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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4月23日 星期六

短篇《倒帶》

短篇《倒帶》

彈跳的機槍射出了拐彎抹角的子彈,半秒間,衝跑至我的眼前,我眼睜睜的讓事情發生,他冷冷的說了一句:「再見,朋友。」

我忘不了這銳利的眼神,他渴望看到我的哀求,挖取我的懦弱。

「呼呼」的聲音劃破靜默的空氣,子彈穿過我的手臂,在血肉間引發起微型爆炸,我吞下了唾液,吞下了痛楚,迎接後來的眼前一黑,心裡計算著微妙的分秒,嘴裡輕聲說著「一、二、三」。

意念一轉,我施展出「倒帶」,他的嘴巴在動,聲音卻被消去;她在瞪眼無語,思想依然呈現;我的靈魂游離,彷彿闖進異域。

影像身不由己的演著流暢自然的倒帶,十秒鐘的播放加上十秒鐘的返回,不過是來回的二十秒,發展起了急劇變化,他了解我的能力,清楚我的往事,明白我的想法,偏偏低估了人類對生存的執著。

子彈回到槍管裡,他的眼神閃現瞬間的猶豫,原來他不如我想像般堅決;倒帶期間,我察覺她的關注,原來她不如我想像般躊躇,眼神的背向透露了情歸何處。

意念一轉,我忍下了眼淚,忍下了傷痛,施展出「倒下」,對象是她,我不願意看到她的背影遠去,寧願造成他的傷心欲絕。生命就是脆弱,他奮力狂奔並抱住剩下的軀殼,沒有呼天搶地的哭,嗚咽也是微弱乏力,哭不出淚水似乎是最嚴重的傷痛。

我轉身離場,手握靈魂,呆望街燈,緩緩的走開,靜靜的默哀,不欲說出一句:「再見……朋友?」

2011年4月21日 星期四

《3N8》 第四章:寂寞

《3N8》

第四章:寂寞

一時間,給娃娃的問題考倒,我支吾地說:「其實……」

其實,我未想到該回答的內容。

問題使我為難,被問到對自己作品的感想,霎時間,我什麼都想不出來,腦裡剩下一片空白,沒有想法和答案,就如構思小說情節時,靈感缺缺般的困窘。

何況,這是在結識女生的時候,處境顯得更艱難。

就在支吾以對、手足無措之際,娃娃卻及時為我化解危機,我眼中的她頓時變得仁慈和體貼,添上一份額外的好感。

娃娃打斷我的話:「我認為故事簡潔而有趣,極具現代感。」

她的解答沒有使我高興,相反,我立時感到沮喪,身旁的讀者比作者更了解作品特性,她說得簡單直接,卻能一矢中的,說中關鍵。

我沒神沒氣地回應:「的確是……」

娃娃不打算讓我說下去,她自說自話:「奧治為戀愛加入新元素,就如故事中的男女主角,年齡雖然有些距離,但彼此有愛,遇上後懂得珍惜,不會介意男比女年輕……」

我以同一句「的確是」來回應,語氣隱含無奈。

娃娃續說:「所以我非常期待他的新作品,《寂寞監獄》我已經讀過五遍了。」

我「哇」的一聲驚叫出來,車上乘客都注意得到,目光投放在我身上,頓成眾人焦點,我掛起尷尬表情,目光掠過他們的臉一遍,輕輕點頭以表歉意,然後又將視線轉移到娃娃臉上。

我被迫換上誇張表情,驚訝地說:「什麼?五遍?幹嗎要看這麼多遍?」

娃娃的表情和語氣略帶失望,她又說:「因為在手機的軟體商店裡,只找到一篇小說,在他推出新作之前,我只能夠繼續讀《寂寞監獄》,這是沒辦法的。」

聽到這樣一番話,我實在於心不忍,決定幫娃娃一把,機靈的我提議說:「你可以去看他的網誌,那裡有其他小說,又有些短篇作品,還有奧治本人的隨筆日記,你可能會喜歡的。」

娃娃的反應出奇地迅速,眨眼間,已把手機遞給我,換上一個可愛笑容,恭恭敬敬地說:「先生,你可以替我輸入奧治的網誌嗎?謝謝你。」

我欣然答應:「沒問題。」

接過手機,我立刻將本人的網誌「ocoh說」加進書籤,使用食指在熒幕上指手劃腳,簡單容易的完成所有操作,這便是智能手機的好處。交還手機時,熒幕正顯示網誌內容,這可能是她第一次看到我的網誌,她迫不及待的閱讀其中一篇隨筆,表情凝重,有不常見的專注和認真。她陷入沉思,默不作聲,我卻在膽顫心驚,三十秒鐘過後,她換上一個燦爛笑容,表示自己看得高興,我才稍為鬆一口氣,含蓄地向她抿嘴一笑。

娃娃用手指觸摸熒幕,做出全方位畫面移動,她按下右方其中一項「一口小說」,然後好奇地問:「咦?一口小說?這到底是什麼名堂?很可口似的,是甜品嗎?是糖果嗎?哇哈哈!」

看到娃娃生動的表情,我樂得沒話說,被逗得呵呵大笑。

我瞇眼說:「那是很可口的甜品,記錄奧治生活上的點點滴滴,瑣瑣碎碎,有悲有喜,有他的人生。」

娃娃笑說:「喔?你知道這麼多,難道你也是他的忠實讀者?」

我沒考慮便回答:「算不上,我只是個偶爾才看小說的古怪男生。」

娃娃想了想,再說:「說的也是,這個年代的人都不喜歡看文字,特別是男生,很討厭呢。」

我試分析說:「男生們受到日本文化影響太深,只喜歡漫畫、動畫、電影,至於文字嘛……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麻煩。」

娃娃認同:「所以在書店裡買書的客人大多是女生,女生比較懂得欣賞小說這類讀物。」

我有點不相信,驚疑問道:「真的嗎?女生不是只喜歡愛情小說嗎?」

娃娃解釋說:「大概是愛情小說容易引起女生共鳴吧,每個女生都對愛情世界有所憧憬,戀愛吸引迷人,特別是戀人關係展開前的種種曖昧,教人回味,使人沉醉。」

「就如《寂寞監獄》裡的小男生和中女……」

我故意把話題轉移到自己的小說上。

娃娃搶著說:「唯健和杏怡在公園偶遇,一起以喝酒來抒發心中鬱悶,發生幻真幻假的擁抱和親吻,愛與不愛之間的猶豫,一切一切,實在太美好,太寫實,太動人。」

我笑說:「哈哈,看來你真的很喜歡這篇小說。」

娃娃狀甚不滿地說:「我也有不喜歡的地方。」

這句話頓時使我感到奇怪,我再問:「是什麼呢?」

娃娃認真地回答:「我希望小說的名字改為《名叫寂寞的監獄》,這個名字更加浪漫呢。」

話未說完,我已經被嚇至傻眼,吃了一大驚,女生果然就是女生,是天生不理性的動物,《名叫寂寞的監獄》這個名字既糟糕,又土氣,一聽便知道這是下三流女作家所寫的愛情小說,我幾乎被她氣得當場吐血。

我花了十秒鐘,才能冷靜下來,虛偽地說:「這個名字不錯啊,可是……好像冗贅一點,不夠簡潔。」

娃娃點頭說:「你說得對,所以奧治不可能喜歡這個名字,我只是個小小的讀者,微不足道,自然不會有什麼厲害主意。」

我凝望她並安慰說:「不一定,每個人也會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只要用心去寫,也會寫出與眾不同的文字,奧治也是這樣的,文筆雖然平凡,但他渴望寫出自己的思想,讓別人更了解他的內心世界。」

娃娃好奇地問:「他孤獨嗎?」

這又是一個使我為難的問題,我尷尬地說:「一點點吧。」

娃娃竟然追問:「是那方面呢?感情生活嗎?他到底有沒有女朋友?」

我隨便說:「他好像沒有提及戀愛狀況,而且這和孤獨也沒有關係吧?」

看娃娃的表情,似是靈機一動,她突然瞪眼說:「那麼……我知道了!」

這句話又引起我的興趣,禁不住要追問:「知道什麼?」

娃娃說:「他肯定是為了寫小說,漸漸遠離家人和朋友,久而久之,變得越來越孤獨。肯定是這樣的,不會錯!」

她說話時的樣子極具自信,不過她在猜測我的日常生活,認真得使我啼笑皆非。

我假裝認同說:「難怪他最近都在寫悲情文章。」

娃娃說:「悲情也不是壞事,很容易感動人心呢。」

我抱著懷疑說:「是嗎?難道讀者不是較喜歡輕鬆愉快的故事嗎?」

娃娃說:「既然寫不出快樂,倒不如繼續寫悲情,勉強作出轉變,隨時會讓風格變成四不像,與其這樣,我還是喜歡寫《寂寞監獄》的奧治。」

我自言自語般吐出三隻字:「四不像?」

聲音含糊不清。

娃娃問:「你在說什麼?我聽得不清楚。」

我掛起孩子般的天真表情說:「你可知道四不像到底是什麼?」

娃娃茫然地說:「我隨口說說而已,四不像應該是一種動物吧?是嗎?」

我看過關於四不像的資料,憑記憶和印象,解釋給她聽:「四不像是麋鹿的綽號,由於牠長相非常特別,頭上的犄角像鹿,面形像馬,蹄子像牛,尾巴像驢,但整體看上去卻似鹿非鹿,似馬非馬,似牛非牛,似驢非驢,故獲得『四不像』的美名。」

娃娃笑瞇瞇地說:「哈哈,我真是個傻瓜,嘴裡說出這個詞語,卻不明白背後意思,我需要多加學習呢。」

我抿嘴一笑,放輕語氣說:「不要緊的,不知道也沒問題,反正每個人也有不懂的東西,每天都需要學習不同事物。」

娃娃問:「假如奧治遇到不明白的事情,他會怎麼辦?」

我想了一想,作出非常認真的思考,她渴望了解奧治更多,實際上,奧治便是我自己,她問對了人。

沉思一會兒,我回答:「他會尋找真相和答案,他的求知欲豐富,最討厭不明不白、蒙在鼓裡,那會使他感到渾身不自在。」

娃娃懷疑說:「你知道很多他的事情呢,怎麼可能?」

我的反應很快,立即回答:「是網誌……奧治在裡面透露了很多內心思想,還有對世事的看法,他總是與眾不同。」

娃娃掛起燦爛的笑容說:「難怪呢,看來我要經常訪問他的網誌了,他會常常更新文章嗎?」

多了一位忠實讀者,使我欣喜若狂,在心裡,暗自偷笑。

我急忙說:「更新頻率非常高,大概是兩天一次,有些時候是隨筆日記,有些時候是一口小說,情緒低落時,他便寫作,用來舒緩心情,幾乎每個晚上都寫作,他睡得很少,經常捱夜,每夜大概睡四個小時。」

娃娃驚嘆:「哇……這是可能的嗎?我每天要睡八至十個小時才足夠,他怎麼可能睡這麼少?他寫到那個時間才睡的?很誇張,難以置信呢。」

我說:「大概是午夜三點鐘吧,細心留意的話,會知道他寫的故事大多發生在午夜,那個時間,特別容易有靈感。」

娃娃可愛地點頭說:「我認為午夜最具神秘感,大多數人都在休息,只有寂寞的人才會在午夜活動,很多英雄人物在午夜都不睡覺,就如蝙蝠俠、蜘蛛俠,他們都很孤獨,獨力難支,卻需要一個人打擊罪惡,保護自己的城市,很可憐呢。」

我呵呵大笑說:「哈哈!幸好,奧治不是英雄,我不是英雄,你也不是英雄。」

娃娃卻說:「說不定,我可能是美少女戰士,又可能是神奇女俠,又可以是百變小櫻。」

我蠱惑地說:「希望不會是神奇女俠。」

娃娃無知地說:「我不明白呢。」

我稍作解釋說:「神奇女俠嘛……她的衣著太性感,滿身都是肌肉,口味太重了,男生不會喜歡的。」

說畢,娃娃立即放聲大笑,連眼睛都看不見。

她腼腆地說:「哈哈,其實我不知道神奇女俠是誰,我只是隨便說的。」

我以含蓄的笑容呼應她,看來「隨便說」三隻字,已經成為娃娃說話時的小習慣。

習慣,一向難作改變,不論是我、你、她。

2011年4月19日 星期二

短篇《地下室》

短篇《地下室》

今年十三歲,我的名字是蒙卡,是父母的獨生子,是個平凡的小孩,一家三口住在遠離市區的郊外大屋,過著無憂無慮的好日子。

那地方是我家大屋的地下室,一直對外人保密,對我──也保密。爸爸不曾透露這個地方,直至那一天,他始坦白部分真相。

跟隨爸爸身後,一小步一小步的進入未知境地,地下室藏在大屋之下,入口處亦非常隱蔽,位於爸爸書房的火爐內,我們冒著熾烈的爐火才能勉強進入。奇怪的是,我們的血肉之軀和手上捧著的衣服竟然捱過火焰的考驗,我為此驚奇,不明白內裡的原因,亦沒有提問,他神色凝重,使我不敢貿然開口。

整整十三年,地下室究竟埋藏著什麼秘密?

大人總是一種難以捉摸的動物,特別是高深莫測的爸爸,他長髮飄逸,背影巨大,腳步沉重,我的腳步隨之沉重,一高一低的腳步聲引發起無數回音,幻真幻假的,我漸漸分不清回音屬於爸爸抑或自己。心裡數算著分分秒秒,擔心還有多少路要走,擔心還要待多久,大人總是要求小孩子做不喜歡的事情,包括諸多的學習、早睡早起、多作運動,還包括進入使人望而生畏的地下室。

媽媽沒有跟來,她在客廳給了我一個異常耗時的親吻,平日的她只會給出一個剛好足夠的輕吻,我明白這個吻不尋常。此外,她亦給了爸爸一個激烈的熱吻,這個吻更花時間,我在地板上呆坐了整整十分鐘,爸爸幾乎扯掉媽媽的衣服才依依不捨的離開,我明白這個吻也不尋常。

他停步,我隨之停步,不敢貿然踏前半步,按照慣例,在如此嚴厲的爸爸身旁,我豈敢擅自行動,只好悄悄等待,壓抑住不應該的魯莽衝動。

「這就是你的弟弟。」爸爸回身按著我的肩,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在黑漆漆的空間裡,聽著摸不著頭腦的話兒,這裡沒有半點燈光,爸爸所說的弟弟,眼看不見;爸爸的背影,眼看不見;地下室的一事一物,眼看不見;腳下踩著的布質物體,眼看不見。黑暗吞噬一切,我沒有絲毫恐懼,大多的情況下,恐懼感都是由影像所造成,這個時候,內心有的只是一些不安感。

「這就是你的弟弟。」爸爸用著肯定的語氣強調一次,帶著絲絲興奮,這不像平日的他,連聲音都變得厚壯起來。

我茫茫然的提出要求:「爸爸,可以弄點光嗎?」

他沒有回答,用行動來證明,只是一瞬間,他燃起一個古老的火把,這顯然是破舊的老古董,這東西仍能用已是個難以解釋的奇蹟。看來這個地下室亦有著同樣久遠的歷史,這裡似乎不是由爸爸建造,就算是和他有關,也是由祖先所建成,該是家族的遺產。

「弟弟?」我難掩內心的驚訝,流露出錯愕的神情。

「你出生時亦是這個樣子。」爸爸若無其事的解釋說。

地下室亮起來,我漸漸看得清楚眼前的事物,亦開始明白爸爸的話,亦開始想不明白當中的意思。

「弟弟?」我不自覺的再吐問句。

「是。」爸爸簡單的回應。

「這根本是一條噁心的怪蟲。」我道出真相,如此簡潔的形容已然足夠。

那東西在一個透明的玻璃容器裡蠕動著,漫無目的環繞容器內殼活動,牠沒有能力離開那裡,因為開口被封死,活動範圍只有那個不足半公尺高的器皿內。牠是一條幼長的蟲子,像蛇,又像蜥蝪,身長約是二十公分,滿身長著毛剌,甚至覆蓋著牠的頭部。突然多了一條長得如此醜陋的弟弟,爸爸還說我出生時亦是這個樣子,我著實找不著字句去形容此刻的心情。

「……」

我沉默不語,爸爸亦沒有說話,其目光一直停留在弟弟身上,他在欣賞弟弟,難得的綻放笑容,這不像我認識的他,他一向不苟言笑,嚴肅得可怕。他現在竟然為一條怪蟲而感到欣慰,這真是有夠詭異。弟弟亦似有靈性的將身體移往爸爸的方向,並作出不斷的蠕動。

「還有幾分鐘,你的弟弟將會化成人形,愛你的媽媽將會同樣愛他。」

「人形?」我呆滯的問道。

「拿來了衣服沒有?」爸爸忽略我的問題。

「媽媽給了我這些。」我奉上衣服,是自己小時候穿過的,包括藍色的T恤和黑色運動短褲,眼前的怪蟲將會穿上這些衣服?我難以想像那個畫面,可是他不像在說笑,其表情認真得使我不敢懷疑。

對,他是認真的。

「應該會很合身。」 他拿起那些衣服,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衣服,來來回回,重重複複。

玻璃器皿內的弟弟突然閃耀著一股光芒,是異樣的青綠色,爸爸專注的凝視他,我聽見「咔嚓」一聲,玻璃碎片散落了一地,光芒持續增強,爸爸沒有移動,還主動的親近浮於半空的弟弟,用雙手撫摸他,噁心的親吻他,他已經忘記我的存在,他們快要連成一體,弟弟伏在爸爸的手心上,他把自己繞成了一個圓圈,這時候的他像一條毒蛇,散發出一股邪惡,使人不寒而慄。然後他從爸爸的右手以高速爬行至額頭,再跳上其後腦位置,眨眼間……不,我害怕得不敢眨眼,目瞪口呆的看著這駭異的一幕,他剌進了爸爸的後腦,吸食著腦漿,爸爸頭破血湧,但血水沒有沿著身體往下流,因為弟弟吞吃的速度實在太快,他絕不錯過人體的任何一部分、一滴血,我的身體僵直得無法移動,眼睜睜的目睹這永世難忘的畫面,直至他把爸爸徹底吃掉,我的雙腿終於能夠跑動,毫不遲疑的轉身就跑,我要逃離地下室,這個陌生、可惡的鬼地方。

不爭氣的小腿使我失足跌倒,弟弟已經追至我的背後,再不逃走的話,他會像吃掉爸爸般吃掉我,我才不相信他會變成人形,那是剛死去的爸爸的胡說,我不願相信自己也是一條蟲,人和蟲是絕然不同的兩類生物,蟲不會進化成人,人亦不會誕下蟲。

弟弟猛然撲至,撲過來的是他的無形力量,那股看不見、摸不到的殺氣,我強迫自己站起來,再度發動雙腿,跑往那個已被黑暗淹沒的出口。

不幸的是,我再次跌倒了,僥幸的是,我就此昏暈過去,不用在清醒的情況下給弟弟吞食,那是一頭怪物,是食人魔,是爸爸收藏在地下室的恐怖武器,爸爸成為他的食物,我預計自己的下場亦好不了多少。

「蒙卡……」

我曾經為自己的名字感好奇,媽媽說那是祖母隨便起的名字,沒有特別含義。我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有人喚著這個名字,我記得她的聲音,是沒有跟隨我們走進地下室的媽媽,那個溫婉美麗的她。

「媽……媽……」

我用力發出聲音,勉勉強強的,已竭盡全力,我身上沒剩下半點力氣,不了解自己昏睡了多久,對時間、對日子失去概念,甚至是身體亦然,幾乎控制不了活動。我睜開眼,望向媽媽,她披著圍裙,這是我心目中最漂亮的家庭主婦,任誰都想擁有這樣年輕美麗的媽媽。

「蒙卡,你終於睡醒了?」

誰?

我很是錯愕。

那個人站在媽媽身旁,穿著長袖恤衫和西褲,是個高大健壯的中年男人,束著短無可短的平頭髮型,擁有一張大眾臉,卻給人一種穩重的感覺,他用著關切的眼神凝視我。

「他是誰?」我向媽媽問道。

「你在開玩笑嗎?這是你的爸爸。」

「爸爸?」我滿腦子都是疑惑。

暗自呢喃說:「這個人真的是爸爸……嗎?」

「蒙卡,怎麼會在火爐前睡覺?怎麼搞的?」媽媽問道。

火爐──那可是前往地下室的必經之地,似乎在生死懸於一線的瞬間我僥幸逃離地下室,回到有著火爐的書房。至於那蟲形弟弟,似乎他沒有追上來,窩在地下室裡。

「喔,有過這樣的事情嗎?想不起來呢。」我說得裝模作樣,相信能夠騙得過單純的媽媽。

我仍然躺在睡床,身穿藍色的T恤和黑色運動短褲,這孩子氣的裝扮很合身,符合八歲的小孩子,我有了到花園踢足球的衝動。

「蒙卡,怎麼會在火爐前睡覺?怎麼搞的?」媽媽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那是爸爸的書房,沒有他的允許,我又怎可能躲進裡面呢。

「媽媽,沒有啊……」我搖頭否認。

「哈哈,蒙卡,媽媽相信你,你果然是媽媽的好兒子。」她微笑說道,這笑容很窩心。

「爸爸……可以和我踢足球嗎?」我衝口而出。

「也好呢。」爸爸瞇眼笑說。

五年後,我已經十三歲,媽媽在客廳吻了我,又吻了爸爸,然後我依爸爸吩咐,隨他的腳步進入不曾踏進半步的書房。

經常面帶笑容的爸爸悄聲的告訴我一個秘密,他說大屋之下有一個地下室,我們將會到那裡一趟,他似是開玩笑的說:「蒙卡,那裡將會有你的弟弟,愛你的媽媽將會同樣愛他。」

我咧嘴一笑,這個爸爸真懂得說笑話。

2011年4月14日 星期四

《3N8》 第三章:娃娃

《3N8》

第三章:娃娃

為數十餘人,呆呆等待公車來臨,有些人竊竊私語,窺聽秘密乃人之常情,我除下耳機,停止音樂,意圖偷聽,卻打聽不到什麼,於是,我轉身觀察身後眾人,故意略過娃娃,以免給她發現我的目光。我看到有些人把玩手機,有些人發呆,至於娃娃,她仍盯住手機熒幕,閱讀一堆文字,看來是文章,希望那讀物具有意義,而不是胡鬧的八卦。

音樂已聽過一段時間,耳朵疲累不堪,除下耳機,聆聽外面世界的聲音,這裡是沉悶的公車站,公車來來往往,留下一連串刺耳的引擎聲,空氣質素惡劣,彌漫著汽油味道,候車列當中,有一個男人抽煙,而且不是清新的薄荷味,陣陣難聞的煙草味源源不絕的傳過來,我討厭這種感覺,盡量閉住呼吸,避免吸入肺部。

等上五分鐘,終傳來陣陣「嗄嗄」的剎車聲,該到站的公車駛近,緩慢地停泊在眼前,這時候,司機下車,這個舉動表示乘客不容許立即登車,司機要找廁所方便一下,我們需稍作等候。

我掛起無奈的表情,心裡卻不著急,只是多等五分鐘,何必介意,人的一生存在眾多等待,時時刻刻發生,客人在快餐店等候提取食物,學生等待期考成績公布,成年人等待發薪水的一天,缺乏安全感的人等待一個庇護,情緒崩潰的人等待一個及時借來的肩膀。

這個午後,短短五分鐘,不必放在心上。

司機匆匆忙忙趕回來,他離開的十分鐘比預期久,可能是他的腸道不暢通,要花點時間才完成排便,看他一眼,表情有點可憐、不甘心、不滿意、不暢快,十分鐘對他來說,應該不足夠,精神緊張的都市人想悠閒地如廁也存在一定難度,誰叫這裡是忙碌的都市呢。

有些人經已等得不耐煩,一時間,候車列怨聲載道,沉得住氣的人只有娃娃和我,她對著熒幕,看得入神,不了解時間流走多少,這個人看似沒有煩惱。

經過一輪等候,眾人得以登車,埋怨聲音也隨之消散。

拍過卡後,我們徐徐走到車廂內,這天果然走運,車子是最新型號,車身圓潤,看上去機械感十足,有人戲稱它是「鐵甲威龍」,車子內部採用直梯設計,空間廣闊,感覺新鮮,這是我們的第一次相遇。

同時間,我憶起往事,緬懷過去,記得中學時候,每個上課天,都乘坐同一代號、同一路線的公車往返車站和老家,乘車成為那些年的重要回憶,坐過不同座位,遇過一張張不同的臉,形形色色,不約而同,都是倦容。由於每天乘車,小時候的幼兒暈車症隨著成長和歷練而不藥而癒,這是個意外收穫。

巧合再次出現,我不禁自問一句:「難道她是個巧合的娃娃?」

接下來的車程很短,大約是十分鐘,上上下下會有些麻煩,所以在上車後,我坐在下方一層,走到下車門附近的第一列座位,這個位置向來不受歡迎,深度嚴重不足,坐上一段時間後,會害苦膝蓋和雙腿,正正由於它不受歡迎,喜歡與眾不同的我便選擇了這個座位。

巧合地,娃娃似乎沒有選擇座位的意欲,隨隨便便跟隨我並坐到我的右方。我在想,這個娃娃真有趣,公車上有很多空出的座位,她偏偏不假思索的隨便坐下,這是故意?還是巧合?

我發現股間出現一陣暖意,隱隱約約,不明不白,座位空出一段時間,大約十分鐘,現在還是暖烘烘的,是曾經被溫和陽光照射過?還是上一個乘客是個胖子呢?

就是想不明白。

我討厭股間暖意,有逃的念頭,可惜再沒有更換位置的機會,娃娃坐姿霸道,撓起雙腿,空間顯得更狹窄,阻擋我的離開路線,我只好放棄逃走,默默承受不明來歷的溫暖。

為了調整心情,我側頭望向車外,窗外有一片景觀,即是剛才身處的公車站,有些人剛離開火車站,正拼命跑往我們安坐的車子,他們神色慌張,擔心車子會立即開動,假如現在來不及上車,又要多等十幾分鐘。我呆滯地觀察不同的面孔、類似的表情,畫面多沒趣,我快耐不住沉悶而睡著。於是我改變主意,決定偷看娃娃的手機熒幕。

娃娃一臉認真,仔細閱讀熒幕上的一堆文字,畫面小,字密密麻麻,用手機來看書是一件害苦眼睛的事,驟眼一看,竟然未能把一隻字看進眼裡,熒幕小,字體小,不是從近距離觀看的話,看不清楚是正常不過的。

不過,我大概知道娃娃正在看小說,該不會是本人寫的《寂寞監獄》吧?

公車沒預告地開動,引擎聲尖銳刺耳,車廂內,有三分之一的座位是載有乘客,以這個時段來說,教人滿意。我繼續關心娃娃的手機,她按下畫面中的虛擬按鍵,跳至一個懷疑是目錄的畫面,列出八行列的文字,字體較大,不再是用放大鏡才看得清的小字,根據目錄列出的章節名稱,我可能會猜到小說名字,我立即睜大眼睛閱讀一遍,娃娃仍然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十分單純,她未有察覺我的窺看,縱容我盯得更放肆。

三秒鐘過後,我有點意外,決定重新再讀目錄一遍,定過神來,赫然發現文字十分熟悉,什麼?字詞竟然包括「成人禮」、「女神」、「中女」等,不就是我寫過的故事嗎?我由上至下再讀一次目錄,這是總共的第三遍,第一行是「最寂寞的成人禮」,最後一行是「使你意外的結尾」,這根本就是我寫的《寂寞監獄》,娃娃竟然用手機閱讀這小說,這是使人意外的巧合及驚喜!

答案呼之欲出,使我驚奇,同時滿足頑皮的好奇心,素不相識的作者和讀者,穿越時空,無視阻隔,一同乘車,感覺奇妙,命運安排我們以這種方式相遇,別有用心。我在想,不如嘗試結識她,結果會如何呢?

此刻,我保證對娃娃沒有一見鍾情,只有一種純粹的好奇,最近我開始相信因果關係,世上萬物息息相關,事必有因,命運暗中作好安排,包括人們身上的大事鎖事。

舉出一個真實例子,一個上班族在睡夢中突然驚醒,那是工作天,他發現自己再不起床的話便會遲到,於是立即離開被窩,以驚人速度洗臉刷牙,整理儀容、髮型,提起公事包、錢包,火速逃出家門,帶著急促步伐跑往車站,一切順著其想法發展,但火車卻發生停電意外,他被迫滯留車站,結果,他遲到,原因不是遲起床,而是停電意外,相當不幸,但留在車站的三十分鐘內,他認識了將來的太太。

命運的奧妙就在這裡,可以帶來不幸,偶爾提供幸運,影響世界上的每個人,包括你我,還有娃娃,她是巧合的娃娃。

我暗中作出決定。

開場白是一句含糊不清的「你好……」

我突然開口,使娃娃愕然,她帶著懷疑口吻說:「你和我說話嗎?」

我略感意外,她的聲線低沉,有點像男生,不怎麼動聽,和外表相距甚遠。

其實我並不緊張,結識女生這種事對我來說有難度,但尚算輕鬆。可是當一個人遇上陌生人的時候,總會架上一個適時而來的假面具,而我常用的面具,便是一副緊張的表情。

我戰戰兢兢地說:「對啊……是我向你打招呼。」

娃娃恍然大悟,瞪眼問:「喔?我還以為你和別人說話,所以有些懷疑,誰不知,原來你真的在叫我。」

她補充說:「哈哈,我們是認識的嗎?」

微笑代表什麼?

代表在結識的當初,我所做的事情,都沒有使她討厭,她可能願意和我交朋友,我當然不會放過機會,始終她是個長得不錯的女生,不妨多交一個朋友。

我說得坦白:「不、不、不!我們不認識,不過我知道你所讀的小說。」

娃娃抿嘴一笑,再回應:「咦?你是說《寂寞監獄》嗎?這本書很有趣的。」

娃娃邊說邊亮著熒幕給我看,密密麻麻小字裡,堆滿我所想的文字和情節,還有那些獨一無二的思想和看法。

給娃娃這樣一說,我腼腆起來,出現不怎麼可能會有臉紅耳赤,我竭力保持鎮靜,以免給她看穿我的情緒,結識女生需要維持氣勢,絕不能給她蓋過。

我的反應倒是合情合理,不算過分,一個漂亮女生突然稱讚自己寫的小說,而且用作讚美的詞語是非常公式化的「很有趣」,我暗暗偷笑,似乎女生們只懂得用這個詞來形容大部分事物。

有趣,相當的有趣。

我擠出一個適可而止的笑容說:「對啊!是奧治寫的,我已經讀完了。」

娃娃好奇地說:「是嗎?你覺得怎樣?」

嘿!

我寫的小說,反問我意見,這真是個有趣的難題。


2011年4月7日 星期四

《3N8》 第二章:午後

《3N8》

第二章:午後

今天的我是個例外,和奴奴役役的人們有所不同,沒有工作在身,頓成閒人,幸運地獲得更多、更充足的睡眠,睡至午後兩點鐘才徐徐出發。

隨隨便便的更換外出衣服,我身穿一件桃紅色T恤、一條藍藍灰灰的牛仔褲、一雙灰色運動鞋,出門前特意多帶一件長袖外套,在準備離開前,感到空氣有點冷,隱約感受到陣陣涼意。我提醒自己在出門前需要有所準備,避免著涼,為了將來的寫作,我的身體不能倒下來,要努力撐住。

往下走過七層樓梯,經常做運動的我應付自如,沒有氣喘,唐樓最糟糕、最使人討厭的一個地方,便是梯間光線嚴重不足,在太陽正猛的日間,每走一步都感到死氣沉沉,相比之下,我懷念老家,那是一座單棟式住宅大廈,它不再年輕,我忘了實際樓齡,但那經過翻新的大堂和升降機已經比這裡好千百倍了。

來到地面,走到街上,空氣變得不一樣,沒有梯間的局促,就如身上減去一種約束。其實,街上空氣質素很一般,城市的污染問題日益嚴重,布滿廢氣和灰塵,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生存,我的呼吸系統應該不會耐用。

很多人討厭乘車,不論是公車、計程車、火車,覺得乘車時很無聊,在浪費時間。我又是個例外,乘車的過程一點也不沉悶,我懂得享受,苦中作樂,戴上耳機聽音樂,利用雲端音樂服務,回味老歌,收聽最流行的歌曲,甚至是剛推出的專輯,也可以快人一步,搶先試聽。

不過,最近推出的新歌都不吸引,歌曲類型重複,歌聲沉悶,使人提不起興趣。人們喜歡緬懷過去,這時候,我聽的也是一首老歌,這是二千零一年推出的一張大碟,歌手是型格兼備的楊乃文,歌名是簡單的兩隻字《證據》,她唱得掘強、自由,隱含不忿心情,她在罵、在說、在埋怨,聽上去,很是過癮。

不小心聽上,不自覺愛上。

車程中,手機不停播放著同一首歌曲:《證據》。

在此,節錄歌曲當中最愛的一段歌詞:

「難道都是我的錯 我該生氣還難過
一杯被當做證據的紅酒
換來的耳語 喋喋不休
你罵的 還不夠嗎」

那句「喋喋不休」很過癮,值得強烈推薦,感覺痛快,而且乾脆。

說穿了,這只是一首歌,對沉悶又漫長的車程幫助不大,沉迷過的智能手機仍然握在手裡,卻提不起濃烈興趣,我漸漸厭倦像個傻瓜般不停用食指觸摸熒幕,討厭和世界存有觸手不及的距離,過分遠離世界會產生恐懼,使人心寒。

手機握在手裡,它成為音樂播放媒體,接駁幾十塊錢的廉價耳機,不停演奏過癮的《證據》。

唯一使我感興趣的是車廂內一眾嘴臉,即是車上乘客,他們各具特色,縱使五官、面型有些相似,連表情也幾近相同,但仔細觀察,還能找出分別。作個比喻,每個人的左右面不會完全相同,何況是別人,作比較的話,必定存在差別,換言之,生存在世,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生命體,假若作出深入了解,必定有更驚人、更新奇的發現。

由於我是性取向正常的男生,自然特別留意女生,沉悶氣氛散播在車廂內,使我呵欠連連,不禁期待長相漂亮或身材惹火的女生出現,這樣的話,時間會過得容易一點,不斷打呵欠是件挺累人的事,我需要想辦法制止。

忙於尋找值得欣賞的女生,同時間,我發現車廂內乘客不多,這時段不三不四,那有人會有空乘火車,人們都在工作或上課,車廂內空出不少座位。過去幾年間,我養成站立乘車的好習慣,不論是上班的清早或下班的晚上,車廂都擠擁,我不屑和別人乘車,討厭和他們有身體接觸,久而久之,我喜歡抓緊懸在頭頂的扶手,看手機、看電視、看新聞報導打發時間。

這天是個例外,車廂內只有小貓三數隻,我選擇坐在與世無爭的一列座位上,火車給我的感覺陌生,印象中,這裡充滿明爭暗鬥,人們常為一個座位鬥個死活,互不相讓,這些情況很常見,每天如常上演,當遇到這些小風波,我會躲在一旁,咧嘴一笑,畢竟這是別人的事,不用我來干涉,一笑置之便可。

現實世界變得古怪,人們忙於把玩手裡玩具,愛不釋手,如一眾智能手機、手提遊戲機、平板電腦等,自顧自沉醉在個人空間,大有眾人皆醉我獨醒之感,將左右聲道塞進兩邊耳朵,專注地關視熒幕,獨享不容侵犯的歡愉,獨享一個人的快樂,一雙雙眼睛逃避著陌生目光,不願意接觸、了解、交流,擁抱各自為政的一片天。

終於有所收穫,我留意到一個可愛女生,她長得像日本娃娃,稚氣未除,一副剛投身社會工作的樣子,在過去的十分鐘,我一如往常的緊盯其悄臉,她專注玩手機,投入度很高,她不會知道在這個平凡車廂內,有一個叫奧治的人在偷看她,這是一種善意的純粹欣賞,視她如精品店裡的一件掛飾,她引起我的淡淡興趣。不過,在認真了解之前,她對我來說只是個長得稍為標致的娃娃。

經過差不多三十分鐘車程,終於可以下車,身旁的日本娃娃幾乎忘記自己也要下車,自動門快將關閉,傳出「嘟嘟、嘟嘟」的催促聲,在關門前的最後一刻,她狼狽地衝跑出來,過程有驚無險,她輕鬆一躍,兩秒鐘後,又成功著地,兩秒鐘又過去,她跟隨眾人的腳步往前走。有點不尋常,根據什麼力學,長達兩秒鐘的飛躍絕非常人所能做到。轉眼間,她又開始玩手機,她盯著熒幕,我盯著她的臉。剛發生的驚險每天都碰到,符合現實世界的常理,我沒有被嚇呆,甚至掀起嘴角偷偷取笑。

事情實在巧合,我們不約而同步往同一方向,目標是車站大堂出口,並肩而行,離開車站。

現實世界裡,一連串巧合把人們連繫,各人之間本無關係,突然認識,頓時明白,這些似乎是命運的安排,日本娃娃和我亦然,我們之間好像有一點緣分存在。

說過娃娃長相標致,不如先形容一下她的外表,她披有一頭過肩長曲髮,有染髮,髮色是深咖啡色,化妝過厚,技術不純熟,她渴望擁有大眼睛,結果卻越弄越糟,層層交疊的假眼睫毛,烏黑、具光澤,容易引起關注,卻誇張得像個黑色密林,過於虛假造作。她戴著有色彩的隱形眼鏡,用意顯然易見,讓眼睛看上去又圓又大,吸引別人注意,不自然的灰色瞳孔,令其面孔如同被電腦加工過的圖畫,徹底不協調。

完成進一步的欣賞,我終於發現娃娃的優點,臉的形狀很不錯,常說的瓜子口面便是這一種。然後再說她的衣著,身穿一件長袖長身單薄外衣,有著黑綠色大格子圖案,內裡還有一件白色文字短衫,下半身是藍色牛仔短裙,展露修長美腿,還有一雙淺啡色長靴。我不懂時裝,從來不講究,也不研究,卻喜歡她的配搭,簡單而富時代感,和化妝技術相比更值得欣賞。

我們步出車站,經過狹窄出閘口,幾乎在同一時間走到外面廣場,每次來到這裡,總會注意到那個懸在高空的白色圓形大鐘,知道時間不過是三點四十分,還未是下班時間,廣場來來往往的只是一堆中學生。這裡有兩家咖啡室,裡面沒有客人,職員在打掃,表情是一貫的懶洋洋。大道十分寬闊,人流疏落,路很好走,娃娃和我再次踏著相同路線,我跳進行人隧道,向前走,再右拐,步上梯級,那裡便是公車站,我需要站著等候,轉乘公車前往目的地。

巧合,我認為這些都是突然閃現的巧合。

我發現娃娃一直走在背後,她仍然關心手機,我們緩緩地走,步伐輕鬆,都市人的緊張感竟然躲懶起來,沒有苦苦糾纏,這是走運的一天,耳機傳來的仍然是那首歌。娃娃正把玩手機,認真投入,她挑起我的好奇心,想知道她在看什麼,玩什麼,其投入度非比尋常,足以使任何人關注。

我們停步,加入已有兩個成員的候車列,娃娃站到我的背後,這是我們最接近的距離,不足三十公分,這是偷看熒幕內容的絕佳時機。

但……

又有點矛盾,假如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轉身回望她,會顯得不自然,她可能以為我是個死變態、死色鬼,總之會使她討厭。我想了又想,不能冒這個險,只好暫時放棄念頭,呆望前方兩個人的背部,他們都是男人,我提不起興趣。

其實,我對娃娃也不感興趣,脾性古怪的我倒是想看一下她的手機熒幕,想知道她到底在看臉書?在玩遊戲?還是在讀報呢?

很好奇,生存了這麼久,我還是一個好奇心很重的孩子。

2011年3月31日 星期四

《3N8》 第一章:新居

《3N8》

第一章:新居

不知不覺,寫了一年小說,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時間轉眼就過去,有些人說我寫得不錯,有些人給予批評和建議,老實說,我覺得自己寫得還可以。

很多時候,寫小說,要寫得出色,要寫到東西,都需要一個寧靜環境,讓人專心一志的尋找靈感。我發現靈感像精靈,頑皮搗蛋,甚少自動現身,只有心無雜念、投入寫作的人才抓得住它。寫作生涯滿一周年,我有了新想法,下定決心,離開煩悶乏味的老家,搬到新環境居住。

在友人介紹下,我搬到市區的一座唐樓,樓齡是四十餘年。

初次見面,我對這個地方沒有好感,第一眼,看到簡陋的出入口,我幾乎破口大罵,情況糟糕,環境惡劣,勉強壓得住快要脫口而出的一聲「媽的」。眼前是一片濕漉漉的地面,裡面是烏黑色的牆壁,再往上走,梯間狹窄陰暗,照明嚴重不足,使我看不清前路。

我靈機一動,用手機當手電筒,打開軟體,攝像鏡頭旁的閃光燈立時發出刺眼光芒,然後,我才有勇氣繼續走。樓梯狹小得誇張,難以站穩,一不小心滑倒的話,應該會跌得像滾地葫蘆,看情況,我需要小心一點,注意每一步虛實。

唐樓共八層,八層之上是供住客共用的小天台,沒有人願意在那裡逗留片刻,滿布垃圾,臭氣沖天,若然不是地產經紀人不斷催促,我決不會走上去。

於是,我迫不得已在天台作一次觀察。

甫到達天台,我急忙用手掩鼻,擔心臭氣傳播劇毒,經紀人掛著無可奈何的表情,她亦不好受,一瞬間,我們用眼神達成共識,草草看過便離開。我吸入小許污濁空氣,導致呼吸不暢通,產生輕微咳嗽。

「吭吭……」這是可惡的咳嗽聲。

經紀人是個中年婦人,身形略矮略胖,言談間,知道她是個單身母親,帶著五歲大的兒子,身兼父職,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兒子,日子過得不容易。在這個城市裡,不少女人擁有類似背景,離婚和單身家庭在近年都很流行,是一股新趨勢。

經紀人苦著臉說:「楊先生,對不起,那天台……」

看到她吞吞吐吐,難以把話說下去,我乾脆說:「十分臭。」

簡潔,坦白。

我把自己的看法說得清楚,經紀人勉強點頭作回應,顯露不自然的表情,她倦容隱現,我輕易察覺得到其身上披著的累。

回到第八層,步進小單位,經紀人開動冷氣機,
著我關掉所有窗戶,她刻意營造較為舒適的環境,使室內溫度下降,希望達成一宗租住交易,或許,該看得負面一點,她希望使我上當,賺取更多薪水。

經紀人忙於用紙巾抹去額上汗珠,邊抹邊問:「楊先生,喜歡這個地方嗎?」

我懂她的立場和態度,明白她的用意,我強擠一個笑容說:「算是可以吧。」

說畢,經紀人立時慌張,表情再次變得不自然,她連忙說:「依我來看,這個單位的價錢算是合理,而且一個月前才作過重新裝修,牆壁粉刷成純白色,房間、廚房和廁所都十分整潔,幾台冷氣機、電熱水爐都是全新購置的……」

我打斷她的話:「唯一問題是天台。」

經紀人支支吾吾地說:「那……的確是個難題。」

交易會被一個臭氣彌漫的天台拖垮嗎?

經紀人憂心忡忡,為了自己,為了兒子,為了糊口,她必須達成每一宗交易,不能錯過任何機會。這時候,影響力很小的天台突然成為一道難題,始料未及,一下子考倒她了。

幾分鐘沉默,她陷於突然而來的苦惱,感到徬徨無助之際,我挺身而出說:「不用擔心,我有解決方法。」

經紀人聽見,顯得相當好奇,她問:「什麼?難道楊先生已經想出解決方法?」

我咧嘴一笑說:「我永遠不會跑到天台去。」

這句話不有趣,不存在任何笑點,卻引得經紀人呵呵大笑,高興得快哭出來,笑話無聊,連我自己也不滿意。她發笑的原因倒是簡單,我的一句說話,一個笑容,使她明白到交易快要達成,原來在我心目中,天台並不重要。

氣氛隨即轉變,使人感到輕鬆自在,經紀人不再緊張,緊繃的臉上肌肉鬆弛過來,笑容含蓄自然,不誇張、不造作,流露感激且一言難盡的眼神,我彷彿救過她一命。

唐樓第八層的一個小單位,是我租下的地方,內有兩房一廳,面積很小,卻適合純粹寫作的我。三個小單位本屬於一個千餘呎的大房子,屋主把它一分為三,經過重新裝修,乍看下,內部竟像新房子,亮麗整潔。一旦走到梯間,看到的,依然不堪入目,屋內屋外擁有絕然不同的兩種面貌,我為之稱奇讚絕。

經過十五分鐘觀察和考慮,我決定租下這個地方,租金出奇地廉宜,只是二千多塊錢,使我難以相信。這一帶交通方便,步行的話,不消十分鐘便抵達火車站,火車將城市各處緊密連接,前往其他地方都方便快捷,衡量好壞後,我下了決定,小單位成為新居。

由於我是為了寫小說才離開,所以沒有從老家搬走大量物品,最重要的只是一部筆記本電腦,我一直用它寫作,習慣很難一下子改變,別的機器、別的鍵盤都不對味,其實筆記本電腦的按鍵很小,卻只有它給予我最大安全感,不知不覺,我漸漸依賴著它。

成了習慣,成了依賴,習慣依賴,依賴習慣。

除此以外,我帶走一些必需品,主要是用作替換的衣服,我不買洗衣機,更不會動手洗衣服,在往後的日子裡,我會把穿過的衣服提到洗衣店處理,可能是一星期一次,可能是一個月一次,因此保存一定數量的後備衣服是重要的。

新居內部裝修不錯,當初的討厭感覺一掃而空,附設的家具和電器雖然簡陋,我卻不介意,沒有忘記目的,為了寫作才租住這個地方,假如是為了生活享受,我會有別的選擇。

這裡共有兩個房間,分別是睡房和書房,我在睡房擺放一張雙人大床,我的睡姿向來不固定,經常在床上滾動,一張大床是需要的,放上大床後,已經沒有多餘空間擺放家具,即是說,那裡只會有一張大床和簡單的布置。

說一下書房,那裡沒有書,小說、參考書、報紙、雜誌、漫畫等,統統都沒有,把這裡說成書房,真是一種胡說,一個諷刺。這裡有一個衣櫃,由於睡房空間不足,衣櫃遷移至此。另外,還有桌面電腦、顯示器、鍵盤、滑鼠、硬碟、揚聲器、耳機之類的電腦用品,井然有序,擺放在長方形的桌子上,巧合的是,以上用品都是黑色的,和我的性格相似,真是有夠黑暗。

提及桌面電腦,在我心目中,它形同虛設,由於習慣使用筆記本電腦,久而久之,我甚少用桌面電腦寫作,基本上,它是體積略大的金屬裝飾品。一般而言,在常人眼中,需要在書房置有桌面電腦才似模似樣。

搬進新居成為故事開端,這是一篇關於奧治的小說,情節屬真屬假,由讀者自行判斷,我只能說,現實世界和小說世界可以是一線之差,真實與虛幻,表象接近,難以一下子就看透。

午後兩點鐘,終於醒來,手機沒有依時吵醒我,它似乎突然失靈,根據依稀記憶,昨夜四點鐘,正準備入睡前,我曾經調較手機音量至最大,把鬧鐘設定妥當,然後側臥而睡。一覺醒來的這時候,我卻發現手機處於靜音狀態,這是怎樣一回事?

我有點愕然,是記憶出錯嗎?

在心裡,我禁不住疑問:「有人用過我的手機嗎?」

我迅即放下手機,同時撇下懷疑,強迫自己起床。今天有任務在身,需要前往一個地方,會見一個熟悉的人物,是大名鼎鼎的洛克先生。這裡是現實世界,而不是真假難辨的小說世界,我要找真實存在的洛克,到未曾到訪過的新辦公室走一趟,他曾經打電話給我,希望商談一些事情,至於是什麼,我沒有概念。

看了看手機熒幕,沒有特別訊息和未接來電,我鬆下一口氣。往日,一直討厭沒完沒了的任務和要求,走在忙至窒息的邊緣,不斷以生命作賭注。

今天是新一年的第二個星期一,即是一月十日,經過周末兩天假期,人們再次勞勞役役地上班工作,工作天只有一副表情,要找出不同之處,並不容易,每個人都像機器或工具,重複地幹活,重複地枉費生命。

我曾經亦是這種人。

2011年3月28日 星期一

《人生》 第七章:久違的麥格理

《人生》

第七章:久違的麥格理

『阿森篇』

看著聽著,我繼續埋頭苦幹,假裝專注地工作,另一邊,一直留意這兩個人的對話,沒料到愛琴海的常客小二竟然和那個自稱為安達臣的中年男人有了意想不到的交流,使我大感意外。小二毫無疑問是長得可愛,但有點怪裡怪氣,她常常說自己有任務在身,這真是一個逗人喜愛的小玩笑,我想她是玩過太多網絡遊戲,將虛擬世界的角色代入自己身上。

那個安達臣亦不是善男信女,孤僻神秘,其身上流露的古怪氣質和小二不遑多讓。憑野獸直覺得知,他們都是好人,和我這頭獸面人心的半人半怪物同樣是值得信賴的好人。

過了不久,我將Blanc de Blancs香檳送到安達臣手上,那杯酒並不是每個人都受得住。如我所料,小二和他先後喝過,那剛烈的味道使小二甚為難受,安達臣臉上的表情亦告訴我「他勉強抵受得住」,的確是有點勉強。

事情有點巧合,其實Blanc de Blancs是我最愛的酒,第一次品嘗時,根本認不出它是香檳,還詫異的吐出一句「這真的是香檳嗎?」,那時候的自己既幼稚又天真,想起來也覺得好笑。

我還告訴他們:「我很愛喝冰咖啡,愛得要命。」

雖然,這句話的實際意義不大,但可以這樣坦白將自己內心感受說出來也是一件好事。

完成手頭上的工作,來到小休時間,我選擇暫別他們,隻身走到酒吧後門的廁所。此行有兩個目的,一是大便,二是抽煙,事實上,我沒有太大的煙癮,抽煙只是個裝酷的行為,與其說這是抽煙,倒不如說是「點香」,我只會吸一口,不會把煙直接吸進肺部,然後讓香煙在空氣中逐漸燃燒,直至燃盡,從頭到尾,我還是只抽一口,吐出一個煙圈,僅僅一個。

酒吧後門廁所門上塗有四隻大字:「不老長生」

多麼古怪的四隻字啊!

相信第一次來訪的人不會聯想到事情的真相,其實酒吧前身是日本料理店,所謂的「不老長生」是用來形容某一種清酒,後來酒吧老闆覺得這四隻字的意思很不錯,於是將它一直保留,沒有塗掉的打算。

我用鎖匙解開廁所大門,一手拉開,探頭一看,發覺裡面空無一人。

這個晚上,我很走運,酒吧後門廁所只有兩個廁格,剛好兩個都沒有人使用,一般情況下,裡面都是塞得滿滿,說的絕對不是大便,而是很多醉漢都會躲在廁格嘔吐,僥幸搶得一個廁格是難得降臨的幸運。

於是,我立即用紙巾和含有酒精成分的清潔液將坐板來一次徹底清潔,花掉五分鐘時間,雖然我沒有嚇怕人的潔癖,但總不能讓屁股和陌生人有一趟間接的親密接觸,而且這裡是男廁,使用到廁所的人只可能是男生或男人,最不能接受的是這一點。

我將一早就磨得爛爛的廉價牛仔褲退到膝蓋位置,別人總以為這條褲很貴,其實它只是爛得夠漂亮,爛得夠徹底,當時以二百塊錢買下,有些時候八哥狗還會跑到上面排尿,我不會責備牠,因為一條看上去多漂亮的褲子都不及牠重要,牠可是我的兄弟啊!

就是這一刻,我屁股正式貼近那塊已經清潔妥當的坐板,屁眼有涼涼的感覺,雨夜的氣溫未免太過冷,身處這種幾近密封的室內環境,竟然感應到陣陣陰風,甚至以為會有鬼怪出現,我想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已經兩天沒有大便,剛才和小二他們聊完幾句話後,「便意」大發,趁小休的空檔來方便一下,大便分成三個部分釋出,憑那舒暢無比的感覺來推測,它們是非常健康的大便,不用多想,它們已經把整個水洞塞得滿滿,能大便到這種程度,很有滿足感,比調出一杯價格高昂的雞尾酒還要痛快!

我握住手機,打開音樂播放軟體,選了又選,有點頭痛,不如聽聽陶喆吧,最愛他的首張專輯,特別是那首《飛機場的十點半》,極為動聽,我第一次聽過後,立即在網絡拍賣中花錢買回價值不菲的原版唱片,卻感到物有所值,不愧是陶喆,不愧是原版,不愧是動聽!手機內也有這首歌的檔案,我沒有用耳機,直接用手機播放,歌聲由揚聲器傳播出來,音質一般,但歌曲動聽,有些時候,意境比一切都更重要,陶喆的歌,氣味四溢的廁所,舒暢無比的快感,還有使我感動的大便。

這感覺讓我再有除下太陽眼鏡的衝動,有點想看書,最近都在追看網絡作家馬小正的作品《天師》,用上輕鬆幽默的寫法,有點校園漫畫的味道,我忘記把大便沖走,沒有抹乾屁眼,專注閱讀,一口氣讀完兩章《天師》,十分滿足,彷彿走進小說世界,闖入奇幻校園,見過那個貪錢愛美的天子妮。

我緩緩按下沖水按鈕,將習以為常的墨綠色大便沖走,再慢條斯理地看完《天師》第十三章,才有離開的意欲,我在想,心愛的女朋友珍珍大概在自己的睡床上酣睡,好夢正甜,我立即放棄打電話給她的念頭,寧願她在美夢之中碰到我,當然不是變身成狼人的我,身邊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包括父母、朋友、珍珍,他們都不知道,只有弟弟八哥狗,牠懂我。

「咦?」我暗道。

野獸的直覺再次出現,是一種潛在的高度警覺性,是危機逼近?

廁所門外一定有人在守候,而且那個人必定衝我而來,難道是我一直致力尋找的狼人同伴嗎?還是擁有神秘力量的夜行生物吸血鬼?

我步伐謹慎,小心翼翼地走每一步,那不過是數公尺的距離,只需幾秒已經走完,但莫名的壓迫感卻把我擠至窒息邊緣,我不得不加快腳步,轉動門柄,將門往外推開。

我戰戰兢兢的往外一瞧。

「是你?」我對眼前人竟然沒有太大驚訝,剛才的危機感甚至在剎那間一掃而空,原因很簡單……

因為,我們是認識的。

「嘿嘿,森仔,是我呢。」

眼前人是一個看一眼就覺得酷帥的成熟男人,他已經失蹤多年,自我六歲以後都沒有再見面,即是說,大概有十六年沒有見面,他一直渺無音訊,父母都說是客死異鄉。其實這種說法不無道理,一個失蹤十多年的人若然不是死去,難道是成了仙,升天去了?我的理智否定這個異想天開的假設,曾經以為他真的死去,不過在這個冷雨夜,他再次出現眼前。

至於我們的關係嗎?

是親戚吧。

可能是爸爸的表弟的唐妹的同父異母哥哥,我從未真正搞清楚我們的親屬關係。可能,他根本沒有所謂的同父異母妹妹,反正我爸亦想糊塗了,於是他成為我爸口中的「親戚」,我口中的「叔叔」。

「嗨!叔叔,我們都以為你死了啊!」我故作輕鬆的向他打招呼。

酷帥的叔叔叉著腰,挺直身體,一副神氣的模樣。他的外表嗎?我試形容一下,一頭黑色長直髮,長度到胸口,那張臉酷似劉德華,經常保持眉頭深鎖的表情,臉上寫有「滄海桑田」四隻字,刻劃出一段段歲月,見證一寸寸光蔭,有洗不掉的人生痕跡。不過有一點很神奇,除了滿臉鬍子之外,這個男人根本和十多年前沒兩樣,他一定花了很多時間和心血在外表保養上。

叔叔走過來,搭著我的肩,我們高度相若,以黃種人來說,都算是高個子。

他一臉自豪的說:「森仔,我絕對不會輕易死去。」

「真的嗎?」我驚訝地問道,事實上是有些不知所以,但使我吃驚的並不是叔叔突然出現,而是……他那不老外貌。

叔叔的嘴巴隨即發出「喀喀」的聲音,是他那帶點狂妄的笑聲,很豪邁!很有氣勢!

「嘿嘿嘿!因為我是你的麥格理叔叔。」

他字正腔圓地道出自己的名字:麥格理。

剛才,我一直沒有喊出他的名字,原因是大意忘記,忘記是正常不過,畢竟我們已有十六年沒有見面了。

叔叔一直拍打我的肩膀,應該是用來測試我身上肌肉和身體狀態,自從無故變成狼人後,肌肉有增無減,基因突變帶來影響,改變身體的基本質素,假如有人將我送進研究所進行解剖,應該會被證實為不正常人類。

「叔叔……」我表情呆滯,廁所內那份壓迫感徹底消失,卻添上一份親切感,是來自一個多年不見的叔叔,想不到我竟然有些莫名感動。

我茫然若失地凝視麥格理叔叔,那張臉很親切,我受到感動,眼裡泛起閃爍淚光,想起成為狼人的那一夜,八哥狗衝進廁所舔我的臉,舔走眼淚,那時候流過的淚,假如和此刻比較,不存差異。

叔叔親切地說:「你過去的、現在的、心裡的、身體的,我都一一知道。」

這些話使我倍感迷惘。

「叔叔,你是有話想對我說吧?」我懷疑地問道。

「嘿嘿嘿!」他突然昂首狂笑起來。

「可否說得簡單一點啊?」我追問說。

叔叔並沒有垂下頭,那雙眼正遙望夜空中的一片烏雲,隱若看得見躲在它背後的是可惡月亮。

他說:「我經歷過發生在你身上的一切!」

「……」我狐疑地觀察他的側臉,留意表情,對他的話抱有懷疑。

「森仔,走吧!」叔叔突然面向前方大踏步的走。

「什麼?到那裡啊?」我遲疑地問道。

「嘿嘿,到便利店啊,我口渴,但不想喝酒吧裡的酒,你可以請客嗎?」

我摸了摸牛仔褲口袋裡的錢包,然後爽快地說:「沒問題。」

於是,我們走過三條大街,我很驚訝,在午夜時分,碰到的途人比想像中多,大部分都是年輕人,大部分手上都提著香煙,大部分都醉醺醺,男男女女扭作一團,最重要的是,我看得出一臉稚氣的他們應該都是未成年。

我沒有理由去責備他們,在少年時代,我亦有過一些相似的荒唐歲月,每個人也有過去,我的過去是平凡人類,現在卻是躲躲藏藏的狼人,不敢面對滿月,害怕再次變成怪物。

走進便利店,正在工作的胖阿姨沒有看過我們一眼,她忙於點算店裡貨品,我和叔叔自然地走到飲品冷藏櫃前,費煞思量,考慮到底喝些什麼,經過十分鐘,兩個高個子的大男人竟然為這種芝麻小事浪費這麼多時間,實在有夠白痴。到最後,他挑豆奶,我挑蜜瓜奶,終於搞定。

剛才,我摸錢包的動作很自然,但對這一刻來說亦是很無謂,因為那根本就是個最單純的習慣性動作,最後用來付錢的只是超方便的八達通卡,而它亦不是窩在錢包裡。

胖阿姨為我們收款,依然沒看我一眼,她專注工作,同時又用了無生氣的語調,急促地說出一段話:「一盒豆奶,一盒蜜瓜奶,多謝兩位十二塊錢,蝦餅進行特價,六塊錢買到兩包,有興趣試試嗎?沒興趣的話也可以,可以試試牛奶糖,也在進行特價啊,十塊錢而已,試試吧……沒興趣嗎?不如再試試巧克力,也是進行特價,味道很不錯的……」

聽起來完全淡而無味的一段話,我被嚇得目瞪口呆,由於禮貌問題,我讓她說完,而且裝出一副認真在聽的樣子,我認為這是對眼前通宵工作的胖阿姨一種最崇高敬意。

「不用了,謝謝。」我回應說,假如她再說下去,我可能會抵受不住,然後瘋掉。

我和叔叔二話不說,立刻離開便利店,從他那無奈且不耐煩的眼神,我清楚明白,他同樣討厭胖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