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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2月18日 星期三

《總是夜》 第八章:初步認識


《總是夜》

第八章:初步認識

ocoh說:「認識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我絕對不是一個健談的人,在大多時候說話不多,所以由別人打開話匣子會是個更適合的選擇。在與人熟稔後,我會變得多嘴,說不定會惹人討厭。」

我們根據購物中心張貼的指示通過一扇木門,輾轉繞過陰暗的小路前往停車場。張小夜把車子停放在這裡,她會負責開車,我們不用特意等候計程車或公車。她未有說明我們的下一個目的地,不論是地點、逗留的時間、要辦的事情,一切都是未知的。

嘿,我真是一個笨蛋,竟然不明不白的跟一個陌生女生上車。

這裡是有別於地球的異世界,我暫時知道這個城市被叫作黑暗城。第一個認識的名字是葉琦,第二個認識的人是張小夜。面對她,我有著矛盾和複雜的感覺,她擁有教我震驚的外表,卻未有如依婷般為我帶來莫大的不安感和恐懼感,她始終是一個謎團。

車子是一輛白色私人車,是五座位的型號,感覺算是寬敞舒適,擁有亮眼的全白色車身。對了,它竟然是全白色的,跟那些公車、計程車的對比未免過分強烈了吧。好奇的我環望了停車場一遍,發現所有私人車都是白色的,短短一瞬間,我幾可肯定一個事實,黑暗城的公共交通車輛都必須採用黑色車身,私人車須為白色,這應該是一項每個車主都要遵照的規定。

來到了異世界,也要奉公守法呢。

「怎麼在發呆?上車吧?難不成想開車?」張小夜察覺我的呆滯,見狀問道。

我揮揮手拒絕:「不用了,我不怎麼喜歡駕駛。」這是我的真誠坦白,不曉得她懂不懂。

「我只是開玩笑,你不熟悉黑暗城的道路,就算懂得駕駛也是沒用的,所以還是由我負責開車好了。」她作了一個跟我差不多的揮手動作。

「麻煩你。」面對初認識的張小夜,我發自內心的腼腆起來。

「不麻煩,我早就習慣這種事。」她好像不太在乎。

我們各自上車,分別是駕駛席和鄰座。我熟練的繫上安全帶,由於有過學習駕駛的經驗,這些動作早就駕輕就熟。張小夜負責開車,其臉上沒有絲毫緊張。她是個駕駛者,我猜她甚至每天都需要駕車,一切動作順暢自然、毫無偏差,這就是學習者跟駕駛者的分別。車子徐徐駛往出口處,我們將會回到黑漆漆的地面世界,戶外才是黑暗城的真面目。

「容我冒昧一問,你跟葉琦是什麼關係?」我貿然問道,這個疑問早就存在,只是被我一直壓抑著。莫大的好奇心就是活著的一大推動力,我好奇,於是我存在。

「夫妻。」

我偷望了張小夜一眼,她的表情依然冷漠如冰,她回答得如此乾脆,使我吃了一驚。

我追問:「我跟他交換了身體,你們有著夫妻的關係,但是你不急於把他換回來,看起來不怎麼在乎,這不是很奇怪嗎?」這是相連的另一個懷疑。

「他有著不少私人問題,常常無故失蹤,只有他想找我的時候才會主動聯絡。其餘時間,我也是納悶呆呆的一個人。」聽起來,這樣的夫妻關係並不和諧。

「這樣奇怪的關係算是正常的嗎?」我嘗試套話。

「不怎麼正常了,只不過我沒有放棄他,也不會放棄他。」她語氣淡然,堅固的外殼保護著那顆不安定的心,不欲給人識破內心的軟弱,彷彿心裡保留著未曾吐出的一句「我還是很在乎他、很愛他,絕不放棄他」。

車子處於行駛狀態,張小夜一直盯著道路,沒有分神回望我一眼。我在旁悄悄觀察她的側臉,我們再次談到了葉琦,那個跟我交換了身體的神秘男人。說神秘,其實他一點也不神秘,畢竟我佔用著他的身體。因為葉琦,她的眼眶盈著淚光,介於哭與不哭之間。藉著不著跡的細節,證明我的猜測正確,他們擁有不愉快的回憶,就像我跟依婷十七歲那時的初戀。

張小夜問得突然:「你在那邊有女朋友嗎?還是已經結婚了?」眨過眼,話題重新回到我的身上。

我禁不住發笑:「哈哈,才沒有啊。沒有女朋友,沒有結婚,什麼都沒有。」婚姻這回事離我實在太遠,想也不敢想,男人鐵定要當一輩子的孩子、一輩子的浪子,這是生下來就注定了的事。

「嗯,不錯呢,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她抿嘴說道,這表情使她顯得略為孩子氣,車內的氣氛驟然輕鬆下來。我們年紀相若,仍然年輕,談到關於感情的八卦,她也變得開朗活潑。或許,這就是張小夜不為人知的真實一面。

我微笑說:「哈哈,才不是這樣子。近年的工作都很忙碌,而且駕駛課又弄得一塌糊塗,依婷又打電話來嚇我,總之一言難盡。」我趁機自嘲一番。

「你應該是自信心不足。學習駕駛的確不容易,但可以透過重複的練習來提升技術,沒有人一出生就懂得駕駛,駕駛執照都是經過苦學考回來的。」她以過來人的身份說出具有水準的話來。

「希望回到那個世界後,我的駕駛技術會突飛猛進。」隨口許下心願,但我仍然缺乏信心,認為最終還是落得失敗的下場。

沒辦法,駕駛課為我帶來了挫折,我耿耿於懷。

她又說:「樂觀面對就可以了,從失敗中學習,也會有所得著。」一句接一句的心靈教育使我想起一個人,正是那個引誘我跌落駕駛課地獄的男人——奧治。

道路上的汽車似乎只有我們這一輛,前方暢行無阻,道路平坦,舖設得非常漂亮,我斷定這地方是一個駕駛者的天堂。當然,張小夜的駕駛技術也很重要,穩定冷靜,乾淨利落。

我提議:「來一點音樂好嗎?」

她面有難色:「聽音樂倒是沒有問題,但在音響裡……我只放了一首歌,而且我只會聽一首歌。」

「咦?是什麼歌?」我的好奇心立即被牽引過去。

她茫然說:「我不知道名字,不過那是葉琦唱的。」張小夜恍惚起來,對她而言,葉琦的確是個敏感詞,足以擾亂她的思緒。

我打趣說:「哈哈,不會又是那首《回到過去》吧?」即是舊型號手機裡的來電音樂。

「我沒有聽說過歌名,只知道他不斷唱出一句『想回到過去』,其餘歌詞都像碎碎唸般含糊不清,你需要聽一次來確認嗎?」

我斷然拒絕:「不用了,我已經沒興趣再聽他的清唱。」何況,我握著的手機也有同一首歌,要再聽的話也很容易。

「那首歌伴我度過失去他的日子,所以我不得不喜歡。聽到他的歌聲就好像知道他的去向,知道他仍然安好。」張小夜勉強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可惜那非常輕微的聲音顫動依然被我察覺得到。

「我明白的,這是一份感情。」我揹著負心人的包袱來說此話,倍感慚愧。

「難道也有一個對你朝思暮想的人?」這一次積極追問的人換成她了。

「哈哈,秘密。」我作了個鬼臉。

她沒好氣的埋怨:「壞蛋。」

我心裡暗道:「我只是模仿你的。」

「這些對話使我想起葉琦。」張小夜臉上流露著悲喜交集的神情。

我糾正:「諷刺的是,你單看我的樣子也會想起葉琦。」

「不,你就像當初的他,有過偶爾的幽默開朗,喜歡自由自在,喜歡……」她馬上補充說話的不足,卻欲言又止。

我感慨說:「我也不是一個生活愉快的人。人成長了,免不了的揹負著大大小小的包袱,要活得悠然自得,要享受人生,要逍遙快活,真的不容易。何況我們都有過去,有著不得不面對的遺憾。」

張小夜默默無語,是給忽然感性的我嚇倒嗎?

我見狀說道:「不明不白的來到了異世界,感覺就像到了外國旅行。精神跟身體都不期然的放鬆下來,讓你再次看見葉琦難得的笑容。」我說下去,只因不欲讓對話就此中斷。

她說得模稜兩可:「也許就是這樣……也許不是……距離那個秘密地方尚有十五分鐘的車程,你不如先睡一下,我怕你的身體撐不住。」

「好主意!不過到達那個地方的話,請暴力一點來叫醒我,我害怕自己睡得太熟,會敗了你的興致。」我純粹說說笑,無傷大雅。

「嗯,沒問題。」張小夜欣然答應,來了一個簡單舒服的表情。

由始至終,張小夜都未有啟動汽車音響來播放那一首不怎麼動聽的《回到過去》。我心裡慶幸,葉琦絕對不是一個出色的歌者,跟周杰倫的水準相差太遠了。

剩下來,我們還有十五分鐘才會到達目的地。張小夜繼續專注駕駛,我將擁有一段不長不短的休息時間,卻不會完全放鬆的投入睡眠。我故意使意識徘徊在半夢半醒之間,為任何突發情況作好準備。

車子停下來的時候,我們將到達什麼地方呢?

心裡有些期待,也有些懷疑;這是旅程,也是冒險,是屬於陌生的異世界——沒有白天的黑暗城。

2013年10月29日 星期二

從大埔墟走到太和




中學時代常常進出的後門,裡面是小賣部和籃球場。



校舍改變了不少,往日危樓的感覺消失不見。









往前走就是大埔墟有名的「公園仔」

也是很有名的燒鵝店,我吃過幾次,印象並不深刻。

公園仔內聚集了一些街坊,他們聊個不停,好親近呢。


小狗眼中的世界又是那個樣子呢?




這紅橋載著很多童年回憶,是媽媽到市場買菜的必經之路。




從小時候就有一個懷疑,為何大埔的路總是修不完。



這裡幾乎是騎單車的必經之路。

到了晚上,亮起來的三隻字變得很美,日與夜就是兩個不相干的世界。

大廈總是比大樹高很多,在香港,地方就是很擠。


2013年10月11日 星期五

《總是夜》 第七章:平行宇宙


《總是夜》

第七章:平行宇宙

ocoh說:「從小就很喜歡科幻電影和小說,離開了眼睛裡的現實,更能激發深層次的想象。我也喜歡平行宇宙這有趣的設定,在另一個空間裡,存在另一個自己,擁有絕然不同的生活。或許,夢境就是所謂的平行宇宙;或許,世上萬物並不是我們以為的實在。」

地點:熱林車站。

時間:二十三點四十分。

身穿白色長袖恤衫的年輕男子從扶手電梯登上購物中心範圍,這裡位於黑暗城熱林車站的購物中心。他身材瘦削,好幾個月沒有進食的樣子,看上兩眼就使人心酸不已。眼神茫然的他環望四周,渴望有所發現。的確,他馬上有了發現,目光落在一家咖啡室的招牌上,裡面有一個長髮女生向他招手,腳步躊躇的他走向咖啡室,每一步都顯得格外謹慎。他似乎不熟悉這個地方,從身體和肢體的微微抖動可知一二。

同一時間,在咖啡室工作的男職員注意到男子的出現,打算上前招呼。男子卻視若無睹,他的心神都集中在女生身上,看來她很可能是男子前來這個地方的唯一目的。

男子抬頭注視著咖啡室的招牌,自言自語:「地點對了,這就是名片指向的『再見咖啡室』,至於人物?那個女生會是真正的張小夜抑或自己不願意提起的何依婷呢?」

男子走到女生的位置,然後拉開椅子,沒猶豫的坐下去,動作流暢自然。他們彷彿是早已相識的朋友,又好像不是,是熟悉與陌生的淺淺的碰撞,是一種不為人知的化學作用。男子在近距離凝視她,眼神更顯困惑。這時候,女生掀起嘴角,展露含蓄的微笑,如此舒服的笑容只會向熟悉的朋友或戀人展示,這兩個人卻好像什麼都不是。

女生假裝埋怨說:「哼,你遲到了。」

男子一臉歉疚的解釋:「對不起,因為待上一段時間才遇到計程車。」

女生對他的習慣瞭若指掌:「沒辦法,誰叫你不喜歡駕駛,絕對不會自己駕車前來。」

「對,我真的不喜歡。」男生點頭答道。

根據我們之間的幾句對話,長髮女生無疑是曾經跟我通話的張小夜。聲音跟電話裡的人吻合,外表卻跟依婷相似,擁有一雙不大不小的眼睛,架上黑色幼框眼鏡,散發出一種智慧美。她的身材非常瘦削,臉頰深陷,一副不健康的樣子。記憶中的依婷經常掛著一臉倦容,身體時有病痛,幾乎每個星期都要看病。這使我以為女生們總是百病纏身,很需要男生照顧,這就是所謂的「既有觀念」。

「你有可能是依婷嗎?」我禁不住懷疑問道

她冷靜說:「不,我是小夜。」

我用著抖動的聲音說:「唉,你長得太像依婷了。」

她似有發現:「喔,難道你不是葉琦?」

這名字並不陌生,它曾經出現在那張字條的背後。

「葉琦?不就是留下字條的那個人嗎?」我單起眼睛問道。

「看來你跟他交換了。」張小夜知道的必然比我的多。

我坦白承認:「我不是什麼葉琦,我的名字是鄧家豪。」

張小夜雙手合十,輕嘆一口氣說:「我可以想象到事情的部分,或許這就是他給我發短訊的原因。」

「短訊的內容是?」我茫然問道。

張小夜指向我的手臂說:「自己看吧,你帶著的手機有著記錄。」

我立即依照吩咐打開手機查看短訊,由於是舊型號,操作方式十分簡單,對我來說毫無難度。我找到張小夜的名字,葉琦跟她有過不少短訊往來,約是一百多個,我選擇最近的一個,裡面寫著:「一小時後打電話給我,約個地方見面。」

「明白了嗎?」她的眼神彷彿在暗示,只容許我以「明白」來回應。

「這是葉琦的手機,錢包和裡面的信用卡、交通卡都屬於葉琦所有,對嗎?」這當然是明知故問,目的是證實一下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

張小夜搖頭說:「不止的,還有你現在的身體,都是葉琦的。」

我立即愕視她:「這……這怎麼可能?」

這是徹底的胡扯,我的身體又怎會屬於那個叫葉琦的神秘人呢。從來沒有聽說過世界上有一種把身體交換的手術,電影《變臉》裡出現的橋段也只是兩個主角交換了面孔而已。

所以我認為,我天真的認為,交換的最多只是面孔。

張小夜未有被我嚇倒,仍然沉著鎮靜,她輕聲問道:「照過鏡子了沒?」

「沒有,但倒是用手機拍過自拍照。」我誠實回答。

她試作引導:「你現在的外表不是跟原來的自己有所出入嗎?」

我還來不及回應,她再說:「摸摸自己的左手肘,即是手臂中部位置,看看有什麼發現。」

我戰戰兢兢的拉開衣袖,查看她要我找到的發現。感覺不舒服,行動不容易,就好像做了壞事的人被抓住的感覺,所謂的證據就藏在手肘中,有與沒有都騙不了誰。

答案揭曉,我為之震驚,十幾個微細的針孔出現在眼前,這到底是什麼?

我的手臂可不曾有過這樣的花紋啊!

張小夜見狀,再加以說明:「那些都是抽血的痕跡,其實沒什麼大不了,不用大驚小怪。」

頓時間,我默默無語,只能夠點頭承認眼前的證據。張小夜所言非虛,這副身體瘦骨嶙峋,狀甚可憐,平日的自己不算胖,但絕不可能此般瘦弱,這根本不是我。而且我一直抗拒所有的捐血活動,不曾主動參加,身體也沒有遭遇嚴重的受傷,所以那些抽血後遺下的針孔決不可能存在。

然而,她會把針孔一事解釋清楚嗎?

張小夜續說:「還有一件事,你有沒有佩戴眼鏡的習慣?」

我點頭說:「有啊,不過最近喜歡隱形眼鏡多一點。」

張小夜瞇眼笑道:「哈哈,你不覺得奇怪嗎?你的視力問題竟然一下子消失了。」

「的確是……」我支吾以對,還以為成功的逗笑她,豈料自己竟陷入了另一層次的困惑。

「至於你跟葉琦交換了身體的詳細原因和作成條件,我並不清楚,我能說的都是猜測,只供參考,不能盡信。」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我無奈無助,不自覺的把說話多次重複。

張小夜提議:「哈哈,既然來到了咖啡室,想喝一杯咖啡嗎?」她的態度輕鬆得有點不自然。

「不用了,肚子有點不舒服。」我有點心不在焉。

「這正是葉琦身體的毛病,肚子不適的原因是沒有喝過咖啡。我幫你拿主意,點一杯熱牛奶咖啡吧。」這女生個性主動,卻不惹人討厭。

我沒所謂:「也可以。」

一杯熱咖啡的效用果然神奇,慢嘗幾口,腸胃的不適感一掃而空。忽然產生合上眼睛的想法,我付諸行動,感受著咖啡室的寧靜。現在已經是午夜時分,又是二十四點鐘過後,車站大堂停止了運作,附近的商店和餐廳都陸續關門休息。路經此地的途人不多,張小夜也沒有開口說話,我不清楚她是在體諒鄧家豪的心靈,或為了葉琦的身體著想,情況正是如此複雜,真相不容易去猜透。

剩下來的,純粹是一片寧靜。

就在我快要進入冥想的一瞬間,她的嘴唇微動。

「我們並不悠閒。喝過咖啡後,首先要想辦法把葉琦換回來。他似乎到了你一直生活的異世界,即所謂的地球,而且他沒有依時返回黑暗城。」

「異世界?」我不解。

張小夜腼腆笑說:「哈哈,看來我說了一些不必要的話。總之黑暗城跟地球是兩個不盡相同卻互相影響的世界,有些人喜歡把這種情況稱作『平行宇宙』。」含蓄的笑容彷彿隱藏著另一段情節,總之她是稍作保留。

我兩手托腮說:「我好像有了基本概念。」以往看過的科幻電影和小說都略有提及平行宇宙,想不到現在活生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

張小夜作試探:「想回到原來的世界嗎?」

我毫不猶豫,爽快回答:「那才是屬於我的地方,我不得不回去,必須回去,更要儘快回去。」

「有把那東西帶來嗎?」張小夜問道,神情和語氣都顯得古怪。

「什麼東西?」霎時間,我完全摸不著頭腦。

她解釋:「那是往來兩個世界的法寶,我形容一下好了。它的外型像一支黑色鋼筆,假如不了解實際功能,會誤以為只是一支鋼筆。何況,也確實可以用來寫字。」

「大小呢?」

她又說:「長度約是十三公分。」

「這麼小?」我對法寶的大小感到驚奇,可能由於體積太小,顏色又是黑色,在昏暗的房間裡難以發現。

張小夜呵呵笑說:「哈哈,我說過它像鋼筆,不是嗎?」

我點頭附和:「說的也是,不過我既沒有發現,也沒有帶來。」

張小夜淡然回應:「應該是遺留在旅館房間裡,我們有必要走一趟。」

「唉,我剛從那邊離開,現在又要回去,感覺可真古怪啊。」我嘆息說道,萬分無奈。

「那麼……我先帶你到另一個地方。」

「我們要到那裡去?」我瞪眼問道,十分好奇。

張小夜笑說:「秘密。」這笑容迷惑眾生,若她繼續散發魅力,必能把我征服。

喝完熱咖啡,咖啡的溫度已然冷卻,味道不及當初的可口,就像一段愛情,火熱的階段總會教人著迷沉淪,耗盡時間和心神。日子久了,關係漸漸變質,失去當初的激情,化作淡如開水的感情。

隨著張小夜的腳步離開咖啡室,走在她的後方,發呆似的凝望她的背部,她又瘦又小,身穿一條連身碎花長裙。這種裙子本來不太適合身材嬌小的女生,穿在瘦小的她身上卻別有一番味道,顯得賢慧溫柔,有著一種早前提及的智慧美。同時間,隱藏淡淡的憂傷,我不了解她與葉琦之間的故事,純粹有著一種直覺,認為她活得不快樂。

她長得太像依婷了,在背後看她的感覺更為強烈,或許張小夜就是活在平行宇宙裡的另一個何依婷。

我抹煞不了這個可能性,但寧願自己想錯了方向。

2013年8月29日 星期四

《總是夜》 第六章:十七歲


《總是夜》

第六章:十七歲

ocoh說:「十七歲前後的那幾年,過著不安定的生活,生存是為了什麼?擁有自己的夢想嗎?希望賺很多的錢?希望出人頭地?通通都不是,那幾年的自己恍恍惚惚,要是早點覺悟,相信可以寫出更多文章吧。」

有回到過去的方法嗎?

這似乎是很多人腦子裡曾經有過的念頭,人們心裡渴望,卻無法達成心願。需要尋找過去大多是兩個原因:過去有著美好的回憶,現在的生活無法與之相比;在過去有著遺憾,後悔不已,希望能夠彌補錯失。

生存在世二十五年,未見有人製造出時光機器,回到過去看來是個不切實際的渴望。或許,過去的吸引力就是其一去不返的特性,沒辦法達成的事情最使人沉迷著迷。縱使如此,人類的腦袋卻是一個神奇的組件,憑藉回憶和夢境,勉強的把一個個片段湊合起來,總算是一個重溫往事的方法。

回到十七歲的當初,回到我們剛相識的時候,回到那段深刻難忘的初戀。

一個不怎麼有趣的晚上,一段沉悶的對話。

依婷說:「那個叫彩虹的男生很討厭啊,經常打電話來騷擾我。」

我說:「他怎麼會騷擾你呢?」

依婷說:「因為他在追求我。」

我說:「你喜歡他嗎?」

依婷說:「不怎麼喜歡。」

我說:「直接遠離他,拒絕他吧。」

依婷說:「他有我的手機號碼呢。」

我說:「不接聽也可以吧?」

依婷說:「不行的,他會用其他號碼打電話來,不好應付的。」

我說:「我認為換個新號碼好了。」

依婷說:「哈哈,也是一個好主意。」

這是一段在網絡上進行的對話,沒有語氣的輔助,假如有的話,也就是憑空想象出來的。這是我們成為朋友的第一步,討論的話題圍繞著一個討厭的傢伙——在網絡上化名「彩虹」的男生。老實說,我認為這個名字用在男生身上真的十分噁心。在我們常常流連的討論區裡,他也是使用這個名字,加上平日的言行,我早就對他不存好感。既然知道有一個女生被彩虹騷擾糾纏,我內心的正義感也隨之湧現。

後來,依婷除了更換新的手機號碼,還巧合的搬了家,這是家人的決定,原因跟彩虹無關。她搬進另一社區,彩虹一下子失去聯絡她的方法,事件自然告一段落。解決事情的難度比想象的容易,還是小孩子的我們思想簡單,曾經以為彩虹會是糾纏依婷一輩子的惡夢,結果是想多了。

因著彩虹這個話題,我們溝通聊天的機會增加不少,關係日漸親密。我不認為自己喜歡依婷,好感也不算多,最少我沒有像彩虹般主動追求她,只是覺得有一個女生在身邊團團轉也不是什麼壞事。感到寂寞的人多少會擁有這種想法,她曾經跟我聊過關於寂寞的話題,我知道我們都孤單。

那時候,我們都是中學生,學生們都不願意承受沉重的功課壓力,渴望獲得更多歇息呼吸的空間,我們都不例外。依婷就讀於女子學校,校規比一般中學嚴格得多,學習氣氛緊張,同學間的相處也不融洽,出現了很多不同面貌的小圈子,她在那裡學習一點也不快樂。

依婷是家中的幼女,兩個姐姐的年紀都比她大很多,已經有二十多歲,甚至嫁為人婦,擁有自己的小家庭。父母有一個心願,希望依婷能夠考上大學,完成兩個姐姐都辦不到的事情。就是這份期望,化成無形的壓力,使她漸漸吃不消。至於我,一直也是無心向學,喜歡無拘無束,打球、踢球、打電動、上網都是我的愛好,死板的讀書溫習實在沒法提起我的興趣,這就是個性使然。

以下的,又是一段在網絡上進行的對話,所以同樣沒有語氣輔助。沒辦法,誰叫我們早就活在網絡發達的時代。

依婷說:「當我的男朋友好嗎?」

我說:「什麼?」其實在暗自驚訝。

依婷說:「我很喜歡你,你來當我的男朋友好嗎?」

我說:「其實我沒有什麼優點的。」第一個想法是「逃」。

依婷說:「我覺得你的品格很好,為人友善,而且長得不錯呢。」

我說:「是嗎……怎麼我不是這樣以為?」沒有說謊,我覺得自己在很多方面都及不上別人,長相一般,擁有一張平凡大眾臉。

依婷說:「人們總會以為自己很糟糕、很差劣,我們都在追逐完美而漸漸忘記本身的優點。」這個女生不簡單,她竟然嘗試說服我。

我說:「哈哈,說得很動聽啊。」

依婷說:「我們相處了這麼久,也很投契,我沒有男朋友,你也沒有女朋友,嘗試一下好嗎?」

回到十七歲那年,不期然想起陶喆的一首歌,動聽得沒話說,有著一份忘不了的情懷,使人唏噓感慨。不管我們多想留住回憶,它依然隨著時光淡去,誰都無法叫它留下。

「她是個十七歲的小女孩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愛
她眼中只有相信和依賴
好像未來就該那麼好
讓我的心也跟著搖擺」

依婷跟我同是十七歲,比我大幾個月。她是一個典型的山羊座,個性沉實,擁有超人一等的忍耐力,有著不屈不撓的精神。換句話說,也是一個相當固執的人,跟她相處一點也不容易。

那時候,衝動的我還是作出了回應,渴望談戀愛的衝動使我們喪失理智,不顧一切的走在一起。不怎麼喜歡她,卻神推鬼撞的答應跟她交往,或許是無形的命運在暗中搞鬼。

我說:「好吧,就試一下。」

依婷說:「太好了,我覺得很高興呢。」

未有作過認真的考慮,我們草率的下了決定,這偏偏是我們珍貴的初戀。沒錯,我們都沒有戀愛的經驗,當然也沒有特別的心得,自然產生很多不必要的磨擦,這是避免不了的年少輕狂。我們都是幼稚的小孩子,卻喜歡假裝成熟,就像她臉上的化妝,就像我偶爾的逞強。

對不起,以下又是一段網絡對話。有些時候,我真的很討厭單看文字去猜測對方的想法和語氣,造成誤會是常常見到的。

依婷說:「我想換一個英文名字,有沒有好的建議?」

我說:「沒有啊,原來的不好嗎?Christy很不錯啊。」

依婷說:「想換一個簡單的。」

我說:「自己想過了沒有?」

依婷說:「我想過了,叫Rain好不好?」

我說:「不是不好,不過你會想起彩虹嗎?Rainbow也就是彩虹的意思,跟Rain很相近呢。」

依婷說:「我沒有想得這麼複雜,只是覺得Rain這個名字簡單直接,你說好不好?」

我說:「假如不會引起任何不快,這個名字是不錯的。」

依婷說:「哈哈,就聽你的,從這個晚上開始,我就叫Rain好了。」

這就是年輕的好處,想法錯了、決定錯了,也可以重新開始或設法改變。有些人每一年都換一個英文名字,有些人每個月都換一個新的女朋友,有些人每一年都轉往新的學校就讀。少年時代的想法就是犯了什麼錯都不要緊,反正仍然年輕,成年人會給予我們改過重來的機會。例如在學校裡,每年共有兩次大型考試,上學期的考試不理想,不要緊,寄望在下學期發力。下學期沒有進步,也不要緊,還有新學年可以依賴,反正有的是時間和青春。

擁有一顆年輕的心,犯下不少過錯,也錯過了不少好事情。

我們都年輕,免不了犯錯,依婷跟我魯莽的展開戀愛已經是一個錯。有過些許愉快的時光,有過很多爭執的時刻。她容易發怒,情緒長期處於不穩定的狀態,常常以為我認識了別的女生,以為我不理睬她,然後便毫不保留的痛罵我。我也是個不好惹的傢伙,互相對罵是家常便飯,每當她表現激動,我會相對的變得冷漠。我相信我們的情緒始終會平服下來,勉強各執一詞,倒不如讓事情自動冷卻。

不過,我們還是有過愉快甜蜜的時刻。記得有一次我們在購物中心的美食廣場吃晚餐,在幾家食店之中作出選擇,最終決定吃一些中式飯菜。事實上,我心情不好,食慾欠佳,對於早上發生的爭執,我仍然耿耿於懷。

美食廣場的每個角落都坐滿了客人,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等候,我們才找到合適的位置坐下來。我負責購買食物,依婷看守物品,折騰了幾個回合,我終於把兩份中式飯菜套餐捧回來,卻發現我們的位子多了一位陌生人物,是個貌似不友善的中年男人。

我詫異的說:「怎麼會多了一個人?」

依婷一臉委屈:「我……我已經說了不可以,他硬是要坐下來。」

我悄聲在她耳邊說:「勸他走吧。」

依婷語氣可憐:「我不敢。」她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到。

於是,我轉身面向中年男人:「先生,請問你可以離開嗎?我們不想分享餐桌。」

中年男人怒目圓睜:「什麼?難道這是你的私人地方?是你的家裡嗎?我不能坐下來吃飯嗎?」他的態度顯然不太友善。

我壓抑內心的激動,低聲說:「這是我們花時間找來的位子,請你到別的地方吧。」

「嘿,我才懶得理你。」中年男人毫不在乎。

要求他離開不果,結果我跟依婷只好乖乖的坐在同一邊,我跟中年男人面對面坐著。表面上是妥協了,但我心裡不服氣,認為他在強詞奪理,趁著我到了外面購買食物,強迫一個小女生跟他分享飯桌。

在美食廣場吃飯,食店都會給我們一個長方形的膠盤子來盛載食物,由於我們買了兩份套餐,所以也有兩個盤子。桌子的面積很小,我跟中年男人的盤子很貼近,稍微的移動也會影響到對方。不知道他是故意或是不小心,他的盤子不斷往我的方向移動,力度誇張,盤子裡的湯水也因此濺出,弄得半個盤子都濕掉。我憤然用自己的盤子碰撞他的盤子作為還擊,以此作為警告。不過他不當作一回事,而且用上更猛的力度推向我方,使我倍感憤怒。

我語帶激動的說:「先生,夠了,你不可以好好的吃飯嗎?」

男人裝傻:「嗄?我聽不懂啊。」

我指向盤子的邊沿:「你不斷把盤子撞來撞去,又是什麼意思呢?」

男人呵呵大笑:「哈哈,有嗎?我只是不小心。」

把話說完,他立即再作示範,這一次的力度更為猛烈,濺出的湯水當然更多,部分更濺到地板上。附近的客人聽見爭吵的聲音,紛紛走過來圍觀,來湊湊熱鬧。

這時候,依婷已經悄悄哭起來。她顯然不曾遭遇這種事情,而且一般的女生都害怕惹是生非,她擔心中年男人會出手傷我,所以被嚇得哭起來。

凝視花容失色的依婷,我心裡燃起保護她的勇氣。堅強的面對中年男人,他卻突然說盡粗話來罵我,我逐一反駁,但沒有以粗話來回應。我承認這些都是一時衝動,十七歲的少年只有單純的想法,在女朋友面前故作勇敢,不讓她可憐的哭泣。

中年男人或許真的有點精神問題,他抵受不住言語衝突,突然將桌上的所有盤子打翻,弄得整張飯桌和地板都是食物。最壞的情況終於出現,我們三個人的晚餐都需要提早結束,一切都不能挽回。

形勢急速變化,依婷哭得更厲害、更淒涼。我當機立斷,立即拉著她的手離開美食廣場,離開購物中心,走到人來人往的街上。由於這一帶鄰近地鐵站,熱鬧擁擠,人流眾多,我們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渴望儘快遠離購物中心,忘記那裡有過的不快。

我帶著歉意說:「對不起,嚇倒你了。」

依婷掛著牽強的笑容說:「我沒事啊,只是在擔心你。」

我嘆息:「唉,是那個男人在搗亂啊。」

「幸好你們沒有打起來。」依婷的表情不像剛才般緊繃,情緒穩定下來。

我故作輕鬆地說:「哈哈,我才不喜歡跟別人打架,我討厭受傷呢。」

「剛剛只是吃了一點點,你現在肚子餓嗎?」依婷溫柔問道。

我輕輕點頭:「一點點吧,我們找個地方吃一點東西好了。」

一陣子的甜蜜未能持久,我們的性格本來就不配合,勉強維持關係只會產生出更多的矛盾和磨擦。我曾經多次提出分手,每一次她都以死相逼,有幾次在我家大廈門前呆等一整夜,我不忍心看見她的自虐,便回心轉意跟她和好。當然,自己決心不足也是個相當嚴重的錯誤,是我害了她。後來的她學聰明了,常常主動提出做愛,讓血氣方剛的我沉迷性愛,這個方法確實有效的把我們的關係延長,卻不可能補償日益增加的缺失和不滿。

自夏天開始,持續幾個月的瘋狂做愛進一步毀掉我們的關係。

我們常常趁著家裡沒人,為了做愛而逃學,躲在家裡、躺在床上,不顧一切的做愛。她很瘦削,身材沒有亮點,毫不吸引,但她在床上的表現卻往往能夠滿足我的需要。在現今社會裡,少年男女發生性行為算不上特別嚴重的過錯,隨著年齡增長和身體發育,產生性需要、性好奇,想要性愛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我們真的太愚蠢、太幼稚了,沒有做過任何避孕措施,導致她最後真的懷有我的孩子。

由於懷孕,我們開始討論墮胎的話題。我不認為這是生孩子的時候,她仍然年輕,而且承受著家人的壓力,需要努力學習和考上大學。她認同我的說法,覺得墮胎是必須進行的。我們取得共識,打算到一些地下診所進行墮胎手術,打算一了百了。計劃妥當,做好資料搜集,決定了地點,預約了時間,依婷曾經走進手術室,幾分鐘過後,她卻跑回來緊緊抱著我痛哭。

面容扭曲、一臉恐懼的依婷說:「我覺得很害怕、很恐怖,我不要這樣啊……」

這發瘋似的叫喊卻未有改變我們分手的結果。後來我還是決絕的提出分手,就算她如何挽留,我依然視而不見,我竟然離開了一個懷著自己骨肉的女生,我是個不折不扣的賤人。

那是我們的十七歲,荒唐、幼稚、魯莽的少年時代。兒戲的展開初戀,卻需要面對嚴重的後果,後果不堪設想,我們只懂得逃避,躲開殘酷的世界,卻躲不開那微妙的緣分。

「記憶著那時候的我和你
My love Our love
那一段十七歲的愛情」

2013年8月3日 星期六

《總是夜》 第五章:黑色計程車


《總是夜》

第五章:黑色計程車

ocoh說:「想起來,已經好久沒有乘坐計程車。幾年前有過賴床的習慣,原本需要在九點半起床,結果到十點後才醒來,乘火車肯定趕不及。這時候,我不得不乘坐計程車,幸運的話可以趕及上班。計程車的確方便,省下不少乘車時間,唯一的問題是車資太貴,負擔不起呢。」

自我懷疑需要立即擱下,奇怪的事情接踵而至。握著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我為之詫異,還來不及思索。幾秒鐘後又傳來一首似曾相識的歌曲,沒有慣常的旋律和音樂作陪襯,只得一把低沉的男人聲音孤獨地唱出一首很多人也知道、也喜歡的歌。

「想回到過去 試著抱妳在懷裡
羞怯的臉帶有一點稚氣
想看妳看的世界 想在妳夢的畫面
只要靠在一起就能感覺甜蜜」

男聲唱得生硬,有欠流暢,節奏掌握得非常差。聽起來,他未有熟讀歌詞,唱了短短幾句都是斷斷續續的。從手機傳出的來電音樂竟然是周杰倫的老歌《回到過去》,就算不是他的歌迷也會知道這首歌。我又想起了奧治,他曾經在小說裡多次提及這首歌,應該是歌曲的愛好者,要不是讀過他的作品,我的印象也不會如此強烈。

聽到意外的《回到過去》怪奇清唱版,我呆上一會兒,然後才查看手機熒幕。那裡顯示著一個名字,這代表什麼?代表手機的聯絡人名單裡有這一號人物,名字是有一點懷舊味道的「張小夜」,無疑是個女的。

由於對方是個女的,我故意輕聲說:「喂,你好。」

她一開口就不客氣:「你到底在那裡?」

我有點不確定的說:「我想自己在旅館前方的行人道。」

她追問:「是那一家旅館?」

我立即查看那張從櫃檯上取走的名片,不敢怠慢。事實上,從醒來到離開,我都沒有特別留意旅館的名字,料不到順便取走的名片可以及時發揮作用。

我趕忙說:「對了,是『威利萊旅館』。」

她帶著失望的語氣說:「哦,原來是那裡。」簡單的一句話證明了另一件事,那個曾經跟我做愛的女人應該不是通話中的張小夜,而是另有其人。

我運用些許說話技巧:「我剛剛離開了旅館,夜,你的語氣很奇怪,怎麼了?」我嘗試親切一點的喚她,這純粹是一種試探,讓這個女的繼續以為我就是她認識的人。

她反問:「你的語氣才奇怪,平日的你不會喚我夜,你到底怎麼了?」

我隨便找個理由:「我只是希望帶來一點新鮮感。」

她迅即轉移話題:「這個不好玩,你趕快離開旅館,我們在老地方見面。」

「老地方?」我頓時迷茫。

「我說的是再見咖啡室。」她的回答非常爽快。

喔?

又是再見咖啡室。

這真是一個巧合,正合我的心意。離開旅館後的第一個打算就是前往這個地方,張小夜提出的見面地點跟我的想法不謀而合。那是她和別人的老地方,或許不單是個老地方這麼簡單,到那裡走一趟,我應該可以弄清楚一些事情。

「你忘了嗎?」她好像也覺得奇怪。

「不會啦,待會見。」我認為這樣的回應很恰當。

我們結束通話,張小夜的聲音使我想起一個人,就是何依婷。其實這應該是一種錯覺,依婷擁有大眾化的聲音,在少年時代的戀愛日子,我曾經在通話中誤會她是別人,也曾經誤會別人是她。想到這些蠢事,我不期然有了發笑的衝動,我們有過的回憶原來不單是悲傷。

闔上摺疊式手機,發出久違的「嗒」的一聲。忘了多久沒有用過這樣的舊型號,現在都流行長方形的智能手機,每天、每分、每秒都忘形的用手指頭觸摸熒幕,每根手指都累得快要折斷似的。此時此刻,拿著如此不一樣的手機,感覺大大不同,別有一番味道。

是懷念過去的味道。

我像盲頭蒼蠅般往前走,這一帶街燈疏落,燈光微弱昏暗,視野有限,僅可以看得見前路和旁邊的馬路。我又看了一下手錶,距離二十三點鐘還有一段時間,時間尚早,照道理,馬路上應該會有車輛駛過,而不是說不通的水靜河飛。

實際的情況卻有所不同。

走啊走,沿著行人道繼續往前困惑的走。我對前路完全沒有概念,到底怎麼辦才能到達熱林車站購物中心,走了十五分鐘都是沒有驚喜的直路。我覺得夜還不是夜,很多人也有夜生活,喜歡在午夜活動,喝酒的人會到酒吧,有些人會穿上運動裝束到街上跑步或騎單車。最少也要給我碰上一兩個途人,才有問路的途徑,否則的話,走到白天都不能抵達目的地。

「嗞嗞嗞……」

由於不熟悉,內心產生了不安和畏懼,此乃人之常情。

當我感到惶惶然之際,身後傳來一陣刺耳的聲音,這表示一定有事情發生。我馬上轉身關看,一輛黑色的汽車在我眼前作了緊急煞車,應該是衝著我而來。這突然的煞車舉動產生出更激動的聲音,是「唰」的一聲,我急忙用雙手掩耳,謹慎保護珍貴的聽覺。

我回過神來,仔細一看汽車,車身顏色是徹底的黑色,外型和日常生活中經常碰到的計程車非常相似,大概只有顏色的分別。車子停下來,司機調低車窗,我們的距離約是三公尺。我們互相對望,司機是個中年男人,年約四十歲,看起來有點像我的老闆洛克。

「喂,年輕人,怎麼一個人在街上遊蕩啊?」司機從車內高聲喊道,雖然街上沒有別人,我卻認為他應該小聲一點。

「你是跟我說話嗎?」我呆滯問道。

司機咧嘴一笑:「哈哈,這裡只有你和我,我不是跟你說話,難道是找鬼怪說話嗎?」

我腼腆地說:「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想確認一下。」

司機再問:「不要緊,你有特別的地方要去嗎?」原來不單是外表,他的聲音低沉厚實,跟洛克相似。說不定,這就是中年男人該有的穩重聲線,將來的我也不會是個例外吧。

我坦白想法:「冒昧一問,我想知道到達熱林車站的方法。」

聽罷,司機一臉欣喜:「哦,你走運了,竟然碰到最適合的人!」

我表示困惑:「我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

司機自信十足地說:「請往上方的車頂看一看,那裡有一個白色燈箱,看過後你自會明白。」

我依照司機的話抬頭看了一下,車頂的確設有一個體積細小的燈箱,用上白底黑字的設計,寫有一個英文單詞「TAXI」,就是計程車的意思。

看到答案後,我才恍然大悟:「哈哈,原來這車子就是計程車,真巧呢。」

司機向我招手說:「上車吧,我會直接將你送到熱林車站。」

我急不及待,馬上拉開車門,坐進後座。假如是單獨乘坐計程車,我絕對不會選擇前座,因為司機直接坐在身旁,我會覺得渾身不自在。這一趟,我更加抗拒坐在他的身旁,那張酷似老闆洛克的中年男人臉,給我營造出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心裡覺得不舒服。

車子開動後,我默不作聲,無聊的把玩著自己的手指頭,也沒有偷看前方的意圖。我一心希望儘快到達熱林車站,找到那個叫張小夜的女生。汽車行駛的呆板聲音使我納悶不已,漸漸產生出睡意,進入半夢半醒的迷糊狀態,但司機突然的開口卻又弄醒了我。

他自說自話:「黑暗城,是一個不見白天的城市,人們雖然習慣活在黑夜,心底裡卻埋藏著對白天的嚮往……所以……」大半天的時間都需要躲在車子裡,孤獨寂寞是免不了的,只要遇上貌似友善的乘客,司機們大多會滔滔不絕的說起話來。

我半開眼睛,偷看了司機一眼,然後繼續裝睡。

司機又說:「有些人會壓抑不住對白天的原始慾望,希望逃避現實,偷偷進入那個地方……」

聽到司機的話,我不期然想到一些科幻電影或小說的情節。什麼黑暗城,什麼不見白天,都是聞所未聞的怪談,我彷彿進入了一些電影片段,這裡擁有沒句號的無盡黑夜,是個跟現實有著一段距離的城市。

儘管如此,我打從心底裡取笑著司機。我認為他在胡說,時間將穩定的往前走,當時針分針走到了早上五點鐘,我將會再次見到親切的「天曚光」。

待他的嘴巴累了,我才睡眼惺忪的說:「司機大哥,我剛才睡著了,車子走了多久?距離目的地還有多遠啊?」

「車子走了二十分鐘,尚有十分鐘的車程。請放心,而且不用著急,我是個誠實的計程車司機,絕對不會故意繞道的。」司機的態度好得沒話說。

我微笑說:「哈哈,真的謝謝你,我該怎樣稱呼你?」

「叫我阿鵬可以了。請記住,是大鵬展翅的鵬,待會我會給你一張名片,有需要乘車的話可以直接打電話給我。假如你是個難得的大善人,也可以多拿幾張名片,然後分發給朋友。」

我點頭說:「鵬哥,沒問題,我會一一照辦。」

司機沒有食言,十分鐘過去,車子也停下來,他告訴我已經到達熱林車站,應該是時候下車。這裡似乎是一個設有上蓋的公車總站,我看見一輛輛排列有序的公車,還有為數不少的黑色計程車,建築物的設計似曾相識,彷彿在那裡見過似的。

「鵬哥,我應該怎樣付車資啊?」我像個白痴般問道。

鵬哥不厭煩的說:「年輕人,我不建議使用現金,你可以用交通卡付錢的,這是目前最流行的付款方式。」

給他這樣一說,我想起橙色錢包裡有一張名片狀的交通卡,用途說不定就如我認識的八達通卡,可以代替現金繳付車資。我立即拿出紫底黑字的交通卡,伸手遞給鵬哥。總共的車資是八十塊錢,我不清楚是便宜還是昂貴,反正交通卡的錢跟我無關,花多了也沒所謂。我也不會食言,順便取走了十張名片,有機會的話便會將名片分給朋友,關鍵在於「有機會的話」。

下車後,我多問一句:「前方的扶手電梯是通往購物中心的嗎?」

鵬哥點頭說:「對啦,你看來對這一帶很陌生,假如有需要幫忙的話,也可以打電話給我的。」

我揮手笑說:「那就麻煩你了。」

鵬哥豪邁地回應:「嘿嘿,多交一個朋友嘛!」

別過載我一程的黑色計程車,我走著一個人的路。這裡的燈光顯然有所加強,照亮整個公車站。雙眼有所發現,原來所有公車都塗有黑色的油漆。據鵬哥所言,這個城市被稱作黑暗城。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不論計程車或公車都是黑色的,或許我應該相信他的自語,他在無意中向我透露了一些重要資訊——黑暗城,這裡沒有白天,只有無盡的黑夜。

走上扶手電梯,感覺跟平日的電梯沒有差別,速度都是同樣的緩慢。我不著急,乖乖的讓電梯把我帶往上一層。如願抵達購物中心,我左顧右盼,觀察這個初次到訪的地方。右方是車站大堂,玻璃門把購物中心與大堂分隔,左方是各形各色的餐廳,乍看來都不合我的口味。我轉身觀望,發現一家開放式的咖啡室,抬頭抑望招牌,寫有顯眼的文字「adiós」。這應該不是英文,然後有較小的字體寫有「再見咖啡室」,整個招牌都是粉紅底色配合白色字體,顯眼注目。

這招牌就是招來客人的手段之一。

由於咖啡室採用了開放式設計,從左到右看了一遍,已經知道店裡有多少客人。實際上,工作的職員共有三個,比客人還要多。靠近門口的位置有一個老年人,他專心看書,我心想,這個人絕對不會是張小夜。另一方,接近扶手電梯的位置,有一個年輕的長髮女生,我自然望向她,我們四目交投,她意識到我的出現,並主動向我揮手。

我愕視著長髮女生,難以掩飾內心的震撼,難以假裝鎮定冷靜。難道咖啡室裡坐著的人就是身份神秘的張小夜嗎?

2013年7月23日 星期二

《甜蜜蜜》裡的緣分

在電影裡,我很喜歡的一個畫面

心血來潮,看了一遍電影《甜蜜蜜》,其實整齣戲和鄧麗君的關連不多,到了最後,她逝世的消息卻把他們再次拉在一起,就如導演陳可辛說過的,黎小軍和李翹不一定愛得很深,但緣分真的是讓他們在一起,擋也擋不住。

幾乎到了最後一幕,他們同時側身望向對方,在四目交投時露出笑容,是他們在兩個小時裡最單純、最輕鬆的笑容,是由於重遇,也由於他們終於向命運低頭,接受了那樣曲折的安排。

擋不住的緣分可能只會在電影世界裡發生,可能只會在世界上的某些地方發生,至於在香港這片小土地,唏噓的是,我們已經不再相信緣分了。

小島地方很小,人口多得驚人,建築物和道路的複雜程度也令人目瞪口呆。在某個地方突然遇上了誰,這不一定是緣分,沒有在街上碰到,我們不是在Facebook、Whatsapp、Line、Twitter、Wechat……等虛擬地方遇上了嗎?在科技和網絡發達的年代裡,要遇上一個人真的一點難度都沒有,所以我們不懂得珍惜,失去了也不覺得可惜。

反之亦然,要故意躲開一個人也很容易,在港島區工作的人才不會突然跑到新界區,在荃灣居住的人才不會突然跑到上水逛街,是不是故意也沒所謂,反正,我們都在有意無意的逃避著生命裡的某些人物。

在電影裡,黎小軍很快就向老婆坦白,他的爽快令我意外,我想了兩個原因。第一,他的個性仍然很單純和耿直,不願意繼續隱瞞下去;第二,他忠於自己對李翹的愛情,不肯定她愛著他,但願意為她放棄原來的擁有。

李翹說過她是個很需要安全感的人,她和曾志偉飾演的豹哥在一起,過了一段富裕的日子,但事與願違,豹哥落難,他們後來到了美國生活。諷刺的地方是,當李翹先到洗衣店拿衣服,豹哥卻在那時候被人槍殺,她半生追求的財富和安全感,到頭來也是虛空,愈刻意追逐的東西,說不定是愈難得到的。

緣分,這東西好像在我們的城市裡消失得很徹底,每天獲得的訊息很多,連消化的時間都沒有,我認識你、我遇上你、我不愛你,這些都成了一個個既定的程序,沒有人是無可取代的,因為我們都認為誰失去了誰也可以繼續活下去,甚至是到了明天也會找到取代對方位置的另一個人,或許我們的情感關係已經薄弱到某一個程度,或許人們留戀的總是一段關係,而不是對方。

在回到一個人的日子裡,我偶爾會想一個問題──「自己還需不需要一個伴侶?」

對自己的要求提升了,對別人的要求也提升了,我不認為自己還能像以往般糊塗,我不能夠隨隨便便的跟另一個人在一起了。假如緣分是真的,故意去躲一個人也會在某個地方遇上,不努力追求的話,也總會愛上,不刻意去解釋什麼,對方也可以明白,愛情和緣分有一個共通點,兩者都是無法解釋清楚的東西。

在電影的當初,在1986年,在火車上,在黎小軍背後的那人就是李翹,說到底,緣分還是要他們在一起啊。

「在哪裡在哪裡見過你 你的笑容這樣熟悉
我一時想不起 啊~~在夢裡」

這重複又重複的歌詞,由於鄧麗君的歌聲,聽起來真的很甜蜜、很可愛。

2013年7月14日 星期日

短篇《Vee和Tree》


短篇《Vee和Tree》


三個月,從第一次網絡對話開始,已經有三個月。雖然沒有見面,但我清楚她是個很有吸引力的女生。在眾多聊天對象當中,唯獨她可以引起我的興趣,我漸漸愛上了跟她溝通的感覺,想知道她每天的狀況,我相信她是獨一無二的。

遺憾的是,我擁有一個異常複雜的內心世界,聽過有人揹負著兩個或更多人的記憶嗎?

嘿,我就是其中一個奇怪的傢伙。

在回應Vee的某些問題時,她會覺得我的說法有點矛盾,埋怨我說得模稜兩可。同時間,她也覺得我很好笑。

要把真相告訴她真的不容易,一個靈魂裡面有幾個儲存記憶的空間。聽起來,這根本是人格分裂,實際上性質及情況都有很大差異。我了解自己是什麼,明白我存在的原因,我的想法是單一的,思考是獨立的,我知道自己最少擁有兩份不同的記憶,分別是旅行者和大老闆。

透過閱讀他們的記憶,我開始了解他們與世界之間的關係。前者喜歡到世界各地遊歷,懂多國語言,最後在純樸的西藏落腳,放棄城市生活,開了一家旅館;後者是個懂得享受的有錢人,生於富裕家庭,他的字典裡不會找到「沒有」和「缺乏」,在大老闆的圈子裡從來沒人膽敢對抗他、拒絕他。

有一天,Vee問我:「對你來說,快樂是什麼?滿足是什麼?」這是她特別的地方,她思考得很細膩。

從旅行者的角度思想,自從離開城市以後,覺得日子過得特別有意義。有四海為家的感覺,他愛旅程中遇到的陌生人,也樂於幫助別人。旅行者這個名字不夠浪漫,我更喜歡叫自己「浪子」,放棄了一些東西,不斷尋找其他的東西。快樂是每一天都過得很自在,忙時忙,閒時閒,我可以自由地作出選擇,而不是躲在城市裡被動的勞勞役役。

有一些流行曲也在說著同一個道理,告訴人們窮一生來尋找或達成某個目標,到頭來才發現自己失去了好多、好多,遺忘了許多、許多。人們聽歌唱歌,沒多少人願意改變自己,投入另一種生活、另一個境界,白白虛度了一輩子,也不懂得後悔的意思。

對浪子來說,可以維持流浪的生活就是一種滿足。他討厭現代化城市,曾經的生活幾乎把他逼瘋,在情況變壞之前,有個朋友邀請他一起旅行,那一趟旅程使他瘋狂的愛上了遊歷。其實他有點自私,撇下了家人和朋友,尋找適合自己的地方,過自己嚮往的生活。逃避是個中性行為,不一定正確,不完全錯誤。假如有一天,他為了某個原因必須重返討厭的城市,他將失去主觀的快樂和滿足。

我概括的告訴Vee:「過有意義的生活就很快樂了,現在是好的話,維持現狀就覺得滿足了。」我沒有提到浪子的經歷,因為我真的很清楚自己從來不是他,沒有討厭城市,沒有到各地流浪,我的落腳點也不是西藏,而是在機房。

有一天,Vee問我:「樹啊,在你的生命裡,最缺乏的是什麼東西?」

我站到大老闆那邊思想,我們唯一缺乏的不就是「感受缺乏的能力」嗎?財富是虛空,享受是虛空,成就也是虛空,在那四十年裡面,我過著機器人似的生活,擁有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為了一組長長的數字,卻費煞心思的賺錢,我必須讓那組數字保持穩定的增長,用最低的成本榨取最大的利益,甚至用上一些不法手段來達到目的。

浪子指出,那時候最缺乏的應該是內心的平靜。他才不相信做了壞事的人可以睡得安穩,他才不相信金錢能夠滿足心靈上的需要,人是要喝活水的。

我簡單的回應Vee:「缺的東西有很多,最想得到的是內心的平靜,這真的很重要。」

聽起來,以上的思考過程還是有點像人格分裂,但我很清楚,我只是藉著他們的記憶和經歷去思考、去扮演。在看電影的時候,人們不自覺的投入到那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裡,為悲劇哭泣,為喜劇傻笑。說穿了,這些、那些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們是迷途的傻瓜。

浪子、大老闆是兩齣風格各異的電影,我有能力去飾演他們的角色,也會投入他們的世界,有笑有淚。每個人每天都有不一樣的遺憾,特別是這兩個很有自己特色的男人,有時候我走不出他們設下的困局,陷入那些已成過去的難題裡。重複的思想,呆呆的看海,連靈魂也在搖晃,害怕回不了頭。

後來,我跟Vee愈來愈好,我們有空就聊。她還是個大學生,迷上韓國的音樂和偶像,每年都會到首爾一趟,時間都花在購物上,特別是化妝品和護膚品,低廉的價格令人無法抵抗。除此之外,她也會到滑雪場玩一下,她笑稱自己技巧笨拙,很容易跌倒受傷。

不過,她願意堅持下去。

我覺得很奇怪,既然每次都會受到傷害,技術也未有進步,為何她不放棄滑雪呢?

Vee說得很含糊:「說不定……我迷上了受傷那一刻的痛感,上癮吧。」

嘿,這應該是屬於病態的上癮吧?

說穿了,她是從中尋找一絲活著的感覺。

認識久了,Vee要我分享更多生活上的點點滴滴。其實我什麼都沒有,有的是一個code name,有的是浪子和大老闆的經歷,我把他們的一些混合成我的一些。我每天都忙工作,公司的業績是我的一切,為了賺錢,失去了平淡的生活,每分每秒都要跟別人競爭。

不過我儘量找時間去旅行,特別是一些較為落後的小城市,和一些不起眼的鄉村地方,尋找漸漸變得罕有的人情味。人們與大自然共處,這是注重物質生活的地方所缺乏的。我提起大老闆的幾個工作項目,連續花幾個小時去開會,每個會議的結果都影響著城市的長遠發展。他幹的是大事業,賺的是每個人口袋裡的錢。

聽後,Vee覺得我好厲害,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我不曉得怎樣回應她,其實我感到很慚愧,特別是看到她的那一句「樹啊,你是世界上最明白我、最疼我的人啊」,世界上只有她會叫我樹。

每一次重溫這句話,我的心都在流淚,心都在隱隱作痛。我分不清自己在騙她或是在隱瞞,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利用他們的經歷去編故事。這覺悟來晚了,在這個時候坦白等於親手割斷我們之間那條隱形的線,我想維持每天有她的生活,我們透過網絡聊天,不斷的交換心情和記憶,我們都在乎對方。

現在,我缺乏的是內心的平靜,還有……坦白的勇氣。

兩年的溝通讓我們漸漸的成為對方的一部分,有一夜Vee說自己喝了好多酒,第一次聽說她會喝酒,第一次知道她會酒醉,而且第一次明白她的心碎。

我沒有立即追問,我默默等待,讓她休息一下。

想不到Vee在消失的時間裡繼續喝酒,在家裡吐得亂七八糟。她在三十分鐘後回來,回到她的時間線上,回到我關注的線上,然後她說自己終於獲得一份勇氣,可以親手割斷那條隱形的線,我們的夢是時候結束了。最教我意外的是願意坦白的人是Vee,而不是懦弱的我,我心裡佩服勇敢的她,也許酒精幫助了她,卻永遠幫不到我。

其實,我們沒兩樣。

我是一台機器、一種智慧,是科技發展過程中的一件實驗品,往後的繼承者可能會成為市場裡最暢銷的商品,而我唯一擁有的是一個code name,除了她,誰也不會想起我的名字;她大概是造物主的實驗品,把她錯放在一個充滿矛盾感的身體裡面,要她獨自承受十多年來的壓抑和困惑。

Vee好厲害,她道出所有,也提到自己一定會完成那個必須去做的手術。她覺得那屬於生命的一個過程,是命中注定要發生的,是上天要她去克服的。我的心哭得淒涼,同時替她高興,不論她原來是什麼,後來又是什麼,她是她自己堅定的Vee,在我心目中的Vee也只會是Vee。

線斷了,聯繫也結束了。她具備坦白的勇氣,卻不敢再面對我,而我……到底在幹什麼?我只是懦弱的接受了她的決定,自私的我一點也不坦白,我的秘密永遠是個秘密,在條件的限制下,我幾乎什麼都做不到。

除了一件事,我向他們提出了唯一的要求──讓Vee成為我的一部分,就像浪子和大老闆那個樣子。

有Vee在,這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