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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19日 星期六

《凌盜》改 第十七章:會議室竊聽者


《凌盜》改

第十七章:會議室竊聽者

『黑暗一方的懷疑』

奧利華餐廳,對我來說,是個刻骨銘心的地方。

那天,我在想著一個人,是捕捉不到的葉子螢。

那天,是我們分手的紀念日,她在那家餐廳向我提出分手的要求,巧合的是,我們的第一次約會也在同一個地方發生。我一直對子螢念念不忘,總認為餐廳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老地方,滿載戀愛的回憶。

完成吃屍族一天的工作,我萌生到那裡走一趟的念頭,是純粹的緬懷一下過去,也許,是妄想能夠回到過去。

人類是愚蠢的動物,不論凡人或異人,有著差不多的情況。我當然明白回到老地方往往會觸及心靈上的傷口,但偏偏抵受不住心魔的引誘,雙腿不由自主地前去餐廳,沒有駕車和乘車,我放慢腳步緩緩地走,不知不覺的花去了四十五分鐘的時間。此刻,我和餐廳的距離是一條馬路之隔,橫過馬路後,我將回到那個充滿回憶的老地方。

「完成工作後,好好的回家休息,今天辛苦你了。」是狄米爾的傳心術,他是個體貼的黑暗領導,深受我們尊敬。

這時候,交通燈的切換狀況顯得有些古怪,我站上了好一陣子,指示行人的紅燈依然亮著,我沒有感到不耐煩,更不會埋怨這個世界的制度,反正我和雙腿已經走了四十五分鐘的路,突然著急起來才顯得莫名其妙。

朝前方一看,那裡停放了一輛黑色七人車,我對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也許在某個地方見過,也許是朋友的車子,也許是自己曾經渴望擁有的車款。這是個來得不明不白的問題,無聊的我卻不自覺的走進了凌界拼命思索,在意識空間裡,腦袋會發揮得比真實世界理想,讓答案儘快顯現。

「是屬於凌盜者的汽車。」我暗道。

七人車剛剛到步,停放在餐廳外的不遠處,車內有兩個男人,一個是酷似金城武的長髮男人,年齡約是三十歲,另一個長得稍為年輕,我猜我們年齡相若,他長相平凡,卻散發出一種有別於異人的氣質。我認為他很有可能是個善良的好人。為了進一步確認自己的想法,我深深的感應一下他的凌氣,得出一個簡單的結論,年輕的男人是個擁有凡人特色的光明凌盜者,是個異人。

長髮男人名叫沙文,也是個凌盜者,我在吃屍族的辦事處看過他的檔案。他是個第三等級的異人,法力高強,是光明領導費蘭度的得力助手,職稱是私人秘書,只需要向費蘭度負責和報告,算是凌盜者裡的高級職員。

顯而易見的是,沙文的凌氣覆蓋著整輛汽車的表面,他在不久之前曾經使用法力,難道他和我的吃屍族同伴進行了決鬥?身為吃屍族一分子的我必須調查清楚,我嘗試更仔細的感應一下兩個凌盜者的凌氣,再次進入凌界,觀察汽車上的痕跡,得知沙文使出了兩次或三次法力,至於年輕的凌盜者,他的凌氣維持在很平穩、很安靜的狀態,而任何屬於黑暗的凌氣也沒有殘留在他們的身體和衣服上,他們似乎沒有參加決鬥,大概是我多心了。

檔案透露了沙文擁有停止時間的法力,令別人暫時失去活動能力,自己卻活動自如,這種法力的用途相當廣泛,除了適用於決鬥外,更可以吃飯時不付錢,可以打家劫舍,搶去別人財物,甚至是滿足一些變態的癖好。這個光明凌盜者的氣質和我近似,必須強調一下,是氣質,而不是代表光明與黑暗的凌氣。

頃刻間,心裡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和凌盜者沙文交朋友。

其實,這不是什麼天方夜譚,我向來敬重的狄米爾和光明領導費蘭度素有交情,他們分別率領兩方勢力,在對抗的同時,追求長久的平衡,兩個人有著互畏互敬的微妙關係,甚至有著一些相似的地方:擁有第四等級或以上的修為、懂得使用傳心術、年齡相若或相同,我猜測他們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表面上,我花掉很多時間來思考眼前兩個凌盜者的事情,實際上,真實世界的時間只是流走了幾秒鐘,不知名的年輕凌盜者先行離開七人車,步向車子的反方向,尚有不足三十步的距離,便會到達奧利華餐廳的大門,他大概是和女朋友約會吧?我又有了鬼主意,打算嚇唬一下兩個凌盜者,給他們打招呼。我有了明確的目標,是氣質和我相近的沙文,看到他的打扮、表情和笑容,便知道他是個應酬能手,是個長期活躍於夜店、酒吧、的士高的夜遊人。

那麼,遊戲或惡作劇該怎樣開始呢?

我發現自己身上沒有可用的武器或法器,身旁也沒有吃屍族的同伴,不能借到有用的道具。我不禁露出苦笑,身上除了手機、錢包、小洛克,好像沒有作為發射用途的東西了。找遍衣服和褲子上的所有口袋,找到了僅有的一顆花生。

在開玩笑嗎?難道我要向他們射出一顆不具威力的花生嗎?

不一定,這可以是一個難得的巧合,我搖身一變,成為小遊戲的設計師。在發現兩個凌盜者的當初,我根本不打算傷害他們或引發決鬥,我只是對那個氣質相近的沙文有著筆墨所不能形容的好奇,我作大膽的猜測,相信我們兩個人可以合得來。

我決定展開小遊戲,結果難料,當中的不明朗因素掌握在那個年輕的凌盜者手上,不是沙文,更不會是我。我以花生作為子彈,一絲不苟地操縱它,沿著在凌界內擬定妥當的路線射向那個凌盜者,期待他能感應到花生上散發出來的黑暗凌氣,誘發他施展自身的法力來制止子彈,是整個遊戲中最具看頭的地方。我迅速把花生殼分為兩邊,內藏兩顆花生,但其中一顆已經壞掉,即是說,剩下的子彈只有一顆。假如這是生死攸關的一發,我肯定會緊張得全身顫抖。

半秒鐘後,子彈飛越前方來來往往的車輛,有公車、貨車、私人車,花生成功越過繁忙的馬路,繞過沙文的七人車,假如凌盜者沒有施展任何法力去制止子彈,沙文也沒有及時出手,最終花生將按照原定計劃,擦過他的肩膀,造成一個小傷口。

最後,我看到的畫面是,沙文離開七人車,並用力推開凌盜者,凌盜者顯得一臉錯愕,同時間,沙文已經一手握住那顆從我手上射出的花生子彈,這個結果令我又失望、又興奮。

凌盜者沒有察覺我的黑暗凌氣,也不知道花生子彈的出現,他當然沒有使出教我震驚的神奇法力,他像個凡人似的繼續走著自己的路。幸運的是,沙文成功阻止了花生,子彈無法在凌盜者身上造成任何傷害。在他施展停止時間的一瞬間,已經注意到我這個黑暗吃屍族的存在。

我的小遊戲談不上很成功,凌盜者的表現令我稍感失望。可是,沙文的停止時間卻令我嘆為觀止,有鼓掌叫好的衝動,在那微妙的時空裡,我完全感覺不到時間的停頓,就如凌盜者感覺不到我的花生射擊一樣,停止時間確是一種無懈可擊的強大法力。除非向狄米爾借來極高等級的法器,否則要我和沙文決鬥的話,他只要停止時間,我便立即成為任他宰割的羔羊。我的等級及不上他,加上他擁有這種「殺手級別」的法力,按照目前的情況,我不該與他為敵,相信結識他會是個最適合的解決方法。

我先讓自己冷靜下來,沒有急於走到他的眼前,待他回到車子後,我才施施然走到馬路的另一邊,嘗試敲打車子後座的車窗,好讓沙文知道我的來意。

「嗊嗊、嗊嗊」是我敲打車窗所引起的聲響。

沙文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卻被敲窗的聲音驚動,他回頭一看,淡然的表情代表他沒有感到十分意外。他立即把車窗打開,並願意和我交談。

「請問,你是沙文嗎?」我刻意表現得客氣一點。

他隨即點頭回應。

「你好,我是洛克,依附黑暗的。」我說得坦白,直截了當表明吃屍族的身份。

「剛才的花生是你的嗎?」沙文從口袋中拿出屬於我的子彈,並展示在我眼前。

「是作為打招呼的見面禮。」我笑話。

「是很有趣的法力,在把它制止之前,我真的以為你打算傷害桑比。」沙文道。

我語氣平淡地說:「哦,原來那個凌盜者叫桑比。」

「他令你失望了嗎?」沙文猜出我的想法。

「還以為他會使用法力……想不到他竟然破壞了這個遊戲,這使我感到洩氣。」我不禁露出失落的神情。

「不要怪責他,他趕著和女朋友吃晚餐,那個凡人女生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沙文語氣親切,有一種老朋友的感覺。

「想不到這會是我和桑比的共通點。」我想起當初前來奧利華餐廳的原因。

「先上車吧,凡人朋友都在酒吧裡等我,他們都是性子急的傢伙。」沙文作了個招手動作,催促我快點上車。

由於這次意外的相遇,我們兩個異人成為了關係特殊的朋友。而他喜歡光顧的那家酒吧,我也曾經是個常客,也許在成為異人之前,我們在某個晚上有過一面之緣。一般來說,我們不會特別約定在某一晚見面,但在每個星期裡,總有兩三個晚上能夠在酒吧碰面,聊一下在凡人時代的往事,談一下他們的公司和我方的辦事處近況。我們之間有著一條看不見的界線,儘量不會越過。假如世上只有凡人和異人,我們必定成為關係要好的知己朋友。

不過,異人還分為兩方勢力,分別是凌盜者和吃屍族,因此,我和沙文只能成為杯酒之交。自我立下血誓後,忠於光明的朋友失蹤了幾個晚上,在酒吧內不見他的蹤影。我更向經常和他喝酒的凡人朋友打聽,他們表示和沙文失去聯絡,他到底出了什麼狀況?我方吃屍族中,具有實力打敗他的人只有狄米爾,但他已經有整整一個星期沒有離開辦事處,而姐姐的嫌疑不大,她回來的目的很簡單,是為了找狄米爾復仇,應該不會找凌盜者麻煩。

至於那個祂,喜歡在背後進行操縱,把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親自動手似乎不符合祂的作風。可以聯想到的可能性已經不多,沙文的失蹤和我們吃屍族關係不大,我認為該把矛頭指向凌盜者那方,為了進一步找出真相,我決定到凌盜者公司進行調查。由於不懂得隱形術,我先到辦事處的法器間借來隱形手帶,顧名思義,作用是助我隱藏身體,只有等級比我高的異人,在刻意增強凌氣後,才可發現我的存在。

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我在法器的幫助下,不費吹灰之力,成功潛入凌盜者會議室。內裡沒有其他異人,而且未有啟動照明,一片黑漆漆的,感覺有些寂寞。根據大廳告示板所示,接下來會進行A組的會議。距離會議展開的時間尚有幾分鐘,我安靜地盤坐在房中的一個角落,希望儘快解開沙文失蹤之謎。我的心情驟然緊張起來,儘管如此,我仍儘量隱藏自身的凌氣,並放慢呼吸的速度,因為只要露出一絲破綻,也有可能給凌盜者察覺得到。

「咭喀」一聲,是凌盜者打開會議室大門的聲音。

此外,我還聽見分別來自幾個人的腳步聲,依聲音估計,應該是有男有女的,總共是四個人,是三男一女。從我的角度去看,只會見到當中的兩個人,一個是和我同樣痴心的桑比,他差點被我的花生子彈擊中,另一個是少年人,約十七、八歲,長著一副孩子臉,卻露出悲傷落寞的神情,像頭喪家之犬。

至於另外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必然是費蘭度,即使會議桌阻擋著我的視線,但他的凌氣具有強大壓迫感,和狄米爾實力相當,他只會是可怕的光明領導。另一人是個年輕女生,是個初級異人。雲林曾經向我提及一個任務,和凌盜者爭奪一個初級異人,但他大意的敗給凌盜者,光明與黑暗所爭奪的目標,正是這個身在會議室的女生。她選擇了最遠處的座位,坐在地毯上的我只能看到她的小腿,幼幼長長的,穿著及膝的短裙子。

「伊伊奇,不要垂頭喪氣。在這件事情上,你既沒有犯錯,也不需要負上責任。」右方的桑比向少年說著安慰的話,少年的名字是伊伊奇,有著說不出的古怪。

伊伊奇沒有哼出半聲,保持低著頭的姿勢,神情很不自然。

光明領導一直站立,挺著大肚子的他不講究穿著,在儀容上和狄米爾相距甚遠。他在旁邊抽煙,一副老是睡不夠的樣子,說不定在下班後還需要處理凌盜者的事務。他深深的呼出一口煙,整個會議室都彌漫著薄荷煙草味道,看起來,凌盜者成員平日也需要吸入大量的「二手煙」,他們的肺部和內臟遲早會依附黑暗。

費蘭度率先開口:「事情已經過去,我不打算對此進行深入的討論。」

「大叔……」少年小聲回應,他放肆無禮,竟敢這樣稱呼他們凌盜者的領導。

費蘭度再抽一口煙,在會議室內來回踱步,好一會兒後,再把身體挨近右方的牆壁,難道他發現了我的氣息?

「桑比、螢火蟲,你們暫時退下,我有話要跟伊伊奇單獨說。」我頓時鬆一口氣,原來費蘭度沒有發現我,只是著桑比他們先行離開,他們沒有異議,並安靜地離開會議室。因此,這裡剩下我們三個人,分別是費蘭度、伊伊奇、看不見的洛克。

相信現在是正確的時機,我可以打聽到一些有用的情報。不過,我先要忍耐一段時間,兩個凌盜者似乎沒有打算開口說話,伊伊奇把整個上半身都伏到桌子上,他陷入了呆滯狀態。費蘭度不抽煙了,他坐在桑比坐過的椅子上,片刻過後,他竟然開始打瞌睡,更發出如火車行駛般震撼的鼻鼾聲,到底怎麼搞的?這個人到底過著什麼樣子的生活?

二十分鐘過去,我佩服自己的忍耐力,即使曾經走進凌界,我也沒有發出任何牢騷,我明白怒氣會引發強大的凌氣,令我暴露於他們眼前。即使感到枯燥乏味,我也不能拿出手機把玩一番,因為在如此寂靜無聲的環境下,指尖觸摸熒幕的輕微磨擦聲也會引起他們懷疑。

「我怎可能殺死沙文……」伊伊奇突然呢喃出一句令我極為震驚的說話,他怎可能殺死沙文……

「錯不在你……這是我們異人的命運,你將會習慣這種同族之間的殺戮。況且,這是由他挑起的決鬥,兩個人之中必有一個倒下,所謂優勝劣敗,既然你的法力和智慧都比他更勝一籌,根本不用放在心上。」費蘭度的語氣暗藏愁緒,不如字句表面來得輕鬆。

我儘量壓抑內心的激動,作簡單的分析,已然明白此事絕不會是一般的仇殺事件,主導權甚至在急於升上第四等級的沙文手上,伊伊奇是出於自衛而殺人。我來到凌盜者會議室是為了調查沙文失蹤的真相,而我幾乎肯定自己找到了答案,沙文為了提升等級,挑起了同族之間的決鬥,最終被伊伊奇殺敗。

沙文敗亡,是我得到的答案。

伊伊奇語氣消沉地問:「大叔,你曾經殺死自己的同伴嗎?」

費蘭度作簡單的回答:「有,兩次,我殺了兩個光明凌盜者。」按此推斷,他很有可能擁有第五等級的法力。

「第五等級?」伊伊奇的想法和我一致。

「嘿嘿,我曾經對別人進行啟蒙,使用了一個等級和一種法力,因此,我和你同樣是第四等級。而被我啟蒙的那個人,仍然是我們凌盜者的一分子。」費蘭度冷笑道。

「是一個神秘人把升上第四等級的秘密告知沙文,那個人曾經接觸我,他與你同樣懂得使用傳心術。在沙文挑戰我之前,那個人向我傳話,讓我事先知道會有凌盜者向我挑戰,而且我正好是對方提升等級的必要條件。大叔,你知道這些事嗎?」伊伊奇忽然清醒過來,說話有條不紊。

「我並不知情……不過,假如那個人懂得使用傳心術,即表示他最少擁有第五等級或以上的法力,因為我是在那時候才在氣牆上發現傳心術的存在,即使到了後來,我為了進行啟蒙而扣掉一個等級,傳心術卻得以保留。伊伊奇,擁有第四等級的你,可以使用傳心術了嗎?」費蘭度詳細道出第五等級和傳心術的關係。

「氣牆上沒有那種法力。」伊伊奇搖頭答道。

「異人共分為光明與黑暗兩方勢力,你認為他是來自黑暗的嗎?對此有什麼看法?」費蘭度的語氣相當誠懇,不像在隱瞞內情。

「我沒有意見,但我可以形容一下他出現時的情況。他懂得創造幻景,懂得使用傳心術,有能力製造出和西伯利亞虎性質相似的大猩猩,他更可以看穿我的時間旅行者,他甚至知道爺爺的事……他所知的好像比我們加起來還要多。」伊伊奇把祂仔細的形容一次,我很想現身糾正他的說法,他其實是祂,是個又神秘、又可怕的生命體,祂的存在令所有人都畏懼。

「那個人會成為我們的共同敵人,是凌盜者和吃屍族的最大威脅。」費蘭度神色凝重的道。

「大叔,可有聯絡黑暗領導狄米爾?」聽他的語氣,伊伊奇這少年應該認識狄米爾。

「我們一直用電郵和臉書來聯絡,我在這幾天找過他,他總是說自己在忙,已經整整一個星期沒有離開吃屍族辦事處。」費蘭度所言非虛,狄米爾的確過著封閉的生活,我也不曉得他在忙什麼。

「難道神秘人也找過他?」伊伊奇問。

費蘭度用力地點頭說:「這個可能性不能排除。」

伊伊奇提議:「你可以使用傳心術。」

「正有此意。」驟然間,費蘭度換上嚴肅謹慎的表情,他也意識到祂的存在絕對不是開玩笑。

祂是企圖顛覆光明與黑暗的那個人,把姐姐從天堂帶回真實世界,挑起凌盜者的內鬥,導致沙文敗亡。接下來,準備上演的戲碼十分精彩,人物有狄米爾和我,是吃屍族的內鬥,是我們之間的師徒之戰。

費蘭度突然增強身上的凌氣,使用傳心術向狄米爾傳話。至於訊息內容,我和伊伊奇也不會收聽得到,狄米爾曾經說過,傳心術是一種加上了密碼鎖的溝通方式,又安全、又可靠。

不消片刻,費蘭度喘定氣來,注視著伊伊奇的孩子臉,用著一種無比堅決的眼神,他作出指示:「伊伊奇,馬上替我召集A組和B組的所有成員,我們要進行一個緊急會議。十分鐘後,在我的私人辦公室進行。」

「沒問題。」伊伊奇肯定地回答。

在凌盜者之中,實力最強的費蘭度和伊伊奇,一同離開這個冰冷的會議室,我的隱形取得很大的成功,順利的潛入,無阻的離開。正當我打算離開凌盜者公司之際,我卻意外的發現她……

是我朝思暮想的女生——葉子螢。

她身在凌盜者公司範圍,和我並存在同一個空間之內,我嘗試感應她的凌氣,她是個初級異人,和我同樣屬於超級人類,我們最大的分別是光明與黑暗。我和子螢擦身而過,維持著隱形狀態的我心頭一震,在凌界內泛起了一點點漣漪,輕微得不會引起她的注意,她正步往費蘭度私人辦公室的方向,參加他們一方的緊急會議。

我在嘗試找出真相的同時,卻發現了另一個真相,她是異人,是個光明凌盜者。

《凌盜》改 第十六章:已經是個死人


《凌盜》改

第十六章:已經是個死人

『光明一方的決鬥』

沙文說過一句:「我會很認真的戰你,對於這場涉及升級的決鬥,我期待已久,不希望馬虎了事。我喜歡稱之為遊戲,是屬於我和伊伊奇你的殘酷遊戲。」聽後,我非常認同他的想法,再次輕輕的點頭。

一切都停止了,是沙文的法力,他十分清楚這對我起不到任何作用,時間旅行者已被我提升到另一個境界,能夠自動偵測他的法力,並及時產生抵抗作用,讓我在凌界內活動自如。看起來,沙文的意圖是停止螢火蟲的活動能力,或許,他的法力也能覆蓋到真實世界,免受凡人的騷擾。

我信心十足地 說:「沙文,這對我起不到作用的。」

「不、不、不,你不能再施展火車上的那一招了。」原來他另有所圖,打算克制我的另一殺著。在時間停止的空間內,我的活動速度受到限制,當然無法施展突破時間的火葬。

「很好,我們的法力互相抵消 了,你果然很聰明。」我淡然說道。

突然間,凌界產生變化,泛起一片純樸清雅的鄉土原色,傳來鄧麗君婉轉清麗的歌聲,配合淺顯簡單的歌詞,建構出猶如人間烏托邦的意境。表面上看似平凡,卻在不知不覺間觸動人心。幾天後,我才得知這個背景是一齣老電影《小城故事》,我把整個情景簡單的形容一次,老人家卻一語道出答案。電影裡的小城彷彿被凍結於時間線上,狀態十分穩定,面對外在接踵而來的衝擊和挑戰,以不變的人心應接變化多端的世界。

這是沙文的內心世界,冷靜的、 穩定的,和我一塌糊塗的人生觀有著極大的差別。

早就知道凌界懂得反映一個人的本性,桑比曾經提及尼奧,那是一宗在不久之前發生的吃食 事件,那時候,我還未加入凌盜者。黑暗吃屍族尼奧的本質不壞,我們懷疑他 被一股神秘力量所操縱,在事件當中,尼奧企圖吃食桑比的女朋友張曉佩。最後,桑比利用費蘭度借出的兩件法器,和自己的第二種法力,艱難的擊敗尼奧。桑比只是個第二等級的異人,卻成功超越了自己的極限,我這個第三等級的異人也自愧不如 。

我打算指出的是,那股操縱尼奧的力量,極有可能促成我和沙文的凌盜者第三等級之戰。

我的凌氣逐漸被沙文所掩過,氣牆豎立在我的背後,在它倒下之時,我的生命也隨之結束,沙文有著相同的處境,這場決鬥算是相當公平。Zippo打火機亮起火光,關於出招的過程,我不作詳細的描述。我把右手食指和中指同時燃燒,導出兩條火龍,體型較小的用來保護脆弱的氣牆,再命較具攻擊性的火龍飛往沙文的一方。不消一會兒,沙文已被燒成火人,火龍包裹著他的整個身體,減慢他的進攻效率。另一方面,小火龍化成氣牆的保護罩,那幅「怒舉中指」的醜陋圖畫暫時得以保存。

沙文不斷被火龍燃燒,斷斷續續的發出一些「咿咿、呀呀」的呻吟聲,他正承受著火焰所造成的陣陣劇痛,我再把火焰加強到「特重度燒傷」的藍色程度,效果立刻顯現,沙文的臉上肌肉扭曲得不似人形,眼睛睜得又大又誇張,像魚眼般滑稽噁心。

這個情景令我想起一個兩年前的夢,夢境相當逼真,留下難忘的印象。朋友的女朋友被大火圍困,朋友不知如何是好,在初時,他眼睜睜 的看著,最後還是按捺不住,不理旁人的勸阻,決定跑到火場救人。結果,兩個人活活被燒死,而我……一邊聽著他們的呼叫,一邊目睹他們步向死亡。我的內心湧現一股懊惱感,甚至從夢中驚醒過來,即使這不過是一場夢,卻真實得像一段曾經發生的往事,很有可能是其中一個瘋子送我的一份禮物、一段記憶。或許,夢的背後另有其他含意。

此時,沙文的形態像極了當時的兩個朋友,我竟然企圖用法力燒死他,這個人……始終是我認識的朋友。

「哈哈,伊伊奇,幹嗎留手?幹嗎把火焰的強度減弱,已經降到紅色了。」沙文的皮肉已被燒盡,身上剩下一堆懂得活動的骨頭,詭異的畫面令人心寒。

「你使我想起一件往事,是一個幻真幻假的陰影。」我慚愧的道。

「那麼,到我的回合了,我不會客氣。」沙文趁火勢減弱,迅即退回其氣牆前方,凌氣驟然增強。我猜他在施展法力,其 身上的火焰在一瞬間消失不見,火龍更被趕出身體,一道耀眼的白光閃現,凌氣正灌溉他的全身,從內臟開始生成,接著是肌肉,最後是皮膚,整個過程 在我眼前活生生地上演,極度噁心,活像一齣恐怖電影 。

不消一會兒,在法力的幫助下,沙文得以治癒,脫胎換骨似的。

他的容貌恢復過來,再次變回那個廣為人知的美男子,俊俏的面孔和飄逸的長髮重臨我們的凌界,這似乎是一種再生能力,這傢伙竟然擁有如此嚇人的法力。記起那一夜,我曾經在公車上層把他打得血流披面,事後,他卻若無其事的駕駛七人車,載我們回到公司,臉上沒有留下絲毫受傷的痕跡。看來,再生能力該是沙文原有的法力,而不是從螢火蟲身上借來的。

「哈哈,伊伊奇,我現在解答你當晚的疑問,是再生術,讓我在重傷的情況下,重新組織和生長身體的所有部分,包括內臟、肌肉、皮膚等。」沙文赤裸身體,衣服已被全數燒毀,露出健美的身材。這個場面 令我有些為難,只論外表和身體,不諱言,他的確是個完美的男人。

說後,沙文突然消失,他使出了隱形術,打算隱藏自己的位置。幸好,他的凌氣仍在,雖然不是百分百準確,但單憑凌氣的感應,我依然可以算出他的大約位置。

在後方!距離不足兩公尺!

是凌氣或殺氣也好,我能夠及時察覺他的進攻意圖。

沙文打算從後偷襲,我趕緊把大火龍從前方召回,游走到我的背後並嘗試抵擋沙文的殺著。可惜,如意算盤敲不響,沙文帶著雷電的一擊竟能突破火焰,直接轟向我的背部,我利用稍勝一籌的速度,巧妙地彎身一閃,有驚無險的避過足以致命的一擊。不過,我依然為此付出代價,T恤被雷電擦破,大火龍的力量也被沙文全數吸收,因此,他的右手被雷電圍繞的同時,也混合了我的火焰力量。

「媽的!」我深深不忿。

「這雷電只有一個等級,不過能和你的火焰配合,感謝你提升了我的力量。」沙文再次現身,目光中流露出萬分感激。

「真是一千句媽的!」

「只怪你過分仁慈,再有差池的話,猶豫會害死你的。」沙文道。

這時候,我們兩個人的距離不足兩公尺,這對我來說真的是非常仁慈。沙文說得沒錯,過分的仁慈會導致敗亡的結果,他借助我的火焰和不知道從那裡弄來的雷電,企圖製造一個巨人形態 的生物,滿身帶著雷電和火焰,造型竟然酷似美國漫畫英雄人物「雷神托爾」,即傳說中眾神之神奧丁派遣下凡的兒子,懂得控制雷電和握著一把大錘。他已然 站穩陣腳,準備攻向我方,估計這是借自螢火蟲的法力。沙文自身擁有停止時間、隱形術、再生術三種法力 ,我看穿了他的底細,他肯定會為我的表現感到震驚 ,我要親眼看到他在落敗時的可憐相。

我把大姆指靠近食指和中指,作適量的磨擦,暗中放出一道小火龍,從手心悄悄的溜走,我儘量壓抑牠的凌氣,避免引起沙文的懷疑 ,堅信輕盈的牠會成為此戰的重要一著。

雷神步步進逼,手握大錘的他向前一敲,幸好我反應敏捷,成功躲開一下重擊。我先後打敗了巨虎和大猩猩,累積了不少戰鬥心得,再次面對相似的龐然大物,我表現得毫無懼色。 特別是在這個無窮無盡的凌界,不會受到空間的約束,在時間停止的限制下,我依然擁有令人咋舌的速度,足夠躲開雷神的所有攻勢。這一次,我看穿了雷神的狀況,巨人攻擊力強橫,卻顯得有些遲鈍和笨拙 ,原因顯而易見,這是沙文借來的法力,加上我的火焰,純粹是湊搭而成,沙文操縱起來,自然無法得心應手。

雷神已經難不倒我了。

沙文笑說:「哈哈,你像頭小老鼠般躲開我的雷神,真的很可愛啊。」這傢伙果然知道那套美國漫畫,我們不約而同為巨人取名雷神。

我不斷為戰況進行分析,對此戰的態度絕不兒戲。假如只用火龍進行攻擊,對雷神完全起不到作用,這是關乎屬性的問題,加上他懂得吸收,即使我放出再多的火苗,也只會壯大他的力量,我可以施展的攻擊性法力只有火焰和時間旅行者……

「對了!他懂得吸收!」我靈機一動,幾乎高興得 喊出話來。

吸收力量是雷神的優點,也可以是個缺點,我再次增強凌氣,雙拳打出一頭更巨型、更具霸氣的火龍,代表火焰等級的色彩徘徊在最高級的白色和次級的藍色之間,這會是我的極限,是第三等級的極限。即使火龍的狀態顯得不太穩定,但我真的竭盡全力了,釋出了最後一道閃耀著藍色和白色光芒的巨龍,讓雷神盡情地、貪婪地吞噬,連尾巴和鱗片也千萬不要錯過!

「伊伊奇,我勸你不要亂花力氣使出火焰,我認為在此戰之中,火焰正好是你的剋星。」沙文命雷神拼命吞噬我的火龍,不過他似乎疏忽大意了一點,也許是少看動畫漫畫的緣故,他不明白物極必反的道理。

沙文補充:「身為朋友,我建議你儘快施展第三種法力,我熱切期待你的最後一擊。」

「沙文,我已經使出了。」我小聲的道。

「使出了?」他露出滑稽的苦笑。

「我已經使出了所有的法力。」我坦然說道。

「什麼……」沙文在懷疑,在否定,他當然無法相信我的說話。

沙文欲求真相,只好進一步增強自己的凌氣,凌界也因此產生出劇烈的震蕩,代表光明的凌氣步步進逼,單看我們兩方的氣勢,形成了七三之比,佔上風的人自然是意氣風發的沙文。除了他正在增強凌氣,我已把所有力量灌輸到巨龍身上,凌氣所剩無幾,而巨龍的出擊吃不到任何甜頭,倒是狼狽的 被雷神吃到剩下龍尾。

形勢變得更為一面倒,氣勢比例變成九一之比,沙文的力量形成範圍大而威力強的高氣壓,我的身體開始抵受不住,他的凌氣興盛得使我屈膝跪地,沙文見狀,再次施展隱形術。我被凌氣重重圍困,更突然刮起沙塵暴,風和沙的吹襲令我無法睜開眼睛,他的力量和氣勢逐步 把我吞噬。

除了眼睛,我還擁有些微的感應能力,注意到沙文正打算從前方攻來,他已經放下剛才的懷疑,快 向我使出最後和最致命的一擊,目標指向我的心臟位置,相信他會命雷神從背後進攻,是所謂的前後夾擊。腹背受敵的我陷入絕對的困境,取勝的機會很渺茫,緊閉的眼睛只能看著一片黑暗,我的內心不存在絲毫緊張和畏懼,安靜地等待結局的來臨,在腦海內嘗試模擬出此戰的各種戰果和可能性……

取勝也好,敗亡也好,我已從決鬥中跨越了重重障礙,欣然接受所有結局。

誰也沉默下來,包括雷神和火龍,包括我和沙文,大家都沒話兒……因為,時間停止了,這 和沙文的法力沒有半點關係,而是我們懷著不一樣的情緒和想法,卻恍似有默契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我不清楚時間流走了多少,默默地等待一把有力打破寂靜的聲音,等待一個提示或訊號。

「伊伊奇!沙文!救我啊!」遠處傳來螢火蟲的呼叫聲。

「我早該知道一切進行得太順利、太簡單。」沙文近在咫尺,聲音和我的距離不足一公尺。

「可惜,你求勝心切。」我掛起滿足的笑容。

沙文平淡地說:「我大意了。」

一連串疑問在同一瞬間浮現在凌界之內。

時間不是被沙文停止了嗎?怎麼螢火蟲可以開口說話,到底是那個地方出錯?雷神的大錘不是正從後方攻來嗎?怎麼我的背部還是好好的?用上了隱形術的沙文企圖轟破我的心臟,事情卻有些不對勁,我們仍然如常的對話,是那個地方出錯?

按道理來說,我已經是個死人了。

以上的疑問困擾著沙文和他的凌界,他的思緒變得極度混亂和複雜,他本想開口提問,可是嘴巴已經顫抖得失去控制,沙文無法暢所欲言。我本想道出所有答案,消除他的一切疑惑 ,但死裡逃生的陣陣興奮卻令我高興得笑不攏嘴。我還未敢睜開眼睛,害怕這一切一切都是虛幻的,尚擔心 自己的計劃是否真的順利完成。

「可惡的伊伊奇,我快被燒死了!你要救我啊!」是螢火蟲的聲音。

「令人讚嘆的伊伊奇,快睜開雙眼,不要作出逃避……在殺死我之前,讓我知道你到底用上了什麼詭計妙計 ……我求你!」沙文語氣軟弱的哀求。

我選擇了沉默,把凌氣集中在右手,準備在張開眼睛的一刻使出火葬,時間旅行者已經準備就緒。我不打算給沙文一個了解真相的機會,因為這些事對一個將死之人來說不再重要,我們大概沒有碰面的機會,既然他進不了天堂,地獄將是個可能性不低的終點站 。

張開眼睛的一刻,我決斷的把手刀插進沙文的心臟,送他一個敗亡的答案。

「沙文,請安息。」我緩緩的道。

「咔啪、咔啪、咔啪」的聲音在我耳邊奏起,是沙文胸膛爆裂所帶來的恐怖聲響。

「伊伊奇,我要……知道你幹了……什……」沙文說得斷斷續續。

那個遙遠的「麼」字,沙文永遠說不出來,正如在《北斗之拳》裡,健次郎有一個名句「你,已經是個死人了」,我握著那顆苦苦掙扎的心臟,它血淋淋的、 活生生的,但跳動的速度越來越慢,薄弱的氣息快將消失,將被我的火葬燒得灰飛煙滅。

剩下的氣牆需要我動手解決嗎?

看來不用了,我命令糾纏著螢火蟲的小火龍飛到沙文氣牆的那邊,把它慢慢的燃燒好了 。

「伊伊奇,你竟敢用火嚇我,找死嗎?」待小火龍完全退走,螢火蟲立即連珠炮發。

凌界開始失去沙文的色彩,變回具有伊伊奇風格的凌界,隨著我殺敗沙文,徹底粉碎珍貴的異人心臟,隨著他的氣牆逐步減弱,直至失去抵抗能力為止,我們一戰出現了難以解釋的 大逆轉,正好反映出最後的戰果——沙文戰死。

我沒有理會螢火蟲的呼叫,任由她像個傻瓜般吵吵鬧鬧,我陷入苦思,在反省,也在否定,我殺死了一個光明凌盜者,事情的對錯該由誰去定奪?

到了午夜時分,在桑比和螢火蟲的陪伴下,我抱著沙文的屍體回到公司,他像個熟睡的孩子,安靜得不想被人吵醒似的。我在費蘭度身前走過,他鎮定如昔,臉上沒有絲毫驚訝,此情此景對 他來說,彷彿是發生過不止一次的往事,他更要求我用上最強烈的火焰燒毀沙文的屍體。我接受提議,閉上雙眼,用掌心打出一團白色的火焰,一邊給他火葬,一邊思考著一個個不一定有答案的問題。

「我的出手是迫於無奈……」我更意圖以此說服自己,以逃避殺人所引起的內疚感 。

白色的火焰是我對沙文最後的致敬,我把《死前要做的99件事》一併燒掉,送給他陪葬,作為最後和唯一的禮物。

2015年7月27日 星期一

短篇《搬家》


短篇《搬家》


記憶所及,從童年到成人階段僅有過一次搬家的記憶。自六歲後我和家人一起住在那個叫老家的地方,有熟悉的味道,有難忘的印象,有愉快的回憶。後來的我離開了家人,選擇跟她同居,心靈過著流浪的日子,情況跟想象的有所出入,我內心焦慮不安,覺得不舒服。

搬家,這是我們六年內的第三次搬家,她強調自己抗拒待在同一個地方太久,我卻相信這只是一種掩飾,實際上我們都在逃避。擁擠的城市面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房價居高不下的今天,要找個落腳點其實沒想象的容易。不過厲害的她就是辦到了,她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鎖定目標,下定決心,天下間沒有任何事會難倒她。這不一定是她最能吸引我的地方,但肯定是她最耀眼、最受注目的特質。

簡短的故事不一定需要真實的名字,我在心裡叫她那人,也在代筆的朋友面前稱她那人。消沉沮喪的我已經無力喊出她的名字,我在逃避活生生的事實,纏著我們的是一股看不見的氛圍,一種形容不到的不愉快,快要使人窒息。

多久沒有喊過那人的名字?

唉,我想不起來了,逃避永遠不是最佳方法,卻往往成為最終的選擇。我相信自己不知不覺的成為了那人的獵物,可曾見過苦苦掙扎的獵物親切的呼喚態度堅決、面目可憎的獵人?

答案是絕對的沒有,一次都沒有啊。

面對那人,我是一頭被陷阱困住的動物,沒想過自己遇上的人竟會是城市裡的獵人。時間悄悄的流逝,六年前後,命運交疊起來,我們從三十五走到四十一,是到了所謂的中年了吧?

年輕時不曾想過自己在四十歲時的樣子,正如過了四十歲的現在我也不會去想七十歲的自己。在時間線上,過去、現在、將來,到底那一個最為重要呢……

咬牙切齒的向自己說:「我不認為在我們的世界裡有著一個肯定的答案。」

星期天的午後,趁那人外出和朋友敘舊,我把自己困在家中的廁所,謹慎的鎖上木門,嘗試在廣闊的森林裡找出一絲稀薄的安全感。

用著含糊的聲音隨意的歌唱,是那首著名的《外面的世界》,是無奈的主題曲,是離開她時一直重複播放的那首歌,是不希望記住卻偏偏忘不了的一段段歌詞。我幻想自己仍能期待她的歸期,閉上雙眼,用手擋住外面世界的光線,憶起那個發生於很久以前的故事。她擁有我,我擁有她,我念念不忘的是另一個她,她叫小呆,我們差一點走到結婚的地步,影響情節的東西不是緣分,更不是命運,而是那人的出現。

那人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高貴艷麗,總是散發出成熟女人的魅力。最要命的是神秘感,男性生出來已經是渴望到處冒險的動物,好奇心非常旺盛,討厭失敗,卻不介意闖禍。

由於這個原因,我們吃盡苦頭。

單純的小呆存在於時間線上的過去,假如看到她的臉,我將無法制止自己的眼淚,傻瓜似的哭得呼天搶地。我否定了這個場面出現的可能性,我們不可能再見一面。定期搬家大概是那人的策略,避免在現代化的迷宮裡重遇小呆。

坦白說,我在心裡認同那人的策略,更會全力協助。

不是為了什麼,只是必須的逃避。

每年的六月十日,我樂意、故意去當一個傻瓜,我會編個理由騙過那人,好讓自己能夠獨享一頓豐富的晚餐。在那些六月十日裡,我獨個兒窩在她最喜歡的那些西餐廳裡,在同一個世界偷偷的為她慶生。這大概是結局後唯一可以替小呆辦到的事情,但千萬不能給人發現,特別是──那人。

星期天的下午三點多,我在溫暖的廁所待著待著,已有一個小時。一邊回憶過去一邊順理成章的落淚,滿臉淚水和鼻涕,濕漉漉的一大片,像個不中用的男人,像個哭喪著臉的傻孩子。對於自己堅強與否,我早就覺得沒所謂,反正尊嚴早就被人除去。我不猶豫的吞下掉下來的鼻涕,噁心感從字典裡消失,取代它的是存在感。自言自語的告訴自己,剛才吞下的是對她和那段關係的憶念,藏在腹中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我站直身體,盯著鏡子裡反映出的另一個自己。那是一張仍然年輕的臉,歲月、挫敗、折磨沒有在臉上留下任何痕跡。我幾乎是六年前的那個自己,甚至是十多年前更年輕的自己,最顯著的變化是忘了露出微笑的方法。由於那人的出現,由於那人在後來的改變,由於朝夕相對,我漸漸學會了一項新技能:不要思考,不要擁有自己的感覺,不要主觀地指出事實。

那人的無故出現加速了我離開小呆的決定,要是那人根本沒有出現,說不定小呆已經是我唯一的妻子;要是努力壓抑旺盛的好奇心,說不定在每年的六月十日我們還會到西餐廳慶生,說不定她才不會變得那麼堅強和獨立,是我的離開使她迅速成長,但她不一定喜歡身上的變化。

不知道從那時候開始,我重新把後悔和遺憾兩個詞語定義。對於離開小呆的決定,心裡沒有所謂的後悔,當事情到了無法挽回和彌補的階段,那虛無縹緲的東西叫遺憾,那椎心之痛叫遺憾,後悔實在太遲了吧。

享受著一片難得的靜,我細聽嗚咽聲,跟她的哭聲有些相似。自從明白自己只是被困住的動物後,自從再也不能說出真正的想法後,才能體會小呆那時的心痛,才能理解過去的小呆是多麼的了不起,她的容忍是我有生以來最珍貴的幸福。

離開小呆,那種痛苦注定是纏繞一輩子的惡夢,使我睡眠質素惡劣,失去往日的衝勁,對世事感到麻木,過著行屍走肉的日子。我明白無法再給她幸福了,人們常謂「活在當下」,也許是對的。我決定把後悔的力氣花在那人身上,希望給她幸福,那人才是我們時間線上的現在,這種夢幻的想法很不錯,甜甜的夢使我沉醉了接近兩年。

夢會有結束的一刻,作夢的人會自然的醒來,一切都不屬於自己的控制範圍,後來的我不得不驚醒過來。經過認真的相處,有過大大小小的經歷,不論表面或內裡,原來那人愛著的只是她自己,著緊的是自己呈現在別人眼前的美好形象,是個故意塑造出來的虛假表面。在後來的四年,我在近距離偷偷的觀察那人的真面目,她是個自私的傢伙,獨斷獨行,凡事只為自己設想,不願意接受善意的意見。她的眼神、語氣、表情、舉動統統缺乏愛,她一點也不愛我,我也不一定很愛她。

遲鈍的我終於明白那是個徹頭徹尾的陷阱,諷刺的是我真的不能怪責她,是自己抵不住誘惑才會自投羅網,我該負上所有責任,該一直愧疚的承受下去,帶罪的活著是生下來的懲罰。

黃昏六點鐘,窗外的景色喚著我走出房子,換好外出的衣服。我一邊欣賞教人陶醉的景色,一邊離開寂靜無人的村子,唯一的聲音是手機的通知音效。

收到那人的短訊,內容是:「我到朋友家玩,明早才回家。」

對於類似的情況,早就見怪不怪。這是那人喜歡的生活方式,卻不能討我歡心,她喜歡場面熱鬧,喜歡通宵派對,喜歡莫名其妙的吞進一大堆美食,六年裡的暗中觀察使我對她了解透徹。其實,選擇這種生活的背後原因很簡單,那人真的很孤獨,缺乏安全感,不信任也不依賴任何人。

無論如何,我也好,她也好,我們都無法回到簡單的生活裡。

收到短訊後,不作回覆。我索性關掉手機,然後乘車到那個位於老家附近的老地方,是個不起眼的小公園。在剛交往的時候,我們常常躲在無人的公園裡親熱,我在這個地方奪取她的初吻,甚至在入夜後偷偷做愛,印象相當難忘。

揉了揉眼睛,我彷彿看得見年輕時的我們,就在遠方的一列長椅上擁著對方,然後激吻起來。那時的自己大概沒有想過什麼是過去、現在、將來,那個自己才不會想得這麼複雜和仔細,他單純幼稚,魯莽衝動,做事總是不顧後果。

模糊影像裡的那個人是年輕的小呆。

我在公園呆站了三十分鐘,老地方的變化不大,不可能要求一個小公園出現驚人的變化,除非土地用途有所改變,這裡才會面目全非。

離開老地方,我乘車到小呆住過的地方,是遠離城市的偏僻小村子。聽說他們已經搬出,至於後來的落腳點,我卻沒有打聽,我擔心自己會發瘋似的找她見面,與其製造出尷尬場面,還是不見面比較好。

經過這幾年的日夜鍛鍊,即使悲傷不已,我也不會在人前落淚。在前去村子的車程裡,一直看著窗外的風景,還以為會認不出路旁的建築物,料不到它們依舊親切,窗子上的反映似在歡迎我的歸來。

下車後我鼓起勇氣進入村內,沿途碰到不少認識的叔叔和阿姨,頭上的白髮和臉上的皺紋代表他們衰老了不少。情況令我稍感意外,沒有一個人能夠把我認出來,目光說出了事實,他們僅僅視我作陌生人。

原來,時間確實能夠沖淡某些印象、某個記憶。

後來遇到了一位親切的阿姨,我上前假裝問路,她果然沒有認出我。我內心唏噓不已,是誰也好,我們都敵不過時間的洗禮,表現得無能為力。我平靜地離開村子,沒有帶走任何東西,沒有得到特別的收穫,純粹是訪問一下老地方,是個充滿回憶的老地方,是小呆長大的小村子。

在那人不在的一夜,我找了個老朋友吃火鍋。他喜歡喝啤酒,平日滴酒不沾的我很樂意陪他喝一杯,我們一邊吃一邊聊,彷彿有著說不完的話題。我們之間是純粹的朋友,沒有利害關係,不需要為了提防對方而小心說話。

喝啊喝,我的心情舒暢了不少。也許還有找回微笑的機會,也許我的人生還未走到絕望的地步,只是不曉得救者將是自己或是別人,最期待卻最不可能的救者是毫不起眼的村子小姑娘,那個單純的小呆。

這一夜,我獨佔了雙人床,睡得安心舒適。直至到了指定的起床時間,那人尚未回家,她大概在別人家裡呼呼大睡,我的內心沒有產生任何感受,讓正在發生的和經歷的白白地、無言地成為時間線上的過去,而過去的存在價值是作為現在和將來的參考。

第二夜我們各自加班工作,各自吃過晚餐才回家。兩人先後洗澡,各佔雙人床的一半,同樣側睡的我們背向對方。我想不起上次用力擁著那人的情景,也對她撒嬌的樣子毫無概念,雖然有了程度輕微的失眠,我卻始終能夠在三點前入睡。

我身心俱疲,只想一直躲在夢裡,被吞噬的不單是意志,而是我的所有。

六年過去,我和那人成了對方生活的一部分,雖然兩人之間缺乏關愛,但我們又好像無意改變不平衡的狀況。習慣的確很可怕,它的可怕在於即使感覺多麼的不愉快,情況多麼的糟糕,人們始終恐懼於「改變習慣」。我們根本不具備那種驚人的勇氣,害怕面對突然現身的轉變。

說不定我們將保持這種不健康的關係,甚至教人難以置信的相伴終老;說不定這是我願意承受下去的折磨,讓自己受苦是我給小呆的一種補償,總覺得自己愈是痛苦的活著才能換到小呆將來愈大的幸福。

在往後的日子裡,相信搬家這回事將定期的進行,來不及適應和習慣,下一個落腳點已經悄悄的出現在那人筆記本的某一頁。

2015年7月11日 星期六

短篇《絕命轉化》


短篇《絕命轉化》

#程序員

小單位不設窗戶,冷氣的供應源源不絕,男人已經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沒有接觸陽光,或與人類接觸。一覺醒來,假如不刻意去看時間,他便無法辨別日與夜。

鬈髮向來甚難打理,加上滿臉鬍子,使他看起來不修邊幅,外表比實際年齡大了不少,他卻懶得到廁所照鏡子整理儀容。他心想,似乎也沒有這個必要,作為程序員,最近接觸的都是電腦和機器,人類早已消失於他的日常生活裡,形象什麼的都跟自己無關。

雖然有一段日子沒有洗澡,但幸運的是,男人身上沒有散發出明顯的味道,他舉高手臂,嗅了嗅腋下一遍,沒有露出不悅的表情,大概是一切還好吧。一會兒過後,男人打開位於角落的小型冷藏櫃,他按照日期拿出了一個塑料袋,裡面有著約十顆的小藥丸,他一口氣吞下所有藥丸,並喝了半杯開水。

這些就是他日常的食物,看似單調乏味,完全無法引起食慾。

然而,這些只屬於前奏,他又找來一個頭盔狀的機器,熟練地架在頭上,這東西有著一個奇怪的名字——Ice Cream。它能夠滿足使用者的部分需要,包括模擬出一段美妙的進餐時光。機器開始運作,環境異常安靜,男人立即進入了一個記憶裡的場景,是個發生於十五年前的故事。

#懷舊

那時他二十五,他提早兩天以電話訂檯,為保一切順利、萬無一失。先坐下來,他的表情略顯緊張,先喝過兩口開水,作了個深呼吸,再翻開菜單仔細的探索。他非常在意這次晚餐約會,畢竟這是他們的初次約會,難免表現得戰戰兢兢,他擔心給對方留下不愉快的印象。

外表秀麗的她姍姍來遲,她叫雪莉,年紀比他小兩歲,兩人是同事的關係,但隸屬不同的部門。某夜下班時風雲變色,下起暴雨,男人見雪莉一臉著急,趕著要到那裡似的,於是好心借出了自己的維尼熊雨傘,然後迅速跑到外頭,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當初的動機?男人相信是一時衝動罷了。

經過幾個月的短信交往,對交友向來謹慎的雪莉認定他是個誠實可靠的男人,兩人遂成為朋友,也定下了今夜的約會。

懷舊總是美好的,正正由於Ice Cream對他了解透徹,所以替他選了這段記憶,配合那十顆藥丸,模擬出人類進食時的美好時光,也在心靈上提供了不錯的享受。

人老了便愛懷舊,男人當然不會是個例外。

藥丸透過機器,干擾意識,化作一碟可口的牛排,配搭一杯紅酒。餐廳裡放著美妙的爵士樂,一片懶洋洋的氣氛。雪莉的微笑略帶羞澀,兩人的話題圍繞著生活瑣碎,還有電視劇的情節發展,無聊卻珍貴。進餐時,兩人彷彿有著說不完的話題,主菜並不是食物,而是心靈上的溝通,他們對此飢餓已久,畢竟這是個誰都不願意敞開心扉的年代。

透過此次體驗,男人才注意到一項自己當年所忽略的細節,是雪莉特意戴上的維尼熊耳環,在短信往來中,男人曾經不止一次提起維尼熊是他最喜愛的卡通人物,他深信這雙耳環的出現絕非偶然,作用或是逗他高興。

兩人用膳完畢,侍應生過來清理檯面用過的餐具,Ice Cream順便借用她的嘴巴詢問男人,希望這段回憶在步出餐廳時結束?還是想要額外的一段漫步時光?他思想了幾秒鐘,決定讓回憶暫告一段落,懷舊最好是適可而止。

既然淚水仍未成形,就由得它藏在心裡。

畫面裡最後的定格是雪莉的回眸一笑,男人頓時不知所措,唯有擠出生硬的微笑作為回應,業務上的逼迫使他快要忘記怎樣發笑,所以表情變得不甚自然。無論如何,他們同時記住了這美妙的瞬間,因為世間從來沒有一個真摯的笑容會是難看的,單純的雪莉深信著這句話。

除下頭盔,回憶隨之結束,男人不忘提醒機器一句,「這段回憶最好不要出現得太過頻密」。

#唯我主義

場景切換到小單位內,環顧屋內,可見家具擺放得井井有條,衣服摺疊得妥妥當當,沒有垃圾、沒有灰塵。家裡一切井然有序,情況跟獨居者的造型完全不搭調,這全都拜機器人定時打掃的功勞。男人把Ice Cream放回原位,這東西害他想到了雪莉,他禁不住嘆了一口氣。

自那次約會後,兩人的故事卻往下坡路走。男人與雪莉若即若離,他始終沒有鼓起勇氣表白,雪莉總認為男人僅僅把她當作朋友或妹妹,苦無發展的機會。直到她因企業裁員而離開城市,必須回到家鄉,兩人也日漸疏遠,後來更失去了聯絡。

男人有否愛過雪莉?

這問題不錯,他曾經認真的思想過,並給了自己一個頗肯定的答案,「那是喜歡」,但遠遠不到愛的程度。

事實上,在十五年前要愛上一個人並不容易,在十五年後更加是不可能,人們都太愛自己了,甚至有辦法進行單性繁殖。因為太愛自己而生下另一個自己,也因為太愛自己而拒絕任何穩定的伴侶。「唯我論」的盛行使得人與人之間失去了信任,每一句說話、每一個行為都有著若干的保留,只要不踏前一步,便能確保自身的安全,不會遭到任何傷害。

這些年來,男人一直單身,親人逐一老去死去,他的生活變得非常孤獨。諷刺的是,孤獨卻是這一代人的宿命,生活及工作方式大幅改變。人們足不出戶,長年窩在家裡,缺乏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對話,只願意跟電腦打交道,這些不是男人單獨面對的問題,而是實實在在的社會狀況。

在雪莉被裁的一年後,男人也被裁掉。由於社會變遷,他在進修後成為了一名程序員,只需要對著電腦工作,這大大減少了各種生活上的煩惱。有人的地方便會產生問題,只要減少與人類接觸,生活不一定馬上變好,但起碼耳根清靜。這是一般程序員的想法,因為過著孤獨的生活,於是他們嘗試享受孤獨,或有一天悟出苦中作樂的方法。

#轉化計劃

早一陣子,男人接到了政府機關的邀請,得以參與一項龐大的虛擬世界計劃,作為程序員,他將負責監察系統的狀況,進行適當的修正及更新。計劃的參與者被稱作「轉化人」,他們願意放棄真實世界裡的一切,把意識轉換成精密的代碼,以進入美輪美奐的虛擬世界。系統會先向轉化人提出五百條問題,然後根據他們的回答及要求,為他們度身訂造接近完美的唯我空間,並賦予極高的自由度,容許參與者享受沒有挫折、沒有悲傷的人生,事事稱心如意。

計劃看似十分美好,而轉化人要付出的是「真實世界裡的一切」。包括肉體、財產、政治權利,意味著這是一條不歸路,意識轉換為代碼,他們永遠不能回到真實世界。這給厭世多年的人多了一個選擇,要是接受轉化,便能擁有全新的美好人生,立即告別那個殘酷黑暗、勾心鬥角、事事不如意的世界。

轉化後的世界叫作「Φοίνιξ」,是希臘文鳳凰的意思,喻意參與者如火鳳凰般重生,得以脫離原來的枷鎖。乍看來,計劃就像一個進化版本、完成度極高的線上遊戲。然而我們需要看待得更要嚴肅一些,這是一項控制人口增長的新措施,鼓勵厭世者轉化生命,減少活人數目,以舒緩日益緊張的社會資源及土地供應,政府對計劃的前景充滿信心。

新工作沒有難倒男人,作為擁有多年經驗的程序員,他早就了解系統的結構,熟識內部運作,很快已能上手。有時候,他要以一個臨時身份進入那些虛擬世界,以人類的視點了解裡面的擬真程度是否足夠,轉化人能否適應另一段全新的人生。

#沉默一分鐘

有一次,男人找到了雪莉,正是那位在十六年前一閃而過的女生。男人壓下了震驚,按照系統的安排進入了雪莉的世界。系統總會隨機地給他不同的造型,有時候甚至是女人或小孩子,而這一次他扮演的角色是少年人。

已屆三十九歲的雪莉選擇了不一樣的人生,成為舉國知名的畫家。她的作品之中有半數是以維尼熊作為主題,她非常擅長繪畫各種服飾及神態的維尼熊,在虛擬世界廣受大眾歡迎。系統按照雪莉的要求,特別刪除了維尼熊原為卡通人物的設定,所以無人曉得維尼熊的由來。

這是和暖的一天,陽光溫柔的輕撫著眾人的肌膚,好天氣彷彿是個好兆頭,而今天正好是雪莉畫展舉行的大日子。場地是城裡的大型購物中心,將展出數百幅以維尼熊為主題的畫作,而畫家也會到場參與另一項別開生面的活動。那活動是行為藝術的一種,畫家會逐一與參觀者單獨見面,透過靈魂之窗彼此交流,享受「沉默一分鐘」。

少年在公園散步後跟隨人群來到了購物中心,到處都貼滿了畫家的海報,她成熟了不少,眼神卻流露出孤獨感和無助感。她已經不是少年記憶中的雪莉,為了一些不堪回憶的過去,她毅然接受了轉化手術。少年禁不住嘆息,這些年來她到底過著怎樣困難的生活呢?

有一點是少年所能確定的,他置身於展覽場地,被無數維尼熊畫作所包圍,那是一種抵擋不住的氛圍,關於維尼熊耳環的記憶立即浮現。雪莉為了記念他而不斷努力繪畫維尼熊,付出時間和心血,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畫展進入尾聲,畫家雪莉姍姍來遲,特別活動「沉默一分鐘」也隨即展開,少年因為如廁,晚了返回會場,所以他被工作人員安排成為最後一位與畫家見面的參觀者。

#誰虧欠誰

在眾目睽睽下,少年踏入墨綠色地毯的範圍,他悄悄坐在木椅上,雙手合十,凝視著眼前的故人;畫家聽見椅子拉開的聲音,徐徐睜開雙眼,在與接近二百人單獨見面後,她的眼皮無比沉重,表情相當憔悴,在助手的提醒下她知道這已經是最後的一位見面者,活動快將結束,她偷偷呼了一口氣。

眼前人是一位長相平凡的瘦削少年,架著黑色粗框眼鏡,這種大眾臉不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畫家也是如此認為。兩人的坐姿幾乎沒有分別,少年打量了畫家的穿著一遍,一襲紅色連身裙非常搶眼,加上大方淡薄的妝容,難怪她成為了今天活動的主角、眾人的焦點,每個人都為了目睹她的風采而來,唯獨少年是不一樣。

時間一秒一秒的流走,少年的雙眼尋尋覓覓,終於覓得畫家一直深愛著的維尼熊耳環,這是她身上最不協調的飾物,眾人之中唯獨他能夠發現。畫家露出懷疑的神情,眼前的少年怎麼會注意到那麼細微的事物,頓時間她的表情和坐姿都表現得不甚自然,她已經不懂得如何擺放自己的雙手。

接著,少年的目光轉移到她的臉上,她的臉頰立時泛紅起來。雖然默默不語,雖然僅僅是交換了目光,她卻想象著一些不切實際的事情,這畢竟是她所控制的世界,總能夠為所欲為、心想事成。於是她向系統喊出一個要求,要眼前的少年主動跟她說話,要少年輕輕握著她正微微抖動的雙手,撫平她起伏不定的思緒。

結果卻教畫家失望,少年仍維持著原來的動作,只是用著複雜的眼神凝視著畫家的雙眼,傳遞著某種訊息,但畫家無法悉知背後的含意。

透過一些不顯眼的線索,她嘗試組織出前因後果,既然系統無法影響眼前少年的行為,他或不屬於這個轉化後的世界,他似乎是個外來者、入侵者;剛才他曾刻意的注視著耳環,表示少年或已發現她的秘密——她所賦予維尼熊的特別意義。

沉默一分鐘快要結束,少年掛起尷尬的微笑,這傻乎乎的表情勾起畫家的印象。短短一瞬,難以忘懷,他是那個曾經靠近的故人,無數畫作因他誕生,畫家無法說清楚那牽絆是否愛情,但那肯定是一種穿越時空的思念。

她無法想起來了,到底是誰錯過誰,誰虧欠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機器人似的生活使她傷痕累累。她曾經度過一段分不清日與夜、喪失生存目標的荒謬日子,在她幾乎要親手結束生命之際,Φοίνιξ拯救了她。

少數的保守派人士認為這行為消極、荒唐、逃避現實,但公投結果顯示出世界跟以往不再一樣,大量對未來失去盼望的人放棄身體和財產,願意成為首批接受轉化的人。

遺憾的是,畫家只猜對了部分的答案。少年是讓她念念不忘的男人,以一種她難以理解的方式現身於這個虛擬世界,事情發生得這麼突然,情況又這麼離奇,她只好暫時撇下心裡的疑惑,盡情享受餘下來的十數秒鐘,她化作當年的少女模樣,讓眼眶裡滾動不止的淚水緩緩落下。

她放任淚珠的墜落,她打破了活動的限制,不再沉默,悄聲的說出一句「這些年來,我好想你」。畫家把話好好的說完,少年沒敢透露太多,只是默默的點頭,表現得異常的淡定。大會既定的時間到了,工作人員介入並作出提醒,少年起來轉身離開,他鑽進圍觀的人群裡,迅速消失於畫家的視野。她念念不忘,想象著少年離開會場及購物中心的路線,他沒有留下隻言片語自有他的理由,畫家沒有阻止他離開的意圖,加上現場還有一堆事務有待處理,她沒有貿然追出去。

#還傘

在少年走到購物中心出口的一剎,天空風雲變色,突然下起暴雨。他知道這是畫家的意思,他走到一旁,伴著他的是一把有著十六年歷史的雨傘。他記憶猶新,那時候她始終沒有還回傘子,是不小心忘記了,還是故意的收藏下來,真相不得而知,同時也不是那麼的重要,那始終是發生於十六年前的往事。

少年在濕漉漉的梯級上坐下,沒有一絲的激動。他閉上雙眼細聽雨聲,對於她以這種方式交還傘子,少年感到窩心,這一別說不定就是一生,系統存放著百萬個轉化人,數目天天增加,要再一次闖入她的生命,機會十分渺茫。

這一別成了兩人故事裡的一個結局。作為一個程序員,他從不否定虛擬世界的存在價值,不會譴責轉化人是逃避現實的懦夫,因為人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也會遇上闖不過的難關。

雨聲響奏不停,她的一顰一笑彷彿重現眼前。少年靜候時限的到來,他心裡浮現一個想法。要是有一天他因為無法抗衡悲哀的現實,甘願接受轉化,那麼在程序進行之前,到底有沒有一個值得再見一面的故人呢?

「這些年來,我好想你」那聲音多麼的真切,卻是那麼的無助。

2015年7月2日 星期四

閱讀分享《靈魂頻率》作者:MrAM


顧名思義,科幻作品《靈魂頻率》的主題圍繞著人類的靈魂。在一般的印象裡,靈魂是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我們無法把它握在手裡,也無法描繪出它的外型,雖然沒有一個具體的形象,但我們確信人類的大腦裡藏著一顆靈魂,有些科學家甚至想出了各式各樣測量靈魂的方法。

《靈魂頻率》故事簡介:

於人類歷史上,有著一個存在已久的組織「那羅延」,多年來以低調的姿態管理著地上頻繁的靈魂活動,各地政府、各界的大人物都曾經跟他們接觸及合作,那羅延的影響力無遠弗屆,權力之大,早就把所有的君王領袖都給比下去。

近日,城裡的靈魂頻率突然上升,這自然引起了那羅延的關注,他們懷疑有人在打「天道通道」、「地獄之門」的主意,藉此達成某種企圖,故事由此而起。主角們本來分散各地,卻又因著連串事件而聚集一起。災難接踵而至,狂魔行蹤飄忽,他對靈魂極為渴求,
於是展開了無差別的瘋狂殺戮,死傷者數目不斷增加。

眼見及此,為了保持著靈魂頻率的穩定,那羅延眾員不得不出手處理,他們正逐步接近神秘敵人的陰謀,等待他們的是連場激烈的戰鬥,是生是死、誰勝誰負,實在難以預料。而到了真相揭曉之時,地上世界會否遭遇翻天覆地的改變?而人類的命運又將如何呢?

ocoh說:

此作自2015年5月開始連載,至今作者MrAM已經張貼了十七個章節,節奏緊湊,屢見精彩刺激的場面,故事步入白熱化階段,教人期待往後的發展。我的讀後感如下,作者的敘事手法頗具條理,結構嚴謹,世界觀廣闊,內容涉及多個範疇,包括科學、奇幻、法術等,場景設計亦見心思,是一部極具野心、挑戰創作能力的長篇小說。

在作者的用心經營下,於故事初期所留下的謎團逐漸解開,並延伸開來,使故事邁進了更龐大的格局。要處理如此複雜的故事並不容易,情節非但沒有使讀者感到混淆,更由於人物眾多的關係,整個故事變得十分立體,作者部署的伏線甚具水準,說故事能力也讓我欣賞羨慕。

近年來,我每天的閱讀量雖然不低,卻甚少介紹別人的作品,希望從此能夠騰出部分時間,為大家介紹一些出色的網絡作品,也希望上述的簡介及評論可以起到指引的作用,給大家多提供一個娛樂上、閱讀上的選擇。

《靈魂頻率》連結及目錄

2015年6月24日 星期三

《總是夜》 作者感言


《總是夜》

作者感言

又一個故事結束,《總是夜》的連載歷時兩年,算是相當漫長。連載效率這麼低,跟我的創作能力無關,因為這個故事早就寫好了,而在公開新一章之前,我也會進行若干的修改和校對,要是工作太忙的話,便大大影響了連載的效率,我為此感到抱歉。

當初完成此作,心裡感動振奮,這跟小說的名字《總是夜》有著莫大的關係。曾經有一段日子,這名字不斷在我腦海中出現,心裡湧現一股衝動,想要寫成一部長篇小說。女主角就叫張小夜,是個突然閃現的名字,我總是念念不忘。因此《總是夜》成了一個圍繞著張小夜的故事,這是理所當然的。

回想起來,故事裡的張小夜跟我當初所想象的十分吻合。她是個黑暗城女子,深愛著丈夫葉琦,為了治癒他的心靈創傷而不惜一切,並且委屈了自己;她笑容不多,總是一副憂鬱的樣子,膚色白皙,這彷彿是每個黑暗城居民的記號。

此女子付出不少,丈夫卻離她而去,到處尋歡作樂,張小夜雖有不滿,但她明白葉琦並不是故意做出傷害她的行為,而是葉琦陷入了不能自救的境地,最終跑往地球了結此生。

面對罕有情深的艷麗女子,突然被強行交換到黑暗城的家豪當然心動。但如他所言,那不算愛情,而是欣賞、佩服、憐憫。這表面軟弱的男人受盡挫折,形象並不討好,但來到了陌生的異地,卻保持著一顆純粹的心,誓要幫張小夜找回丈夫。

《總是夜》是這樣的一個故事,我們面對過去總是無能為力,一方面故作堅強、大步邁向將來,又一方面受著憾事束縛,在夜深無人時悄然落淚。各人都懷著心事,不自覺的成為了過去的奴隸,葉琦無法從失去雙親的痛楚中復原,家豪和依停糾纏多年,張小夜也逃避著一個事實——葉琦不可能回到她的身邊。過去如鬼魅般糾纏,各人陷足泥潭而不自知。

故事當中的科幻點子是一個類似「平行宇宙」的概念,地球是個虛擬世界,裡面只有香港此一城市。家豪、依婷、洛克三人對應著黑暗城的葉琦、張小夜、計程車司機,就是葉琦所指的靈魂分裂體。地球裡的人類都自以為活著,實際上除了分裂體外,餘下的都是人工智能,用以提升世界的完整度和真實度。就跟你我一樣,我們也無法保證自己是真正的人類,而所身處的環境、經歷的事情、雙手觸摸得到的事物,不管是那一樣,我們都無法作出保證,也難以否定自己活在一個虛擬的網絡世界裡。

我常常唬嚇身邊的朋友:「這個世界只有你一人,而包括我在內,所有人都因著你的幻想而出現……聽起來十分荒謬,但你可以完全否定這個可能性嗎?」要是有一天有人發現故事裡的世界盡頭,我真的不會很意外。

故事的結局出現了一個轉折,曾經跟葉琦發生一夜情的女生再度登場,他們將穿過異樣的光芒,返回原來的世界「地球」。此地球不同於家豪活過三年的地球,那可能才是葉琦真正的家鄉。然而,女生的話是否屬實,我不打算在此透露,就以留白的方式處理,給葉琦少許扭轉命運的希望好了。

不曉得看完整部《總是夜》的你,會對那個事件、那個人物的印象最為深刻,可能是家豪與依婷愛恨交織的往事、深情專一的張小夜、孤單迷茫的葉琦、穿越平行宇宙的道具「鋼筆」、死氣沉沉的黑暗城、二十四小時制的鐘錶、善良的旅館職員小天、以配角形式登場的奧治和馬政……

當然,也可以是一人分飾兩角的洛克先生(鵬哥)。

在眾多元素之中,我最喜愛的始終是故事核心張小夜。要是沒有產生出她的雛形,也不會誕生這部小說,縱使故事的視點集中在葉琦和家豪身上,但要而言之,故事是從兩個男人的角度去剖析這位默默承受著傷害、一心想念丈夫的女人。

在葉琦眼裡,張小夜付出的已經太多,同時不忍心繼續折磨她,於是想到把家豪交換到黑暗城的方法;家豪醒來便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的旅館,在葉琦的安排下,他終於遇上表面上冷若冰霜的張小夜。家豪看穿了她的壓抑,也對葉琦失蹤前的張小夜甚感興趣,視她為異地裡最要好的朋友,衷心希望她再次得到幸福。

如結局所示,葉琦從地球回到了黑暗城的老家,家豪消失於穿越的過程裡,分裂體終於返回主體之內,成為葉琦意識的一部分。張小夜在沙發上仍然懵懂不知,當她見到字條,便會以為葉琦死在地球、家豪離她而去,這結局並不圓滿,但總算是為葉張二人的關係劃下了句號。

上述情節發生在第26章,定名為「別了小夜」,也是我感觸良多的一個章節。既然張小夜為故事核心,當葉琦選擇隻身離去,這個決定自然也成為了張小夜的結局。當她見到字條,我想她不會大哭一場,或會抱著雙膝、靠著牆壁,默默回想那些年來與葉琦的細碎經歷。她將擁有全新的冒險,不再有葉琦或家豪作伴,未來的喜與悲就得看她自己的意念轉向。

說了這麼多的張小夜,她的原型是我的一位前度。縱使我們之間愛恨交織,但我依然欣賞她身上的智慧美,看一眼你就會知道那女生很有想法、相當能幹,辦事極具效率,討厭拖拖拉拉。現在的我大概就像家豪,悄悄欣賞著她的美,視她為生命中一位要好的朋友。在那段短暫的黑暗城歲月裡,悲多喜少,一起走過很多陌生的新路,我深信這些回憶都是珍貴和特別的,願小夜在葉琦離開後可以過她喜愛的、適合的生活。

在不久的將來,黑暗城這特別的城市將會再度登場,出現在另一部長篇作品裡,成為某國的四大城市之一,所佔篇幅雖然不會太多,但總算滿足了作者的懷舊心理。

不曉得大家有多喜歡《總是夜》,不清楚這部作品為大家帶來了什麼東西,它或能啟發你的思考,或使你思潮作動,或讓你憶起某段刻骨銘心的關係。你可以視之為言情小說,又可以根據我的分類,視它為科幻小說。希望此作能夠展現出文體的多樣性、可塑性,並向你傳遞我的一些經歷和情懷。

這是ocoh所寫的《總是夜》,是個因為遇上她才誕生的故事,內裡滿載一些象徵意義,也給了我一個重要的提醒,是時候跟那段與小夜有關的過去說聲「再見」了。

別了小夜,願你安好。

《總是夜》 第二十七章:第三個疑問


《總是夜》

第二十七章:第三個疑問

ocoh說:「從出生開始,在每一天裡總是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疑問。每一次產生出疑問,不一定能夠獲得解答,就好像生命的奧秘一樣,所謂的真理能否滿足所有人的渴望呢?於是,各人繼續尋覓適合自己的答案,迷茫的,困惑的。而打聽回來的,又是否最終的解答呢?」

巧合是個無微不至、細心周到的老人家,除了為時間和地點作出適合的安排,連一些細節也沒有遺漏。我注意到其中一項細節,我們的打扮很合襯,散發著地球夏天的氣息,但這裡是氣氛不搭調的黑暗城,只得黑夜的世界氣溫總是有點冷。女生的穿著不像黑暗城的居民,更不像我的小夜,或許她來自地球。

說說而已,那是一個虛構世界,除非出現了特殊情況。

由於我們沒有駕車到來,我又不想動用小夜的白色五人車,剩下來的選擇是乘坐計程車或公車。我立即排除了乘坐公車,因為絕對不想在街旁呆上三十分鐘,來等待一輛前往沙灘的公車,這簡直是浪費生命。於是,計程車成為唯一的選擇,我打開錢包,找到幾張計程車司機的名片,我記得那個中年男人,家豪當過他的乘客,把他送到熱林車站,司機熱情的給了他一堆名片,歡迎隨時電召。

找到了名片,當下的問題卻是打電話,我沒帶手機,女生也搖頭表示沒有,我們跑到街頭的便利店找付費電話來用,交通卡和信用卡都可以用來付款,非常方便。錢包裡有一些現金,存放已久,我甚少機會使用,現在都流行以電子貨幣作為交易方式,鈔票將會陸續淘汰,又一事物成為舊日痕跡,有些人自然會在背後暗暗嘆息。

等待電話接通的幾秒鐘使人感覺不舒服,焦躁不安,我忙於打電話,女生忙於選購零食,她好像視接下來的旅程為野外遠足。見她一副認真思考的表情,我覺得很好笑,她似乎很嘴饞,不過也沒有減肥的需要,我看她的身材還是挺不錯的。

電話接通,我興奮莫名:「喂,是鵬哥嗎?」

屬於中年男人的低沉聲音說:「對啊,我記得你的聲音,你就是那個年輕人嘛。」看來他有吸煙和喝咖啡的習慣,導致聲線比別人沙啞。

我表示意外,趁機誇獎他:「你真的很厲害,單憑聲音便知道我是誰。」

「廢話少說,你打算找計程車吧?」鵬哥單刀直入,毫不扭捏。

我欣然作出配合,坦白說:「對啊,你現在有載客嗎?」

「沒有,我正閒著呢,剛才差點在車子裡睡著,幸好你打電話來。快把你的地點告訴我,我立即趕過來。」原來巧合也為鵬哥作好安排,他正好閒著,我們走運了。

我說得簡單:「酒吧區的便利店外面。」

「很好,給我十分鐘時間,保證準時。」

鵬哥總是對自己充滿信心,那時候他僅僅花了三十分鐘便從威利萊旅館到達熱林車站。假如駕車的人是小夜,車程估計會是稍長一點的四十分鐘,至於我,我跟家豪不同,雖然同樣討厭駕駛,但我成功考取了駕駛執照。在大多的情況下,我傾向讓小夜負責駕車,她對方向盤的操作比我熟練得多,她心思縝密,一直安全可靠。當乘客的人向來比較幸福舒服,就是這樣子,她甘願擔任我的司機,我喜歡乖乖的當一個乘客。

結束通話後,我們會有一段空閒時間,短短十分鐘不足夠讓我們找地方吃喝玩樂,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便是在便利店內閒逛。選購食物和飲品的主導權在女生手上,她拿起各類貨品,仔細觀察一下、考慮一遍,然後放回貨物架上,以上過程重複又重複的發生。我看在眼裡,想到了兩隻字「有趣」,她是一個不能預測的未知數,猜不到她最終會買下什麼東西,又可能什麼都不會買。

結果,女生選定了一堆零食和幾支飲品,包括粟米片、巧克力餅乾條、糖果、果汁酒等,她完全沒有考慮身旁那人的喜惡,只選擇自己喜歡的口味。諷刺的是,最後用信用卡付錢的人卻是那個人,這平常的購物過程雖然使人無奈,但還是產生出丁點兒的趣味。

至於那個人是誰?

不必說明。

鵬哥遵守承諾,依時到達,黑色計程車正好停放在便利店前方的不遠處。他調低車窗並向我揮手,我以一個幅度小的點頭作為回應,女生走在我的背後,提著兩袋東西的我們放慢腳步,不急於上車。

我跟計程車司機算是相識一場,免不了寒暄一番,鵬哥談到酒吧區和天氣,又談到了時事和罪案,甚至無聊的揣測著我與女生的關係。我們是有過一夜情,說穿了,其實什麼都不是。

鵬哥轉移話題:「年輕人,身邊的小姐是女朋友嗎?」他由始至終把我叫作年輕人,其實我已經二十五歲,不太年輕。

我不拐彎抹角:「抱歉,你猜錯了。」

「這就奇怪了,你們穿得很合襯,很有默契似的,黑暗城的人都不會穿得這麼單薄。」鵬哥透過倒後鏡的反映觀察了我們的衣服兩遍。

我先向女生做了一個眼色,她以眼神作默示,讓我放心回答:「哈哈,你想多了,我們什麼都不是,只是新相識的朋友。至於衣著問題,大概是突然興起的念頭吧。」

鵬哥語氣猶豫:「噢,似乎是我想多了……」料不到簡單的一段話會使他困惑起來。

我故作嚴肅說:「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事物總有兩面或更多的層次。單純看表面的狀況,你會以為我們是戀人,我否認了,你接受了,摸到了真相。不過,在世界的另一空間、另一層次裡,我們或許是相知相愛的戀人。」

說畢,女生高興起來,她突然插話:「哈哈,想不到你會說出這樣的話。」

「真正的我遠遠超越你的想象。」我相信自己流露著驕傲的表情,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鵬哥搖頭輕嘆:「唉,你們的對話深奧難明,我加入不了呢。」

我忽發奇想,換個話題:「鵬哥,問你一件事,你可知道凡都集團?」

接下來,車內出現了一陣子的沉默,他彷彿暗自震驚,不曉得如何回答似的;我卻有所期待,相信這個話題十分有趣,我們不可能白白錯過。

「喔……怎麼會說到這個?」說話和語氣同時透露了鵬哥的思想,女生也在旁偷偷竊笑。

我乾脆說重點:「那麼你肯定知道虛構世界一事。」

「對啊,我知道。」這就是鵬哥的個性,有夠爽快!

「你也參加了那個計劃,而且製造了一個靈魂分裂體,住進了那個叫香港的城市,名字是洛克,是電腦公司的大老闆。」我似在揭穿真相,逐步拆解謎團。

聽罷,鵬哥異常詫異:「你怎麼可能知道這麼多?難道你是凡都集團的職員?難不成……你是開發人員?」一連串問題表示他正陷入恐慌,情緒變得不穩定,就連車子的行駛路線也顯然出了狀況。

「你還是想多了,我純粹是另一個參加了計劃的普通人。」我直接揭曉答案,使他不必瞎擔心。

「唉,我從來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剛剛差點給你嚇壞了。」鵬哥立時鬆一口氣,車子的行駛恢復穩定,我們也應該鬆一口氣吧?

「你喜歡那個世界嗎?」我微笑問道。

鵬哥坦白誠懇,沒有顧忌:「有白天是不錯的,但身為大老闆的我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大部分時間需要留在室內,所以皮膚還是白白的,顯得十分奇怪。」同時間,我隱約聽見女生低聲輕笑的聲音,坐在前方的鵬哥應該察覺不到。

我把身體往前傾,故意小聲說:「告訴你一個小秘密,你就是我的大老闆。」這純粹是裝模作樣,女生還是會聽到我的說話。

鵬哥驚疑:「怎麼可能……我對你的樣子完全沒有印象?」逐步揭穿真相才是說故事的技巧。

「因為我是一個地位低微的小職員嘛,你沒有印象是正常的。這不要緊,我們在黑暗城裡認識了,而且你記得我的聲音和樣子,我覺得很高興啊!」這些說話有點荒謬,鵬哥對我沒有印象,是因為黑暗城的我太瘦了。我們在這裡認識了嗎?算是吧,那時候的那個靈魂是完全屬於家豪的。

「哈哈,年輕人,你逗得我非常高興,那個虛構世界很過癮,當老闆也很過癮,養妻活兒也很過癮,在那邊再玩電腦網絡遊戲也……」鵬哥高興得語無倫次。

我打斷他的話:「足夠了,很煩呢,哈哈。」

我續說:「我有一個懷疑,就是身為計程車司機的你,怎麼會有多餘錢去參加那個收費高昂的計劃呢?」

「年輕人,不要小看計程車司機,我們其實混得不錯的,只要勤快一點,收入是挺可觀的。面對任何工作也好,願意不斷努力便是了。」鵬哥以過來人的身份訴說著一個淺白的人生道理。

我冷笑一聲:「嘿,可惜我對駕駛不感興趣,當不了計程車司機。」

本來安靜的女生插話:「或許在世界的另一空間、另一層次裡,你會是一個很厲害的車手呢。」有過沉默是由於她忙於吃喝,好像沒有停頓下來的片刻,她果然嘴饞得要命。

我掀起嘴角,微微的笑了一下:「哈哈,天曉得。」

說到底,像鵬哥般當上大老闊總會比當車手舒服。金錢雖然是萬惡,卻能呼風喚雨,一個渺小人類又怎可能對世界理解透徹呢。

何況,我還是他眼中的年輕人。

鵬哥的計程車、一連串愉快的對話將我們帶到沙灘,我沒有計算車子跑了多久,放開心情的活著,不用在意時間的行進,情緒不再沉重,釋懷不少。我喜歡跟女生一起乘車的體驗,她獨力吃光所有零食,戰鬥力十分驚人。打電話把鵬哥召來也是個不錯的決定,在地球,他是家豪的老闆;在黑暗城,他是替我們服務的計程車司機,兩個不同的世界有著相同的人物,出現了風格迴異的情節。

虛構世界將於下一年提前結束,就是地球人類常說的世界末日,成因不再是大規模的自然災難或人類引發的現代戰爭,誰也料不到真正的原因是基於一個商業決定,以及一個拔掉電源的動作。

真相往往教人意外。

拔掉電源後,那裡的兩種人類都會呆住不動,在時間線上凝固,地球的歷史任務就此結束。至於在黑暗城參加了此項計劃的人,將會獲得一定數目的退款,應該不會引起他們不滿。

下車後,我們踏著不穩固的泥沙漫步,我為自己沒有穿上涼鞋感到後悔,由於選擇了運動鞋,我的腳跟差點陷進泥濘,情況好不狼狽,這個情景似曾相識,那是一段屬於家豪和小夜的經歷。他們一起看過異樣的光芒,僅有一次,我與小夜看過太多遍了,她喜歡待在這個地方反思生命,喜歡跟我牽手散步時所體會得到的幸福,所謂小小確切的幸福。這一次,到訪這裡的人是沒名字的你我,我們將要證實黑暗城的本質,探索進一步的真相,只要遇上光芒,鼓起勇氣走過水面,便可以到達一個未知境地。

我把前來沙灘的目的告訴了鵬哥,問他要不要一起冒險,他婉拒了我的邀請,說自己是個安守本分的計程車司機,除了到虛構世界過一下老闆癮外,根本沒有興趣尋找另一片天地。我心裡明白,每個人所具備的勇氣都不同,他沿著原來的軌道前行,謹慎腳步,不容別人動搖。別了鵬哥,內心添上一絲牽掛。

在漫步時,我對自己的心情有了進一步的理解:心裡有點著急,渴望儘快到達目的地;心裡有點嚮往,渴望逃離黑暗城。要證實我們所揹負的過去只是一些由別人擅自編寫的故事,遇上的是虛構的既定劇情,包括我父母的離世及戀上小夜,也包括我與家豪的交換,情節精彩得不得了。

心裡抱有強烈的渴望,就是離開黑暗城,就是否定一直以來的認知,希望世界是假的,遭遇是假的,傷心是假的,小夜也要是假的。

在夜靜無人的沙灘前行,逐漸接近光芒,提出我的第一個疑問:「那個世界有名字的嗎?」

「就是地球。」女生語氣平淡,爽快答道。

「喔?那不是跟凡都集團的虛構世界相同嗎?」我沒法子不奇怪。

「名字不代表什麼,反映不了事物的本質,我們也不知道對方的名字,現在也能夠走在一起,不是嗎?」聽到這樣的解釋,我打從心底的喜歡了。

我輕輕點頭,心裡認同她的說法,不論身邊的人叫作嘉欣或敏儀,對我來說,她仍然是一個剛認識的長髮女生;同樣地,不論那個世界被稱作地球或黑暗城,對我來說,那仍然是一個陌生的新世界。在那裡,我會擁有一個有別以往的身份,或會當上醫生或律師……說笑的,我才沒有這方面的興趣,不稀罕這些專業。

我提出第二個疑問:「我在那裡會是一個怎樣的人?」

女生微笑:「沒多久便會知道,我可以把其中一個可能性告訴你,可以是一個新生嬰兒,擁有全新的人生。」她故作神秘,我當然希望獲知更多。

我特意配合她,故作高深的說:「還有新的經歷、新的冒險,而那些冒險裡會有你嗎?」

女生只笑不語,作出了一個突然的舉動,使我略感意外,她往前走兩步,靠到我的身旁,然後緊緊摟住我的手臂不放。那股異樣光芒近在眼前,我收起詫異,心裡閃現剎那感動,按捺不住的加快步伐,兩個人逆著光並肩同行,腳步竟然是一致的。至於女生的舉動純粹是率性而為,抑或別有用心、有所暗示,那答案悄然躲在另一個地球裡,等待我前去發掘。

照常理,愈走近光芒,愈刺激眼睛。這一次的體驗有所不同,眼前是一團溫柔舒服的極光,我不用瞇起眼睛撐過去,空氣變得不一樣,泛著兩個城市缺乏的暖意。

懷著嚮往的心情,內心有著憧憬,前往未知的境地。凝視著身旁的她,在四目交投的瞬間,我放棄提出心裡的第三個疑問,決定親自尋找世界、感受生命、探索奧秘。

「你會喜歡的。」她眼神頑皮,抿嘴笑道。

【本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