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文章
-
《凌盜》改 故事簡介: 「諷刺的是,異人必須依從條約,我們吃記憶、他們吃人體,這些行為都屬於條約的認可範圍。」 這是個充滿奇幻味道的故事,有著光明與黑暗兩方勢力,分別是凌盜者和吃屍族。兩方在表面上對立,在本質上,卻是同屬一族的異人,在對抗的同時,追求長久的平衡。...
-
電影《Inception》給我的感覺,好像不及《Shutter Island》帶來的震撼。 故事的某些設定很相似,例如主角Cobb的太太在故事展開之前已經是個死人,但又會偶爾出現並試驗一下Cobb的心理狀況。Cobb喜歡大叫大嚷,表現得時而冷靜,時而衝動。 整齣電影的說服...
-
《3N8》 第三十四章:命運 幾秒鐘後,世界翻天覆地,一眨眼,眼前一黑,沒有留下痕跡的覆蓋著我們的咖啡室,徹底的黑暗維持不到兩秒鐘便結束。老實說,我不懼怕黑暗,甚至對它有著輕微的好感,我也敢於面對馬政,直至目前為止,他都沒有做出傷害我的行為,根據我的猜測,他會留住我的性命...
2015年7月27日 星期一
短篇《搬家》
短篇《搬家》
記憶所及,從童年到成人階段僅有過一次搬家的記憶。自六歲後我和家人一起住在那個叫老家的地方,有熟悉的味道,有難忘的印象,有愉快的回憶。後來的我離開了家人,選擇跟她同居,心靈過著流浪的日子,情況跟想象的有所出入,我內心焦慮不安,覺得不舒服。
搬家,這是我們六年內的第三次搬家,她強調自己抗拒待在同一個地方太久,我卻相信這只是一種掩飾,實際上我們都在逃避。擁擠的城市面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房價居高不下的今天,要找個落腳點其實沒想象的容易。不過厲害的她就是辦到了,她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鎖定目標,下定決心,天下間沒有任何事會難倒她。這不一定是她最能吸引我的地方,但肯定是她最耀眼、最受注目的特質。
簡短的故事不一定需要真實的名字,我在心裡叫她那人,也在代筆的朋友面前稱她那人。消沉沮喪的我已經無力喊出她的名字,我在逃避活生生的事實,纏著我們的是一股看不見的氛圍,一種形容不到的不愉快,快要使人窒息。
多久沒有喊過那人的名字?
唉,我想不起來了,逃避永遠不是最佳方法,卻往往成為最終的選擇。我相信自己不知不覺的成為了那人的獵物,可曾見過苦苦掙扎的獵物親切的呼喚態度堅決、面目可憎的獵人?
答案是絕對的沒有,一次都沒有啊。
面對那人,我是一頭被陷阱困住的動物,沒想過自己遇上的人竟會是城市裡的獵人。時間悄悄的流逝,六年前後,命運交疊起來,我們從三十五走到四十一,是到了所謂的中年了吧?
年輕時不曾想過自己在四十歲時的樣子,正如過了四十歲的現在我也不會去想七十歲的自己。在時間線上,過去、現在、將來,到底那一個最為重要呢……
咬牙切齒的向自己說:「我不認為在我們的世界裡有著一個肯定的答案。」
星期天的午後,趁那人外出和朋友敘舊,我把自己困在家中的廁所,謹慎的鎖上木門,嘗試在廣闊的森林裡找出一絲稀薄的安全感。
用著含糊的聲音隨意的歌唱,是那首著名的《外面的世界》,是無奈的主題曲,是離開她時一直重複播放的那首歌,是不希望記住卻偏偏忘不了的一段段歌詞。我幻想自己仍能期待她的歸期,閉上雙眼,用手擋住外面世界的光線,憶起那個發生於很久以前的故事。她擁有我,我擁有她,我念念不忘的是另一個她,她叫小呆,我們差一點走到結婚的地步,影響情節的東西不是緣分,更不是命運,而是那人的出現。
那人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高貴艷麗,總是散發出成熟女人的魅力。最要命的是神秘感,男性生出來已經是渴望到處冒險的動物,好奇心非常旺盛,討厭失敗,卻不介意闖禍。
由於這個原因,我們吃盡苦頭。
單純的小呆存在於時間線上的過去,假如看到她的臉,我將無法制止自己的眼淚,傻瓜似的哭得呼天搶地。我否定了這個場面出現的可能性,我們不可能再見一面。定期搬家大概是那人的策略,避免在現代化的迷宮裡重遇小呆。
坦白說,我在心裡認同那人的策略,更會全力協助。
不是為了什麼,只是必須的逃避。
每年的六月十日,我樂意、故意去當一個傻瓜,我會編個理由騙過那人,好讓自己能夠獨享一頓豐富的晚餐。在那些六月十日裡,我獨個兒窩在她最喜歡的那些西餐廳裡,在同一個世界偷偷的為她慶生。這大概是結局後唯一可以替小呆辦到的事情,但千萬不能給人發現,特別是──那人。
星期天的下午三點多,我在溫暖的廁所待著待著,已有一個小時。一邊回憶過去一邊順理成章的落淚,滿臉淚水和鼻涕,濕漉漉的一大片,像個不中用的男人,像個哭喪著臉的傻孩子。對於自己堅強與否,我早就覺得沒所謂,反正尊嚴早就被人除去。我不猶豫的吞下掉下來的鼻涕,噁心感從字典裡消失,取代它的是存在感。自言自語的告訴自己,剛才吞下的是對她和那段關係的憶念,藏在腹中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我站直身體,盯著鏡子裡反映出的另一個自己。那是一張仍然年輕的臉,歲月、挫敗、折磨沒有在臉上留下任何痕跡。我幾乎是六年前的那個自己,甚至是十多年前更年輕的自己,最顯著的變化是忘了露出微笑的方法。由於那人的出現,由於那人在後來的改變,由於朝夕相對,我漸漸學會了一項新技能:不要思考,不要擁有自己的感覺,不要主觀地指出事實。
那人的無故出現加速了我離開小呆的決定,要是那人根本沒有出現,說不定小呆已經是我唯一的妻子;要是努力壓抑旺盛的好奇心,說不定在每年的六月十日我們還會到西餐廳慶生,說不定她才不會變得那麼堅強和獨立,是我的離開使她迅速成長,但她不一定喜歡身上的變化。
不知道從那時候開始,我重新把後悔和遺憾兩個詞語定義。對於離開小呆的決定,心裡沒有所謂的後悔,當事情到了無法挽回和彌補的階段,那虛無縹緲的東西叫遺憾,那椎心之痛叫遺憾,後悔實在太遲了吧。
享受著一片難得的靜,我細聽嗚咽聲,跟她的哭聲有些相似。自從明白自己只是被困住的動物後,自從再也不能說出真正的想法後,才能體會小呆那時的心痛,才能理解過去的小呆是多麼的了不起,她的容忍是我有生以來最珍貴的幸福。
離開小呆,那種痛苦注定是纏繞一輩子的惡夢,使我睡眠質素惡劣,失去往日的衝勁,對世事感到麻木,過著行屍走肉的日子。我明白無法再給她幸福了,人們常謂「活在當下」,也許是對的。我決定把後悔的力氣花在那人身上,希望給她幸福,那人才是我們時間線上的現在,這種夢幻的想法很不錯,甜甜的夢使我沉醉了接近兩年。
夢會有結束的一刻,作夢的人會自然的醒來,一切都不屬於自己的控制範圍,後來的我不得不驚醒過來。經過認真的相處,有過大大小小的經歷,不論表面或內裡,原來那人愛著的只是她自己,著緊的是自己呈現在別人眼前的美好形象,是個故意塑造出來的虛假表面。在後來的四年,我在近距離偷偷的觀察那人的真面目,她是個自私的傢伙,獨斷獨行,凡事只為自己設想,不願意接受善意的意見。她的眼神、語氣、表情、舉動統統缺乏愛,她一點也不愛我,我也不一定很愛她。
遲鈍的我終於明白那是個徹頭徹尾的陷阱,諷刺的是我真的不能怪責她,是自己抵不住誘惑才會自投羅網,我該負上所有責任,該一直愧疚的承受下去,帶罪的活著是生下來的懲罰。
黃昏六點鐘,窗外的景色喚著我走出房子,換好外出的衣服。我一邊欣賞教人陶醉的景色,一邊離開寂靜無人的村子,唯一的聲音是手機的通知音效。
收到那人的短訊,內容是:「我到朋友家玩,明早才回家。」
對於類似的情況,早就見怪不怪。這是那人喜歡的生活方式,卻不能討我歡心,她喜歡場面熱鬧,喜歡通宵派對,喜歡莫名其妙的吞進一大堆美食,六年裡的暗中觀察使我對她了解透徹。其實,選擇這種生活的背後原因很簡單,那人真的很孤獨,缺乏安全感,不信任也不依賴任何人。
無論如何,我也好,她也好,我們都無法回到簡單的生活裡。
收到短訊後,不作回覆。我索性關掉手機,然後乘車到那個位於老家附近的老地方,是個不起眼的小公園。在剛交往的時候,我們常常躲在無人的公園裡親熱,我在這個地方奪取她的初吻,甚至在入夜後偷偷做愛,印象相當難忘。
揉了揉眼睛,我彷彿看得見年輕時的我們,就在遠方的一列長椅上擁著對方,然後激吻起來。那時的自己大概沒有想過什麼是過去、現在、將來,那個自己才不會想得這麼複雜和仔細,他單純幼稚,魯莽衝動,做事總是不顧後果。
模糊影像裡的那個人是年輕的小呆。
我在公園呆站了三十分鐘,老地方的變化不大,不可能要求一個小公園出現驚人的變化,除非土地用途有所改變,這裡才會面目全非。
離開老地方,我乘車到小呆住過的地方,是遠離城市的偏僻小村子。聽說他們已經搬出,至於後來的落腳點,我卻沒有打聽,我擔心自己會發瘋似的找她見面,與其製造出尷尬場面,還是不見面比較好。
經過這幾年的日夜鍛鍊,即使悲傷不已,我也不會在人前落淚。在前去村子的車程裡,一直看著窗外的風景,還以為會認不出路旁的建築物,料不到它們依舊親切,窗子上的反映似在歡迎我的歸來。
下車後我鼓起勇氣進入村內,沿途碰到不少認識的叔叔和阿姨,頭上的白髮和臉上的皺紋代表他們衰老了不少。情況令我稍感意外,沒有一個人能夠把我認出來,目光說出了事實,他們僅僅視我作陌生人。
原來,時間確實能夠沖淡某些印象、某個記憶。
後來遇到了一位親切的阿姨,我上前假裝問路,她果然沒有認出我。我內心唏噓不已,是誰也好,我們都敵不過時間的洗禮,表現得無能為力。我平靜地離開村子,沒有帶走任何東西,沒有得到特別的收穫,純粹是訪問一下老地方,是個充滿回憶的老地方,是小呆長大的小村子。
在那人不在的一夜,我找了個老朋友吃火鍋。他喜歡喝啤酒,平日滴酒不沾的我很樂意陪他喝一杯,我們一邊吃一邊聊,彷彿有著說不完的話題。我們之間是純粹的朋友,沒有利害關係,不需要為了提防對方而小心說話。
喝啊喝,我的心情舒暢了不少。也許還有找回微笑的機會,也許我的人生還未走到絕望的地步,只是不曉得救者將是自己或是別人,最期待卻最不可能的救者是毫不起眼的村子小姑娘,那個單純的小呆。
這一夜,我獨佔了雙人床,睡得安心舒適。直至到了指定的起床時間,那人尚未回家,她大概在別人家裡呼呼大睡,我的內心沒有產生任何感受,讓正在發生的和經歷的白白地、無言地成為時間線上的過去,而過去的存在價值是作為現在和將來的參考。
第二夜我們各自加班工作,各自吃過晚餐才回家。兩人先後洗澡,各佔雙人床的一半,同樣側睡的我們背向對方。我想不起上次用力擁著那人的情景,也對她撒嬌的樣子毫無概念,雖然有了程度輕微的失眠,我卻始終能夠在三點前入睡。
我身心俱疲,只想一直躲在夢裡,被吞噬的不單是意志,而是我的所有。
六年過去,我和那人成了對方生活的一部分,雖然兩人之間缺乏關愛,但我們又好像無意改變不平衡的狀況。習慣的確很可怕,它的可怕在於即使感覺多麼的不愉快,情況多麼的糟糕,人們始終恐懼於「改變習慣」。我們根本不具備那種驚人的勇氣,害怕面對突然現身的轉變。
說不定我們將保持這種不健康的關係,甚至教人難以置信的相伴終老;說不定這是我願意承受下去的折磨,讓自己受苦是我給小呆的一種補償,總覺得自己愈是痛苦的活著才能換到小呆將來愈大的幸福。
在往後的日子裡,相信搬家這回事將定期的進行,來不及適應和習慣,下一個落腳點已經悄悄的出現在那人筆記本的某一頁。
2015年7月11日 星期六
短篇《絕命轉化》
短篇《絕命轉化》
#程序員
小單位不設窗戶,冷氣的供應源源不絕,男人已經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沒有接觸陽光,或與人類接觸。一覺醒來,假如不刻意去看時間,他便無法辨別日與夜。
鬈髮向來甚難打理,加上滿臉鬍子,使他看起來不修邊幅,外表比實際年齡大了不少,他卻懶得到廁所照鏡子整理儀容。他心想,似乎也沒有這個必要,作為程序員,最近接觸的都是電腦和機器,人類早已消失於他的日常生活裡,形象什麼的都跟自己無關。
雖然有一段日子沒有洗澡,但幸運的是,男人身上沒有散發出明顯的味道,他舉高手臂,嗅了嗅腋下一遍,沒有露出不悅的表情,大概是一切還好吧。一會兒過後,男人打開位於角落的小型冷藏櫃,他按照日期拿出了一個塑料袋,裡面有著約十顆的小藥丸,他一口氣吞下所有藥丸,並喝了半杯開水。
這些就是他日常的食物,看似單調乏味,完全無法引起食慾。
然而,這些只屬於前奏,他又找來一個頭盔狀的機器,熟練地架在頭上,這東西有著一個奇怪的名字——Ice Cream。它能夠滿足使用者的部分需要,包括模擬出一段美妙的進餐時光。機器開始運作,環境異常安靜,男人立即進入了一個記憶裡的場景,是個發生於十五年前的故事。
#懷舊
那時他二十五,他提早兩天以電話訂檯,為保一切順利、萬無一失。先坐下來,他的表情略顯緊張,先喝過兩口開水,作了個深呼吸,再翻開菜單仔細的探索。他非常在意這次晚餐約會,畢竟這是他們的初次約會,難免表現得戰戰兢兢,他擔心給對方留下不愉快的印象。
外表秀麗的她姍姍來遲,她叫雪莉,年紀比他小兩歲,兩人是同事的關係,但隸屬不同的部門。某夜下班時風雲變色,下起暴雨,男人見雪莉一臉著急,趕著要到那裡似的,於是好心借出了自己的維尼熊雨傘,然後迅速跑到外頭,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當初的動機?男人相信是一時衝動罷了。
經過幾個月的短信交往,對交友向來謹慎的雪莉認定他是個誠實可靠的男人,兩人遂成為朋友,也定下了今夜的約會。
懷舊總是美好的,正正由於Ice Cream對他了解透徹,所以替他選了這段記憶,配合那十顆藥丸,模擬出人類進食時的美好時光,也在心靈上提供了不錯的享受。
人老了便愛懷舊,男人當然不會是個例外。
藥丸透過機器,干擾意識,化作一碟可口的牛排,配搭一杯紅酒。餐廳裡放著美妙的爵士樂,一片懶洋洋的氣氛。雪莉的微笑略帶羞澀,兩人的話題圍繞著生活瑣碎,還有電視劇的情節發展,無聊卻珍貴。進餐時,兩人彷彿有著說不完的話題,主菜並不是食物,而是心靈上的溝通,他們對此飢餓已久,畢竟這是個誰都不願意敞開心扉的年代。
透過此次體驗,男人才注意到一項自己當年所忽略的細節,是雪莉特意戴上的維尼熊耳環,在短信往來中,男人曾經不止一次提起維尼熊是他最喜愛的卡通人物,他深信這雙耳環的出現絕非偶然,作用或是逗他高興。
兩人用膳完畢,侍應生過來清理檯面用過的餐具,Ice Cream順便借用她的嘴巴詢問男人,希望這段回憶在步出餐廳時結束?還是想要額外的一段漫步時光?他思想了幾秒鐘,決定讓回憶暫告一段落,懷舊最好是適可而止。
既然淚水仍未成形,就由得它藏在心裡。
畫面裡最後的定格是雪莉的回眸一笑,男人頓時不知所措,唯有擠出生硬的微笑作為回應,業務上的逼迫使他快要忘記怎樣發笑,所以表情變得不甚自然。無論如何,他們同時記住了這美妙的瞬間,因為世間從來沒有一個真摯的笑容會是難看的,單純的雪莉深信著這句話。
除下頭盔,回憶隨之結束,男人不忘提醒機器一句,「這段回憶最好不要出現得太過頻密」。
#唯我主義
場景切換到小單位內,環顧屋內,可見家具擺放得井井有條,衣服摺疊得妥妥當當,沒有垃圾、沒有灰塵。家裡一切井然有序,情況跟獨居者的造型完全不搭調,這全都拜機器人定時打掃的功勞。男人把Ice Cream放回原位,這東西害他想到了雪莉,他禁不住嘆了一口氣。
自那次約會後,兩人的故事卻往下坡路走。男人與雪莉若即若離,他始終沒有鼓起勇氣表白,雪莉總認為男人僅僅把她當作朋友或妹妹,苦無發展的機會。直到她因企業裁員而離開城市,必須回到家鄉,兩人也日漸疏遠,後來更失去了聯絡。
男人有否愛過雪莉?
這問題不錯,他曾經認真的思想過,並給了自己一個頗肯定的答案,「那是喜歡」,但遠遠不到愛的程度。
事實上,在十五年前要愛上一個人並不容易,在十五年後更加是不可能,人們都太愛自己了,甚至有辦法進行單性繁殖。因為太愛自己而生下另一個自己,也因為太愛自己而拒絕任何穩定的伴侶。「唯我論」的盛行使得人與人之間失去了信任,每一句說話、每一個行為都有著若干的保留,只要不踏前一步,便能確保自身的安全,不會遭到任何傷害。
這些年來,男人一直單身,親人逐一老去死去,他的生活變得非常孤獨。諷刺的是,孤獨卻是這一代人的宿命,生活及工作方式大幅改變。人們足不出戶,長年窩在家裡,缺乏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對話,只願意跟電腦打交道,這些不是男人單獨面對的問題,而是實實在在的社會狀況。
在雪莉被裁的一年後,男人也被裁掉。由於社會變遷,他在進修後成為了一名程序員,只需要對著電腦工作,這大大減少了各種生活上的煩惱。有人的地方便會產生問題,只要減少與人類接觸,生活不一定馬上變好,但起碼耳根清靜。這是一般程序員的想法,因為過著孤獨的生活,於是他們嘗試享受孤獨,或有一天悟出苦中作樂的方法。
#轉化計劃
早一陣子,男人接到了政府機關的邀請,得以參與一項龐大的虛擬世界計劃,作為程序員,他將負責監察系統的狀況,進行適當的修正及更新。計劃的參與者被稱作「轉化人」,他們願意放棄真實世界裡的一切,把意識轉換成精密的代碼,以進入美輪美奐的虛擬世界。系統會先向轉化人提出五百條問題,然後根據他們的回答及要求,為他們度身訂造接近完美的唯我空間,並賦予極高的自由度,容許參與者享受沒有挫折、沒有悲傷的人生,事事稱心如意。
計劃看似十分美好,而轉化人要付出的是「真實世界裡的一切」。包括肉體、財產、政治權利,意味著這是一條不歸路,意識轉換為代碼,他們永遠不能回到真實世界。這給厭世多年的人多了一個選擇,要是接受轉化,便能擁有全新的美好人生,立即告別那個殘酷黑暗、勾心鬥角、事事不如意的世界。
轉化後的世界叫作「Φοίνιξ」,是希臘文鳳凰的意思,喻意參與者如火鳳凰般重生,得以脫離原來的枷鎖。乍看來,計劃就像一個進化版本、完成度極高的線上遊戲。然而我們需要看待得更要嚴肅一些,這是一項控制人口增長的新措施,鼓勵厭世者轉化生命,減少活人數目,以舒緩日益緊張的社會資源及土地供應,政府對計劃的前景充滿信心。
新工作沒有難倒男人,作為擁有多年經驗的程序員,他早就了解系統的結構,熟識內部運作,很快已能上手。有時候,他要以一個臨時身份進入那些虛擬世界,以人類的視點了解裡面的擬真程度是否足夠,轉化人能否適應另一段全新的人生。
#沉默一分鐘
有一次,男人找到了雪莉,正是那位在十六年前一閃而過的女生。男人壓下了震驚,按照系統的安排進入了雪莉的世界。系統總會隨機地給他不同的造型,有時候甚至是女人或小孩子,而這一次他扮演的角色是少年人。
已屆三十九歲的雪莉選擇了不一樣的人生,成為舉國知名的畫家。她的作品之中有半數是以維尼熊作為主題,她非常擅長繪畫各種服飾及神態的維尼熊,在虛擬世界廣受大眾歡迎。系統按照雪莉的要求,特別刪除了維尼熊原為卡通人物的設定,所以無人曉得維尼熊的由來。
這是和暖的一天,陽光溫柔的輕撫著眾人的肌膚,好天氣彷彿是個好兆頭,而今天正好是雪莉畫展舉行的大日子。場地是城裡的大型購物中心,將展出數百幅以維尼熊為主題的畫作,而畫家也會到場參與另一項別開生面的活動。那活動是行為藝術的一種,畫家會逐一與參觀者單獨見面,透過靈魂之窗彼此交流,享受「沉默一分鐘」。
少年在公園散步後跟隨人群來到了購物中心,到處都貼滿了畫家的海報,她成熟了不少,眼神卻流露出孤獨感和無助感。她已經不是少年記憶中的雪莉,為了一些不堪回憶的過去,她毅然接受了轉化手術。少年禁不住嘆息,這些年來她到底過著怎樣困難的生活呢?
有一點是少年所能確定的,他置身於展覽場地,被無數維尼熊畫作所包圍,那是一種抵擋不住的氛圍,關於維尼熊耳環的記憶立即浮現。雪莉為了記念他而不斷努力繪畫維尼熊,付出時間和心血,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畫展進入尾聲,畫家雪莉姍姍來遲,特別活動「沉默一分鐘」也隨即展開,少年因為如廁,晚了返回會場,所以他被工作人員安排成為最後一位與畫家見面的參觀者。
#誰虧欠誰
在眾目睽睽下,少年踏入墨綠色地毯的範圍,他悄悄坐在木椅上,雙手合十,凝視著眼前的故人;畫家聽見椅子拉開的聲音,徐徐睜開雙眼,在與接近二百人單獨見面後,她的眼皮無比沉重,表情相當憔悴,在助手的提醒下她知道這已經是最後的一位見面者,活動快將結束,她偷偷呼了一口氣。
眼前人是一位長相平凡的瘦削少年,架著黑色粗框眼鏡,這種大眾臉不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畫家也是如此認為。兩人的坐姿幾乎沒有分別,少年打量了畫家的穿著一遍,一襲紅色連身裙非常搶眼,加上大方淡薄的妝容,難怪她成為了今天活動的主角、眾人的焦點,每個人都為了目睹她的風采而來,唯獨少年是不一樣。
時間一秒一秒的流走,少年的雙眼尋尋覓覓,終於覓得畫家一直深愛著的維尼熊耳環,這是她身上最不協調的飾物,眾人之中唯獨他能夠發現。畫家露出懷疑的神情,眼前的少年怎麼會注意到那麼細微的事物,頓時間她的表情和坐姿都表現得不甚自然,她已經不懂得如何擺放自己的雙手。
接著,少年的目光轉移到她的臉上,她的臉頰立時泛紅起來。雖然默默不語,雖然僅僅是交換了目光,她卻想象著一些不切實際的事情,這畢竟是她所控制的世界,總能夠為所欲為、心想事成。於是她向系統喊出一個要求,要眼前的少年主動跟她說話,要少年輕輕握著她正微微抖動的雙手,撫平她起伏不定的思緒。
結果卻教畫家失望,少年仍維持著原來的動作,只是用著複雜的眼神凝視著畫家的雙眼,傳遞著某種訊息,但畫家無法悉知背後的含意。
透過一些不顯眼的線索,她嘗試組織出前因後果,既然系統無法影響眼前少年的行為,他或不屬於這個轉化後的世界,他似乎是個外來者、入侵者;剛才他曾刻意的注視著耳環,表示少年或已發現她的秘密——她所賦予維尼熊的特別意義。
沉默一分鐘快要結束,少年掛起尷尬的微笑,這傻乎乎的表情勾起畫家的印象。短短一瞬,難以忘懷,他是那個曾經靠近的故人,無數畫作因他誕生,畫家無法說清楚那牽絆是否愛情,但那肯定是一種穿越時空的思念。
她無法想起來了,到底是誰錯過誰,誰虧欠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機器人似的生活使她傷痕累累。她曾經度過一段分不清日與夜、喪失生存目標的荒謬日子,在她幾乎要親手結束生命之際,Φοίνιξ拯救了她。
少數的保守派人士認為這行為消極、荒唐、逃避現實,但公投結果顯示出世界跟以往不再一樣,大量對未來失去盼望的人放棄身體和財產,願意成為首批接受轉化的人。
遺憾的是,畫家只猜對了部分的答案。少年是讓她念念不忘的男人,以一種她難以理解的方式現身於這個虛擬世界,事情發生得這麼突然,情況又這麼離奇,她只好暫時撇下心裡的疑惑,盡情享受餘下來的十數秒鐘,她化作當年的少女模樣,讓眼眶裡滾動不止的淚水緩緩落下。
她放任淚珠的墜落,她打破了活動的限制,不再沉默,悄聲的說出一句「這些年來,我好想你」。畫家把話好好的說完,少年沒敢透露太多,只是默默的點頭,表現得異常的淡定。大會既定的時間到了,工作人員介入並作出提醒,少年起來轉身離開,他鑽進圍觀的人群裡,迅速消失於畫家的視野。她念念不忘,想象著少年離開會場及購物中心的路線,他沒有留下隻言片語自有他的理由,畫家沒有阻止他離開的意圖,加上現場還有一堆事務有待處理,她沒有貿然追出去。
#還傘
在少年走到購物中心出口的一剎,天空風雲變色,突然下起暴雨。他知道這是畫家的意思,他走到一旁,伴著他的是一把有著十六年歷史的雨傘。他記憶猶新,那時候她始終沒有還回傘子,是不小心忘記了,還是故意的收藏下來,真相不得而知,同時也不是那麼的重要,那始終是發生於十六年前的往事。
少年在濕漉漉的梯級上坐下,沒有一絲的激動。他閉上雙眼細聽雨聲,對於她以這種方式交還傘子,少年感到窩心,這一別說不定就是一生,系統存放著百萬個轉化人,數目天天增加,要再一次闖入她的生命,機會十分渺茫。
這一別成了兩人故事裡的一個結局。作為一個程序員,他從不否定虛擬世界的存在價值,不會譴責轉化人是逃避現實的懦夫,因為人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也會遇上闖不過的難關。
雨聲響奏不停,她的一顰一笑彷彿重現眼前。少年靜候時限的到來,他心裡浮現一個想法。要是有一天他因為無法抗衡悲哀的現實,甘願接受轉化,那麼在程序進行之前,到底有沒有一個值得再見一面的故人呢?
「這些年來,我好想你」那聲音多麼的真切,卻是那麼的無助。
2015年7月2日 星期四
閱讀分享《靈魂頻率》作者:MrAM
顧名思義,科幻作品《靈魂頻率》的主題圍繞著人類的靈魂。在一般的印象裡,靈魂是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我們無法把它握在手裡,也無法描繪出它的外型,雖然沒有一個具體的形象,但我們確信人類的大腦裡藏著一顆靈魂,有些科學家甚至想出了各式各樣測量靈魂的方法。
《靈魂頻率》故事簡介:
於人類歷史上,有著一個存在已久的組織「那羅延」,多年來以低調的姿態管理著地上頻繁的靈魂活動,各地政府、各界的大人物都曾經跟他們接觸及合作,那羅延的影響力無遠弗屆,權力之大,早就把所有的君王領袖都給比下去。
近日,城裡的靈魂頻率突然上升,這自然引起了那羅延的關注,他們懷疑有人在打「天道通道」、「地獄之門」的主意,藉此達成某種企圖,故事由此而起。主角們本來分散各地,卻又因著連串事件而聚集一起。災難接踵而至,狂魔行蹤飄忽,他對靈魂極為渴求,
於是展開了無差別的瘋狂殺戮,死傷者數目不斷增加。
眼見及此,為了保持著靈魂頻率的穩定,那羅延眾員不得不出手處理,他們正逐步接近神秘敵人的陰謀,等待他們的是連場激烈的戰鬥,是生是死、誰勝誰負,實在難以預料。而到了真相揭曉之時,地上世界會否遭遇翻天覆地的改變?而人類的命運又將如何呢?
ocoh說:
此作自2015年5月開始連載,至今作者MrAM已經張貼了十七個章節,節奏緊湊,屢見精彩刺激的場面,故事步入白熱化階段,教人期待往後的發展。我的讀後感如下,作者的敘事手法頗具條理,結構嚴謹,世界觀廣闊,內容涉及多個範疇,包括科學、奇幻、法術等,場景設計亦見心思,是一部極具野心、挑戰創作能力的長篇小說。
在作者的用心經營下,於故事初期所留下的謎團逐漸解開,並延伸開來,使故事邁進了更龐大的格局。要處理如此複雜的故事並不容易,情節非但沒有使讀者感到混淆,更由於人物眾多的關係,整個故事變得十分立體,作者部署的伏線甚具水準,說故事能力也讓我欣賞羨慕。
近年來,我每天的閱讀量雖然不低,卻甚少介紹別人的作品,希望從此能夠騰出部分時間,為大家介紹一些出色的網絡作品,也希望上述的簡介及評論可以起到指引的作用,給大家多提供一個娛樂上、閱讀上的選擇。
《靈魂頻率》連結及目錄
2015年6月24日 星期三
《總是夜》 作者感言
《總是夜》
作者感言
又一個故事結束,《總是夜》的連載歷時兩年,算是相當漫長。連載效率這麼低,跟我的創作能力無關,因為這個故事早就寫好了,而在公開新一章之前,我也會進行若干的修改和校對,要是工作太忙的話,便大大影響了連載的效率,我為此感到抱歉。
當初完成此作,心裡感動振奮,這跟小說的名字《總是夜》有著莫大的關係。曾經有一段日子,這名字不斷在我腦海中出現,心裡湧現一股衝動,想要寫成一部長篇小說。女主角就叫張小夜,是個突然閃現的名字,我總是念念不忘。因此《總是夜》成了一個圍繞著張小夜的故事,這是理所當然的。
回想起來,故事裡的張小夜跟我當初所想象的十分吻合。她是個黑暗城女子,深愛著丈夫葉琦,為了治癒他的心靈創傷而不惜一切,並且委屈了自己;她笑容不多,總是一副憂鬱的樣子,膚色白皙,這彷彿是每個黑暗城居民的記號。
此女子付出不少,丈夫卻離她而去,到處尋歡作樂,張小夜雖有不滿,但她明白葉琦並不是故意做出傷害她的行為,而是葉琦陷入了不能自救的境地,最終跑往地球了結此生。
面對罕有情深的艷麗女子,突然被強行交換到黑暗城的家豪當然心動。但如他所言,那不算愛情,而是欣賞、佩服、憐憫。這表面軟弱的男人受盡挫折,形象並不討好,但來到了陌生的異地,卻保持著一顆純粹的心,誓要幫張小夜找回丈夫。
《總是夜》是這樣的一個故事,我們面對過去總是無能為力,一方面故作堅強、大步邁向將來,又一方面受著憾事束縛,在夜深無人時悄然落淚。各人都懷著心事,不自覺的成為了過去的奴隸,葉琦無法從失去雙親的痛楚中復原,家豪和依停糾纏多年,張小夜也逃避著一個事實——葉琦不可能回到她的身邊。過去如鬼魅般糾纏,各人陷足泥潭而不自知。
故事當中的科幻點子是一個類似「平行宇宙」的概念,地球是個虛擬世界,裡面只有香港此一城市。家豪、依婷、洛克三人對應著黑暗城的葉琦、張小夜、計程車司機,就是葉琦所指的靈魂分裂體。地球裡的人類都自以為活著,實際上除了分裂體外,餘下的都是人工智能,用以提升世界的完整度和真實度。就跟你我一樣,我們也無法保證自己是真正的人類,而所身處的環境、經歷的事情、雙手觸摸得到的事物,不管是那一樣,我們都無法作出保證,也難以否定自己活在一個虛擬的網絡世界裡。
我常常唬嚇身邊的朋友:「這個世界只有你一人,而包括我在內,所有人都因著你的幻想而出現……聽起來十分荒謬,但你可以完全否定這個可能性嗎?」要是有一天有人發現故事裡的世界盡頭,我真的不會很意外。
故事的結局出現了一個轉折,曾經跟葉琦發生一夜情的女生再度登場,他們將穿過異樣的光芒,返回原來的世界「地球」。此地球不同於家豪活過三年的地球,那可能才是葉琦真正的家鄉。然而,女生的話是否屬實,我不打算在此透露,就以留白的方式處理,給葉琦少許扭轉命運的希望好了。
不曉得看完整部《總是夜》的你,會對那個事件、那個人物的印象最為深刻,可能是家豪與依婷愛恨交織的往事、深情專一的張小夜、孤單迷茫的葉琦、穿越平行宇宙的道具「鋼筆」、死氣沉沉的黑暗城、二十四小時制的鐘錶、善良的旅館職員小天、以配角形式登場的奧治和馬政……
當然,也可以是一人分飾兩角的洛克先生(鵬哥)。
在眾多元素之中,我最喜愛的始終是故事核心張小夜。要是沒有產生出她的雛形,也不會誕生這部小說,縱使故事的視點集中在葉琦和家豪身上,但要而言之,故事是從兩個男人的角度去剖析這位默默承受著傷害、一心想念丈夫的女人。
在葉琦眼裡,張小夜付出的已經太多,同時不忍心繼續折磨她,於是想到把家豪交換到黑暗城的方法;家豪醒來便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的旅館,在葉琦的安排下,他終於遇上表面上冷若冰霜的張小夜。家豪看穿了她的壓抑,也對葉琦失蹤前的張小夜甚感興趣,視她為異地裡最要好的朋友,衷心希望她再次得到幸福。
如結局所示,葉琦從地球回到了黑暗城的老家,家豪消失於穿越的過程裡,分裂體終於返回主體之內,成為葉琦意識的一部分。張小夜在沙發上仍然懵懂不知,當她見到字條,便會以為葉琦死在地球、家豪離她而去,這結局並不圓滿,但總算是為葉張二人的關係劃下了句號。
上述情節發生在第26章,定名為「別了小夜」,也是我感觸良多的一個章節。既然張小夜為故事核心,當葉琦選擇隻身離去,這個決定自然也成為了張小夜的結局。當她見到字條,我想她不會大哭一場,或會抱著雙膝、靠著牆壁,默默回想那些年來與葉琦的細碎經歷。她將擁有全新的冒險,不再有葉琦或家豪作伴,未來的喜與悲就得看她自己的意念轉向。
說了這麼多的張小夜,她的原型是我的一位前度。縱使我們之間愛恨交織,但我依然欣賞她身上的智慧美,看一眼你就會知道那女生很有想法、相當能幹,辦事極具效率,討厭拖拖拉拉。現在的我大概就像家豪,悄悄欣賞著她的美,視她為生命中一位要好的朋友。在那段短暫的黑暗城歲月裡,悲多喜少,一起走過很多陌生的新路,我深信這些回憶都是珍貴和特別的,願小夜在葉琦離開後可以過她喜愛的、適合的生活。
在不久的將來,黑暗城這特別的城市將會再度登場,出現在另一部長篇作品裡,成為某國的四大城市之一,所佔篇幅雖然不會太多,但總算滿足了作者的懷舊心理。
不曉得大家有多喜歡《總是夜》,不清楚這部作品為大家帶來了什麼東西,它或能啟發你的思考,或使你思潮作動,或讓你憶起某段刻骨銘心的關係。你可以視之為言情小說,又可以根據我的分類,視它為科幻小說。希望此作能夠展現出文體的多樣性、可塑性,並向你傳遞我的一些經歷和情懷。
這是ocoh所寫的《總是夜》,是個因為遇上她才誕生的故事,內裡滿載一些象徵意義,也給了我一個重要的提醒,是時候跟那段與小夜有關的過去說聲「再見」了。
別了小夜,願你安好。
《總是夜》 第二十七章:第三個疑問
《總是夜》
第二十七章:第三個疑問
ocoh說:「從出生開始,在每一天裡總是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疑問。每一次產生出疑問,不一定能夠獲得解答,就好像生命的奧秘一樣,所謂的真理能否滿足所有人的渴望呢?於是,各人繼續尋覓適合自己的答案,迷茫的,困惑的。而打聽回來的,又是否最終的解答呢?」
巧合是個無微不至、細心周到的老人家,除了為時間和地點作出適合的安排,連一些細節也沒有遺漏。我注意到其中一項細節,我們的打扮很合襯,散發著地球夏天的氣息,但這裡是氣氛不搭調的黑暗城,只得黑夜的世界氣溫總是有點冷。女生的穿著不像黑暗城的居民,更不像我的小夜,或許她來自地球。
說說而已,那是一個虛構世界,除非出現了特殊情況。
由於我們沒有駕車到來,我又不想動用小夜的白色五人車,剩下來的選擇是乘坐計程車或公車。我立即排除了乘坐公車,因為絕對不想在街旁呆上三十分鐘,來等待一輛前往沙灘的公車,這簡直是浪費生命。於是,計程車成為唯一的選擇,我打開錢包,找到幾張計程車司機的名片,我記得那個中年男人,家豪當過他的乘客,把他送到熱林車站,司機熱情的給了他一堆名片,歡迎隨時電召。
找到了名片,當下的問題卻是打電話,我沒帶手機,女生也搖頭表示沒有,我們跑到街頭的便利店找付費電話來用,交通卡和信用卡都可以用來付款,非常方便。錢包裡有一些現金,存放已久,我甚少機會使用,現在都流行以電子貨幣作為交易方式,鈔票將會陸續淘汰,又一事物成為舊日痕跡,有些人自然會在背後暗暗嘆息。
等待電話接通的幾秒鐘使人感覺不舒服,焦躁不安,我忙於打電話,女生忙於選購零食,她好像視接下來的旅程為野外遠足。見她一副認真思考的表情,我覺得很好笑,她似乎很嘴饞,不過也沒有減肥的需要,我看她的身材還是挺不錯的。
電話接通,我興奮莫名:「喂,是鵬哥嗎?」
屬於中年男人的低沉聲音說:「對啊,我記得你的聲音,你就是那個年輕人嘛。」看來他有吸煙和喝咖啡的習慣,導致聲線比別人沙啞。
我表示意外,趁機誇獎他:「你真的很厲害,單憑聲音便知道我是誰。」
「廢話少說,你打算找計程車吧?」鵬哥單刀直入,毫不扭捏。
我欣然作出配合,坦白說:「對啊,你現在有載客嗎?」
「沒有,我正閒著呢,剛才差點在車子裡睡著,幸好你打電話來。快把你的地點告訴我,我立即趕過來。」原來巧合也為鵬哥作好安排,他正好閒著,我們走運了。
我說得簡單:「酒吧區的便利店外面。」
「很好,給我十分鐘時間,保證準時。」
鵬哥總是對自己充滿信心,那時候他僅僅花了三十分鐘便從威利萊旅館到達熱林車站。假如駕車的人是小夜,車程估計會是稍長一點的四十分鐘,至於我,我跟家豪不同,雖然同樣討厭駕駛,但我成功考取了駕駛執照。在大多的情況下,我傾向讓小夜負責駕車,她對方向盤的操作比我熟練得多,她心思縝密,一直安全可靠。當乘客的人向來比較幸福舒服,就是這樣子,她甘願擔任我的司機,我喜歡乖乖的當一個乘客。
結束通話後,我們會有一段空閒時間,短短十分鐘不足夠讓我們找地方吃喝玩樂,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便是在便利店內閒逛。選購食物和飲品的主導權在女生手上,她拿起各類貨品,仔細觀察一下、考慮一遍,然後放回貨物架上,以上過程重複又重複的發生。我看在眼裡,想到了兩隻字「有趣」,她是一個不能預測的未知數,猜不到她最終會買下什麼東西,又可能什麼都不會買。
結果,女生選定了一堆零食和幾支飲品,包括粟米片、巧克力餅乾條、糖果、果汁酒等,她完全沒有考慮身旁那人的喜惡,只選擇自己喜歡的口味。諷刺的是,最後用信用卡付錢的人卻是那個人,這平常的購物過程雖然使人無奈,但還是產生出丁點兒的趣味。
至於那個人是誰?
不必說明。
鵬哥遵守承諾,依時到達,黑色計程車正好停放在便利店前方的不遠處。他調低車窗並向我揮手,我以一個幅度小的點頭作為回應,女生走在我的背後,提著兩袋東西的我們放慢腳步,不急於上車。
我跟計程車司機算是相識一場,免不了寒暄一番,鵬哥談到酒吧區和天氣,又談到了時事和罪案,甚至無聊的揣測著我與女生的關係。我們是有過一夜情,說穿了,其實什麼都不是。
鵬哥轉移話題:「年輕人,身邊的小姐是女朋友嗎?」他由始至終把我叫作年輕人,其實我已經二十五歲,不太年輕。
我不拐彎抹角:「抱歉,你猜錯了。」
「這就奇怪了,你們穿得很合襯,很有默契似的,黑暗城的人都不會穿得這麼單薄。」鵬哥透過倒後鏡的反映觀察了我們的衣服兩遍。
我先向女生做了一個眼色,她以眼神作默示,讓我放心回答:「哈哈,你想多了,我們什麼都不是,只是新相識的朋友。至於衣著問題,大概是突然興起的念頭吧。」
鵬哥語氣猶豫:「噢,似乎是我想多了……」料不到簡單的一段話會使他困惑起來。
我故作嚴肅說:「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事物總有兩面或更多的層次。單純看表面的狀況,你會以為我們是戀人,我否認了,你接受了,摸到了真相。不過,在世界的另一空間、另一層次裡,我們或許是相知相愛的戀人。」
說畢,女生高興起來,她突然插話:「哈哈,想不到你會說出這樣的話。」
「真正的我遠遠超越你的想象。」我相信自己流露著驕傲的表情,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鵬哥搖頭輕嘆:「唉,你們的對話深奧難明,我加入不了呢。」
我忽發奇想,換個話題:「鵬哥,問你一件事,你可知道凡都集團?」
接下來,車內出現了一陣子的沉默,他彷彿暗自震驚,不曉得如何回答似的;我卻有所期待,相信這個話題十分有趣,我們不可能白白錯過。
「喔……怎麼會說到這個?」說話和語氣同時透露了鵬哥的思想,女生也在旁偷偷竊笑。
我乾脆說重點:「那麼你肯定知道虛構世界一事。」
「對啊,我知道。」這就是鵬哥的個性,有夠爽快!
「你也參加了那個計劃,而且製造了一個靈魂分裂體,住進了那個叫香港的城市,名字是洛克,是電腦公司的大老闆。」我似在揭穿真相,逐步拆解謎團。
聽罷,鵬哥異常詫異:「你怎麼可能知道這麼多?難道你是凡都集團的職員?難不成……你是開發人員?」一連串問題表示他正陷入恐慌,情緒變得不穩定,就連車子的行駛路線也顯然出了狀況。
「你還是想多了,我純粹是另一個參加了計劃的普通人。」我直接揭曉答案,使他不必瞎擔心。
「唉,我從來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剛剛差點給你嚇壞了。」鵬哥立時鬆一口氣,車子的行駛恢復穩定,我們也應該鬆一口氣吧?
「你喜歡那個世界嗎?」我微笑問道。
鵬哥坦白誠懇,沒有顧忌:「有白天是不錯的,但身為大老闆的我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大部分時間需要留在室內,所以皮膚還是白白的,顯得十分奇怪。」同時間,我隱約聽見女生低聲輕笑的聲音,坐在前方的鵬哥應該察覺不到。
我把身體往前傾,故意小聲說:「告訴你一個小秘密,你就是我的大老闆。」這純粹是裝模作樣,女生還是會聽到我的說話。
鵬哥驚疑:「怎麼可能……我對你的樣子完全沒有印象?」逐步揭穿真相才是說故事的技巧。
「因為我是一個地位低微的小職員嘛,你沒有印象是正常的。這不要緊,我們在黑暗城裡認識了,而且你記得我的聲音和樣子,我覺得很高興啊!」這些說話有點荒謬,鵬哥對我沒有印象,是因為黑暗城的我太瘦了。我們在這裡認識了嗎?算是吧,那時候的那個靈魂是完全屬於家豪的。
「哈哈,年輕人,你逗得我非常高興,那個虛構世界很過癮,當老闆也很過癮,養妻活兒也很過癮,在那邊再玩電腦網絡遊戲也……」鵬哥高興得語無倫次。
我打斷他的話:「足夠了,很煩呢,哈哈。」
我續說:「我有一個懷疑,就是身為計程車司機的你,怎麼會有多餘錢去參加那個收費高昂的計劃呢?」
「年輕人,不要小看計程車司機,我們其實混得不錯的,只要勤快一點,收入是挺可觀的。面對任何工作也好,願意不斷努力便是了。」鵬哥以過來人的身份訴說著一個淺白的人生道理。
我冷笑一聲:「嘿,可惜我對駕駛不感興趣,當不了計程車司機。」
本來安靜的女生插話:「或許在世界的另一空間、另一層次裡,你會是一個很厲害的車手呢。」有過沉默是由於她忙於吃喝,好像沒有停頓下來的片刻,她果然嘴饞得要命。
我掀起嘴角,微微的笑了一下:「哈哈,天曉得。」
說到底,像鵬哥般當上大老闊總會比當車手舒服。金錢雖然是萬惡,卻能呼風喚雨,一個渺小人類又怎可能對世界理解透徹呢。
何況,我還是他眼中的年輕人。
鵬哥的計程車、一連串愉快的對話將我們帶到沙灘,我沒有計算車子跑了多久,放開心情的活著,不用在意時間的行進,情緒不再沉重,釋懷不少。我喜歡跟女生一起乘車的體驗,她獨力吃光所有零食,戰鬥力十分驚人。打電話把鵬哥召來也是個不錯的決定,在地球,他是家豪的老闆;在黑暗城,他是替我們服務的計程車司機,兩個不同的世界有著相同的人物,出現了風格迴異的情節。
虛構世界將於下一年提前結束,就是地球人類常說的世界末日,成因不再是大規模的自然災難或人類引發的現代戰爭,誰也料不到真正的原因是基於一個商業決定,以及一個拔掉電源的動作。
真相往往教人意外。
拔掉電源後,那裡的兩種人類都會呆住不動,在時間線上凝固,地球的歷史任務就此結束。至於在黑暗城參加了此項計劃的人,將會獲得一定數目的退款,應該不會引起他們不滿。
下車後,我們踏著不穩固的泥沙漫步,我為自己沒有穿上涼鞋感到後悔,由於選擇了運動鞋,我的腳跟差點陷進泥濘,情況好不狼狽,這個情景似曾相識,那是一段屬於家豪和小夜的經歷。他們一起看過異樣的光芒,僅有一次,我與小夜看過太多遍了,她喜歡待在這個地方反思生命,喜歡跟我牽手散步時所體會得到的幸福,所謂小小確切的幸福。這一次,到訪這裡的人是沒名字的你我,我們將要證實黑暗城的本質,探索進一步的真相,只要遇上光芒,鼓起勇氣走過水面,便可以到達一個未知境地。
我把前來沙灘的目的告訴了鵬哥,問他要不要一起冒險,他婉拒了我的邀請,說自己是個安守本分的計程車司機,除了到虛構世界過一下老闆癮外,根本沒有興趣尋找另一片天地。我心裡明白,每個人所具備的勇氣都不同,他沿著原來的軌道前行,謹慎腳步,不容別人動搖。別了鵬哥,內心添上一絲牽掛。
在漫步時,我對自己的心情有了進一步的理解:心裡有點著急,渴望儘快到達目的地;心裡有點嚮往,渴望逃離黑暗城。要證實我們所揹負的過去只是一些由別人擅自編寫的故事,遇上的是虛構的既定劇情,包括我父母的離世及戀上小夜,也包括我與家豪的交換,情節精彩得不得了。
心裡抱有強烈的渴望,就是離開黑暗城,就是否定一直以來的認知,希望世界是假的,遭遇是假的,傷心是假的,小夜也要是假的。
在夜靜無人的沙灘前行,逐漸接近光芒,提出我的第一個疑問:「那個世界有名字的嗎?」
「就是地球。」女生語氣平淡,爽快答道。
「喔?那不是跟凡都集團的虛構世界相同嗎?」我沒法子不奇怪。
「名字不代表什麼,反映不了事物的本質,我們也不知道對方的名字,現在也能夠走在一起,不是嗎?」聽到這樣的解釋,我打從心底的喜歡了。
我輕輕點頭,心裡認同她的說法,不論身邊的人叫作嘉欣或敏儀,對我來說,她仍然是一個剛認識的長髮女生;同樣地,不論那個世界被稱作地球或黑暗城,對我來說,那仍然是一個陌生的新世界。在那裡,我會擁有一個有別以往的身份,或會當上醫生或律師……說笑的,我才沒有這方面的興趣,不稀罕這些專業。
我提出第二個疑問:「我在那裡會是一個怎樣的人?」
女生微笑:「沒多久便會知道,我可以把其中一個可能性告訴你,可以是一個新生嬰兒,擁有全新的人生。」她故作神秘,我當然希望獲知更多。
我特意配合她,故作高深的說:「還有新的經歷、新的冒險,而那些冒險裡會有你嗎?」
女生只笑不語,作出了一個突然的舉動,使我略感意外,她往前走兩步,靠到我的身旁,然後緊緊摟住我的手臂不放。那股異樣光芒近在眼前,我收起詫異,心裡閃現剎那感動,按捺不住的加快步伐,兩個人逆著光並肩同行,腳步竟然是一致的。至於女生的舉動純粹是率性而為,抑或別有用心、有所暗示,那答案悄然躲在另一個地球裡,等待我前去發掘。
照常理,愈走近光芒,愈刺激眼睛。這一次的體驗有所不同,眼前是一團溫柔舒服的極光,我不用瞇起眼睛撐過去,空氣變得不一樣,泛著兩個城市缺乏的暖意。
懷著嚮往的心情,內心有著憧憬,前往未知的境地。凝視著身旁的她,在四目交投的瞬間,我放棄提出心裡的第三個疑問,決定親自尋找世界、感受生命、探索奧秘。
「你會喜歡的。」她眼神頑皮,抿嘴笑道。
【本故事完】
2015年6月23日 星期二
《總是夜》 第二十六章:香水調酒
《總是夜》
第二十六章:香水調酒
ocoh說:「姓葉的男人爽快離開,他選擇了跑樓梯,原因何在?大概是作者有過跑樓梯逃走的經歷吧。另外,此章裡有一個人物初次登場,既然與香水有關,應該不難猜吧。」
離開的過程十分順利,樓梯暢通無阻。畢竟,大部分住客都會選擇使用升降機,除非遇上機件失靈,無緣無故又怎會突然冒出跑樓梯的念頭呢?
我慶幸自己揹負的是一個背包,塞進去的東西雖然零零碎碎,但加起來的重量卻不能忽視,肩上的負擔突然增加,我需要適應一下背包客的角色。到目前為止,隻身上路的感覺很不錯。
曾經聽過一種說法,很多人喜歡使用背包,並將背包喻為人生。年輕的時候,不斷把東西塞進去,搞得亂七八糟;老來的時候,卻希望減輕負擔,只將重要的東西保留和珍視。經歷生死的我心情矛盾,背包重量非輕,但我又討厭額外的負擔。
小夜沒有出現和阻止我離開老家,她仍然安睡在沙發上,對我的狀況懵懂不知。希望留下來的字條能夠成功說服她,我的死訊應該可以讓她死心。
先關注管理員崗位內的牆上掛鐘,然後目光掠過自己的手錶,時間是不偏不倚的二十點鐘,在地球的話會是晚上八點鐘,家豪的靈魂使我間歇地想起地球的訊息。不論是二十點鐘或晚上八點鐘,這裡還是夜,有著一個氛圍淒冷的黑暗城,有著沒句號、沒終點的黑夜。
走到地面世界,我回到原來的黑暗。這一帶是著名的酒吧區,充滿五光十色,亮起了一面面霓虹招牌,道路繁忙,總是不缺途人。人們喜歡相約三五知己,隨意躲進店家把酒言歡。用酒精麻醉自己,暫時放下不斷逼迫、沒完沒了的工作和生活壓力。喝酒,有些人懂得節制,永遠不會上癮,有些人好像與生俱來的沉迷喝酒,酒精暗中控制他們的生活,影響精神和意志,破壞家庭和諧,甚至毀掉一段本來璀璨奪目的人生。
半年前,我離開了小夜,展開荒唐歲月,陪伴我的是酒精和女人。我的酒癮不算嚴重,大多的情況下只喝兩杯啤酒,純粹是為了改善心情,喝兩杯足夠使我興奮,暫時逃離現實的約束。我清楚記得喝夠分量的感覺,酒不能喝太多,人們常說「酒入愁腸愁更愁」,喝太多會觸及更深層次的傷感,墮落更難掙脫的地獄。
雙眼走馬看花,作了不仔細的觀察,我隨便走進一家小酒吧,連名字都沒有注意,大概會是什麼海之類的過氣名字,不看也罷。拉開異常沉重的木門,裡面的客人不多,空出多於一半的座位。我悄然坐下,調酒師剛好就在眼前,是一個長得有點醜的中年男人,看到他友善和暖的目光,我不自覺的嘆一口氣,也放鬆了長期緊繃的身體。他如常問到名字,我坦白承認自己是葉琦,雖然家豪也算是一個有效的外號,但說到底還是葉琦比較自然順口。
調酒師表情生動的說:「葉琦先生,打算喝什麼酒呢?」
我苦笑一下:「坦白說,我來這裡不是為了喝酒。」
調酒師禁不住發笑:「哈哈,你在開玩笑嗎?來酒吧不是為了喝酒,難道是想喝可樂和橙汁?」他不是故意嘲諷,語調輕鬆得使我放下戒心。
我改用低沉一點的聲音說:「身為男子漢,我在這種地方覺得口渴的話,唯一的選擇便是喝酒,不作他選。」
調酒師點頭微笑,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表明來意:「我來這裡是為了借廁所。」
調酒師首先轉身,拉開抽屜,很快就找到了我開口要的東西,他爽快說:「拿去吧,這就是店內廁所的鎖匙。」快人快語!這就是調酒師的工作,不是推銷客人喝過量的酒,而是讓進來的人愉快高興,暫時忘卻外面的煩惱。
「謝謝你。」我接過鎖匙,笑得燦爛。
根據張貼在牆上的鮮明指示,我通過走廊,快步走往廁所,訪問酒吧是為了借廁所一用,借用廁所卻不是為了平常的小便排泄。不瞞你,我懷著目的而來。
走運、不走運,廁所裡沒有別人,有的是三個閒置的廁格和一股混合了排泄物的惡臭,感覺十分噁心。我的身體反應迅速,立即吐的亂七八糟,或許是自己的身體已經太過虛弱了。現在的體重大概是四十五公斤,比最健康的時候足足瘦了十八公斤,而我的身高是一百七十六公分,也算標準。如家豪所言,我的確太瘦了,照鏡子時就是一副不健康的樣子,很不開胃。沉鬱的情緒害我一直消瘦下去,食慾不振,有一段時期我可以連續幾天不進食,只喝水和酒來維持生命。
此時此刻,由於未有進食的關係,吐出來的不是食物殘渣,而是胃液和黃色的膽汁,弄得一地濕漉漉。我向來壞心腸,沒有打算親自收拾殘局清理地板上的穢物,這種事讓清潔工來負責好了。
我站到洗臉盆前,照過鏡子,表情顯得稍為狼狽,但尚可接受,然後洗手洗臉,讓情緒鎮定下來,讓一切恢復正常。我對著空氣安慰說,這只是一個小意外,完全沒相干的。我走進一個廁格,並確定門是緊緊鎖上,再打開背包,翻出那兩瓶墨水,把裡面的所有液體全數倒進馬桶內,那些都是由血液調製而成的鋼筆補充墨水,靈魂分裂體也曾經用過,剩餘的都成為沒用處的廢物。地球剩下來的日子不多了,家豪的身體完成了下葬儀式,我也不可能再從黑暗城進入虛構世界。墨水沒有保存下來的理由,我拉下沖水開關,讓它們慢慢流入大海,感覺痛快。
鋼筆墨水成為不重要的回憶,還想刺眼嗎?
也不必了。
除此之外,我還將背包裡多餘的衣服丟到廁所裡的垃圾桶內,純粹是為了減輕肩上的負擔,這是一個突然閃現的念頭,我討厭多餘的東西,倒不如學習放下。
我假裝一切如常的回到酒吧,那一列高椅上多添了一位客人,是一個披著栗子色長曲髮的女生。這女的擁有一身健康的古銅膚色,身穿桃紅色背心和灰色短裙,還有一雙咖啡色涼鞋。一身奇怪的裝扮使我聯想到地球的夏天,聯想到一個曾經作過的夢。由於她是側坐,所以看不清五官,但我覺得她很年輕,乍看來只有二十歲,身上散發的氣質跟小夜稍有不同。兩人同樣孤單,但她予人淘氣愛玩的感覺。
小步小步的走向酒吧檯,長髮女生察覺我的出現,回望我的方向,我們四目交投,彷彿有過一面之緣。女生前方放有一杯像鮮橙汁的飲品,杯的邊沿特別放上一片橙肉作為裝飾。整杯飲品的顏色雖然酷似橙汁,但在酒吧混了半年的經驗告訴我,這壓根兒是一杯酒,我甚至已經想起這杯調酒的名字——螺絲起子。
完成沖走墨水的任務,本應直接離開酒吧,但可惡的直覺驅使我回到那張曾經呆過一分鐘的高椅上,溫暖早就散去,旁邊的坐位則被女生佔據著。
我主動問好:「你好。」我們的相遇似是一種安排,有著時間和環境的巧合。
女生一臉驚疑:「怎麼會是你?真巧呢。」
「喔,我們是認識的嗎?」我們的距離拉近了,讓我可以看清楚她的長相,但沒有特別的印象。
「不認識,但我們在不久之前一起睡過。」女生淡然道,卻是語出驚人。
這是唯一聯想到的名詞:「一夜情?」我不解問道。
女生瞇眼大笑:「哈哈,你很有趣,真的有這麼善忘嗎?」
我坦承:「一夜情雖然是我的興趣,但對你的樣子沒有印象。假如真的要喚醒那些記憶,我也有一個方法,請問你有塗香水的習慣嗎?」家豪在旅館房間記住了一股香水氣味,此時或用得上他的記憶。
女生用上誘惑的語氣低聲說:「你要靠過來嗅一下嗎?」
我不用開口答話,改以實際的行動作為回應。我將身體挨近她,把鼻子貼到她的頸部,再往胸部和腋下嗅了一下,嘗試分析氣味,果然有所發現。香水被塗上一段時間,氣味必然減弱,家豪曾經認真記錄氣味,現在的我再確認一遍。答案顯現,我記得這香水,也知道我們曾經同床共枕。
香水成為一項有力證據。
「我記得這香水。」我承認事實。
女生立即換上認真的表情說:「現在的氣味屬於基調,是由紫檀木、香根草霧水和白麝香悠然譜出的最終層次。」
我胡亂回應:「香水似乎是一門深奧的學問。」這句話沒有意義,作用是把對話延續。
女生看穿了我的想法,模仿專家的口吻說:「你肯定聽不懂什麼是基調,我簡單說明一下好了。香水分為前調、中調、基調,代表揮發過程中不同階段的味道。前調是香水剛倒出來的味道,一般比較強烈;中調是在前調揮發後剩下來的餘味,個性比較平和,可以維持兩分鐘到一小時……」
賣弄聰明的我搶著說:「我猜基調會是香水的最基本味道,會在使用後的一段時間才能察覺,可能是香水的真正本性,對嗎?」
女生展露表示滿意的笑容:「嗯,意思是差不多了。」
一夜情,想起來也覺得可笑,我們的那一夜發生在昨天,即是我利用鋼筆前往地球之前的晚上。後來,我在地球發生了很多事情,家豪在黑暗城又是忙個不停,靈魂的主體和分裂體各有各的經歷,現在神奇的結合在一起,一個人擁有兩層記憶,同樣清晰深刻。
我們遭遇太多,使我差點想不起眼前的年輕女生,甚至連做愛的過程和感覺也變得很模糊。性愛發生得太多,慾望隨著次數減弱,印象也沒有當初的深刻。女生卻記憶清晰,除了一夜情外,還知道我只喝兩杯啤酒的老習慣,她說希望這次由她請客,嚷著要我立即喝下兩杯啤酒。我沒有意見,爽快喝下啤酒,這兩杯根本沒難度。
何謂名字?
我們沒有向對方透露名字,我稱她作「你」,她同樣說我是「你」,這是完全平等的對待。你,一個每個人都會使用的稱呼,就如香水學問之中的基調,屬於人與人之間相處的真正個性。
不曉得對方的名字並不要緊,在兩人同行的世界裡,名字是可有可無的。近在咫尺,不必聲嘶力竭的喊出幾隻由別人取下的文字,簡單的「你」是關係中的基調,也是最難明白、最難掌握的部分。
我們有過一夜情,卻未曾建立實際的感情,我們揹負各自的過去,但未有提及太多。過去是成年人的包袱,我不喜歡再說一遍那些故事,關於雙親的那些太傷痛,關於依婷和小夜的那些太累人。此時此刻,寧願什麼都不去想,跟一個陌生人喝酒聊天,享受輕鬆悠閒的一夜。調酒師未有加入我們的對話,他忙自己的事情,整理吧檯上的用具,閒時把玩智能手機。後來客人逐漸減少,走掉一些醉酒鬼,調酒師也消失不見,在我們離開前都未有再出現,這樣的不辭而別使人不期然聯想更多,例如拉肚子、躲懶、抽煙等。
女生的那杯橙汁的確是螺絲起子,是作法最簡單、最常見的調酒之一,將伏特加和橙汁攪拌均勻即可,橙肉純粹是裝飾品,吃下也無妨。至於名字的由來,真的是另有文章,大多人認為它的起源是工程師抵受不住沉悶的工作,於是動動腦筋,隨意的在橙汁裡加入伏特加,再以手邊的螺絲起子攪拌成為調酒。後來這種酒廣受大眾歡迎,特別是一些原本對調酒有點抗拒的女生。有些人追求原汁原味,甚至特意買了一支螺絲起子當作專屬攪拌棒。不過我對混入了大量果汁的酒向來興趣不大,看來還是兩杯啤酒比較適合我,這就是男人的專屬浪漫,女人不容易理解。
在喝過酒後,在離開酒吧前,女生說起一個耳熟能詳的故事,參加了虛構世界計劃的人都略知一二,我和小夜也先後當過說故事的人。
酒後滿臉通紅的女生煞有介事的說:「你可知道一個關於世界盡頭的傳說?」
「這可不是一個傳說,凡都集團已經把虛假化成真實,他們經營著一個虛構世界,到目前為止,已經發展了三年,名字為地球。那裡只有一座城市,而沙灘的盡頭也就是世界的盡頭。」我語調平穩,彷彿讀著一本介紹凡都集團和地球歷史的小冊子。
女生卻說:「我聽到的是另一個版本,跟你剛剛說的有點出入。」
我用眼神和神情表達懷疑和驚奇,她挑起我的好奇心,希望她可以繼續說下去。
女生續說:「谷歌集團經營著一個虛構世界,到目前為止,已經發展了二十年,他們命名為黑暗城。那裡只有一座城市,只有黑夜,沒有白天,採用二十四小時制,公車和計程車是黑色的,私人車是白色的,裡面的人在近年以為自己掌握了創造虛構世界的技術……而沙灘的盡頭會有絢麗多彩的光芒,走過水面便會看見世界的盡頭。」聽起來怪奇荒謬,她卻說得有條有理,不像是神智不清。
我禁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哈,你在編故事嗎?怎麼把地球的故事套進黑暗城?」騙過了她,騙過了自己,其實我在心裡默默點頭。
女生向我悄聲耳語:「看,來看我的表情,判斷一下我是認真還是說笑。」
「說笑的。」我在假裝,在配合,也在等待。
女生傻乎乎的笑說:「嗯,你竟然不相信,這實在太好了,我們可以嘗試證實一下。」
「怎麼證實?」我摸不著頭腦。
女生胸有成竹地說:「我相信你在地球作過一次類似的嘗試。」聽起來,這不是胡亂的猜說。
「哈哈,一個人乘車到沙灘,然後走到沙灘的盡頭,那裡沒有異樣光芒,但確實有一幅人類不可能攀登的巨牆,高聳入雲,看得見雲端,看不見盡頭。」我一邊微笑,一邊回想那難忘的經歷。
「願意再走一趟嗎?」女生說話的同時,嘴角綻放出一絲媚惑的笑容,是天使?是魔鬼?一時間難以分辨。
既然未能理解,努力思索也是徒然,怎麼不勇敢一點來接受邀請呢?
「沒問題。」我撇下猶豫,爽快答道。
換來眼裡看到的一個完整微笑。
2015年6月22日 星期一
《總是夜》 第二十五章:別了小夜
《總是夜》
第二十五章:別了小夜
ocoh說:「別了藍地球,我想起了《人生》裡的小二,那個甚愛地球的外星女生,她帶走了憂鬱的安達臣;別了小夜,也別了我心裡面的小夜。其實,告別正好是新的開始,不用沉溺悲傷。」
告別藍地球,我不懂她的美,看過那些從外太空拍攝得來的照片,我們居住的星體的確美得沒話說。從葉琦口中獲知真相,世界、地球、人類都是虛構出來的,我為此困惑,好像每件事情都有兩個表面,但能夠知道的、把握的總是只得一面,更會是喜歡騙人的一面。
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美麗藍地球的照片,我心悅誠服,因為誰也想要霸佔她的美。
眼前一黑,離開地球,下一個落腳點可能是黑暗城,想得瘋狂的話,可能是死後的世界——地獄。怎麼不會是天堂呢?怎麼抱著悲觀的想法?因為我不相信神的存在,大多的宗教都是用來迷惑人心,對人類加以控制,以集成一股力量來組織政權或挑起戰爭。
看到的是一片黑暗抑或身處的是一個黑夜?
見證著葉琦的靈魂消散、生命結束,他曾經是我們的靈魂主體,兩人關係密切,不能割捨。假如不曾有過他,便不可能出現我,我們的關係是三言兩語說不清的。
經過一段段的對話,一些不想理會和推敲的謎團終於被解開,但留有一些不明不白的地方,要一個人去理解世界的運作著實困難。他走了,我累了,我想讓腦袋放空、休息一會。
轉入昏睡的狀態,不論視覺和頭腦都是模糊的,就像一般的睡眠,就像第一次被交換到黑暗城,轉移的過程都是在背景裡默默的進行。
我漸漸清醒過來,精神狀態不斷改變,意識未有被抹掉,生命似乎得以延續。
最初是空白的,什麼都沒有想,也沒有作夢。迷糊的時刻一閃即逝,時間流走的速度好像會隨著精神和情緒而出現變化,觸不到、看不見,時間似是一種永恆的生命體。
接下來,闖進思想空間的是一些夢,夾雜著葉琦的回憶,他的靈魂的確在我眼前消散,但不代表記憶就此消失。一個個片段陸續入侵腦袋,強迫我接收記憶,關於他的童年、成長、親人、朋友,最重要的是用情極深的張小夜。我看著電影,我讀著故事,這個狀況似曾相識,曾經在葉琦老家的小房間發生。在那裡,我作過一個關於葬禮的夢,跟活在記憶裡的葉琦交談。
某一刻,我覺得不妥當,硬生生中斷了記憶的輸入。我突然感到害怕,隨著記憶的容量加大,不安感也倍增,他企圖佔據我的心靈,將記憶不斷塞進我的腦袋,這可以是他的計劃或圈套。他利用自殺的方式離開人世,然後迫使我成為另一個他,代他照顧妻子張小夜。
我不打算讓死人的計劃得逞,更不要當他的代替品或複製人。縱然接收了部分記憶,但那些畢竟是零零落落的碎片,要構成一個完整的故事還有一段距離,要複製成另一個葉琦更加不可能。我在危急關頭及時阻止,必須保持著高度警覺,確保葉琦的靈魂殘影完全消散。
迎接我的未必是一場冒險,先來的卻是一場心理戰爭。
作了無數的夢,精神踏入另一個階段。曾經泥足深陷,差點逃不出惡夢;曾經死去活來,被持著大刀的神秘人施以偷襲,還有對陌生女子有過美麗的聯想。後來,我無意中找到了對抗夢境的竅門,成功逃出一些沉悶乏味的夢境,闖過一個接一個的關卡,終於躲開夢的苦纏,進而來到半夢半醒的階段。
夢接近尾聲,人早晚會醒來。
我繼續等待,一連串的經歷練就了耐心,不像過往般魯莽衝動。明白事情不可能一下子到位,要是瞎焦躁,倒不如享受片刻的停頓。所謂的人生路,不一定每天、每分、每秒都勇往直前,可以稍作休息的話,怎麼不利用一下呢?
假如這就是看破人生,未免太過簡單,路途尚且遙遠啊。
葉琦的記憶透露了一些關於地球的情報,虛構的地球於三年前被大企業凡都集團製造出來,藍本是黑暗城的一些傳說,形式像電腦網絡遊戲。由於製作需時,設計完善的城市只得一個,就是熟悉的香港。城市的規模和土地面積與真正的黑暗城差不多,沙灘的盡頭也就是城市的盡頭,那裡築起了無法攀登的巨大石牆。我沒有親眼看過,但葉琦曾經用我的身體到那裡走了一趟,摸過虛擬的混凝土,發出對虛構世界的一聲輕嘆。
開發人員分別把兩種人類放進城市裡,第一種是靈魂分裂體,例子是我和依婷,我們的主體分別屬於葉琦和張小夜,在真假世界裡,我們都有一段情。製造分裂體是需要付出一筆高昂的登記費用,這就是所謂的「入場費」,假如日後繼續使用的話,每個月也要固定繳費。葉琦的確很富有,父親遺下了一大筆遺產,所以除了製造我,他還哄騙張小夜,使她在一知半解的情況下簽署合同,並付錢製造了依婷。
第二種是完全憑空想象出來的虛構人物,他們屬於一個個獨立的程式,擁有足以跟真人比擬的自主意識,可以自由自在的過活。我不知道曾經一起生活的那一個誰屬於此類人物,大概只有凡都集團的開發人員手握這些資料,但我猜自己的父親很有可能是虛構而成的,因為他跟葉琦的父親長得完全不像。或許,這是一種刻意的安排,葉琦當初不希望分裂體也活在同樣的陰霾下,換一個家庭,換一雙父母,卻沒有更換她。
假如凡都集團願意經營下去的話,地球必定具有一定的發展潛力。
說了這麼多,其實最重要的情報是地球的壽命,擁有三年歷史的城市將於第四年關閉。由於城中富豪對於晝夜分明的地球不感興趣,他們希望維持現在的生活方式,缺乏進入虛構世界的勇氣。即是說,願意付錢加入的用戶數目嚴重不足,凡都集團正面臨非常嚴峻的資金危機,於是忍痛關閉地球的業務。除非有其他公司即時收購相關部門,否則地球的最終壽命將會是黑暗城時間線上的四年。
地球的存在正正是一個極為逼真的網絡遊戲。
有趣的是,地球裡一直散播著一個關於世界末日的預言。有人言之鑿鑿的說「2012年12月22日」會是時間的終結,這說法跟凡都集團結束地球的業務相似。相信預言又好,相信葉琦的記憶又好,無論如何,地球完蛋會是最終的下場。有人拔掉電源後,依婷和雪螢會於虛構世界裡結束生命,硬生生的,留不著任何痕跡。
睡眠也會有結束的一刻。有一種感覺喚醒我,要我看清楚眼前的世界,要知道自己身處的地方是黑暗城,薄弱的嗅覺悄悄表示這裡是葉琦和我的老家。
沒錯,在酒吧區順景樓十三樓的老家。
一切如常,沒作改變。我的身體依然瘦弱,或是昏睡了一段時間的關係,四肢乏力,身體的活動能力有待恢復,我披著一身的累回到了熟悉的黑夜之城。
我發現自己躺在小房間的睡床上,狹小空間裡積存了一股怪異味道,來自一堆懶得處理的雜物和自己身上的氣味。我覺得很舒服,只因這裡是伴我成長的老家。小夜在我使用鋼筆後回到家裡,並把我的身體轉移到房間,她的體貼——我接收得到。從少年時代開始,直到如今,她待我同樣細心溫柔,她的愛未有隨著時間改變。
我悄悄扭動門把,拉開房門,儘量小心腳步,不要製造出任何聲響。絕不是心存戒備,這裡是我的家,不必害怕和擔心,純粹是不希望吵醒可能在外面休息的她。
回到客廳,老家依舊,我懷念母親離開人世前的美好時光。這裡的一事一物,就算是簡單的一件家具、廚房用具,也足以喚醒埋藏在心靈深處的記憶。我掛念那童年、那些年,我們曾經擁有一個生活美滿的小康家庭,一切在母親離世後化為烏有。我不曾、不能、不必怪責和怨恨誰,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必經階段,任誰也不能獲得永恆的生命,任誰也得接受生離死別。
由於特別喜歡生命裡有過的童年,我多次把鋼筆刺向左眼,回味那些已成追憶的生活。真的渴望止住時間,拒絕長大,但那不過是夢。不論鋼筆、童年或地球,都是由凡都集團推出的一種服務,都是夢。
雙親先後離世,我抵受不住沉重的打擊,曾經萌生放棄生命的念頭,獨自跑到地球自殺,利用靈魂分裂體的形體在虛構世界裡結束生命。這樣的一死解開了那兩人的心結,並放下了多年的執著。在別人編寫的過去裡,他們被安排為一對不歡而散的戀人,膽怯怕事的男子離開了她,她暗中誕下女兒,並騙說對方已經打掉胎兒,要他愧疚終生。
在冷冰冰的機器裡,開發人員根據傳說創造了新世界,利用程式編碼製造了一堆虛構人物,再混入一些靈魂分裂體。在有白天的世界裡,有他和她,有新的家庭和成長環境,編織出我與小夜的另一段情。
黑夜之城從來沒有白天,我到過地球好幾次,感受過晴天陰天,每一次逗留的時間都很短暫,來去匆匆,使我不太適應有白天的世界,或許我需要更充裕的時間。在老家睜開眼的瞬間,黑暗覆蓋著城市,黑暗包裹著大廈,熟悉親切,這才是屬於我的地方,這又是困住我的獸籠。
記憶和靈魂,奇妙而難以解釋的東西,我的思緒複雜混亂,分不清自己是葉琦還是家豪。或者由始至終,兩個人都是由同一個我來扮演。
站到客廳中央,我往右看,發現小夜在沙發上睡著。她仍然披著假髮,覆蓋著真實個性,以為成功騙過我,卻揭破不了我的偽裝。新購入的連身碎花長裙很適合她,散發出成熟女性的魅力,也包括一種與眾不同的智慧美。當然,我不敢想象她以短髮造型配合長裙的樣子,效果可能大打折扣。
那傻乎乎的傢伙累透了,正在熟睡,發出陣陣鼻鼾聲,跟她人前的形象大相徑庭。除此以外,還有另一種不罕有的擾人聲音,來自她睡眠時的壞習慣——磨牙。在無數個共睡的晚上,每當她進入了深睡期,沒多久,牙齒便開始用力咬起來,全身會跟著動,手腳肌肉也緊繃抽動,好像連呼吸都會變得急促。作為枕邊人的我有過很多被磨牙聲吵醒的經驗,我擔心她的牙齒硬碰硬,造成上下自相殘殺,然後不明不白斷掉。遇上這個情況,我會輕輕拍打她的臉,儘可能喚醒她,再給她一個緊緊的擁抱。
後來,磨牙的問題未有改善,甚至變成她對我的依賴。因為只要有我在旁,聽見那些擾人清夢的聲音,我便會立即抱住她。她不曾說明,但我明白她享受這種刻不容緩的關注,這成了我們之間唯一的連繫。
每個女人都渴望被愛護照顧,但小夜不幸福、不幸運。命運的引導使我們相遇、相知、相愛,不幸福是因為我待她不好,我始終在乎自己的感受多一點;不幸運是因為她偏偏遇上我,一個內心存在缺憾的男人。
沙發上傳來源源不絕的磨牙聲,這一次我沒有制止的打算,就讓她繼續折磨自己好了。從十七歲到二十五歲,差不多八年間,她不惜一切,悉心照料我的心靈,是我拖累了她,沒有我的夜空才會星光閃閃。另外,我早就知道她剪掉長髮一事,但未有揭穿,她在這方面似乎對我有所誤會,對於妻子的髮型,我其實不太在意,我的確偏愛長髮,但可以接受短髮。這不是別人口中的容忍和妥協,而是給予適當的自由。
我回到小房間,刻意放輕每一個動作,不論走路、開門、關門、更換衣服,都是不常有的小心翼翼。及後,我又更換了淺色的T恤、短褲、運動鞋,減輕身體的負擔,心情驟然輕鬆。
我從衣櫃裡取走了兩瓶鋼筆的補充墨水和那本空白簿子,將一些隨身物品和衣服塞進了紅藍配色的背包裡,打算不動聲息的離開老家。我故意把手機遺留在床上,認為自己不再需要帶著這個東西,不會有誰打電話給我,要是收到來電,致電的人只會是小夜。
說到手機,裡面有一首自己清唱的歌曲《回到過去》。每當音樂響起,也在提醒自己不要執迷不悟,但偏偏得不到預期的效果。就算知道只能夠體驗過去,我仍然失控似的拿起鋼筆刺向左眼。
這部舊型號的摺疊式手機,是她送給我的其中一份禮物,放下它,也表示放下一份情誼。
揭曉答案,我打算再次丟下她。這種事在黑暗城有過一次,在地球也有過一次,我不認為自己是那個值得她付託終生的人。注定是個錯誤,我無法控制自己的出生,無法阻止雙親離開,無法使自己不沉鬱,無法把幸福奉獻。不快樂的種子早就埋下,孤獨感是天生的,植根於基因裡,是與生俱來的成分,如同命中注定。相遇是一錯再錯,我到處尋找庇護,料不到她願意付出真心,愛得徹底、愛得痴狂,相對之下,我願意付出的愛少之有少,我真的很自私。
我撕下簿子的一頁,用鋼筆寫字,簡單的留下一句:「對不起,張小夜,交換行動失敗,葉琦在地球那邊自殺死了。」故意使用家豪那東倒西歪的字體,希望使她完全相信。
事情辦妥,正要離開大門的一剎,我回望睡夢中的小夜,用雙眼記錄畫面裡的她,拍攝一張想象而成的照片。我選擇永遠離開有她的家,不論是婚後的新家或是充滿回憶的老家,不論是葉琦抑或家豪,我們不會再有見面的一天。我忘不了那段持久不散的陰暗歲月,小夜自那時候出現在我的生命裡,仍然不捨的擁著她,仍然離不開命運的陰霾,我們被捆綁得死死的。
謝謝小夜,她曾經離開老家,到了附近的超級市場一趟,飯桌上放滿了一堆零食和飲品,是迎接我歸來的小禮物。
謝謝小夜,在總是夜的世界裡,她實在比我勇敢得多。
踏出老家一步,輕輕關門,我立即走往設於右方的緊急逃生通道,往下跑十三層樓梯,狠下決心才能夠真正離開。
別了,小夜,我會想起有你的冒險。
訂閱:
文章 (At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