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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6月20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一部 第八章:免不了的變遷
《那片黑》第一部
第八章:免不了的變遷
ocoh說:「故事的列車來到了熟悉的大埔區,就像看到雲心所著的《江城子》一樣,他曾以細緻的文字描繪出高雄和旗津,教我佩服不已。當然,我也會以個人風格把自己所了解的大埔記錄下來。」
國榮大廈,一個帶點土氣的名字,居住大埔多年的我竟然完全想不起這個地方。想了想,這並不奇怪,那可是一座徹頭徹尾跟我全無關係的商業大廈,除非是在那裡上班的職員,否則不會無緣無故前去那一帶。所謂的居民,只會遊走於住宅區和購物區之間,過著淡如開水的公式化生活,見證著歲月的變遷,如數家珍的指出社區內的變化。
離開太和站,放慢腳步的走。別了兩年,重臨伴我成長的小市鎮,百般滋味在心頭。發現很多事物都改變了,它們沒法子不作改變,誰也阻止不來。太和站的購物中心經過翻新,變得美輪美奐,往日的平民氣息蕩然無存,改建成一個格調時尚的高級購物中心,差點就認不出來;有些中學的學生制服換上了新的設計和襯色,變得新潮好看;有些老店不知道在那個時候結束營業,雖然有些被保存下來,卻不得不遷移到其他位置,如茶餐廳、眼鏡店、麵包店、花店、書店,都是我知道的、曾經光顧的。我看到了新的環境、新的招牌、新的職員,統統煥然一新。
兩年的時間不長不短,變化卻大得難以想象。有些人喜歡新鮮感、刺激感,有些人讓自己活在記憶裡,過去的總是美好的。那一種沐浴、那一種沉醉都是正確的,沒有肯定的對與錯,不一樣的長度單位,不一樣的尺子。
走到了馬路對岸,我當然知道這個地方,我跟小君是在這裡認識的。平凡的一片空地悄無聲息的把小君和我連繫起來,印象深刻得無法抹掉,那是一個偶然發生的巧合,我們之間就是有著一種解釋不來的緣分。
茫茫人海,誰遇見了誰?誰又碰上了自己?
命運無法預料,變化常在,人生路上不許後退,有些事情不存在所謂的再一次。
看到馬路後方的一家便利店,我立時想起它的舊模樣。同一個位置曾經有人經營麵包店,不屬於大財團的連鎖式經營,而是只此一家的舊店風味,一家幾口齊心協力,把日子延伸下去,感覺好不溫暖。
我拼命回憶那些蛋塔和麵包的味道,每當路經此地,遠遠飄來剛出爐麵包的香氣,我都會費盡唇舌說服母親買來吃。可惜的是,不管如何努力,我再想不起那些遠去已久的味道。
執意尋回相似的食物,刻意用上童年時的老方式來咀嚼,大口大口的,竟然找不回那份昔日情懷。歲月的流逝和心靈的變化似乎是息息相關的。
父母移居外地,過著寫意的退休生活,麵包店換成了便利店,味道殘留在記憶裡,我偏偏觸摸不到。回味的僅是錯覺,以為自己還會記得、還可以辨別出那種味道,實際上,它彷彿遙遠得不曾被我所擁有。便利店也有售賣熱騰騰的出爐麵包,我卻提不起購買的興趣,過去便是過去。
一直往前走,路旁設有一個小公園,有些中年婦人圍在一起做體操。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面,她們身材略胖,穿起運動服裝,樣子顯得滑稽笨拙。有一個似是導師的年輕女人不停作出指示,眾人依循音樂做出生硬的動作,臉上流露出一絲喜悅,歡笑聲一片。
我還以為中年婦人每天在家無所事事,料不到在我們忙碌工作的同時,她們也有活潑可愛的一面,這我想象不來,他們的丈夫也未必知道。我們通常只會看到事物的表面,要發現隱藏著的另一面,必須具備無窮無盡的好奇心。
無意的看到她們的體操,我有所領悟,原來快樂的原因可以很簡單,不用把每件事都想得非常複雜。
來到了路口,我一如既往的往右走。走到馬路的另一方,經過熟悉的日本料理,這家店的食物水準向來不錯,晚上總是座無虛席;另一方的變化使我大吃一驚,一家經營了超過十年的小酒吧結業,取而代之的是小食店、糖水店、扭蛋店。我不常喝酒,由於身患怪病,常常警惕自己不要胡亂喝酒,雖然醫生說過沒相干,但我還是有點迷信。
我懷念小酒吧,認定了眼前的位置只能屬於小酒吧,看到此情此景,覺得十分可惜。假如繞過糖水店和便利店,再轉入左方的小路,會走到老家所在的住宅大廈。我認為沒有這樣做的必要,父母早就把單位賣掉,現在若要進入大廈,必然是偷偷摸摸的。
我懷念那地方,想回到舊地,卻明白絕非易事。
根據腦海中的路線圖,沿途經過很多熟悉的老地方,利用回憶跟現實作比照,不斷找出不一樣的地方,這真的是一個領略歲月飛逝、四季更替的好方法。
我回憶很多,感慨也多,快要忘記自己的任務。時間不知不覺的流走,來到五點半,假如是冬天,太陽也將要下山了。查看時間的同時,我收到小君的短訊:「傻瓜,我看到即時新聞,知道火車服務已經恢復正常。你也應該下車了,完成你的工作了嗎?」
沒錯,小君真的很聰明,懂得利用電腦收看即時新聞,從而猜出我的實際情況。能夠收到她的短訊,代表一連串的會議終於劃下逗號或句號,她獲得寶貴的喘息機會,很有可能利用下班前的空閒小睡片刻。
我迅速回覆:「忙碌過後,要好好睡一會,知道嗎?」不在乎小君會否立即回應,我懂她的習慣,她將會不出所料的睡著,在頭昏腦脹、睜不開眼的情況下,有誰不愛睡覺呢?
我也渴求昏睡不醒的機會,掙脫世間的束縛,獲得片刻的寧靜。
經過了中學、小學、私人屋苑,穿過兩邊都種滿了大樹的狹窄石路,我終於來到目的地國榮大廈。抬頭仰望,感覺卻盡是失望,大廈的外貌與照片相距甚遠,外牆剝落,有日久失修之嫌,影響了我對大廈的觀感,分數大打折扣。照片失實,這問題自然跟那班閣員有關,他們必定是馬虎了事,採用了多年前的舊照片。
唉,閣員便是閣員,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做事。
步入大廈大堂,更能明白這裡果然不是一處好地方。原是白色的牆壁已被歲月摧殘,看到的盡是灰灰黃黃,裝修非常簡陋。地上滿布沙石垃圾,管理員的崗位空無一人,剩下一本黑紅配色的訪客登記簿子。我八卦地翻開一看,發現上一個來訪的客人是在三年前登記,難怪封面上覆蓋著厚厚的灰塵,並沾滿我的手指頭。
背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緩緩靠近,鏗鏗作響,一聽便猜到是由穿著皮鞋的人所發出。遲鈍的我終於為偷看簿子一事而擔心,害怕給人發現後挨罵。
一把沙啞的男人聲音說:「年輕人,有事情嗎?」他語氣淡然,不慌不忙。
我立即回身望向那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同時間,我用眼睛嘗試確認男人的身份,上下打量了一遍,他身穿有點緊繃的管理員制服——白色恤衫、黑色西褲、黑色皮鞋。
答案簡單不過,眼前人是大廈管理員。
管理員瞇眼笑說:「喔,你說的是那本簿子嗎?真的不要緊,真的不要緊,那純粹是一些不重要的記錄。」他流露寬容的微笑,使我略感意外。
「真的嗎?」我懷疑問道。
管理員上前說:「你不是看過內頁了嗎?應該知道有好一段日子沒作記錄了。」
我放下心頭大石,並提出疑問:「我是看過了,但……在這三年間,難道真的沒有訪客嗎?這樣不太可能吧?」
「你……哈哈……」
我的疑問竟然逗得管理員笑不攏嘴,他一時間未能平服,我只好安靜的等待他平服情緒。十秒鐘、三十秒鐘、一分鐘過去,他才收起笑容,但我還是想不明白他剛才發笑的原因。
管理員續說:「你誤會了,由於進出大廈的人大多為貨倉工人,根本不必記錄。其他訪客還是有的,但數目不多,而且大家都成為老朋友了,我也懶得提醒他們填寫記錄。坦白說,要是這裡真的沒有任何訪客到來,我相信自己也會給老闆解雇,早就成為失業人士了。」原來只是一場誤會。
再看清楚眼前人的長相,頭髮斑白,臉上皮膚鬆弛,身材肥胖,外表看起來是個年約六十歲的老人。面對我這個不請自來的陌生人,他仍能坦率的開玩笑,年輕的我真的無法理解。
活得坦然,活得執著,兩種絕然不同的生活態度,得看過去的遭遇和自己的選擇。
遇到眼前的老人,感覺就是有趣。
2016年6月12日 星期日
《那片黑》第一部 第七章:城裡的困局
《那片黑》第一部
第七章:城裡的困局
ocoh說:「隨著時間的行進,我們總會察覺到周遭無盡的變化,並為之嘆息。實際上,除了變幻,沒有事物會是永恆的。建築物的拆卸重建、人與人之間的悲歡離合,時間讓人漸漸明白到何謂接受,也必須接受。」
童年時代,父母經常需要加班工作,很晚才回家,所以在下課後,我總會感到孤獨,誤以為他們忽略我,以為他們已經不愛我。經過五個上課天,好不容易捱到周末,小學生的生活一點也不輕鬆,家課、測驗、考試同樣的多,沒完沒了似的。我最喜歡周末,父母會帶我一起出門,乘火車到處遊玩,那些時光很珍貴、很可愛,回憶卻是可一不可再。
那時候,被母親摟抱著的我對窗外的世界很是好奇,覺得事事新鮮有趣,希望發掘更多未知的事物,特別留意沿途所見的風景和建築物,構成腦海中一些粗糙的圖畫。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常常記住一些不起眼的小節,妥善保存在記憶之中。
今時今日,城市面貌改變了不少,混凝土取代了樹林,綠化環境、花草樹木的佔地大幅減少,不怎麼吸引眼睛、感覺冷冰冰的摩天大樓卻愈來愈多。記憶中的車程裡,會看見一個面積不大的淡水湖,有著不少鳥兒聚集,小湖卻好像隨著歲月流逝而消失不見了,大概是被堆填活動填為平地。
堆填,到底是那一年的事情?
我想了又想,竟然毫無印象。
我相信世界真的改變了,漸漸變得陌生,我還是喜歡待在過去的好時光,享受溫暖窩心的人情味。
五分鐘過後,本以高速行駛的火車沒預告的減慢速度,逐漸逐漸,直至完全停止不動,我也從回憶中驚醒過來,回到現實世界,臉上或許掛著一絲錯愕。
奇怪的狀況再次引起乘客們的關注。霎時間,討論的聲音此起彼落,車內的氣氛驟然緊張,大家都聰明機警,知道事情不對勁。事實上,車子開動後的行駛狀況也談不上穩定,搖搖晃晃的,這可能是我一直發睏的原因。
乘客們開始鼓譟,車長透過廣播系統傳來了一個消息:「由於在大學站發生了墮軌意外,列車服務將會稍微延誤,如引起乘客任何不便,敬請見諒……」
車長先用廣東話讀出以上消息,然後再以普通話和英語重複一次。顯而易見,他的英語十分了得,普通話的發音則錯漏百出,他很有可能是個土生土長的香港人。
換句話說,我們被困車內。
突然收到這個壞消息,乘客們大表意外,流露錯愕之情,眾人顯得惶恐不安,抽搐扭曲的臉上肌肉清晰可見。有些婦人大聲談話,跟身旁的友人討論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怪事。
車廂內的每個人都明白,所謂的墮軌絕對不是單純的意外,而是故意製造的自殺事件,我們稱之為「跳軌自殺」,在近年屢見不鮮。
那些人藉著不負責的方式宣告自己離開世界,當中有男有女,大多是為情所困,被自己的戀人拋棄,萌起輕生的念頭,並付諸實行。老實說,我是挺佩服那些傢伙的,他們具備結束生命的勇氣,卻無法克服眼前一時的困境。
跳軌自殺,向拋棄自己的人宣洩委屈,向社會投下一顆威力驚人的精神炸彈,結束自己的生命,傷透親人的心,也為一些素不相識的市民帶來諸多不便,造成社會於經濟方面的損失。原來,自殺從來不是簡單的事情。
今天我們遇上了一宗自殺事件,火車服務受阻,影響本來的行程,耽誤時間。眾人困在車內無所事事、愁眉不展,他們唉聲嘆氣,為上車的決定後悔不已。由於沒有帶備打發時間的工具,甚或是一本小說,我只好用手機向幾個朋友發出短訊——「唉,有人在大學站跳軌,害我困在車廂,已經半個小時了。」
對象包括小君和幾個朋友。
小君沒有回應,她和公司的同事正馬不停蹄地進行項目會議,這是十分累人、折磨意志的工作方式,我知道她會在完成工作後回覆。有空回覆的人只有一個,是個又有趣、又古怪的傢伙——「不錯呢,似乎可以成為小說情節。」
就是那個奧治。
讀過回覆後,我哭笑不得,不曉得怎樣回應他。
被困車內四十五分鐘,列車再次開動,服務總算恢復正常,人們表情疲倦,披著一身勞累,等待抵達目的地之時刻。我屬於當中的一分子,內心充滿期待,渴望快一點、快一點下車,不自覺地興奮起來。
經由車內廣播的新聞報導,我得知那個自殺的女人得償所願,被證實當場死亡,至於其自殺理由,則未見披露,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我心想,自殺是多麼遙遠的一回事,需要具備的條件非常多,先是強忍巨大的精神壓力,到達生無可戀的地步,再遭受一連串沉重打擊,或許,那個人才會心甘情願踏出自殺的一步。
話說回頭,這種被困火車的體驗也是我的第一次,感覺苦不堪言,絕不希望還有下一次。火車最終抵達太和站,由於大部分乘客已經在大埔墟站離開,所以跟我一起下車的人不多。
大埔共有兩個火車站,分別是大埔墟站及太和站,我說過老家位於此區,這裡載滿了我和父母的舊日回憶,我們一家三口在我五歲那年遷移此地,對大埔有著深厚的感情。我們一住便是十多年,後來父母賣掉房子,移居外地,跟熟稔的親戚生活,享受優哉游哉的退休生活。此事發生在兩年前,也促使我和小君展開了同居生活,試著建立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小家庭,踏入人生的另一個階段。
同居生活的開始代表我搬到長沙灣居住,也離棄了大埔,已經有兩年未有到訪此地,料不到為了完成朱老闆吩咐的視察任務,我必須回來一趟。有些時候、有些處境,只能用上「命運」和「緣分」之類的言詞才能說得通,畢竟人類是處於被動的生物,隨時死於非命,沒有肯定的明天,就算是國家元首、世界首富,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屹立不倒、長命百歲。
離開車站大堂,經過購物中心,我帶著輕鬆的腳步走出太和站一帶。時間不過是下午五點鐘,離黃昏還有好一陣子,陽光的確減弱了,但依然刺眼得不能直視,我用手遮臉以擋住陽光,走著早就擬定妥當的路線,目的地叫國榮大廈,也是我們需要視察的第四個地方。
這名字使我想起一位逝世多年的演藝巨星,在某一年的愚人節,他以自殺的方式毀掉身體,為塵世遺下真正的靈魂,令眾多支持者傷心落淚,而小君也是當中的一位。
2016年6月6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一部 第六章:使人昏昏欲睡的滯延
《那片黑》第一部
第六章:使人昏昏欲睡的滯延
ocoh說:「故事的滯延跟火車有關。從小到大,由於居住地的關係,火車與我結下了不解緣。這幾年,火車的載客量增加了很多,但服務質素卻逐漸下降,著實教人感到失望。」
七月二十九日,星期五,這是有趣而驚心動魄的一天。由於昨夜忘記為手機充電,鬧鐘沒有依時響起,也由於小君提早出門,在沒有人喚醒我的情況下,未能及時起床。當我自然睡醒,已經超過了上班時間。我匆匆忙忙的出門,而且犯下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忘記服藥,這就是所謂的連鎖效應。那可是掌握著生死存亡的寶貴藥物,少了一天的服藥會帶來什麼影響,那是無法預料的。
我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工作,桌上的一堆文件無聲無息的為我化解憂慮,忙碌得沒有胡思亂想的機會。安然無恙,度過半天,不知不覺的遺忘了怪病和藥物,很有可能發生的頭痛同樣未有出現,至於暴斃……我好像仍然生存,活生生的。
為了替朱老闆到那些候選大廈作實地視察,我差不多每天都會外出。我當然懂得輕重之分,會先完成手上的工作,才考慮進行視察任務。一般來說,我會在下午三點鐘離開辦公室。
選擇的交通工具不外乎火車、公車、計程車,不打算動用小君的私人車,因為那是她每天的代步工具。她喜歡駕駛,暗自嚮往風馳電掣的快感,我對她的這方面了解透徹。
由於小君擁有駕駛執照,所以我憑藉一股衝動,在一年前買下一輛白色五人車給她代步。車子曾經易手多次,而且是十年前的舊型號,所以價錢非常便宜,跟購買房屋相比,買車似乎輕易得多。她未有嫌棄車子老舊,反而認為是一件實用而貼心的禮物,表示十分喜歡。
駕駛對於我來說,沒有所謂喜歡和不喜歡,因為曾經的駕駛考試不及格,所以無法取得駕駛執照。要是坐上駕駛席,我需要依賴車子裡的智能駕駛系統導航,它記錄了我和小君的聲音,只聽命於我們。換句話說,在這個城市、這個年代,就算不懂得駕駛,也有辦法讓車子自動行駛,順利到達目的地。
其實系統和我們之間十分陌生,僅在買車時作過簡單的試用,效果不甚理想,後來都是讓小君負責駕車。她特別喜歡在晚間開車,速度感十足,風馳電掣,無拘無束,感覺好不痛快。雖然我們困在城市的框架裡,本性還是嚮往著自由,借助汽車達至身體不可能的極速,或許會在某一瞬間無意的闖進異空間,享受絕然不同的新生活。
說了這麼多我家車子的關於,卻跟今天的行程扯不上半點關係。我需要前去老家所在的大埔,乘坐的交通工具是方便、準時、可靠的火車,這種大型交通工具一直深得城市人的信賴。
正值炎夏,天氣熱得使我有點討厭七月。
由於工作關係,我必須身穿深藍色的短袖恤衫、西褲、黑色皮鞋。誰也看得出這是配合工作的打扮,身體和表情顯得拘謹,動作稍欠自然,像個生硬的木偶。
走在猛烈太陽底下,汗水很多,在室外行走一會兒,衣服都弄至濕透。從來不喜歡身體濕漉漉的感覺,容易導致生病,我已經身患難治之症,絕不希望陷入百病纏身的困境。
走過行人道、天橋、購物中心,終於來到沙田火車站。午後三點半的車站大堂人流稀疏,不用走在擠迫的人群當中,實屬難得,心情也較平日愉快;另一方面,朱老闆容許我在工作時間離開辦公室,擱下桌上一堆重要性較低的待辦事務,讓我出外走走,這同樣是心情大有改善的原因。
車廂內,空出的座位很多,目光一掃,可供選擇的座位超過半數,我隨便走到其中一個角落坐下,安心靜待火車開動。
乘火車總會使我聯想到旅行,人們常說,到外地旅遊的話,乘火車的感覺比飛機好太多,少幾分局促感,少幾分不安感。
雙手閒著,我發了個短訊給小君:「已經來到車站,等待火車開出,目的地是大埔,我的老家,目標叫國榮大廈,不就是因為朱老闆給我的特別任務嘛。」我曾經在吃晚餐的時候向她稍微提及視察一事。
二十秒鐘過去,小君傳來回覆:「外面的天氣很熱嗎?我們正在進行會議呢,今天很忙,不停地開會,我快要窒息了,有種想撞牆的衝動。」我沒有緊接回覆,不欲使她分心。
小君擁有自己的事業,工作很忙,忙的就是一連串幾乎沒句號的會議,換了我的話,肯定受不住這種無休止的折磨,撐不到一個月便辭職離開。這是我們之間最大的分別,就是忍受壓力的能耐。
她在一家傳媒集團工作,職稱是項目經理,工作包括:分析用戶要求、考慮各種做法的可行性、系統分析及設計、執行使用糸統、測試糸統;測試用戶接受度、文件記錄、用戶培訓以至支援等工序,都在其管轄範圍內,職責還涵蓋了系統分析員和高級技術支援的職務。
聽起來,好像有點複雜,有些朋友更完全想象不到她的工作性質。
簡單來說,我還是這樣形容小君的工作內容——沒句號的會議。
每當小君需要負責一些大型項目,她總會忙得不可開交,接連應付大小會議,周旋於各部門的員工和經理之間,解決一連串迫在眉睫的難題。要是遇上了十萬火急的情況,更需要在星期天加班工作,放棄每個星期裡唯一的休假。她的工作富有挑戰性,別人以為很風光、很能幹,實際卻是苦不堪言、筋疲力竭。
這些年來,我漸漸懂得體諒認真工作的她。她偶爾埋怨工作時間分配得不平均,有些時候,忙得要命,有些時候,閒著整天,還有常常迫不得已的加班,一一加起來,使她無所適從。話是這樣說,她其實是個口是心非的人,還是很喜歡自己選擇的工作,追隨那個優柔寡斷、感情用事的上司,完成一個接一個艱難的任務,迎接更多的挑戰。
由於車站訊號出現問題,所以火車延遲開出,這種情況不常見,火車服務向來完善可靠,以往遇過的訊號問題一般只需幾分鐘便可解決。
這一次稍有不同,我呆坐了將近十五分鐘,車內的乘客陸續感到不耐煩,開始議論紛紛,有些人在一瞬間換上焦慮不安的樣子,他們的行程受到阻礙,難免著急鼓譟;有些人不慌不忙,忙著自己的事情,例如看書、看報、看電影、打電玩、聽音樂等等,彷彿進入了另一個空間,與世無爭的保持安靜,默不作聲。
我似乎有別於這些人、那些人,滯留於一種恍若呆子的狀態,徘徊於兩種情緒之間。
我再次強調,自己使用的是傳統按鍵手機,功能主要是通話、收發短訊、拍攝照片和影片,勉強來說,它還具備簡陋的網絡瀏覽功能。不過由於我使用的只是語音通話計劃,所以在此時、此刻、此地,還是不能利用手機上網解悶。
所以,我只好繼續發呆,甚至是睜著眼作夢。
在昏昏欲睡的瞬間,火車終於開出,離開熟悉的沙田火車站。周遭屢屢傳來的低沉頻密抱怨聲音旋即消散,人們繼續忙自己的事情,一切恢復過來,笑容重現眾人臉上,彷彿服務從來沒有延誤,時間從來沒有流走,我們樂見問題獲得妥善的解決。
我,一個人,依然閒著。手托著腮遠看著窗外的景色,不自覺的把現在跟過去比照一下,憶起一些褪色畫面,還有一些淡如開水的星期天。
第六章:使人昏昏欲睡的滯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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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九日,星期五,這是有趣而驚心動魄的一天。由於昨夜忘記為手機充電,鬧鐘沒有依時響起,也由於小君提早出門,在沒有人喚醒我的情況下,未能及時起床。當我自然睡醒,已經超過了上班時間。我匆匆忙忙的出門,而且犯下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忘記服藥,這就是所謂的連鎖效應。那可是掌握著生死存亡的寶貴藥物,少了一天的服藥會帶來什麼影響,那是無法預料的。
我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工作,桌上的一堆文件無聲無息的為我化解憂慮,忙碌得沒有胡思亂想的機會。安然無恙,度過半天,不知不覺的遺忘了怪病和藥物,很有可能發生的頭痛同樣未有出現,至於暴斃……我好像仍然生存,活生生的。
為了替朱老闆到那些候選大廈作實地視察,我差不多每天都會外出。我當然懂得輕重之分,會先完成手上的工作,才考慮進行視察任務。一般來說,我會在下午三點鐘離開辦公室。
選擇的交通工具不外乎火車、公車、計程車,不打算動用小君的私人車,因為那是她每天的代步工具。她喜歡駕駛,暗自嚮往風馳電掣的快感,我對她的這方面了解透徹。
由於小君擁有駕駛執照,所以我憑藉一股衝動,在一年前買下一輛白色五人車給她代步。車子曾經易手多次,而且是十年前的舊型號,所以價錢非常便宜,跟購買房屋相比,買車似乎輕易得多。她未有嫌棄車子老舊,反而認為是一件實用而貼心的禮物,表示十分喜歡。
駕駛對於我來說,沒有所謂喜歡和不喜歡,因為曾經的駕駛考試不及格,所以無法取得駕駛執照。要是坐上駕駛席,我需要依賴車子裡的智能駕駛系統導航,它記錄了我和小君的聲音,只聽命於我們。換句話說,在這個城市、這個年代,就算不懂得駕駛,也有辦法讓車子自動行駛,順利到達目的地。
其實系統和我們之間十分陌生,僅在買車時作過簡單的試用,效果不甚理想,後來都是讓小君負責駕車。她特別喜歡在晚間開車,速度感十足,風馳電掣,無拘無束,感覺好不痛快。雖然我們困在城市的框架裡,本性還是嚮往著自由,借助汽車達至身體不可能的極速,或許會在某一瞬間無意的闖進異空間,享受絕然不同的新生活。
說了這麼多我家車子的關於,卻跟今天的行程扯不上半點關係。我需要前去老家所在的大埔,乘坐的交通工具是方便、準時、可靠的火車,這種大型交通工具一直深得城市人的信賴。
正值炎夏,天氣熱得使我有點討厭七月。
由於工作關係,我必須身穿深藍色的短袖恤衫、西褲、黑色皮鞋。誰也看得出這是配合工作的打扮,身體和表情顯得拘謹,動作稍欠自然,像個生硬的木偶。
走在猛烈太陽底下,汗水很多,在室外行走一會兒,衣服都弄至濕透。從來不喜歡身體濕漉漉的感覺,容易導致生病,我已經身患難治之症,絕不希望陷入百病纏身的困境。
走過行人道、天橋、購物中心,終於來到沙田火車站。午後三點半的車站大堂人流稀疏,不用走在擠迫的人群當中,實屬難得,心情也較平日愉快;另一方面,朱老闆容許我在工作時間離開辦公室,擱下桌上一堆重要性較低的待辦事務,讓我出外走走,這同樣是心情大有改善的原因。
車廂內,空出的座位很多,目光一掃,可供選擇的座位超過半數,我隨便走到其中一個角落坐下,安心靜待火車開動。
乘火車總會使我聯想到旅行,人們常說,到外地旅遊的話,乘火車的感覺比飛機好太多,少幾分局促感,少幾分不安感。
雙手閒著,我發了個短訊給小君:「已經來到車站,等待火車開出,目的地是大埔,我的老家,目標叫國榮大廈,不就是因為朱老闆給我的特別任務嘛。」我曾經在吃晚餐的時候向她稍微提及視察一事。
二十秒鐘過去,小君傳來回覆:「外面的天氣很熱嗎?我們正在進行會議呢,今天很忙,不停地開會,我快要窒息了,有種想撞牆的衝動。」我沒有緊接回覆,不欲使她分心。
小君擁有自己的事業,工作很忙,忙的就是一連串幾乎沒句號的會議,換了我的話,肯定受不住這種無休止的折磨,撐不到一個月便辭職離開。這是我們之間最大的分別,就是忍受壓力的能耐。
她在一家傳媒集團工作,職稱是項目經理,工作包括:分析用戶要求、考慮各種做法的可行性、系統分析及設計、執行使用糸統、測試糸統;測試用戶接受度、文件記錄、用戶培訓以至支援等工序,都在其管轄範圍內,職責還涵蓋了系統分析員和高級技術支援的職務。
聽起來,好像有點複雜,有些朋友更完全想象不到她的工作性質。
簡單來說,我還是這樣形容小君的工作內容——沒句號的會議。
每當小君需要負責一些大型項目,她總會忙得不可開交,接連應付大小會議,周旋於各部門的員工和經理之間,解決一連串迫在眉睫的難題。要是遇上了十萬火急的情況,更需要在星期天加班工作,放棄每個星期裡唯一的休假。她的工作富有挑戰性,別人以為很風光、很能幹,實際卻是苦不堪言、筋疲力竭。
這些年來,我漸漸懂得體諒認真工作的她。她偶爾埋怨工作時間分配得不平均,有些時候,忙得要命,有些時候,閒著整天,還有常常迫不得已的加班,一一加起來,使她無所適從。話是這樣說,她其實是個口是心非的人,還是很喜歡自己選擇的工作,追隨那個優柔寡斷、感情用事的上司,完成一個接一個艱難的任務,迎接更多的挑戰。
由於車站訊號出現問題,所以火車延遲開出,這種情況不常見,火車服務向來完善可靠,以往遇過的訊號問題一般只需幾分鐘便可解決。
這一次稍有不同,我呆坐了將近十五分鐘,車內的乘客陸續感到不耐煩,開始議論紛紛,有些人在一瞬間換上焦慮不安的樣子,他們的行程受到阻礙,難免著急鼓譟;有些人不慌不忙,忙著自己的事情,例如看書、看報、看電影、打電玩、聽音樂等等,彷彿進入了另一個空間,與世無爭的保持安靜,默不作聲。
我似乎有別於這些人、那些人,滯留於一種恍若呆子的狀態,徘徊於兩種情緒之間。
我再次強調,自己使用的是傳統按鍵手機,功能主要是通話、收發短訊、拍攝照片和影片,勉強來說,它還具備簡陋的網絡瀏覽功能。不過由於我使用的只是語音通話計劃,所以在此時、此刻、此地,還是不能利用手機上網解悶。
所以,我只好繼續發呆,甚至是睜著眼作夢。
在昏昏欲睡的瞬間,火車終於開出,離開熟悉的沙田火車站。周遭屢屢傳來的低沉頻密抱怨聲音旋即消散,人們繼續忙自己的事情,一切恢復過來,笑容重現眾人臉上,彷彿服務從來沒有延誤,時間從來沒有流走,我們樂見問題獲得妥善的解決。
我,一個人,依然閒著。手托著腮遠看著窗外的景色,不自覺的把現在跟過去比照一下,憶起一些褪色畫面,還有一些淡如開水的星期天。
2016年5月30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一部 第五章:老闆的任務(下)
《那片黑》第一部
第五章:老闆的任務(下)
ocoh說:「昨夜重溫了一首老歌《童年時》,音樂也好,文字也好,同樣是一種記錄情懷的載體。就好像我藉著這部作品,悄悄留下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痕跡。」
話未說畢,老闆忽然丟出一個透明藍色的文件夾,基於本能反應,我馬上接穩。本打算破口大罵,臉上肌肉也作好準備的扭曲起來,他卻繼續自說自話,不予理會,這使我驟感無奈。
老闆續道:「季賢,文件夾裡有一些資料,是關於十幾座商業大廈的,我認為這些大廈看起來都很不錯,但不清楚是否適合公司遷入。希望你能夠為我走一趟,作實地視察,拍攝照片,寫下筆記,回來後給我一些意見,讓我容易一點作出決定。」
我禁不住搖頭嘆息:「唉,這個任務聽起來很艱難啊!」
老闆故意作了一個微笑:「不用擔心太多,我不會催促你,也不要忘記原有的租約還剩下四個月之多。我對你信任有加,你絕對是辦這件事的最佳人選。不要忘記重點,我是希望聽取你的意見,而不是由你作出最後決定,千萬不要給自己壓力,這對事情沒有半點幫助。」
我提出心裡冒起的第一個疑問:「你打算拿我的意見作為參考,那麼你親自到過那些地方了嗎?」
「不要開玩笑,我那會有空離開公司,並到外面走一趟呢?」說畢,老闆發出「喀喀」的詭異笑聲,他向來是一個帶有古怪氣質的男人。其實,他的笑聲一點也不恐怖,我早已習慣,倒是感覺親切。
我提出第二個疑問:「那麼,文件夾裡的資料又是從那裡得來的?」
老闆露出略帶委屈的表情說:「是我吩咐那班人找來的,但我不完全信任他們,不可能每件事都派他們去辦,你會明白這方面的難處。」那班人算是公司裡最親近老闆的職員,假如公司是一個迷你國家,老闆是總統的話,那班人就是能夠呼風喚雨的內閣成員。
我抱著事不關己的態度說:「哈哈,我可沒有意見。」首先,我不方便作出評論,而且跟那些閣員一直沒有往來,只視他們為點頭之交。
這時候,我開始翻閱那本最新一期的本地漫畫《武神》,這是我們曾經有過的生活,又是殘留下來的集體回憶。當初加入這一家公司,每當工作結束,包括我在內的有些人會來到老闆的房間休息聊天。沒有特別的玩意,僅作純粹的交談,話題跟工作無關,是簡單的閒話家常,嘻嘻哈哈的,氣氛好不愉快。因此,《武神》系列成為了老闆和職員之間的共同話題。
那時候,總覺得故事情節天馬行空,偶有突破,十分精彩。此時此刻,草草的看過一遍,覺得水準只屬一般,遠遠不及從前,我再也投入不了這部港式打鬥漫畫的氣氛。
歲月悄悄流逝,永遠都是殘酷的,我不再是當年的自己,要重拾閱讀漫畫的樂趣,好像很困難。看起來,老闆身上出現的變化不多,依舊沉迷網絡遊戲,還會固定的購買漫畫書,衣著打扮十分平民化,說話總予人口若懸河之感。似乎人活到了某一個年紀便會安定下來,沒有再多的改變,更不願意作出改變。
時間和生活造成了習慣,久而久之,習慣控制著一個人,暗中操縱著一段人生。
老闆煞有介事的換個話題:「既然想起來,我順便說一下,你不要介意。」
我點頭示意。
他續說:「季賢,你有結婚的打算嗎?」
「我覺得還未是時候,同居生活暫時比較適合我們。」我一邊搖頭,一邊回答。心裡感到不是味兒,討厭給人追問婚事,相信這個情況不單發生在自己身上。
「沒記錯的話,你的女朋友同樣是二十八歲?」老闆露出一個輕鬆的表情,擺出一副談笑風生的樣子,說到別人的八卦,當然感到愉快。
「沒錯,你的記性真好呢。」話是這樣說,我倒是覺得他是碰巧猜對的。這個人的記憶會出現間歇性的不可靠,特別在工作方面,在同一件事情上,不斷向他作出提醒和催促是免不了的。這當然為我和同事們帶來不少麻煩,但我們除了暗自埋怨,也奈不了他。
老闆的表情在瞬間變換,一臉好奇的道:「她不會催促你早點成婚嗎?二十八歲的年紀,對女生來說,已經談不上年輕了。假如超過三十歲也找不到歸宿的話,感覺好可憐呢。」
我以最簡潔的方式回應:「她喜歡同居。」
兩年間,我們習慣了同居生活,相對之下,結婚這事情好像太沉重,需要實行的話,必須花上時間和心血來好好準備。我仍然年輕,有著偶爾的孩子氣,還不是那種成熟穩重的男人,沒法信任自己。更重要的是,由於習慣了同居,討厭別人催婚,我似乎真的開始抗拒結婚。
「喔……那就好了,我當年是被老婆逼婚的,她自覺年紀不輕,所以要我立即決定娶不娶她,如果拒絕的話,她會選擇離我而去,所以我根本沒辦法拒絕啊。」老闆突然道出自己的一段往事,我仍記得那時候的情況,他為了舉辦婚禮而暫別工作整整兩個月,特意回到嫂子的家鄉大宴親朋。
我呵呵笑說:「不要緊,嫂子不錯啊,長得漂亮年輕,談吐文雅,酷似日本娃娃。認識她的人都給予高度評價,認為你娶到了一位賢內助。」所謂的日本娃娃是指一位年輕可愛的日本女明星,一時間想不起她的名字。
老闆臉色一沉:「唉,那個女人自從誕下女兒後,常常擔心自己變胖變老,每天只吃一餐來減重,每天顧著到健身室做運動,現在的家務都由傭人和機器人來負責,她絕對不是你所想象的美好。」他確實買下了小君夢寐以求的家居機器人。
我說得樂觀:「每個人也擁有自己的煩惱,我對你充滿信心,相信你能夠妥善處理嫂子的情況。這些年來,你也一直領導公司闖過無數困境和難關,不是很成功嗎?」
「我明白她在擔心什麼,害怕年老色衰,害怕有朝一日會被我拋棄……」老闆看來不善於處理夫妻間的相處問題,臉上罕有地流露憂愁又苦惱的神色,工作和家庭似乎是兩門絕然不同的學問,同樣需要時間來鑽研。
我急忙作出安慰:「這是杞人憂天嘛,你根本不會這樣做,你是個願意承擔責任的男人,現在追求的是工作上的挑戰。在生活和家庭方面,你想要的是一種安定平穩的狀態,絕不拈花惹草。」若然幾句說話可以使眼前的中年男人看開一點、冷靜下來,便是十分值得,沒有枉費唇舌。
聽罷,老闆禁不住發笑:「哈哈,討論家庭問題好像太嚴肅、太沉重了,不如換個話題吧?」
我不拖泥帶水,索性作了一個表示「不需要」的手勢。
「我是時候要回去工作了,你希望我在什麼時候進行視察?工作時間內?抑或是下班後?」
「既然事情跟公司有關,當然可以在工作時間內進行。」老闆大方回應。
「沒問題,我會辦好的。」爽快的一句結束了兩個人的會面。
然後,我獨個兒離開老闆房間的樓層,乘坐升降機回到營業部辦公室。公司和業主的原有租約尚有四個月才結束,我們可以在這段時間內選定下一個落腳點。料不到如此重要的視察工作竟然由我來擔任,好久沒有感受到巨大的工作壓力了,這可能是一個挑戰自己的好機會。
老闆的名字是朱廣彭,唸起來有點不自然,我們大多稱呼他為朱老闆,外人會客氣的叫他「大老闆」,有著厲害的氣勢。在工作方面,我對他心存敬佩,覺得他是個能力出眾的犀利人物;至於家庭方面,他似乎不太善於經營,情況比我以為的更加狼狽。
2016年5月23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一部 第四章:老闆的任務(上)
第四章:老闆的任務(上)
七月二十日。
早上十一點鐘,身處的地點是公司辦公室,我隸屬於營業部,根據長期觀察,這裡是公司中最繁忙的部門,設於商業大廈的三十樓。現在是理所當然的上班時間,身穿格子恤衫的我在自己的位置埋頭苦幹,我向來不是慵懶的人,在精神尚算不錯的情況下,懂得自動自覺,必會儘快完成眼下的工作。
有時候,我喜歡跟別人分享關於工作的想法,見解如下:工作就是交易,老闆願意付出薪水,我願意努力工作,這是一種不必言明的共識,沒必要討厭自己選擇的工作。要是真的到達非常厭倦的程度,不要顧慮太多,乾脆辭職不幹,對公司、老闆和自己都有好處。
提起老闆,原來他發了一個短訊來,內容是:「季賢,馬上來我的房間,有要事找你商討。」我們雖然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但聯絡和見面的機會都不多,精神上的距離是多麼的遠。
這似乎不會是一個正式會議,老闆以私人方式通知我,換句話說,房間內大有可能只得我們兩個人。從不喜歡這種私人見面,寧可花時間做好尚未完成的工作。這種想法純粹直接,向來討厭沉悶乏味的公式化對話,老闆卻喜歡長篇大論的道出一些簡單的吩咐和任務,這就是他的作風,跟追求務實的我格格不入。
罐裝咖啡剩下最後一口,沒猶豫的把它解決,然後作了一個苦不堪言的表情,給自己看,給自己去感受。由於面對牆壁,不會有人看得見這副不甘心的表情,更不會給人說三道四,只有空氣了解。
每個早上,除了服藥之外,我還有喝咖啡的習慣。忘了喝的話,感覺不暢快、不自然、不對勁,精神狀況欠佳,心情沮喪,做事失去幹勁、缺乏動力。
喝過幾口後,人的氣勢猛然恢復過來,這又是一種神奇。要不然,根本沒意欲去工作,面對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接二連三使人喘不過氣的電話,會在剎那間萌生換工作、換環境的念頭。
幸好,罐裝咖啡拯救了我的意志,得以離開座椅,動身前往老闆的房間。
那個房間設於大廈的二十七樓,是個獨立於營業部的辦公室,所以我必須花上接近十分鐘時間步行和乘坐升降機。這是另一個討厭跟他見面的理由,討論過後,我得再花十分鐘回到辦公室,浪費時間。
房間面積寬大,用上玻璃外牆,有一種徹底失去隱私的感覺,恕我不能理解老闆在這方面的想法和品味。假如坐在裡面的人是我,肯定會找人重新裝修一遍,馬上換掉感覺最不妥當的玻璃牆。
安靜的站在門外,透過玻璃,清清楚楚的知道老闆正專注地盯著電腦熒幕。不用猜也知道他在玩網絡遊戲,這是他多年來的一大嗜好,沉迷上好幾年,依然戒不掉。
由於喝過咖啡,精神狀態有所改善,既不急躁,也不急於按下門鈴,打算讓老闆自然的發現我的存在。
然後,又一個十分鐘過去,他終於注意到了,記起自己曾經透過手機發出召見我的短訊。他一臉尷尬的向門外招手,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向我點點頭,並使用遙控裝置替我開門。
開門的方法有兩種,一是透過鍵入保安密碼,二是經由房間裡的遙控裝置,無論如何,都是無關痛癢的小節。
再次來訪曾經熟悉的房間,發現不到絲毫變化,房間內的辦公桌、大班椅、真皮沙發,同樣是俗氣過時的深啡色。有時候,不得不懷疑老闆的品味,每天面對如此沉悶的襯色,怎麼可能還有感動和幹勁呢?
想深一層,其實不奇怪,皆因大家的身份不一樣。一個是老練得過分、精明能幹的老闆,一個是思想幼嫩、缺乏經驗的職員。他是個年約四十歲的中年人,學識豐富,閱人無數,果斷精明,為公司作過無數正確決定,賺了很多很多的錢。
沒錯,這個繁榮城市是以賺錢能力來判斷一個人的成就,看似有點膚淺,但總算是個實際的數字,錯不了多少。現在嘛,一個地位低微的小人物竟敢懷疑他的品味,這個人肯定是個自以為是的笨蛋。
老闆興奮說道:「季賢,先坐下來吧,需要飲品嗎?」有趣的是,他的雙眼不曾離開熒幕半秒鐘,依然專注於網絡遊戲。
我輕輕搖頭:「不用了,剛喝過咖啡。」房間內的雪櫃大概只會有可樂汽水和蒸餾水,更不會存放任何食物,我對此了然於胸。
老闆不厭煩的說:「那麼要看漫畫嗎?我們買了最新一期的《武神》,你看過了沒有?」這是其一貫作風,不喜歡一下子說到話題和重點。
我表示愕然:「什麼?沒聽錯吧?這本地漫畫竟然還在出版?還以為那家公司早就倒閉了。」這裡是香港,這裡沒創作、沒藝術,本地的漫畫市場早就萎縮到一個無法想象的地步,很多漫畫公司都撐不住,倒閉的情況十分常見。
老闆突然坐直,望向我說:「嘿嘿,《武神》的確有過一段黑暗時期,水準和銷量都很糟糕,幾乎是慘不忍睹。但我絕對、絕對不會放棄它,正如我絕對、絕對不會放棄領導公司。」看情況,他似乎願意放下網絡遊戲,回到我們的對話裡。刻意強調的「絕對」代表他真的很在乎,這也許是屬於老闆的一種男人浪漫。
我故意淡然說:「哦……我早就放棄了,有一段時間沒有看漫畫,所以真的不知道。」
老闆指向我身前的小几子說:「不如看一下吧。」
我直接拒絕:「不用了,還有工作未完成,不如爽快一點,回到正題,好嗎?」如剛才所說,我了解他的作風,認為是時候阻止他的無聊。
面對單刀直入,老闆幾乎應付不來:「呃……沒什麼,我希望你能夠替我辦一件事,看似不容易,實際上又不是想象般困難,但我相信你能夠辦得到。」我在想,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說得亂七八糟似的。
「我是這裡的職員,也是你的朋友,所以不需要拐彎抹角了。」我直截了當。
老闆輕皺眉頭說:「辦公室的租約快滿了,業主很貪心,租金加幅要求為一倍,這完全不合理,是欺騙,是敲詐勒索。我曾經表示我們能夠負擔不多於三十巴仙的加幅,那禿子卻斷然拒絕,經過多番交涉,始終未能達成任何共識。」他表情苦惱,似乎在向我訴苦,當然這些煩惱不足為外人道,老闆自有其難處。
經過簡單分析後,我換上認真的表情說:「即是說,我們必須離開這個地方?」加入公司以來,這是我所遇到的第一次辦公室搬遷,心裡存在兩種想法,一是感覺新鮮,似乎會碰上有趣的事情;二是心情矛盾,搬遷可不是開玩笑,而是認真而麻煩的重大計劃,要處理的東西可真不少呢。
老闆點頭說:「嗯,就是這樣,我們需要尋找一個新的落腳點,時間不會太多,也不會太少,會是剛剛好的四個月。」事情的面目漸漸顯露,進展卻慢得可憐,真的希望他有日能改變其胡鬧的作風。
「那麼,你打算給我什麼任務呢?」我好奇問道。
2016年5月17日 星期二
《那片黑》第一部 第三章:眼裡的冰淇淋
《那片黑》第一部
第三章:眼裡的冰淇淋
城市人的愛情,相愛容易,相處困難,磨擦漸漸產生,這是每對愛侶都需要面對的問題。我認識不少朋友,他們身邊也有另一半,時間過去,愛情難免變質。表面上,他們努力假裝相愛如昔;暗地裡,不願面對的變化早就存在,誰也無法阻止,同時間,誰也竭力隱瞞和掩飾。
一轉眼,六年過去,要說的是自己和小君,我們依然過著平淡的生活,熾烈的愛情化為細水長流的感情。曾經想過結婚,這是多數人生的必經階段。先是無憂無慮的成長,不知何故的投入學習,後是投身複雜難懂的社會,被牽引似的找到命中注定的伴侶,後是走到結婚的一步,生兒育女,脫離老家的束縛,建立屬於自己的新家庭。我從來沒有抗拒這倒模似的命運,但由於種種因素,我和小君有默契的擱下了成婚的打算。久而久之,我也認為我們不一定會在有生之年結婚。
兩年前,我被診斷出患上怪病,小君未有因此而嫌棄我,我們選擇了現代社會流行的同居生活,互相依賴和支撐,這是一段教人羨慕的戀人關係。我身為主角之一,卻明白事實或許不如想像的美好,情況會有變化,以不容易察覺的方式存在,但我還是覺得我們的關係很不錯。
小君——二十八歲的她仍然保留這個外號,朋友、同事、親人都這樣喚她,這是一個注定跟隨一輩子的名字。她快將成為別人口中的「中女」,三十歲是女人的人生新階段,幸而歲月未有使她外表老去,臉上皮膚緊緻嫩滑,沒有半點鬆弛的跡象,要找出一絲皺紋根本不可能。她本來就是得天獨厚,身材瘦削,贅肉沒有隨著年月生出,體重維持在有點瘦的四十五公斤。
當然,我不會懷疑先進的美容科技所帶來的幫助。小君定期到美容公司進行高級療程,化妝品和護膚品所費不菲,每天作息定時,有固定而適量的運動,這些就是她為了保持臉蛋漂亮和苗條身材的不斷付出。
有些時候,我會懷疑這種無止境的付出到底值不值得,假如小君有一天年華老去,美貌身材大不如前,那麼我會膚淺的嫌棄她嗎?
早前的惡夢使我胡思亂想,輾轉反側的睡不著。先經過三十分鐘,然後是一個小時,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身體各處隱隱作痛,這滋味好難受,直至小君醒來。
「傻瓜,這麼早就醒來了?是睡得不好嗎?」小君體貼的問道。
我半開眼,作簡單的回應:「嗯,作了一些夢。」
小君猜說:「大概是惡夢吧?」
她似乎很懂我,明白我睡得不好的原因總是由於作過惡夢。不用看一眼便知道前因後果,這會是了解抑或習慣?還是因為重複的目睹和聽說?
習慣是生命裡的悲哀,新鮮感日漸缺失,苦悶乏味,對各種事物提不起勁,唯有在其他方面找來補償。例如上癮似的購物、瘋狂似的進行健身運動、如強迫症的定時往外地旅遊、永無休止的結識新朋友。
「沒錯,但內容忘得一乾二淨……沒所謂的,這是習以為常的事情,活在這個城市裡,生活緊張,工作忙碌,夢境不是正好反映著現實嗎?」我故意改用輕鬆的口氣,試圖淡化惡夢帶來的影響。
小君瞇眼笑說:「哈哈,傻瓜,我從來沒有想得這麼深入。」
「對不起,是我想多了。」這純粹是沒有意義的回應,我卻不由自主的說著,這或許屬於諸多習慣之一。
「你的身體和精神都太過勞累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趁著難得的假期,好好休息一下嘛。」小君一臉好奇的道。
我抿嘴說:「不要取笑我,睡不下去的原因其實是『運動』過後,覺得肚子餓。」
小君悄聲說:「哎呀,誰叫你昨夜那麼努力呢?」同時間,她輕輕一按我的那話兒,這舉動、這句話都表示她正回味那些時刻。溫柔微弱的觸動使我心猿意馬,安靜不了,情緒難以平服。
我只笑不語,心裡想:「跟她同床共枕,那有不努力之理呢。」這句話幾乎衝口而出。
小君背向我,低聲呢喃:「傻瓜,先弄醒我嘛,我可以早點替你準備早餐……」
「我不捨得……」
話未說畢,小君突然轉身並壓在我的身上。同樣的一絲不掛,同樣的微熱體溫,魯莽與細緻的碰撞,粗糙與嬌嫩的磨擦,她的吻淺淺的印在我的額上,印象是深刻的,我有所反應,輕撫那完美無瑕的後背和纖細的肩膀。
咦,奇怪,怎麼她的挑逗技巧好像提升了?
披著長曲髮的小君坐直起來,故意揉了揉眼睛,使眼神迷離,她更伸手到睡床的另一邊拿起粉紅色的絲質睡袍披到身上。一連串動作營造了隱現的誘惑,我看得痴呆,看得入神,這畫面比徹底的赤裸裸更為誘人、更具魅力。
「傻瓜,每天都看著這副身體,你會有看厭的一天嗎?」小君一邊輕撥頭髮,一邊語帶誘惑的問道。
這是一個好問題,引得我哈哈發笑:「哈哈,幸好我是個性取向正常的男人,所以不容許自己浪費這種給眼睛品嘗的冰淇淋。」
小君作勢摑我耳光:「色情狂,竟然把自己的好色說得冠冕堂皇、這麼動聽,你……很討厭啊!」
我刻意用上低沉磁性的聲音說:「這可是我的真心真意。」
不出所料,我順利逗得小君笑逐顏開。我總是懂她的心理,清楚其喜惡,逗她高興似是輕而易舉,我早就在這方面練成一身好本領。
「傻瓜,我先去洗臉,然後準備早餐。」這不經意的體貼如夢似幻。
眼看著小君離開房間,我記下了一個嬌羞的微笑,然後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其實肚子餓是一個隨便編出來的謊話,輾轉難眠的真正原因是腦袋不停的運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悄然現身,彷彿在作出某些暗示。
十五分鐘過去,小君煮好早餐,沒有從廚房高聲喊道,她選擇了一個安靜而聰明的方式,用手機發了一個短訊給我。
「早餐準備好了,不要再賴床啦。」
我回覆:「沒問題,馬上過來。」
用手機輸入文字的同時,我竟然像個白痴般傻笑起來,想起她親手弄的飯菜,又想起近年流行的機器人。由於經濟問題,我們買不起多功能的家庭機器人,幸好小君樂意為我下廚,飯菜美味可口,有著代表家庭的溫暖,有著機器人取代不了的人情味。
她真是一個近乎完美的女人,擁有教人佩服的學歷、一份聽起來很厲害的工作、無法挑剔的美貌、不容易發胖的身體,我偶爾會有一種懷疑——「她怎麼會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小君裝出埋怨的嘴臉說:「季賢,你很慢呢。」她的樣子淘氣可愛。
「對不起,親愛的。」
我走近她的身旁,在膚色白皙的臉上吻了一下,扶著她的腰肢,順勢拉下椅子,準備享用愛人為我烹煮的早餐,也觀賞著一個幸福的微笑。這畫面賞心悅目,瞇起眼的小君看起來分外可愛,像個天真的孩子,我希望留住這片刻。
世事沒有所謂的完美,我不認為我們會是完全匹配的一對,或擁有絕對符合對方的生活態度,但希望在往後的日子裡,還是有她在旁相伴,一起漫步人生路。
可以的話,白頭偕老也很不錯。
2016年5月9日 星期一
《那片黑》第一部 第二章:兩年的同居關係
《那片黑》第一部
第二章:兩年的同居關係
七月十七日。
大清早的八點鐘,手機鬧鐘依時響起,發出一連串吵耳擾人的聲音,使我從睡夢中醒來。作過一連串惡夢,忘記夢的大概,一言概之,所謂惡夢,不要懷念太多、追溯太多,生來的我又不是一個小說作家,不必研究和探討夢境。
說到小說,立時想起那個常常給我建議的朋友——奧治,他是一位作者。作者和作家有著稍微的差別,前者是埋頭苦幹進行寫作的人,寂寂無聞,渴望遇上伯樂;後者是提升了地位的作者,獲得某程度的成績,具有知名度,甚至能夠賺到錢,以寫作為生。
雙眼糊塗的抓住了放在几子上的手機,這是每個工作天早上的良好習慣。被鬧鐘吵醒,苦苦掙扎起床,每天的生活都是倒模的差不多,誰叫我們都是純粹的、徹底的城市人。
那是一部很簡單、很簡單的舊型號手機,由於不想把錢花費在網絡費用上,所以我的手機只能作通話、收發短訊、拍攝照片和影片之用。未能享受新型號手機的卓越功能,卻可以省下金錢,也不一定是壞事。
我偶爾會懷疑,本性貪婪的人類真的需要如此依賴科技嗎?不斷追求最新推出的產品,走在時代尖端,這就是人生的目標嗎?或許,大家都活得寂寞,久而久之,奢侈品成為了慰藉心靈的工具。
每一天,過著倒模般的生活和工作,重複又重複,難免感到苦悶,偶爾感到寂寞無助也是理所當然。話是這樣說,但我並不討厭自己的工作,我在一家電腦軟體公司的營業部工作,是一家「良心企業」,老闆是個容易相處的好人。從事這份工作已經有好幾年的日子,暫時未有轉換新環境的打算。在事業上,我沒有巨大的野心,但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會作出最大程度的貢獻。
單起眼看著手機,知道了時間,確認了日子,漸漸清醒過來。今天是難得的假期,悠閒的星期天,我應該多睡一會兒,恢復不斷流失的精神和體力。
我住在一個分秒必爭的城市,這裡有著一個親切的名字——香港。我在這裡土生土長,甚至視為自己的家鄉。這是舉世知名的大都會,每一個人在每一個星期都只能擁有一天的假期,又苛刻、又緊張,又方便、又豐富,過得多彩多姿,使人抖不過氣來。所謂的大城市就是這樣子麻煩,悠閒總是遙不可及,從出生的一天開始,時間流走的速度既急且快,短促的一生稍縱即逝。
逃避現實的那片刻,闔上眼的那抹黑,我只容許自己想起一個名字——小君。
想象時間線上的某一個她,在黑暗中描繪輪廓,回味印象深刻的激烈擁吻,多麼的妙不可言,多麼的愛不釋手,我喜歡她……不足夠,我是極度迷戀她,就如一杯杯把我灌醉的烈酒,使我的心靈泥足深陷。
關掉手機熒幕,回頭一看,枕邊人近在咫尺,有著莫名其妙的距離感。她不自覺地磨牙,產生出一種頗為擾人的聲音,這代表她也在作夢,估計同樣是惡夢。忙碌的工作、一連串的會議容易引起精神緊張,我們的情況很相似,揹負著沉重的壓力,混著好不容易的日子。
或許,這是我們窩在一起的原因。
見狀,我沒有弄醒她,用手心輕輕撫摸她的俏臉。轉過眼,她就會安靜下來,這是意料中事,我清楚明白,就像了解事情的前因後果,兩三下的輕鬆解決。我是她身邊唯一的男人,是了解其生活習慣的枕邊人,是特別的,是無可取代的。
要是需要一個答案來解釋剛才的現象,或許是溫暖熟悉的手心為她帶來一絲的平靜,或許是日子久了,造成了兩個人的習慣。我習慣給予安慰,她習慣依賴撒嬌,在每一次的睡眠旅程重複上演,假如她沒有磨牙,我沒有輕撫,她或我也許會感到不自在,有些東西和感覺缺失了,卻老是不明白背後的原因。
小君不是我的誰,而是一同居住了兩年的女朋友。那蜷曲的睡姿,我看得痴呆入神,不捨得喚醒她,希望把畫面裡的一剎留住,拍攝成唯美的照片,願能化作永恆。
眼裡的她,披著一頭長曲髮,皮膚晶瑩剔透,美得沒話說。最欣賞那雙纖纖玉手,漂亮而富有彈性,使我愛不釋手。
我們選擇了同居的生活方式,地區是屬於九龍的長沙灣,住所是唐樓內的小單位。環境惡劣,租金高昂,每天走過昏暗的梯間,是八個樓層,是每天重複的八層,每晚拖著疲乏的身軀往上走,日子過得不容易。
城市的經濟不景氣持續了好幾年也沒有好轉,貨幣不斷貶值,通貨膨脹的問題非常嚴重,物價誇張的暴升。有些貨品每個月也在升價,但我們的薪水卻未有隨之上升,總是跟不上通脹,上一次加薪好像是幾年前的舊事了。最備受爭議的是房屋政策,市民長年面對住屋困難的問題,未能安居樂業,這些都歸咎於政府的施政失誤。
另外,所有在職人士都必須為退休基金和醫療保障計劃供款,兩者加起來已經佔去薪水的三分之一,這又是一項引發起大眾不滿的政策,但身為小市民的我們卻無法改變社會。政府腐敗無能,政黨各懷鬼胎,媒體也是背著良心說話,市民活得無奈,苦不堪言。在滿布謊言的世界裡,妥協是最容易辦妥的配合,偽裝是適者生存的秘訣。
我們租下了小單位,一住便是兩年,面積狹小,不論睡房、客廳、廁所和廚房,面積都比一般的住宅小,僅僅足夠兩個人居住。因此,我們暫時打消生育的念頭,有了孩子,生活會變得更加艱難,我們不想影響現有的生活質素,更不希望害孩子受苦,步上我們腳步,墮落這個荒謬的世界。
偶爾會懷念當初的我們,那一個倪季賢,那一個林文君。兩顆陌生的靈魂先後走到馬路前,等候行人過路燈轉換為綠燈,一個個魯莽的途人漠視交通規則,擦身而過,形形色色的車輛在眼前高速駛過,彷彿在那個存在於回憶的時空裡,只剩下兩個人滯留在靜止之中,就是神奇的生命共同體,就是她和我的故事。
一起在心裡數算,一起等待綠燈出現,一起走到馬路對岸。期間不斷用眼神揣測,不斷的想得一塌糊塗,不曉得誰會首先開口,偷看了好幾個回合,最後作主動的人竟是她。
那是發生在六年前的故事,那時候,我們大概是二十二歲。世界總會出現很多的巧合,我們出生於五月,她的生日比我早十一天,都屬於金牛座,個性頑固、沉著、敏感、疑心稍重,腦子的計算速度很快。偶遇造成了相識,相識和相處締造了愛情,單身的我們隨即燃起了一發不可收拾的愛火,遇上愈不了解的對象,愈渴望佔據對方的心靈,彷彿有著說不完的話題,有著不斷灌輸的想法,我們的愛情便是不斷地佔有和侵略對方,直至完全的擁有和支配。
總是想著,這是一段美好的關係,望能維持下去,在滿足對方的同時滿足自己,愛情沒有絕對的定義,每個人也有不同的想法和詮釋。
闔上眼,想起那片刻,是她和我同時醒來的那一個夢幻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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