

ocoh說:「不諱言,羽毛球是我學生時代最喜愛的運動。縱然球技一般,但每天回到學校前,我也為著打球而充滿期待。直到現在,我偶爾還會跟朋友打球,由於頻率不高,球技沒有很大的進步。算吧,這是興趣而已。」

  女神嗎?
  沒錯,在中學時代,男生們都會擁有一個朝思暮想的對象,條件一般是皮膚白皙、身材勻稱、長得漂亮、成績優異,張凝毫無疑問是其中一位。她散發出一種清純的氣質,具有相當的吸引力。張凝向來不乏裙下之臣,他們圍在她身邊團團轉,並且常常大獻殷勤。
  每天回到學校,不論上課或休息,張凝都需要應付一班衝動魯莽的男生,面對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表白,她使用了一個非常充分的理由——由於家教嚴厲,在成年前絕對不准許談戀愛。
  把問題牽涉到父母和家庭,我不曉得這是真實的狀況抑或隨意編出來的藉口,反正他們都相信了。我的幾個兄弟好友曾經鼓起勇氣,先後向張凝表白,方式有很多,如寫情書、寫字條、打電話、送禮物、邀請約會等,一一被她拒絕。我經常取笑他們不中用,那些傢伙自然被我氣得無話可說,羞愧得臉紅耳赤,張凝成為男生之間一個敏感而微妙的話題。
  後來,大家開始明白到張凝是一個不可能追逐的美夢,決定同時放棄,轉移追求班中另外兩名同樣漂亮的女生。我對她們的名字稍微有些印象,好像是賈敏兒和李祁欣。不過名字並不重要,反正是長有一副沒個性的娃娃臉,屬於愛撒嬌、矯揉造作的類型,我就是沒興趣多看一眼。
  說了這麼多張凝的關於,我卻從來不屬於追求她的男生。在中學的三至五年級,我們就讀同一班,幾乎每天見面,但連點頭之交都談不上。兩個人分別擁有不同的社交圈子,當中沒有重疊的朋友,我當然知道班中有一位叫張凝的可人兒,常常聽見跟她有關的八卦,但我們並不是朋友,關係僅僅是同班同學。
  到了第三年,情況竟起了變化,我們因羽毛球而熟絡起來。在朋友阿堅的影響下,我突然愛上這種有趣的運動,在上課前後我都會前往校舍旁邊的羽毛球場打球,也知道了一件從來沒有注意到的事情:原來張凝同樣喜愛打球,並且球技精湛,她是學校代表隊的固定成員。
  因此,我們每天都見面,每天都有機會一起打球。我的球技遠遠比她遜色,也自覺身體和雙手不靈活,沒有當運動員的天分;於是我把打球視作一項有趣的課外活動,從來沒有認真看待,沒有為著什麼夢想而努力奮鬥。
  進不了學校代表隊,不要緊,反正我們仍然可以在那個風勢猛烈的室外球場快樂的打球。有時候,若能馬馬虎虎的看待興趣,倒是更容易獲得樂趣。
  還記得張凝在打球時會把長髮束成馬尾,看起來別有一種清秀的氣質。有些男生常常駐足球場,為的就是欣賞她運動時的美態,也希望碰碰運氣,找個機會來親近她。
  「搞什麼鬼?幹嗎變成了短髮妹?」我為此大吃一驚,當年的長髮妹、馬尾妹、可人兒,竟然換了一副絕然不同的模樣,她更故意裝酷,擺出一副臭臉,兩個造型實在相距甚遠。
  張凝語氣淡然的道:「我對多年來的長髮感到厭倦了,而且我已經二十八歲,母親都不會過分約束我。」說的沒錯,印象中的她都作長髮打扮,是個乖巧有禮的小女生。
  「難道那個用作拒絕男生的藉口是千真萬確的?」我立即想到這個事情。
  頓時間,張凝表情困惑:「喔?什麼藉口?」
  我作出簡單的解釋:「你說過由於家教嚴厲,所以在成年前都不能談戀愛,不是嗎?」
  張凝恍然大悟:「哦,原來是說這回事,你誤會了,那可不是什麼藉口啊。」瞪眼的神情配合爽朗的短髮,使她比當年更具個性,凝視了好一段時間,我竟然覺得這樣子的她分外吸引。
  兩個舊同學做著相同的姿勢,雙手交疊於胸前,站在無人的行人道上寒暄一番。我沒有看手機,估計時間來到七點半,陽光徹底的退去,黑暗覆蓋著我們的世界。幸好,這裡設置了為數不少的街燈,為我們提供充足的照明;要不然,我們都會墮進一片黑暗當中,趕著回家和離開,更不會出現如電影般巧合相遇的場面。
  我們簡要的說及離開學校後的生活和現在的工作,分別多年,難免產生出一層隔膜,我們儘量多說話,使溝通容易一點、舒服一點。能夠在多年以後重遇,算是難得的緣分,況且我在兩年前已經離開了大埔,搬到九龍居住。交談期間,我不自覺的作出了逃避,刻意似的避開跟小君有關的部分,絕口不提她的事情,我無法解釋自己的動機和意圖。
  張凝把手機號碼留給我,希望日後還有聯絡和見面的機會,我說沒所謂,反正人生路遙遙,碰面的機會多的是。說過再見後,她步往國榮大廈的方向,那是回家的必經之路,那位聽起來有些嚴厲的母親已經為她準備了飯菜,向來順服的她必須先行離去。我們之間的重遇使我想起另一位久違的人物,是個男生,是個冒險的伙伴,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朋友,我們失去聯絡已有一段不短的日子。
  別過她,我轉身繼續前行,打算走往那座又神秘、又吸引的大廈。就算碰到了張凝,就算經過了一連串適宜的對話,我依然放不下探視黑暗的執著。男生自出生那天開始便對世界充滿好奇,這是與生俱來的,我並不抗拒這種容易惹來麻煩的慾望,甚至認為這是每個男性都需要肩負的重任。
  沉醉於冒險的興奮雀躍感,卻收到一個不意外的電話,徹底改變了我原來的計劃。不意外,真的不意外,打電話來的人就是我喜歡的小君,完成會議後,她放棄小睡休息的機會,親自駕車來到大埔,就是我們共同擁有的白色五人車,她打算帶我回家。
  小君用著不滿的語氣說:「傻瓜,你到了那裡去?我已經在大埔了,車子停在妙源工業中心的停車場,你快點過來,我們一起回家,找一家餐廳吃晚餐。」
  我支支吾吾:「呃……是這樣的,我在附近發現了一座不亮燈的大廈,有著說不出的古怪,感覺很神秘,我想到那邊看個究竟,不如……」我坦白說出想法,料不到竟然換來一種被忽視的焦慮感。
  小君打斷我的話:「怪人,先不要說這些,你快點過來,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待小君把話說完,我無可奈何的答應,改變當初的計劃,選擇在半路折返。其實那座誘發好奇心的大廈就在眼前,目測之下,大概只需多走兩分鐘便可到達,我卻不得不暫時放棄。
  事實上,奇怪的人是小君,經歷了一個接一個的項目會議,度過了忙碌勞累的一天,她怎可能突然駕車從香港島來到位於新界的大埔呢?這距離是肯定的千里迢迢,而且燃油費用高昂,如此花費顯得有點愚蠢,我大可自行乘火車回家,我絕不介意多花一點時間。
  而小君所說的工業中心鄰近國榮大廈,恰巧就在公車站的後方,步行回去的話,只需花上幾分鐘。向好的方面想,或許這是她故意給我的驚喜,讓我不用花費更多時間乘車回家。
  我悄悄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那是自己最愛惜的女人。」
  話是這樣說,我卻壓抑不了往壞處想的負面情緒,她在無意中阻撓了我前去黑色大廈,重要的部分不單是大廈,還有好奇心和被忽視的感覺,就是心裡不舒服。
  這一夜,我為大廈定下名字,在弄清楚真相之前,它會是我心目中的黑色大廈。

2016年7月4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一部 第十章:別人的女神


《那片黑》第一部
第十章:別人的女神

ocoh說:「很多男生都有過專屬於自己的女神,我也有,發生在遠遠的童年。在修正此篇時,感覺特別迷茫,而故事裡的季賢也逐步進入生命的迷宮裡。然而,這僅僅是個開始罷了。」

  走出國榮大廈,這是我到訪的第四座大廈,也是情況最惡劣的一座,估計朱老闆也不會對這個地方感到興趣,它會順理成章的被我們於候選名單中剔除。
  看了看手機,到了晚上七點鐘,我順便打電話給朱老闆,打算把視察大廈一事作簡單的匯報,豈料卻遇到阻滯。不論是他的手機,或是辦公室電話也沒人接聽,最後我錄下留言:「喂,朱老闆,我是季賢,今天到了大埔的國榮大廈一趟,沒有特別收穫。現在是晚上七點鐘,由於地點偏遠,所以我直接下班,不會回到公司了,再見。」
  我十分了解這位相處多年的朱老闆,假如在忙工作,電話總是無法接通的;假如是不小心睡著,誰也沒法弄醒他。此刻,我判斷自己剛剛打電話給他的行為是多餘的。
  往四處張望,首先看到總共四條行車線,眼前駛過的車輛數目不多,途人更是少之有少。我甚少走近這一帶,假如說這裡是商業區,倒是覺得形容為工業區比較貼切。除了國榮大廈外,其他的建築物都被冠有「工業」二字,什麼工業大廈、工業中心之類的,因此這裡只會是我所知道的工業區。
  看得仔細一點,原來這裡的綠化工作做得很不錯。在行車線之間和行人道旁邊都種植了不少大樹,就算是距離稍遠的住宅區,看起來也是一片綠。一棵棵大樹跟一座座感覺冰冷的大廈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造成一種顯眼的矛盾,這是城市的特質,種種衝突壓抑著人的本性,使人們逐漸迷失於灰色圍牆裡,不再知道生存的目的,不斷追逐若干的虛榮和物質的生活。
  站在行人道的中心,我輕揉頸後,搖搖頭清醒頭腦,沒原因、沒想法的走向左方,經過一個大廈停車場和公車站,沒有發現任何人在候車。這情況很常見,此地人跡罕至,現在又是入夜時分,公車班次疏落,打算乘車的人需要花上二十分鐘來候車,誰會願意浪費這麼多時間呢。
  迷糊。
  我打算在附近逛逛,逐步離開國榮大廈,進一步遠離市中心,我總是渴望逃出城市的約束,找一處寂靜無聲的地方,享受片刻的寧靜。記憶所及,沒有朋友和同學在附近一帶居住。愈走下去,眼前的路顯得愈陌生,但在無形中,彷彿有著一股神秘的吸引力帶領我前進,我對這詭異的感覺一下子給不出解答。
  這感覺使我忽略擦身而過的途人,沒興趣多看一眼,關注的只剩下突然燃起的慾望和好奇,渴望找出原因和答案。行走期間,沒有收到電話和短訊,我猜小君還未睡醒,仍然躲在死氣沉沉、冷得要命的辦公室裡,她需要休息,是具有質素的休息。
  兩年了,我們幾乎每天都過著同居生活,每晚同床共枕。除了她,不會有人在晚上打電話給我,特別是女生,我曾經千叮萬囑,要求她們不要在不適當的時候打來,以免引起小君誤會,她當然不會知道我在這方面的體貼。
  帶著緩慢的腳步走了十分鐘,隨著時間過去,天色昏暗,路旁的街燈陸續亮起來。它們習慣了執行任務,每晚依時幹活,照亮黑暗中的城市,帶來有別於白天的另一面:幽靜的、藍藍的、高傲的。
  不斷張望,終於發現不尋常的地方,似乎就是那個地方深深的吸引著我,在無形中向我招手。繼續往前走,再向左轉,走到直路的盡頭,那裡有一座外表黑漆漆的大廈,奇怪的未有亮燈,顯得格外神秘和妖異,像電影裡才會存在的死城,像一處被遺棄的地方,散發出一點淒涼的味道。
  諷刺的是,愈神秘、愈危險的東西,愈具有吸引力,這一點確實足以致命。當其他大廈紛紛亮燈之際,只剩下那一座建築物依然黑暗,散發出獨有的危險氣息,我卻打算探視那裡的實際情況,這是久違的冒險。
  喜歡冒險,想念冒險,那傢伙曾經為我帶來了一些冒險。
  在這個時候,有人突然從後拍打我的肩膀,力度很輕,似乎是屬於女生或小孩的手,感覺完全不像男人。這是一場徹底的意外,我怔了怔,呆滯幾秒,然後回身應對,眼前竟出現了一個短髮造型的人,第一眼分辨不到是男或女。此人束著一頭凌亂短髮,兩邊的頭髮剛好覆蓋著耳朵,個子矮小,眼神有點不友善,就是帶點兇的意思。
  我不期然在想,這個人幹嗎突然拍打我,是認識的嗎?
  「喂,倪季賢。」一開口就是不客氣,根據聲音,我終於知道眼前人的性別,是個作男性打扮的爽朗女生,而且她知道我的名字。
  我打量了她的衣著一遍,寬鬆的白色T恤,一條墨綠色格子圖案短褲,一雙咖啡色短靴,揹負著一個同樣是咖啡色的方形袋子,這顯然是用作裝載照相機的。
  「你好,你……是誰?」我懷疑問道,這一刻的眼神肯定茫然。
  「嘿,你以為我是誰啊?」她冷笑一聲,然後說出莫名其妙的話,要是我知道她的身份,又何必開口呢。
  我遲疑地說:「呃……我真的想不起來,你可否直接告訴我呢?」
  「唉,又是這樣子,剪掉長髮後,朋友都不認識我了。」女生搖頭嘆息,用著自嘲的口吻說道。
  我出言催促:「不要故弄玄虛,既然我們是一場相識,請你快點說出自己的身份。」我似乎被神秘大廈所影響,為了儘快到達那裡,竟然不期然著急起來。
  突然現身的傢伙是誰,我覺得比較不重要,是有些好奇,卻不太著緊。
  「哈哈,你苦惱的樣子很有趣,額上的皺痕使你看起來像一頭鬥牛犬呢。」女生樂得合不攏嘴,但我絕對不喜歡當一頭小狗,而且是長得笨頭笨腦的鬥牛犬。
  我板起臉,決絕地說:「快點說,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好吧,好吧,不要這麼兇啦,我是張凝,就是你認識多年的張凝,我們是一場相識。」女生滿不在乎的說出答案。
  張凝,這個名字喚起我的記憶,我開始回想這個人的故事和我們有過的關係。她是我的中學同學,曾經留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身材嬌小,皮膚白皙,舉止優雅,談吐斯文。在認識的當初,我們都以為她是一個高不可攀的女生,也是不少男生心目中的女神。
  咦,怎麼她的髮型和衣著好像改變了很多呢?

2016年6月27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一部 第九章:老人家的教誨


《那片黑》第一部
第九章:老人家的教誨
ocoh說:「老人?我常笑說自己的心理年齡是八十歲,漸漸老去的是心境,而非身體。身體年齡方面,大概比真實年齡小六歲,這是多年來持續運動和控制飲食的效果吧。」

  我試著配合眼前的管理員:「大叔,那麼我需要登記一些個人資料嗎?」這屬於明知故問的笑話。
  管理員即晃動手指,作個手勢說:「不用了,這一帶的治安不錯,犯罪率很低,而且不會有人打這座大廈的主意,我們都很放心。」
  說話的同時,我從錢包裡取出自己的名片並交給他,他簡略的看過一眼,目光停留在一組黑白配色的圖形條碼上。見他神情困惑,我便以一個微笑作為鼓勵和催促,他才遲疑地收下。
  那個圖形條碼叫作「QR碼」,在多年前由一家日本公司發明,目前在世界各地都很流行,已被廣泛的應用。人類的雙眼當然無法讀出QR碼所包含的訊息,必須使用手機或電腦才能讀取,所以管理員感到困惑也很合理。
  至於那個QR碼的隱藏訊息,並非什麼天大的秘密,純粹是我在工作方面使用的電子郵件地址和手機號碼。
  我不解提問:「這是一座商業大廈,一般來說,業主應該很注重保安才對,不是嗎?」
  「今非昔比,國榮大廈的確是一座商業大廈,但早已名存實亡。由於大廈位置偏遠,交通不方便,租用辦公室的公司都選擇在租約期滿後離開,另覓更合適的地方。失去了大部分租戶,收入自然大幅減少,所以業主也不願意花錢翻新大廈,更不要說什麼加強保安了。」管理員詳細地道出大廈的故事,毫無保留似的。
  我再追問:「那麼,大廈單位的空置情況很嚴重嗎?」
  管理員搖頭:「這樣說又好像不對。這裡的租金比同區的其他地方便宜,有些大公司會向業主議價,以低於市價的價錢租下一兩個相連的單位來存放不重要的文件和物品,作為倉庫之用,所以空置率不高。」
  「冒昧一問,還有人會在這裡租下單位作辦公室用途嗎?」這是我最為關注的環節,也是前來這裡的主要目的。
  「坦白說,沒有,這裡還是比較適合當貨倉呢。」管理員爽快答道,語氣肯定。
  嗯,這不算壞消息,我們似乎可以把國榮大廈從候選名單中剔除。若要用來當辦公室,這裡的水準不夠,跟公司的要求相距太遠,不論裝修、設備、保安、交通,各方面都遜色太多,唯一取勝的地方是租金,從文件夾裡的資料得知,這裡是最廉價的選擇。明天是星期六,同樣是工作天,我會把所見所聞如實告訴朱老闆,讓他考慮一下。
  我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是純粹的視察,而不是作出決定,最終決策人還是飽受家庭問題困擾的朱老闆,希望他仍能做出適當的判斷。
  回望大門外頭,見時候不早,我便表明來意:「大叔,我有一個請求,可以帶我進入大廈內部參觀嗎?如果有空置的單位,我也希望看一下。」
  管理員笑說:「沒問題,反正我也是閒著,可以帶你走走逛逛。看你的樣子,便知道是由某某公司派來視察大廈的小職員了。」
  漂亮!給他輕易看穿了。
  經歷了火車服務的延誤,回到大埔,一切彷彿恢復正常,如願的來到國榮大廈,遇上友善親切的管理員大叔,跟隨他參觀這座條件欠佳的大廈。我們乘坐感覺不良好、不穩定的老舊升降機到達八樓,那裡有著一個空置單位,上一個租戶於一個月前離開,清理工作已經完成。
  環望一遍,發現單位空間寬敞,間隔也很實用,這就是高齡樓宇的好處。由於是舊派設計,相對於新式大廈,實用面積較多,自由度更大。我還注意到一些必須清楚的事實:混凝土脫落、牆壁破裂、電線殘舊、樓窗破舊、消防設施嚴重不足。我用紙筆把看到的記錄下來,還在管理員的同意下用照相機拍下不少照片。
  管理員作出提議:「年輕人,還要看嗎?我知道十三樓也有一個空置單位。」
  「可以嗎?我怕妨礙你的工作啊。」我表現客氣,語氣誠懇,這是出外辦事所需的禮貌,也是朱老闆的教誨之一。
  聽後,管理員開懷大笑:「哈哈,孩子就是孩子,你不用為我擔心,不會有人關心這座大廈的,也不會有人在意我有否偷懶,反正這裡早就被大家遺忘。事實上,業主們也有出售大廈的打算,如果這裡被大財團買下,或許會有改頭換面的一天。」
  我禁不住懷疑:「哈哈,難道有財有勢的人才能改變世界嗎?」
  管理員馬上點頭:「當然啦,我跟你幹嗎跑去改變世界?平凡人要明白知足常樂的道理,你以為當有錢人真的很快樂嗎?他們的確了不起,領導大集團,富可敵國,改變世界,但看看報章的照片、看看電視的新聞報導,那些人都是愁眉不展的,每天揹負著沉重壓力,換我來當那些大集團的主席,可能不到幾天便會請辭。」
  我表示贊同:「有道理,我也不能想象當大人物的滋味,所以甘願繼續過平凡人的生活。」
  管理員再次強調:「年輕人,平凡是福啊,要好好珍惜現在的生活,假如出現改變,你根本不可能回到從前,過去便是過去,一去不返的啊。」
  「大叔,難道你有過這樣的經歷?」這是從他的語氣來猜測的。
  低頭,黯然,管理員頓時感慨起來:「我曾經擁有大好家庭,養妻活兒,生活美滿。後來抵受不住誘惑,酗酒好賭,欠下一大筆錢,無力償還。由於負債累累,我的情緒大起大落,甚至以暴力對待妻兒……最後,他們離我而去,剩下我孤單一個人,你覺得這樣的說服力夠不夠?」
  我猛然點頭:「很足夠,謝謝你的教誨,真的謝謝你。」
  短短的一段自白,一個老人向陌生人訴說過去。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故事,曾經精彩、意氣風發,後來敵不過各種引誘,墮落塵世,失去了身邊最重要的親人,眾叛親離,才領略到平凡是福的道理。
  後悔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實。
  短暫的相處,讓我感受到管理員內心的孤獨,他一個人、一整天看守著同樣老去的大廈;回家後,大概也需要一個人面對僅有的四面牆,空空白白的,最大的娛樂或是看看電視節目、報章雜誌。他說過自己有一個兒子,年紀應該跟我差不多,難怪待我格外友善親切,我的出現好像喚起了他對兒子的思念,這或是巧合。
  思念在那一刻最為平靜?
  大概是當往事已成追憶,不落淚,不激動,偶爾的想一想。
  到達十三樓,草草看了一遍便離開。別過管理員和大廈,收好文件和照相機。我慢步離開,禁不住回頭一看,看到年老臃腫的他返回崗位,可憐的背影使我不期然鼻酸起來,原來我也很想念自己的雙親,不知道他們會否適應異地的生活。
  沒有兒子陪伴,寂寞嗎?


2016年6月20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一部 第八章:免不了的變遷


《那片黑》第一部
第八章:免不了的變遷

ocoh說:「故事的列車來到了熟悉的大埔區,就像看到雲心所著的《江城子》一樣,他曾以細緻的文字描繪出高雄和旗津,教我佩服不已。當然,我也會以個人風格把自己所了解的大埔記錄下來。」

  國榮大廈,一個帶點土氣的名字,居住大埔多年的我竟然完全想不起這個地方。想了想,這並不奇怪,那可是一座徹頭徹尾跟我全無關係的商業大廈,除非是在那裡上班的職員,否則不會無緣無故前去那一帶。所謂的居民,只會遊走於住宅區和購物區之間,過著淡如開水的公式化生活,見證著歲月的變遷,如數家珍的指出社區內的變化。
  離開太和站,放慢腳步的走。別了兩年,重臨伴我成長的小市鎮,百般滋味在心頭。發現很多事物都改變了,它們沒法子不作改變,誰也阻止不來。太和站的購物中心經過翻新,變得美輪美奐,往日的平民氣息蕩然無存,改建成一個格調時尚的高級購物中心,差點就認不出來;有些中學的學生制服換上了新的設計和襯色,變得新潮好看;有些老店不知道在那個時候結束營業,雖然有些被保存下來,卻不得不遷移到其他位置,如茶餐廳、眼鏡店、麵包店、花店、書店,都是我知道的、曾經光顧的。我看到了新的環境、新的招牌、新的職員,統統煥然一新。
  兩年的時間不長不短,變化卻大得難以想象。有些人喜歡新鮮感、刺激感,有些人讓自己活在記憶裡,過去的總是美好的。那一種沐浴、那一種沉醉都是正確的,沒有肯定的對與錯,不一樣的長度單位,不一樣的尺子。
  走到了馬路對岸,我當然知道這個地方,我跟小君是在這裡認識的。平凡的一片空地悄無聲息的把小君和我連繫起來,印象深刻得無法抹掉,那是一個偶然發生的巧合,我們之間就是有著一種解釋不來的緣分。
  茫茫人海,誰遇見了誰?誰又碰上了自己?
  命運無法預料,變化常在,人生路上不許後退,有些事情不存在所謂的再一次。
  看到馬路後方的一家便利店,我立時想起它的舊模樣。同一個位置曾經有人經營麵包店,不屬於大財團的連鎖式經營,而是只此一家的舊店風味,一家幾口齊心協力,把日子延伸下去,感覺好不溫暖。
  我拼命回憶那些蛋塔和麵包的味道,每當路經此地,遠遠飄來剛出爐麵包的香氣,我都會費盡唇舌說服母親買來吃。可惜的是,不管如何努力,我再想不起那些遠去已久的味道。
  執意尋回相似的食物,刻意用上童年時的老方式來咀嚼,大口大口的,竟然找不回那份昔日情懷。歲月的流逝和心靈的變化似乎是息息相關的。
  父母移居外地,過著寫意的退休生活,麵包店換成了便利店,味道殘留在記憶裡,我偏偏觸摸不到。回味的僅是錯覺,以為自己還會記得、還可以辨別出那種味道,實際上,它彷彿遙遠得不曾被我所擁有。便利店也有售賣熱騰騰的出爐麵包,我卻提不起購買的興趣,過去便是過去。
  一直往前走,路旁設有一個小公園,有些中年婦人圍在一起做體操。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面,她們身材略胖,穿起運動服裝,樣子顯得滑稽笨拙。有一個似是導師的年輕女人不停作出指示,眾人依循音樂做出生硬的動作,臉上流露出一絲喜悅,歡笑聲一片。
  我還以為中年婦人每天在家無所事事,料不到在我們忙碌工作的同時,她們也有活潑可愛的一面,這我想象不來,他們的丈夫也未必知道。我們通常只會看到事物的表面,要發現隱藏著的另一面,必須具備無窮無盡的好奇心。
  無意的看到她們的體操,我有所領悟,原來快樂的原因可以很簡單,不用把每件事都想得非常複雜。
  來到了路口,我一如既往的往右走。走到馬路的另一方,經過熟悉的日本料理,這家店的食物水準向來不錯,晚上總是座無虛席;另一方的變化使我大吃一驚,一家經營了超過十年的小酒吧結業,取而代之的是小食店、糖水店、扭蛋店。我不常喝酒,由於身患怪病,常常警惕自己不要胡亂喝酒,雖然醫生說過沒相干,但我還是有點迷信。
  我懷念小酒吧,認定了眼前的位置只能屬於小酒吧,看到此情此景,覺得十分可惜。假如繞過糖水店和便利店,再轉入左方的小路,會走到老家所在的住宅大廈。我認為沒有這樣做的必要,父母早就把單位賣掉,現在若要進入大廈,必然是偷偷摸摸的。
  我懷念那地方,想回到舊地,卻明白絕非易事。
  根據腦海中的路線圖,沿途經過很多熟悉的老地方,利用回憶跟現實作比照,不斷找出不一樣的地方,這真的是一個領略歲月飛逝、四季更替的好方法。
  我回憶很多,感慨也多,快要忘記自己的任務。時間不知不覺的流走,來到五點半,假如是冬天,太陽也將要下山了。查看時間的同時,我收到小君的短訊:「傻瓜,我看到即時新聞,知道火車服務已經恢復正常。你也應該下車了,完成你的工作了嗎?」
  沒錯,小君真的很聰明,懂得利用電腦收看即時新聞,從而猜出我的實際情況。能夠收到她的短訊,代表一連串的會議終於劃下逗號或句號,她獲得寶貴的喘息機會,很有可能利用下班前的空閒小睡片刻。
  我迅速回覆:「忙碌過後,要好好睡一會,知道嗎?」不在乎小君會否立即回應,我懂她的習慣,她將會不出所料的睡著,在頭昏腦脹、睜不開眼的情況下,有誰不愛睡覺呢?
  我也渴求昏睡不醒的機會,掙脫世間的束縛,獲得片刻的寧靜。
  經過了中學、小學、私人屋苑,穿過兩邊都種滿了大樹的狹窄石路,我終於來到目的地國榮大廈。抬頭仰望,感覺卻盡是失望,大廈的外貌與照片相距甚遠,外牆剝落,有日久失修之嫌,影響了我對大廈的觀感,分數大打折扣。照片失實,這問題自然跟那班閣員有關,他們必定是馬虎了事,採用了多年前的舊照片。
  唉,閣員便是閣員,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做事。
  步入大廈大堂,更能明白這裡果然不是一處好地方。原是白色的牆壁已被歲月摧殘,看到的盡是灰灰黃黃,裝修非常簡陋。地上滿布沙石垃圾,管理員的崗位空無一人,剩下一本黑紅配色的訪客登記簿子。我八卦地翻開一看,發現上一個來訪的客人是在三年前登記,難怪封面上覆蓋著厚厚的灰塵,並沾滿我的手指頭。
  背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緩緩靠近,鏗鏗作響,一聽便猜到是由穿著皮鞋的人所發出。遲鈍的我終於為偷看簿子一事而擔心,害怕給人發現後挨罵。
  一把沙啞的男人聲音說:「年輕人,有事情嗎?」他語氣淡然,不慌不忙。
  我立即回身望向那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同時間,我用眼睛嘗試確認男人的身份,上下打量了一遍,他身穿有點緊繃的管理員制服——白色恤衫、黑色西褲、黑色皮鞋。
  答案簡單不過,眼前人是大廈管理員。
  管理員瞇眼笑說:「喔,你說的是那本簿子嗎?真的不要緊,真的不要緊,那純粹是一些不重要的記錄。」他流露寬容的微笑,使我略感意外。
  「真的嗎?」我懷疑問道。
  管理員上前說:「你不是看過內頁了嗎?應該知道有好一段日子沒作記錄了。」
  我放下心頭大石,並提出疑問:「我是看過了,但……在這三年間,難道真的沒有訪客嗎?這樣不太可能吧?」
  「你……哈哈……」
  我的疑問竟然逗得管理員笑不攏嘴,他一時間未能平服,我只好安靜的等待他平服情緒。十秒鐘、三十秒鐘、一分鐘過去,他才收起笑容,但我還是想不明白他剛才發笑的原因。
  管理員續說:「你誤會了,由於進出大廈的人大多為貨倉工人,根本不必記錄。其他訪客還是有的,但數目不多,而且大家都成為老朋友了,我也懶得提醒他們填寫記錄。坦白說,要是這裡真的沒有任何訪客到來,我相信自己也會給老闆解雇,早就成為失業人士了。」原來只是一場誤會。
  再看清楚眼前人的長相,頭髮斑白,臉上皮膚鬆弛,身材肥胖,外表看起來是個年約六十歲的老人。面對我這個不請自來的陌生人,他仍能坦率的開玩笑,年輕的我真的無法理解。
  活得坦然,活得執著,兩種絕然不同的生活態度,得看過去的遭遇和自己的選擇。
  遇到眼前的老人,感覺就是有趣。

2016年6月12日 星期日

《那片黑》第一部 第七章:城裡的困局


《那片黑》第一部
第七章:城裡的困局

ocoh說:「隨著時間的行進,我們總會察覺到周遭無盡的變化,並為之嘆息。實際上,除了變幻,沒有事物會是永恆的。建築物的拆卸重建、人與人之間的悲歡離合,時間讓人漸漸明白到何謂接受,也必須接受。」

  童年時代,父母經常需要加班工作,很晚才回家,所以在下課後,我總會感到孤獨,誤以為他們忽略我,以為他們已經不愛我。經過五個上課天,好不容易捱到周末,小學生的生活一點也不輕鬆,家課、測驗、考試同樣的多,沒完沒了似的。我最喜歡周末,父母會帶我一起出門,乘火車到處遊玩,那些時光很珍貴、很可愛,回憶卻是可一不可再。
  那時候,被母親摟抱著的我對窗外的世界很是好奇,覺得事事新鮮有趣,希望發掘更多未知的事物,特別留意沿途所見的風景和建築物,構成腦海中一些粗糙的圖畫。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常常記住一些不起眼的小節,妥善保存在記憶之中。
  今時今日,城市面貌改變了不少,混凝土取代了樹林,綠化環境、花草樹木的佔地大幅減少,不怎麼吸引眼睛、感覺冷冰冰的摩天大樓卻愈來愈多。記憶中的車程裡,會看見一個面積不大的淡水湖,有著不少鳥兒聚集,小湖卻好像隨著歲月流逝而消失不見了,大概是被堆填活動填為平地。
  堆填,到底是那一年的事情?
  我想了又想,竟然毫無印象。
  我相信世界真的改變了,漸漸變得陌生,我還是喜歡待在過去的好時光,享受溫暖窩心的人情味。
  五分鐘過後,本以高速行駛的火車沒預告的減慢速度,逐漸逐漸,直至完全停止不動,我也從回憶中驚醒過來,回到現實世界,臉上或許掛著一絲錯愕。
  奇怪的狀況再次引起乘客們的關注。霎時間,討論的聲音此起彼落,車內的氣氛驟然緊張,大家都聰明機警,知道事情不對勁。事實上,車子開動後的行駛狀況也談不上穩定,搖搖晃晃的,這可能是我一直發睏的原因。
  乘客們開始鼓譟,車長透過廣播系統傳來了一個消息:「由於在大學站發生了墮軌意外,列車服務將會稍微延誤,如引起乘客任何不便,敬請見諒……」
  車長先用廣東話讀出以上消息,然後再以普通話和英語重複一次。顯而易見,他的英語十分了得,普通話的發音則錯漏百出,他很有可能是個土生土長的香港人。
  換句話說,我們被困車內。
  突然收到這個壞消息,乘客們大表意外,流露錯愕之情,眾人顯得惶恐不安,抽搐扭曲的臉上肌肉清晰可見。有些婦人大聲談話,跟身旁的友人討論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怪事。
  車廂內的每個人都明白,所謂的墮軌絕對不是單純的意外,而是故意製造的自殺事件,我們稱之為「跳軌自殺」,在近年屢見不鮮。
  那些人藉著不負責的方式宣告自己離開世界,當中有男有女,大多是為情所困,被自己的戀人拋棄,萌起輕生的念頭,並付諸實行。老實說,我是挺佩服那些傢伙的,他們具備結束生命的勇氣,卻無法克服眼前一時的困境。
  跳軌自殺,向拋棄自己的人宣洩委屈,向社會投下一顆威力驚人的精神炸彈,結束自己的生命,傷透親人的心,也為一些素不相識的市民帶來諸多不便,造成社會於經濟方面的損失。原來,自殺從來不是簡單的事情。
  今天我們遇上了一宗自殺事件,火車服務受阻,影響本來的行程,耽誤時間。眾人困在車內無所事事、愁眉不展,他們唉聲嘆氣,為上車的決定後悔不已。由於沒有帶備打發時間的工具,甚或是一本小說,我只好用手機向幾個朋友發出短訊——「唉,有人在大學站跳軌,害我困在車廂,已經半個小時了。」
  對象包括小君和幾個朋友。
  小君沒有回應,她和公司的同事正馬不停蹄地進行項目會議,這是十分累人、折磨意志的工作方式,我知道她會在完成工作後回覆。有空回覆的人只有一個,是個又有趣、又古怪的傢伙——「不錯呢,似乎可以成為小說情節。」
  就是那個奧治。
  讀過回覆後,我哭笑不得,不曉得怎樣回應他。
  被困車內四十五分鐘,列車再次開動,服務總算恢復正常,人們表情疲倦,披著一身勞累,等待抵達目的地之時刻。我屬於當中的一分子,內心充滿期待,渴望快一點、快一點下車,不自覺地興奮起來。
  經由車內廣播的新聞報導,我得知那個自殺的女人得償所願,被證實當場死亡,至於其自殺理由,則未見披露,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我心想,自殺是多麼遙遠的一回事,需要具備的條件非常多,先是強忍巨大的精神壓力,到達生無可戀的地步,再遭受一連串沉重打擊,或許,那個人才會心甘情願踏出自殺的一步。
  話說回頭,這種被困火車的體驗也是我的第一次,感覺苦不堪言,絕不希望還有下一次。火車最終抵達太和站,由於大部分乘客已經在大埔墟站離開,所以跟我一起下車的人不多。
  大埔共有兩個火車站,分別是大埔墟站及太和站,我說過老家位於此區,這裡載滿了我和父母的舊日回憶,我們一家三口在我五歲那年遷移此地,對大埔有著深厚的感情。我們一住便是十多年,後來父母賣掉房子,移居外地,跟熟稔的親戚生活,享受優哉游哉的退休生活。此事發生在兩年前,也促使我和小君展開了同居生活,試著建立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小家庭,踏入人生的另一個階段。
  同居生活的開始代表我搬到長沙灣居住,也離棄了大埔,已經有兩年未有到訪此地,料不到為了完成朱老闆吩咐的視察任務,我必須回來一趟。有些時候、有些處境,只能用上「命運」和「緣分」之類的言詞才能說得通,畢竟人類是處於被動的生物,隨時死於非命,沒有肯定的明天,就算是國家元首、世界首富,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屹立不倒、長命百歲。
  離開車站大堂,經過購物中心,我帶著輕鬆的腳步走出太和站一帶。時間不過是下午五點鐘,離黃昏還有好一陣子,陽光的確減弱了,但依然刺眼得不能直視,我用手遮臉以擋住陽光,走著早就擬定妥當的路線,目的地叫國榮大廈,也是我們需要視察的第四個地方。
  這名字使我想起一位逝世多年的演藝巨星,在某一年的愚人節,他以自殺的方式毀掉身體,為塵世遺下真正的靈魂,令眾多支持者傷心落淚,而小君也是當中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