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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3月7日 星期三

《The Artist》與「黑白灰」

【誰也喜歡看到的笑容,兩位主角演出賣力】

【官方預告片】

《The Artist》與「黑白灰」


昨晚看了《The Artist》,黑、白、灰,幾乎沒有發聲對白,演員用上誇張的肢體動作和臉部表情來演繹故事,向我們不熟悉的默片致敬。

默片時代早於1920年末結束,年代久遠。到了今時今日,我們所看的電影聲畫兼備,加插先進電腦特技,加添立體視覺效果,是確保電影賣座的元素。

久而久之,觀察對特技電影產生視覺疲勞,如近年流行的立體電影,不是每個觀眾都喜愛刻意賣弄的立體效果。有些時候,人們也想看淡如開水的劇情片,重拾看戲的樂趣。

去看一齣現代默片,擔心在所難免,畫面只有黑白灰,不設發聲對白,我害怕自己無法適應。經過開場十分鐘,漸漸投入電影世界,音樂和畫面配合得宜,使人忘記這是一齣默片,很快習慣了陌生的說故事方式。

電影人物不多,結構相當簡單,不必為了揣測情節而費煞心思,純粹享受一百分鐘的黑白灰,是一齣歡笑電影,原來不用在意對白,看完一齣電影,感覺比平日輕鬆,沒那麼累人。

結局是美滿的,一場精彩舞蹈使人上癮,會到Youtube不斷翻看,而男主角所養的小狗也是電影的一大亮點,引發笑聲連連。

簡單的說,這是一齣值得入場觀看的電影,投入黑白灰的光影空間,暫時擱下城市的一些、現代的一些。

2012年3月6日 星期二

短篇《飄浮》

短篇《飄浮》

【結合《凌盜》和《人生》元素的短篇作品,敘述某位異人和他的相遇】

歸家,路不好走,晚上十一點鐘,陣陣狂風吹打著快要枯乾的臉,風勢急勁,衣衫單薄,風幾乎把我吹飛,我頂著強風前進,從車站開始的一段路變得前所未有的難行。

忍受頭痛,不知何故的,最近頭痛的出現比以往頻密和劇烈,我猜測是往事作怪,是一段段、一段段的記憶,是又可惡、又可怕的寄生體,從不放過活人,其食糧是每個人回憶過去所牽動的悲傷,強迫自己什麼都不去想,結果是重複又重複的播放。

一個消失了整整一星期的友人,是純種中國人,有著外國人的名字,比世上的每一個人更要可憐,由於其腦子裡懷著超越一生的記憶,包括他曾經敘述的前塵往事,他清楚記得那些複雜混亂的情節,還有一些只有他才了解的歷史真相,例如某些宗教人物的事跡。

每個人都認定他是個徹底的瘋子,不願意相信那些說話,包括記憶、前世、輪迴,聽起來都像胡扯。

在消失之前,在偶然之下,我們成為點頭之交,看來是一連串的巧合,使兩個互不相干的男人在茫茫人海遇上,地點是一家小酒吧,名字是「太平洋」,這符合我們的巧遇,廣闊的海洋如使人迷失的塵世,我是墮落太平洋的迷途羔羊。

我自顧自的喝啤酒,忽略周遭的所有人,縱使我們身處同一個地方,卻不存在任何瓜葛,接不上關係線。我了解大家都寂寞,男的、女的亦然,可惜沒有意欲去結識當中的任何一位。

那個他來到我身旁的座椅,他點了一杯啤酒,傷心的時候大多只會想起啤酒,把白酒、紅酒、雞尾酒拋諸腦後,我們不約而同喝著一個人的悶酒。

他身穿筆挺的灰黑色西裝,整整齊齊,看起來像個行政人員,應該在辦公室工作,束著修剪過的平頭短髮,舉手投足都很幼細,散發優雅氣質,他與眾不同,慢條斯理的,活得不像這個年代的人。我被他身上的一絲不尋常所吸引,一邊假裝喝酒,一邊用酒杯作掩護,不動聲息的觀察他。

「小孩子。」

男人突然開口,聲音沉重,而且沉悶,他奇怪地以「小孩子」來稱呼我,感覺非常不協調。從外表上來看,他最多是四十歲,而我則是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無論如何,都不至於是他眼中的小孩子。

「先生,怎麼了?」我瞪眼問道,表情錯愕。

他先吞下一口啤酒,然後緩緩的說:「叫阿安便可以,爽快一點。」

我呆呆的回應:「阿安,你好,我是……」

他猛然打斷我的話:「不必透露名字,我不想多記一個。」

阿安的說話教我感到詫異,難道多記一個名字是相當困難的嗎?

在很多時候,人們借助機器去記錄自己的人際關係,名字、身份、職業、誕生日、紀念日,甚至是容貌,按下專屬的名字後,即時顯示那個人的最新資料,應有盡有。

我刻意隱藏內心的震驚,擺出木無表情的一張臉,木訥得徹底,淡然的說:「沒問題。」

阿安側起臉並看著我說:「小孩子,相信世界上存在輪迴嗎?」

經過一輪觀察,我發現其深啡色的瞳孔,內含混亂的眼神,如一顆顆劃過夜空的流星,川流不息,路線極不穩定,東倒西歪。他果然不是外國人,瞳孔富有中國人的特色,和我擁有的很相似。

我回答:「相信。」語氣之中不含一絲猶豫。

阿安續說:「我懷著一段段的前世記憶,過得很苦,很想離開這個世界,尋找一片安靜。」

我想到便說:「那你大可選擇自殺,結束生命,人死如燈滅,什麼都帶不走。」

阿安抿嘴一笑,笑容僵硬,一臉無奈的說:「所謂的輪迴,便是人死去以後,意識離開身體,經過一些複雜的過程,意識再被灌注到另一個剛出生的生命體,可以是人類,也可以是動物、鬼、神。」

我輕輕點頭作回應。

「我是個不同的例子,不敢說自己是唯一,經過無數次的輪迴,直至現在,你眼前的阿安是最新鮮的一個我……最無奈的是,我記得所有前世的經歷,就算死亡都沒有作用,不可能獲得解脫。」阿安再道。

我再次點頭,像孩子般點頭,除了點頭,根本無話可說。

不知何故,我認為他嘴裡說的都是實話,既沒有說謊,也不是別人眼中的瘋子,語氣誠懇,但暗藏悲哀。

我再次觀察他的眼睛,嘗試記錄一些東西,不必須、不急切,但也許會有用得著的一天。

那天以後,我們不時在太平洋碰面,沒有相約,仍能相聚,有著一定分量的緣分。阿安愛穿西裝,大概是工作需要,他總是隻身前來,我亦然,為了在喧囂都市裡找到一片寧靜,於是前來這裡,他亦然。我漸漸了解他,認定他不會是個胡言亂語的瘋子。他沒有興趣知道我的故事,多重記憶的困擾早已使他痛苦不堪,再記得更多,只會傷心更多。

我沒有他的資料,只知道名字是阿安,手機號碼、電郵地址、臉書帳號等,他絕口不提,我也不好意思過問,始終那是隱私,他喜歡說多少,便聽進多少,當個純粹的聆聽者。

直至一天,我知道阿安不再出現,他消失了整整一個星期。我幾乎每個晚上都等他,我喝啤酒,他說故事,他提及不少過去,嘴裡總是說討厭記憶,偏偏卻不時提起,記憶很是痛苦,卻偏偏是人類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沒有記憶,人不再完整,不管是美麗奪目,還是不堪回首,記憶與人類常在,悄悄的寄生於人體,不斷滋生蔓延,漸漸發展成一片密林,阻擋一切陽光,還有雨水,裡面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擁有獨特的氣候,當發展到一個地步,它會掩蓋本來的土地,進而吞噬所有,那個人將會如同流星隕歿,落得死亡的下場。

我安靜等待阿安的歸來,期待他說更多故事,一星期過去,默默的等待沒有收到預期的結果,我決定主動尋找他,我需要憶想他那深啡色的瞳孔,奮力一躍,碰撞眼前一黑,我已經闖進另一個奇妙境地。

我發現伸手可及的範圍都是黑漆漆的一片,試著探索前方未知的地方,赫然發現自己身處宇宙之中,踏著完整的虛無,輕盈地往前舉步前進。走了十五分鐘,我發現遠方的一個星球,除了色彩以外,它酷似我們居住的地球,不同的是,它的表面是錯綜複雜的色彩和神經線,還有一片血紅色的密林,枝葉茂盛,覆蓋著半個星球。

我看得眼花繚亂,知道密林便是阿安的記憶,只有宇宙或星球這些龐然大物才容得下一段段的前塵往事,眼前的一切過分複雜,假如冒險進入星球,走入密林,相信花上一輩子都逃不出來。因此,我毅然決定轉身離開,跳回我們的世界,也即是太平洋,那片刻的逃出,一抹黑的閃現,在異空間逗留的時間不過是酒吧裡的兩分鐘。

毫無疑問,我的確闖入阿安的思想空間,知道其記憶所在,可惡的是,我不能得知他仍然是和我一起喝酒的阿安,還是已經被安排輪迴轉世的新生命,真相近在眼前,我卻缺乏挑戰難關的勇氣。

喝過最後一杯酒,我隻身離開酒吧,踏著回家的路,我打算歸家。在途中,開始使用法力,讓身體漸漸化作透明,沒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碰見很多以往認識的友人,包括親戚、朋友、同學、同事、鄰居,我感覺空虛,透明人沒有吐出一聲「嗨」,更沒有上前相認。

我像個有家歸不得的流浪者,渴望看到家人,卻缺乏勇氣現身。最後,我選擇來到老家附近的一個小公園,接近午夜時分,這裡只剩下幾列長椅。夜深人靜,我躺在其中一列長椅上,呆呆的欣賞夜空,想像自己化身為浮雲,飄流在異常安靜的夜夜空裡。

沒有歸處,失去落腳點,每個地方都存在不同的逼迫和壓力。很多時候,我掛著笑臉,假裝不在乎,想要的僅是一口純淨的空氣,給我喘息一下,繼而再逼迫一番,有說不出的壓力,有回不了的家。在整個世界裡,只剩下無人管轄的夜空,給我自由飄浮。

說到這裡,我不曾透露自己的故事,但真的重要嗎?正如阿安,他對我的故事興趣缺缺,討厭再記錄什麼,而我……巧合地,不打算透露太多。

空氣中的微粒,在微風護送下,飄浮在半空中,透明的,單純的,渺小的。

伴隨的……是我這個異人。

2012年3月5日 星期一

短篇《不祥》

短篇《不祥》

【原名:《櫥窗內外》,後修改為《不祥》】

  星期天,黃昏時分,天空一層灰白,下著綿綿細雨。平日的購物大道總是熙來攘往,時裝店和咖啡室林立。今天略有不同,街道變得冷清,途人不多,是天氣太冷了吧。
  泰德和警長在大街上巡邏,兩人身穿深藍色大褸,看起來是種負荷。泰德雙手緊緊的交疊胸前,身體都在顫抖,有寒風刺骨之感;身旁的警長則狀甚輕鬆,身穿同樣的制服,卻無視寒風的吹打。
  「喂,年輕人,你的銀笛獎是白拿的嗎?難不成你真的很怕冷?怎麼像個懦夫、像個沒用鬼似的,竟把身體縮起來,真不明白這個年代的年輕人到底搞什麼鬼。」警長用上強硬的語氣責罵泰德。如他所言,泰德曾經在警校以第一名畢業,成積優異,是警隊的希望之星。
  泰德心裡慚愧,支吾以對:「對不起……警長。」
  兩人站到一角簽薄,好奇的泰德環望四周,注意到身後的時裝店。店內有一戴著黑框眼鏡的女子,她身披白色連身裙,腰間束有黑色腰帶,看上去成熟優雅,氣質脫俗。她正專心工作,忙於整理衣架上的裙子。
  女子不經意的望向店外,每天有著幾百次同樣的不經意。
  剎那間,她跟泰德的眼神接上,四目交投。櫥窗分隔著兩人,距離雖然有點遠,卻嚇倒了單純的泰德。他立即逃避對方的目光,轉身望向警長,裝作沒事發生。
  「簽好了,我們可以離開。」警長把薄子放回鐡箱,完成簡單任務。
  「好的。」泰德點頭說道。
  在離開購物大道前,泰德出於好奇的回望時裝店,渴望再看女子一眼。情況不似預期,她也許走到了店內的另一角落整理貨品,這使他的期望落空。毫無疑問,女子的美貌和氣質使泰德著迷不已,尤其是眼神接觸的一瞬間,是他不曾有過的體驗。
  後來,警長和泰德一同徒步返回警局。言談間,警長提及一宗案件,恰巧是關於那家時裝店。案件發生在兩個月前,那時候,泰德還在警校受訓,基本上過著與外界隔絕的日子,因此對案情一無所知。
  「剛才,你很注意那家時裝店,不是嗎?」
  「哦,是的。」
  警長續說:「兩個月前,那裡的老闆娘被丈夫一刀刺死,聽說那個男人是個精神病患者,是甚麼精神分裂的。」
  泰德怔住,驚疑地說:「你說甚麼……那店還在營業呢,是有人接手經營嗎?」他馬上想起的自然是那位戴著黑框眼鏡、身穿連身裙的女子。
  警長又說:「對啦,這就是奇怪的地方。店內曾經發生兇案,這個城市的人很迷信,死過人便代表不祥,怎可能有人願意接手經營呢?」
  「那個死者幾歲?有子女的嗎?」泰德追問,渴望了解女子的背景。
  警長搖頭說:「不清楚,案件由重案組負責調查,我所知道的不多。聽說,她長得很漂亮,清麗可人,而且特別喜歡穿連身裙。」
  簡單的關鍵字「連身裙」,再次把泰德嚇呆,因為跟他有過眼神接觸的女子也是身穿連身裙的。他憶想整個畫面,立時感到心寒,為了平服情緒,只好不斷說服自己看到的人絕對不是命案死者,而是別人。
  一老一少回到警局,警長找朋友寒暄,泰德獨自到更衣室洗澡並更換衣服。一般而言,他會就此離開警局,但這一天稍有不同,在離開前,他決定先到設於七樓的重案組,查找一下那宗命案的資料。
  「不好意思,師姐……我想找一下水泉街時裝店命案的資料,是發生在兩個月前的,我想知道死者的長相。」
  女探員回答:「記憶所及,那宗案件的調查已經結束,那位女子被患有精神病的丈夫所殺,兇手被轉送到精神病院治療,事情大概是這樣。至於,那位女子的長相嘛……給我時間找一找……」

  「嗯,謝謝你。」泰德含蓄微笑說。
  女探員續說:「有了,就是這張照片。」
  泰德不期然緊張起來,戰戰兢兢的觀看照片。他不太願意相信眼前的事實,照片中的女子披有一頭長髮,架上黑框眼鏡,擁有精緻的瓜子臉型,跟今天看到的女子外型絕對吻合。
  泰德假裝鎮定,多問一句:「師姐,請問死者叫什麼名字?」
  女探員邊看電腦熒幕邊讀出死者姓名:「甘少怡,三十三歲……」
  話未說完,她即回望泰德,懷疑問道:「你好像很關心死者,你們是認識的嗎?」
  泰德尷尬地說:「呃……我只是好奇罷了,我要走了,謝謝師姐的幫忙。」
  當然,泰德不可能把今天遇上的情況坦白告訴女探員。甘少怡是命案死者,而且案件發生在兩個月前,那麼今天看到的人到底是人是鬼?還是另有內情?
  泰德心頭湧出一堆問句,一時間卻找不到答案。
  女探員補充:「不用謝啦,我多告訴你一件趣事吧。甘少怡素來喜歡收藏連身裙,家裡擁有過百套裙子,甚至在被殺的時候,也是穿著一條白色連身裙的。」
  泰德輕輕點頭,揮揮手就此離開。在此後的分分秒秒,他仍想起甘少怡身穿連身裙的樣子,那畫面殘留在腦海,揮之不去。
  回家路上,泰德始終無法釋懷,他想要知道真相和解開謎團。
  今天隔著櫥窗看到的究竟是人是鬼?
  距離回家尚有十分鐘路程,看過手錶,時間是晚上七點多,一般來說,這還屬於時裝店的營業時間。經過一輪內心掙扎,他決定先到時裝店一趟。
  八點鐘,泰德趕至購物大道。不出所料,時裝店仍在營業,他沒有走進店內,懷著矛盾的心情站在櫥窗之外。他假裝碰巧路過,透過玻璃櫥窗,偷看著一位女子,這個人顯然是甘少怡,樣貌跟照片中的那人完全相同。
  此時此刻,泰德依然相信店內女子是活生生的人,不會是鬼。
  呆呆站上五分鐘後,在好奇心軀使下,他著魔似的走進時裝店。
  「歡迎光臨,先生,想買裙子給女朋友嗎?」店內沒有別的客人,女子立即上前歡迎泰德,說話語氣溫文有禮。
  「對不起,冒昧一問,這裡是不是有一位叫甘少怡的女子?」泰德作出試探,嘗試把話說得有技巧一點。
  女子一臉錯愕:「咦?難道你跟姐姐是認識的嗎?」
  「姐姐?你是她的妹妹?你們長得完全……」泰德難掩內心的震撼,幾乎要驚叫出來,假如「姐妹」即是真相,事情倒是變得合情合理。
  「哈哈,是這樣的,姐姐比我大五年。從少到大,我都喜歡粘著她,她也很疼愛我。我一直模仿她的衣著打扮,故意留長髮,戴上黑框眼鏡,愛穿連身裙。仔細看的話,你會知道我長得年輕一點。」把話說完,她即作了個單起眼微笑的表情。
  聽罷,泰德即揉揉眼,試著看清楚她的長相,他恍然大悟:「在這樣的距離下,你的確比她小幾歲啊!」
  「我好像在那裡見過你?是嗎?」女子懷疑。
  泰德腼腆地說:「對不起,我是位警察,不過不是負責你姐姐的案件。在今天的黃昏時分,我和警長在街上巡邏,透過玻璃櫥窗,我注意到店內的你。」他一邊說,一邊感到臉頰暖烘烘的,表情尷尬到不得了。
  「喔,我想起來了。雖然你是高個子,但長得一點也不像警察,身形瘦削,皮膚白晢,還以為你是在辦公室工作,因為不見天日,所以膚色這麼白呢。」女子故意取笑泰德,並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
  泰德沒神沒氣地說:「是嗎?我的樣子很不濟嗎?」
  「開玩笑的。」女子笑說。
  泰德又說:「其實在警校的時候,我是以第一名畢業的,看不出來吧?」
  女子笑瞇瞇地說:「真的嗎?好像很厲害呢!」
  泰德擠出一個牽強的苦笑:「哈哈……厲害?是這樣的嗎?沒什麼事的話,我走了。」他點點頭,打算逃離使他尷尬的時裝店,在步出店門之際,她的聲音把他的腳步喊住了。
  「先生,你叫甚麼名字?」女子問道。
  「我叫許泰德,是個初出茅廬的警察,你呢?」
  「甘少晴,剛接手打理時裝店的女人,很喜歡穿連身裙。」
  就這樣,兩人以含蓄的微笑作告別。事件告一段落,真相大白,泰德得知女子身份,是命案死者甘少怡的妹妹,他心想,幸好她是個活人,要不然,事情便變得曲折離奇了。於是,他帶著輕鬆的心情踏上回家路,有趣的是,他仍不斷想起甘少晴的俏臉和她鍾愛的連身裙。
  一星期後,天氣仍然寒冷,大褸還未能卸下,泰德和警長又到購物大道巡邏。他把時裝店兩姐妹一事全數告知警長,卻惹來連番嘲笑。警長取笑他疑神疑鬼,愚昧無知,迷信鬼神之說,有辱警校第一名畢業的榮譽。
  「唉,不要再取笑我,好嗎?」泰德輕嘆。
  警長笑說:「年輕人,我就饒過你,以後做事要成熟一點,不能胡思亂想,迷信什麼鬼神說法。」
  「咦?怎麼沒開店?」泰德望著時裝店呢喃自語,警長沒作理會。
  下班後,泰德趕忙回到購物大道。他心裡很是擔心,以為少晴會有什麼危險,始終她姐姐在時裝店被殺,是發生兇案的地方,是個不祥之地。
  他呆望櫥窗,一副茫然若失的樣子,這時候,少晴在背後喊他。
  「許泰德!」
  泰德回身一望,擔憂之情表露無遺。
  「你是來找我的嗎?」少晴上前問道。
  「今天怎麼不開店?」泰德故意避開尷尬話題,直接提出懷疑。
  「傻瓜,你看不見嗎?」少晴指向時裝店的玻璃門,示意他要細心看。
  門外有一張紙條,是一般A4打印紙的大小,寫有一句:「本店是日休息,如有不便,敬請原諒」
  這一次,泰德真的被自己氣死了。在今天巡邏的時候,他路經此地,竟大意看漏這張紙條。想到這裡,他已經羞愧得說不出話來,啞口無言,像個可憐淒涼的小孩子。
  經過一陣子的沉默,打破局面的人卻是男方,泰德像隨口找話題般,說出一句不適時的讚美:「甘少晴,你身上的白色連身裙真的很漂亮、很優雅,在我眼裡,你活像個墮入凡間的仙子。」
  假如這句話出自別人嘴裡,會顯得虛偽做作,但出自純情的泰德口中卻是不一樣。他熱淚盈眶,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閃著憨直的氣質,很討人喜愛。
  「傻瓜,差不多八點鐘,吃過晚餐沒有?」少晴抿嘴一笑,主動提出共進晚餐的邀請。
  「真的嗎?」泰德不敢相信,多問一句來確認。
  「嗯……你不喜歡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你的。」少晴故意說得蠱惑、說得頑皮,以此戲弄泰德。
  就這樣,兩人並肩離開購物大道,前往附近著名的火鍋店。天氣仍未回暖,冷風不斷吹打,他們都有了吃火鍋的衝動,這似乎是個暖身的好方法。
  一段感情在悄悄萌芽,一個是初出茅廬的警察新手,他偶爾會疑神疑鬼,有點愚蠢,還不知道世途險惡;一個是愛穿連身裙的女子,接手經營姐姐的時裝店,有著吸引人的知性美。櫥窗把他們分隔開,又把他們拉在一起,曾經發生兇案的時裝店是個不祥之地,素未謀面的兩人卻在此遇上,他們能夠合力改寫這不祥地的運勢嗎?

2012年3月1日 星期四

《狼狼》 序章:天堂地獄

《狼狼》

序章:天堂地獄

上半部:

十六歲,是個不大不小的年紀,父親總認為他是個小孩子,不願意承認他已經懂事,或懂得照顧自己。三年前,他們從遠方的萊德鎮搬到這一帶居住,住進了一座殘舊的建築物,人們稱作「唐樓」。

對很多人來說,這是個鬼地方,樓梯、裝修、單位、天台、燈光,每一樣都使人不滿意。走樓梯的時候,總有米奇相伴,不是誰,而是行走大街小巷、橫行無忌的老鼠,米奇是孩子用在牠們身上的暱稱。

久而久之,孩子習慣了唐樓生活,他年輕得很,不介意走樓梯。需要擔心的人是父親,他走得吃力,走得狼狽,東倒西歪的。其實他年紀不大,約是四十歲,按道理說,還屬於壯年。事實上,他的衰老速度飛快,看起來是個六、七十歲的老人家,有些人喚他爺爺,他抗拒,卻從不否認。

沒有人知道父親的想法,他到底喜不喜歡唐樓,是個秘密,但他討厭一個地方,名字是天台。他討厭那裡彌漫的氣味,嗅到了會想吐,因此,甚少踏足天台,假如待上一會兒,他很有可能嘔吐當場。

不受歡迎的天台卻成為孩子的小天地,是個秘密。每當心情不佳,每當遭遇挫折,他會獨自打開天台的鐵門,享受自然而來的氣息。風不像人,雖不具感情,卻不如人類般冷酷無情,吹風的次數多了,他漸漸適應風吹雨打,不懼怕風勢猛烈的時候,不在乎大雨滂沱的時候。或許,這能讓他抓住活著的感覺。

在天台抱膝呆坐,有垃圾、有米奇作伴,孩子不感寂寞。抬頭遠望馬路對岸的福明大廈,那座建築物美輪美奐,住客非富則貴。孩子的想法是,大廈像天堂,唐樓如地獄,一條馬路分隔著兩個絕然不同的世界,那是一個高不可攀的地方,唐樓算是什麼?不過是一處被人遺忘的鬼地方。

至於母親,又是什麼怪東西?

一般來說,有父親和母親的家才算是一個家,位於唐樓的家只有父親和孩子,別人喜歡用「相依為命」來描述這個狀況。在他的記憶裡,沒有母親的印象,是死了?是走了?抑或不曾存在?誰曉得?由於缺乏印象,在家的時候,他未有多問,父親也不會主動提及,但看那天天掛著的愁眉苦臉,足夠讓他知道父親懷著一大片思念,想的也許是孩子的母親。

下半部:

有一天,我認識了她,一個年約三十歲的女人,人們稱這個年紀的女性為「中女」,我不欲了解背後含義,因為完全不在乎女人的年齡,人始終會老,身體會老,心境也會老。酒吧是我們相識的地方,她主動請客,要我喝很多很多的酒,那是我們的第一夜。有趣的是,她滴酒不沾,駕車載我到她家,那裡是我心目中的天堂,福明大廈。

自此,我們展開了氣氛詭異的同居生活,她體貼溫柔,作出盡心盡力的照顧,也許有點母親的感覺,但我不懂。老實說,我認為自己像小狗、像寵物,悉心照顧的背後是另有企圖,她似為往事作出彌補。我沒所謂,反正也達到了目的,得以住進天堂。

透過窗戶,我看到了唐樓,偶爾會知道父親開燈關燈,一條馬路之隔,難阻微妙的血脈,依然嗅到他的孤獨。孤獨的人不單是父親,我雖然住在天堂,有她陪伴,卻只會找寂寞談天說地。女人給予豐裕的物質生活,卻無法撫慰我的心靈,無法了解最盡處、最深處的苦。

「藍,快樂嗎?」

「從出生到現在,不曾有過快樂。」

她喜歡簡單的喚我藍,這個字讓她憶念過去。

「藍,怎麼不去探望父親?」

「沒什麼,我明白這是逃避,抗拒看到他蒼老憔悴的臉,我們之間也沒有什麼話題可說。」

「藍,我害怕將來的你會後悔。」

「沒什麼,假如事情已經發生,怎樣子的後悔也是多餘的。」

這一句害她低聲哭泣,彷彿說中了她的痛處,她為某些事情後悔不已,這和我沒有半點關係,不用在意和關注,多給她一個擁抱不會帶來太大效用,哭過後,自然會好。幹嘛給她多餘的施捨,世上的好人好事大多是裝模作樣的把戲,騙得了別人,瞞不了自己,我討厭偽善的行徑。

在奇妙的一個午夜,我一個人看完電影,乘公車回家。車子在天堂附近放下乘客。直覺叫我不要直接回去,神秘聲音模糊地呼喚「回家……回家……」,我沒有特別的想法,走到馬路對岸,不經意的回到了曾經熟悉的唐樓。

走上樓梯,米奇沒有現身,沒法子,這是牠們享受睡眠的時間。我認真的走每一步,觀察每一層的變化,直至到達了第八層。發現大門未有鎖上,輕輕把門打開。屋內寂靜無聲,環境透露了家裡無人的事實,我憑印象找到了開燈的按鈕,光線有點刺眼,但很快便適應過去。有了燈光,更不用擔心那張被父親胡亂擺放的小椅子,那是傷害膝蓋的厲害武器,討厭得很。

果然,這裡只有自己一人,父親不在家,母親?這裡才不會有這種怪東西。空氣和物件上的塵埃說明這裡被人遺棄了好一段日子,摸了摸床舖和枕頭,冰冷的、空虛的、癢癢的,孤獨的父親似乎也放棄了這個地方。

我漫無目的地環看屋內一遍,有所發現,就在飯桌之上,有著一塊石頭,還有壓著的一張紙條,原始石頭和殘破唐樓,這個組合難說是協調抑或違反。紙條上的文字不多,根據深刻粗大的字跡估計,是男性寫下的。

「藍,我是你父親的老朋友,名字是麥格理,需要幫忙的話,給我打個電話……」

那個人沒有把事情說得清清楚楚,但誰也會往一個方向想,老頭子離開人世,獲得渴望已久的解脫。我沒有哭,更不會哭,更不會像她所說的後悔莫及,活下去的人是萬萬不能後悔的,否則,永遠也只能窩在血淋淋的地獄湯裡,萬劫不復。

嘿,麥格理,怪名字,相信也是一個行為怪異的中年男人。

沒錯,我討厭中年男人,他們是具體化的腐敗。

現在,該回到天堂?還是留在地獄,安靜的度過一夜?

天台,也是一個好選擇,十二月的風冷得可怕,冷得親切,很是喜歡。

《狼狼》 故事簡介


《狼狼》

故事簡介:

兩個老朋友,名字叫狼的,記憶慘被蠶食,忘了唯一的孩子,老婆的名字卡在嘴裡。身體飛快地衰老,餘下日子不會太多,真切渴望再見一面。

身體是狼的,帶著無法泯滅的仇恨東奔西跑。根據仇人身上的氣味,用上敏銳的嗅覺,追蹤至此,希望來個了斷。

一個夜,狼到訪狼,撥開命運的迷霧。

2012年2月18日 星期六

《人生》 作者感言

《人生》

作者感言

告一段落,經過602天的連載,《人生》從序章開始到結局,終於踏入了新的階段,成為一個完整作品。從創作至完成,所花的時間不足半年,後來又有了無數次的改動和修正,故事的種子已然種植於我的腦海盡處。

每次發表小說的結局,心裡湧現好多感動,雖然不清楚讀者數目多少,但結局就是給別人的一個交代,身為作者,把小說放到網絡世界裡,也有責任完完整整的說一遍故事,這就是所謂的「有膊頭、有腰骨」,這可是近日有名的至理名言。

結局是一寫即成,沒有情節改動,小芙的結局便是自己心目中最理想的結局,把她的部分放在結尾,又是命運,又是緣分。我寫的時候想哭,修改的時候又想哭,相信不少作者都會為自己的作品而哭,感動別人前,必先感動自己,才可以成為好作品。

602天過去,每個人的人生都出現了變化,包括自己、親人、朋友,經歷悄悄改變我們的思想,在接下來的兩個故事裡,大家會隱隱感受到我身上的轉變,它們分別是《狼狼》和《總是夜》,每兩個星期發表新的章節,希望帶來新的感動。

感激一直在看ocoh小說的讀者,用上接近兩年的時間,等待一個結局,大家都辛苦了,默默的給予支持,也有留言鼓勵,讓任性的我完成故事。所謂任性,是指自己不會為了討好讀者而改變作品取向,凡事都有好壞兩面,我忠於自己的想法,或許忽略了部分讀者的訴求,或許把一些人拒之門外,獲得的成果是這些作品永遠帶有ocoh氣味,成分天然,絕無添加。

讀者當中也有寫小說的作者,我閒著的時間雖然不多,但依舊欣賞別人的故事,閱讀是不可缺少的工餘活動,當讀者的我獲益不淺。有的人寫現象,有的人寫思想,有的人寫過去,我說過有個人寫氣氛,形形色色的作品,文筆有好有壞,老實說,文筆不佳的人也能寫出吸引人的情節,花些時間持續寫作,文筆和寫作技巧必有進步。

另外,大多作者在當初都會帶有名作家的影子,不論故事布局、結構,甚至是情節的推進,算是一種模仿,也是無可厚非的。我認為當一個作者有了一定的寫作經歷後,必須建立獨有的風格,擺脫名作家的束縛,讓別人閱讀思想,而不是九把刀、村上春樹、歐亨利的思想,我欣賞幼稚單純的創作多於技巧超卓的模仿,這是我喜歡網絡作品的原因,那些人或許會有成為名作家的一天,在獲得成功之前,他們的文筆也許不怎麼出眾,卻絕對是可愛可觀的,正如我的第一部作品《好想你》,我依然很喜歡、很喜歡。

在此,希望作者和讀者都能好好努力,當不成作家,同樣可以當作者,網絡會讓大家的作品繼續流傳,我們的子子孫孫會知道這些成就,在若干年後透過大家的作品想像一遍我們的年代,這想法真浪漫。

《人生》 第二十二章:穿越時光的人

《人生》

第二十二章:穿越時光的人

『洛芙篇』

故事總有完結的一天,一件事情、一段經歷、一次等待,也會在某一天來個了結。

我漸漸對日子感到麻木,放棄記錄這是自己活在二零一零年的第幾天,也忘了這是第幾個等待無果的晚上。我應該專心一志的等待爸爸,就如那個每夜在愛琴海守候別人的男生。日子久了,我卻隨著時光改變,專心的玩iPad,埋頭苦幹的玩,日以繼夜的玩,漸漸懂得這老古董的樂趣,也適應了這個年代。

這裡其實不錯,我們可以在地面世界生活和行走,人類不用於數天後便需要面對滅絕的命運,這裡的人還有明天,包括來自未來的我,還是會有明天。我接受殘酷的現實,二零三零年的爸爸已經離世,成為忘不了的憾事。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遺憾,在來到二零一零年之前未能見芙姨一面,這很是可惜,她是爸爸、媽媽以外最疼愛我的親人。

回到現實時空,回到愛琴海酒吧,現在是晚上,是個如常的午夜,屬於不欲記錄的第幾個夜晚,沒有下著雨,一連數天的天氣都使人感到悶熱,空氣熱得使我不想吸入,躲在溫度被調節至二十二度的酒吧,我呆呆的望著一個中年男人的背後,感覺納悶。

「嗨,阿森。」打招呼的人是……洛克先生。

我馬上從沉悶的氛圍中驚醒過來,差點就睡著了,是這幾個晚上的不知道第幾次,我是討厭等待還是習慣等待?

窩在酒吧,手抱iPad,依著洛克,賴著等待。

他喊阿森?這不就是爸爸的名字嗎?在二零三零年,很少人會這樣喚他,聽到「阿森」,我的感覺是熟悉、又陌生,這種矛盾雖然荒謬,卻實際的存在。洛克先生向阿森打招呼,即是那個人終於回來了。

我興奮得立即放下自己最寵愛的iPad,站直身體,朝大門方向一看,迫不及待要跑到那邊,不過適時的理智卻壓抑著這股突然的衝動,因為……這個爸爸不會知道我是誰、洛芙是誰。除非他愛幻想、認同荒謬,願意接受我是他的未來女兒。

我鼓起勇氣去看爸爸一遍,仔細的、激動的,雙眸都在含情。

年輕的爸爸果然酷似古天樂,長得比電影明星還要亮麗奪目,他不作刻意打扮,簡單的穿上一件淺黃色背心,配合一身結實肌肉,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帥氣男子。在他身旁還有一個女生,我記得她、知道她,縱使仍然擁有一張稚氣未除的臉,但絕對就是媽媽。我情不自禁的點點頭,確認了她的身份,那嬌滴滴的身材和我同出一徹,我看過媽媽的舊照片,和眼前少女長得一模一樣……是媽媽,我幾乎衝口而出的說了出來,媽媽兩個字已經在嘴唇邊沿顫抖著,我竭力壓下情緒,不能衝動,不能壞事情。

爸爸和媽媽注視酒吧的最深處,望著的人卻不是唐突的我。

他低下頭向矮個子洛克道歉:「老闆,對不起,我突然失蹤了這麼多天。」

此時,洛克先生突然按著爸爸的手臂,輕輕的拍打了數下,一臉輕鬆的回應說:「我是不要緊的,可是在那邊有一個人每晚都來等你,你先看看吧。」

他轉身指向我,爸爸同時凝視著那個素未謀面的我。超過一個月了,這段日子都沒有見過爸爸,不論是中年的、還是年輕的,我活得像個無親無故的孤兒,或許這也是不容否認的事實。

剎那間,洛克先生、爸爸、媽媽都望著我,我的眼淚毫不顧忌的傾瀉而出,比以往的每一次都哭得更為痴狂,我很想軟弱的跪坐在地板上,然後想像爸爸、媽媽會跑過來抱抱我,讓我有些依靠,讓我伏在他們身上放聲的哭、單純的哭,我想念他們,想當回他們的小女兒。

跑過來看顧的人是洛克先生,爸爸、媽媽仍在遲疑,隨著洛克的腳步克制地走過來。

「小芙,沒事吧?你要找的人回來了,這就是阿森。」洛克動作生硬的扶起我。

爸爸用狐疑的眼神望著我說:「你要找我?」

第一次和我見面的年輕媽媽從黑色皮製手袋裡掏出了蘋果樹味道的包裝紙巾並遞到我手裡,那暖暖的手心讓我再次感受到久違了的母愛,短暫的瞬間牽動著我對媽媽的思念,雖然那個病奪走了她,可是我記得她在臨死前曾經緊緊的握過我的手,那感覺永不磨滅。

我哭是因為想念爸爸和媽媽,是純粹的孩子哭,不刻意造作,只想引起他們關注,給他們抱一抱。沒有父母在身邊的孩子最是可憐,來到這一夜,我終於遇上二零一零年的雙親,我心裡暗自呢喃說:「小芙不再是可憐的小孩了。」

我用力握著媽媽給我的紙巾,借助它來支撐不堪一擊的脆弱心靈,縱容眼淚不停淌下,在臉上留下一絲絲淚痕,苦澀的、真實的、不爭氣的。另一邊,我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張爸爸留給我的遺言,那張來自二零三零年的混合紙,我咬著嘴唇,勇敢的將它遞給爸爸。

這一次,爸爸好像沒那麼猶豫,似是接受了這樣的一個我,不再用陌生的目光來看我,他欣然收下混合紙,隨即打開它,未有為紙張的質料感到奇怪,目不轉睛的觀看裡面內容,甚至把一段段縱橫交錯的文字從嘴裡讀出。

「你一定是二零一零年的我:阿森。你好,我是二零三零年的你,你不用懷疑什麼,因為我的確是你,看看字跡,感受一下便知道一切,有些東西我不用寫、也不用說,你意會一下,眨眼過後,你會變得確信不疑……好了,你一定已經相信我是未來的你……」

爸爸作了一個使我們意外的小動作──點了點頭。

洛克、媽媽、我都關注著其臉上表情。

「眼前的孩子是你我的女兒,她的名字是洛芙,不用瞎想,她的母親便是你身邊的珍珍,二零三零年,人類會被大自然所滅絕,是必定躲不過的世紀災難,當你看到這張紙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人世,所以在災難來臨前,我利用時光機將小芙送到你身處的時空,讓年輕的她有時間去享受精彩的人生,我沒有什麼多餘的客套話要說,你要做的便是為自己好好照顧小芙,保重,生存在二零一零年的自己、珍珍和大家!」

爸爸哭了,我不了解他到底在哭什麼,那張混合紙同時化成寸寸白光,瞬間跑進爸爸的雙眼,然後他又作了一個超乎想像的舉動,讓人吃驚的將我抱緊,然後喚著我的名字:「小芙」。

「爸爸……」我不曉得怎樣反應。

「什麼都不用說,就算我們只餘下二十年的生命,你也會是我和你媽的孩子,我們會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我、你、珍珍、將來出生的小芙,我們都是完整的一家人。」

擁著外表年輕的爸爸,感覺不再陌生,他彷彿變成擁有二零三零年記憶和感覺的爸爸,他堅信我是他的女兒,懂我內心的那些多餘擔憂,清楚我害怕孤獨、擔心無父無母,這個意外的擁抱讓疑慮一掃而空,我享受著這片刻時光,希望暖暖的燭光能持續燃燒。

爸爸將媽媽拉到我的身邊,然後有點奇怪的說:「珍珍,剛才在餐廳談過的事……」

「森,我可以改變主意的。」媽媽的眼眶也泛起淚光,我不知所以。

「她的名字是你經常說及的。」爸爸大概是在說小芙,即是我的名字。

年輕的媽媽緊抱著我說:「小芙這名字,我在童年時便想好了,我希望將來能夠誕下女兒,名字便是小芙……」

媽媽禁不住嗚咽起來,她說不下去,哭得比我剛才還要誇張,哭泣聲甚至招來酒吧裡其他客人的好奇目光,霎時聚集在我們一家人身上。

「珍珍,你確定了要改變主意嗎?」爸爸神色凝重,像藏著一些隱密心事。

「眼前的人是我活生生的女兒,我不可能為了自己的性命而對她視而不見,她的存在代表了我們的將來,我們一起生活並組織家庭,就算那是未來發生的事,我卻好像看得見我們可以互相依靠,並肩走完餘下的人生路。」

媽媽抱著我,吻著我的額,身體都在抖動,她向我說:「你就是我最疼愛的女兒。」

這一抱一吻讓我想起離開人世前的她,她病情最惡劣的一個星期,我暫停學業,爸爸也放下所有急切的工作,連芙姨都從外國跑回來,我們都待在醫院裡守護她。她感染了無線網絡病毒,再引發腦癌,那個星期的她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我坐在病床旁,一直握著她的左手,告訴她我在學校的事、最近流行的事、爸爸和芙姨的事,病房中的其他病人都說我是個好孩子,我不要當什麼好孩子,只抱著一個小小的心願,希望媽媽能活過來。

我知道機會渺茫,每一個人都知道她的生命進入了倒數階段。最後的一天來臨,我如常向她說話,內容已經忘了,我只記得一種刻骨銘心的感覺,昏迷的媽媽用力緊握我的右手,我感受到那份不可代替的母愛、不能割斷的血緣。同一個晚上,她離開了我們,醫生用白色屏風圍繞著病床的一刻,病床被孤立,我們的世界風起雲湧,變得灰灰暗暗,爸爸、芙姨、我,甚至是爸爸的兩個朋友都哭得呼天搶地,屏風包圍的世界以高速崩塌,看不見的刀鋒每一秒都在我們的內心刻下不能磨滅的傷痕。

以往對媽媽的記憶都停留在醫院時的那一幕,只要想起這些,我會感到全身乏力,待下一段時間才可以重新站起來。

這一刻被她抱著的感覺很特別,我好像回到嬰兒時期,小小的我被最疼愛自己的媽媽抱著,讓我在她的肩上撒撒嬌,在她的手臂上撒撒尿,她溫婉美麗,全心全意的照料我。

曾經有過悲傷的記憶,同時間,我卻貪婪的享受著早就一去不復返的母愛。

意外的重逢在愛琴海酒吧劃上句號,我感謝洛克先生的iPad,也感謝他讓我在酒吧待上多個午夜,他提供了可樂、橙汁、牛奶等非酒類飲品,經常突然現身,為了逗我高興而說些無聊笑話,又會沒預告的離開酒吧。這個中年老闆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卻有些怪裡怪氣。

我用爸爸的手機打了電話給樂樂,告訴他我已經找到家人,不用再霸佔他家的房間,他的聲音顯得有些失落,依依不捨似的,看來他已經習慣我的存在,我也有著相同的感覺。

是友情抑或愛情?

雖然他是個同性戀者,但未來的人生路還是很漫長,有著若干的變數,或許有一天他會跑過來告訴我:「小芙,其實我……很喜歡你。」

吞吞吐吐的、不矯揉造作的。

後來的我很喜歡一首歌,是樂樂要我聽的,台灣歌手周杰倫的《蒲公英的約定》,很動聽、很單純的一首歌,偶爾我會用手機來聽,有一句讓我若有所思:「而我已經分不清 你是友情 還是錯過的愛情」

第一次碰到樂樂時,他的手機響起的音樂便是這首歌,當時我嫌它過時,後來卻喜歡上,世事無奇不有,沒有永遠的絕對,不應過分固執。

後來發生的事就如我一早熟知的「未來」,爸爸媽媽於三年後結婚,再過一年便誕下我,所以這個年代將會有一大一小的兩個我,分別是小芙和小小芙,我成為小小芙口中的芙姨。沒有再見到芙姨一面是我的一大遺憾,可是在命運的安排下,我卻成為另一個芙姨。在爸爸向小小芙灌輸的思想裡,我是爸爸的妹妹,即是她的阿姨,從小到大,小小的我都喜歡粘著二十歲的我,我們彼此形影不離,望著比我更嬌小的她,我很想給她一個美好的未來。這個世界縱使步向灰暗,甚至會被毀滅,長大後的小小芙也可能如我般被送回二零一零年,我卻希望尋找突破、帶來轉機,試試擺脫命運的束縛,那怕結果是將世界翻轉過來,一切變得不按常理的亂跑,我也想讓小小芙有著和我絕然不同的命運。實驗的結果難以預料,我抱著一顆簡單的心去為小小芙和別的孩子創造一個新的未來,就算將來的世界依舊混濁不堪,社會風氣繼續敗壞也好,更堅強的幼苗總會懂得茁壯成長,迎向那片暖和的陽光。

命運的巨輪自我來到二零一零年的那一刻便起了變化,蝴蝶效應逐漸顯現,一步步的影響未來,先前的想法錯誤了,這裡的未來和我所知的有著極大差別,無線網絡病毒沒有出現,我將狼人領導麥格理送我的銀戒指轉送給媽媽,助她擺脫早死的命運。地球污染及氣候問題出現轉機,伴我長大的地下城市沒有應運而生,我們可以好端端的在陽光之下散步、運動、嬉戲。周秀娜小姐沒有參政,當不成特區首長,經過努力不懈的進行演藝訓練後,她成為一位聲色藝俱全的全能藝人。

至於特區首長的最終人選,竟然是洛芙。

我成為第一位贏取特區首長選舉的「未來人」,當然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只有爸爸、媽媽、樂樂、洛克先生。

就如說過的話,我嘗試為世界帶來改變,點點滴滴的讓環境潔淨,讓社會風氣純樸,讓戰火停止。幸運的是我身邊的團隊都是有抱負、有承擔、有幹勁的人才,有他們並肩而行、共同努力,我的夢想一步一步在實現,無論是城市、國家、甚至是整顆地球,都朝著正面的方向發展。

某一個突然下著大雨的晚上。

我在收藏雜物的桃木櫃子裡找到了洛克先生當年送我的iPad,四十多歲的我,一個中年婦人握著這部蘋果牌的老古董,心頭湧現一份苦澀,當年的那部時光機將我送到舊年代,這裡的一切都很美好,世界的命運和我原來所知的大有不同。這一刻,我再次凝望洛克先生送我的iPad,始發現自己早就將本來的爸爸遺忘,我不能找藉口替自己開脫,這肯定是我的過錯。多年沒哭了,歲月將我的一顆心鍛鍊得十分堅強,改變了本來眼淺的我,此時此刻……我卻讓眼淚自然的落下,雙手不由自主的嘗試啟動iPad,事隔多年,我相信這部老古董的電池早已壞掉,這個嘗試是多餘的,注定徒勞無功。

可是……

熒幕竟然出奇的亮了起來,腦子裡跑出來的第一個想法並不是要誇讚蘋果牌機器裡面的電池,而是這一刻的感覺似曾相識,我好像遇過類似的情況。

我被無形的力量送進白茫茫的異空間隧道,我猜測自己在裡面天旋地轉了一個多小時才轉到出口處,然後被一隻眼看不見的巨人之手硬生生的拋到地面……

怎麼這些描述竟是如此熟悉?我在二十多年前經歷過這一切一切,眼前的影像和那些記憶重疊在一起,這一趟我又到了那裡?會見到爸爸嗎?

一個男人從迷霧中緩緩走過來。

「小芙,我們又見面了。」

是久違了的洛克先生,自從愛琴海酒吧結束營業後,再也碰不到這個友善趣怪的中年男人,眼前的這個他竟然沒有老去,和我十六歲時遇見的人沒有兩樣,在他的臉上找不著歲月流逝的痕跡。

「你好,洛克先生。」我揮手說道。

「你終於用得著它了,那iPad,那時光機。」他表情激動,熱淚盈眶的說道。

「嗯,想不到有用得著的一天,我一直以為那只是一部普通的iPad。」我點頭回應。

「小芙,走吧,那個人在等你。」洛克把話說完,便施展他火速離開的絕技,再次抓不到他的身影。

結果,我們沒有道別便再次分離,不知道還有沒有重逢的機會,我對他心存感激,這個人來無蹤、去無影,那iPad又是有趣的玩意,又是厲害的時光機,我欠他的不單是簡單的一聲「謝謝」。

我回到那家快餐店,裡面工作的侍應生都是機械人,站在大門旁的我探頭望向正前方的座位,我還記得侍應生的名字是「巴」,盡忠職守的它將我帶到一個中年男人身旁,他高大健壯,散發出一份成熟魅力,予人很大的安全感。我很高興、很安慰,最疼愛我的爸爸還在喝著那杯冰咖啡,檯面上有著一個已被打開的白色紙盒,是用來裝載他送我的那部時光機器,是那部蘋果牌的老古董。

戰戰兢兢的我不敢貿然坐下,擔心爸爸不能認出四十歲的我,他記憶中的我應該停留在十六歲,是個嬌滴滴又可愛的小女生,如今的我卻是個年華老去的中年婦人,青春早就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恰當的成熟。

他沒有轉身回望,只是用著輕鬆的語氣說:

「坐下吧,小芙。」

我欣喜若狂的回應:「嗯嗯。」

最後的畫面,可能正勾畫著世界末日的一刻,可是我眼裡看到的卻是爸爸品嘗著冰咖啡的享受表情,我們都不說話,沉著的保持微笑,外面槍林彈雨的聲音也打不進來,寧靜的、悄悄的,待爸爸喝完這杯冰咖啡,讓畫面一直停留在這一刻。

【洛芙篇告一段落】

【本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