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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月31日 星期一

短篇《淡忘習慣》

短篇《淡忘習慣》

假如主角一定要有名字,我會把自己說成劉離,在這個故事裡,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物,有我、父親、母親。

我,十七歲,平凡的男中學生,個性有點孤僻,不論上課天或假日,每個午後,我都會到醫院一趟,探望母親。

十年前,一宗交通意外,使她昏迷不醒,失去活動能力。那時候,我七歲,就是生日那天,母親打算送我禮物,急步跑往學校,在上課期間,在眾人眼前給我意外驚喜。她心急如焚,忘了看交通燈號,於是,意外驚喜演變成一場意外,在繁忙的十字路口,她遭一輛貨車撞倒,好心的途人目睹事件,把她送往醫院,經過一輪搶救,保得住性命,卻昏迷至今。

如此,走到醫院成為我改不了的習慣。

我早已把當時的畫面一一忘記,說傷心,好像麻木了,說不傷心,又好像不是,內心仍有淡淡的戚戚然。缺乏母親的關愛,家泛著灰白氣氛,少了一點朝氣。父親仍然健在,他很少在家,經常到外國工作,忙碌是個藉口,他討厭回家,因為家使他憶起妻子,於是拼命工作賺錢,我知道他有外遇,卻沒有怪責他的意思,某程度上,我認同他的做法。

醫院,十三樓,一個代表不詳的地方,這裡的病人被界定為不能康復,母親一睡便是八年,幾個醫生斷定她要當一輩子的植物人,不能蘇醒,每天到訪的我也這樣認為,甚少踏入病房的父親亦不存盼望。

這個地方比家更灰白,眼中的景物都是白茫茫的,踏進病房,我便迷茫,如身陷迷霧,我思考每天來這裡的原因,想了又想,花去兩個夜,始明白,每天下課後,踏著輕快腳步,走上十五分鐘,到達這裡,再逗留一個小時,原來只是一種習慣。

由上星期開始,母親的狀況起了變化,身體更虛弱,忘了是那個醫生向我提及,她的生命只剩下約一個星期,離開似乎是注定,任誰也逃不了。我沒有把消息告知父親,不清楚院方有否給他消息,我不在乎這件事,反正他沒有來訪的習慣,沒有踏入病房的勇氣,害怕看到她蒼白的臉,害怕走進使人迷茫的白茫茫。

忘了是第幾天,我又探訪母親,女護士一臉倦容,被工作折磨了好幾回,她甚不願意,卻勉為其難為我拿來一張椅子,我坐在病床旁,呆望氣息薄弱的她,身在病房,想到的,卻是世界,資訊豐富的網絡,各形各色的手機,最近流行的立體電影,長相可愛、打扮入時的女生,電腦硬碟裡藏著的大量色情片,不用一千塊便享受到的性服務。

沒錯,我不太關心快將死去的母親,死亡已成定局,沒辦法回到七歲生日那天的時空,改變不了植根已久的過去,我獨自垂淚,別人看在眼裡,會以為我傷心欲絕,是個孝子,事實上,我明白落淚的原因:害怕改變。

往後的日子裡,每個午後,我該何去何從,維持十年的習慣,短時間內,將徹底改變。

我用半開半合的雙眼,拍下一張虛幻照片,記錄白茫茫的十三樓病房,緩緩站起來,帶著沉重腳步,走出病房,向那個態度欠佳的護士點了頭,說了聲「再見」,她為此詫異,一年間,這是我向她說過的唯一一次再見。

步出病房,乘坐升降機,重複眨動眼睛,繼續記錄,保存一張張照片,我會想念這個地方,十年間,不斷到訪十三樓,每天逗留病房,歲月漸漸流逝。在這裡,母親不發一言,只因不能,在那裡,父親默不作聲,只因逃避,我依時探訪,只因習慣。

早忘了父母的關愛,早忘了家的感覺。

往後的日子裡,下課後,不如再走一遍相同的路,獨個兒散步,淡化習慣的傷害。

2011年1月23日 星期日

短篇《奧治─遊戲》

【作者:ocoh】

【此作乃《伊藤雪彥─唇印》之延續】

短篇《奧治─遊戲》

兩片薄唇,色澤暗淡,看上去,像營養不良,沒懷疑,這顯然是自己的嘴唇,可是,它卻依附在侍酒師的嘴角上,甚是詭異。

阿迪達,我的名字,故事中,失去嘴唇的年輕男子。

沒有嘴唇會否使人變成啞巴?

這是很好的問題,請不要著急,稍候一會兒,答案即將揭曉。

「你好。」

兩秒鐘過去。

「哇!」

侍酒師和我同時驚叫出來,用遙控方式說話,這真是聞所未聞的新發現,新奇、有趣、刺激,我的聲音從他臉上的第二個嘴唇發出,平常的輕輕一動,卻顯得異常噁心,他感到萬分驚訝,我亦大為錯愕。

關視侍酒師雙眼,發現到一絲異樣,外表是雄糾糾的男人,又擁有明亮眼睛,再往下看,張成圓狀的嘴巴裡,整齊排列著一顆顆牙齒,它們意外地潔白,這不就是常聽說的明眸皓齒嗎?

不過,在其臉上,找不到該存在的眉毛,回憶至晚餐那時候,一雙眼眉是存在的嗎?我快要抓狂,想不起來,該死的,和娜塔莉進餐,焦點只會落在她的身上,多麼迷人,多麼撫媚。

「哇」的一聲過後,我們沉默,他啞口無言,處於驚慌狀態,我暗中盤算,策劃取回嘴唇。

失去嘴唇,我作不了友善的微笑,侍酒師看進眼裡,會誤以為我很冷漠,木無表情。想了又想,時間走掉幾分鐘,才有了打算,結果縱使難料,但總算勇於嘗試,具備膽識和勇氣,才配得上被稱為阿迪達。

我從褲子的口袋拿出口罩,蓋住臉的下半部,那裡曾經口若懸河,現在卻遺下一片空白,我直覺地認為,假如這樣做,將能有效降低怪異感和恐懼感,使房間內的氣氛和諧一點。

動作順利完成,乾淨利落,我始說:「對不起,我是娜塔莉的朋友,你可能沒有印象,但不要緊,我們先到沙發那邊談一談,好嗎?」

他禮貌地點頭,合作地走到那邊,那裡有兩張單座位沙發,剛好適合我們談話,坐在沙發,舒緩緊張,總是有效。

我偷偷望向房間深處,目光掠過睡床,看到被子隆起,不用說,吻過的娜塔莉躲在裡面,似乎好夢正甜,她可能不曉得房間內有三個人。

我坐下休息,續說:「請問,娜塔莉到了那裡?」

這是明知故問,笨蛋才會上當。

侍酒師沒說話,指向睡床,我的估計正確,他們上過床,性愛在房間內進行,戰況激烈,何以這樣說呢?

滿地都是垃圾和紙張,他們的衣服亦被丟到不同角落,似乎,每個地方都有作戰痕跡。

我發出會心微笑,笑容掛在他的臉上,自己的笑容迎面而來,自然地感到心寒,這時候,感到恐懼的人是我自己,可憐無辜,急於取回嘴唇的阿迪達。

侍酒師無故站起,我亦離開沙發,他步往睡床,我緊隨其後,我處於被動,猜不透他的意圖,究竟葫蘆賣什麼藥呢?

不消十秒鐘,我們踩過散落地上的雜物,來到有著白色床單的睡床前,娜塔莉睡得安靜,沒有產生鼻鼾聲,我可以想像到被子之下就是她的裸體,白滑肌膚,擁有完美曲線,雙腿線條美得驚人,單是想到這些,我的那話兒又有了意識。

晚餐過後,激烈擁吻,遺下唇印,那時候,它亦曾經被喚醒。

侍酒師作個手勢,示意我揭開被子,這樣的動作有意思嗎?

噢!

我恍然大悟,在心裡暗罵自己是個白痴,他的意思是「娜塔莉就在這裡」。

心情緊張興奮,娜塔莉年輕貌美,性感撩人,很能刺激我內心的野獸,原始的欲望,我伸出右手,赫然發現手臂和手指頭都在頻密地抖動,侍酒師可會注意到我的反應不自然?嘗試偷偷回望他,幸運地,他忙於揉眼,動作似在調整隱形眼鏡,沒空理會我。

我鬆一口氣,揭開被子,畫面有些古怪,被子之下,的確是娜塔莉,徹底的赤裸裸,我的那話兒瞬間軟掉,暗紅色和深黑色構成其身體的表面,不只原有的完美曲線,還有一道道可怕直線,我立即嘔吐出來,蝸牛、扇貝、軟殼蟹,晚餐吃過的食物統統都吐出來。不要忘記,我的嘴唇在別人臉上,嘔吐物以拋物線的路徑噴射到娜塔莉的身體,噁心、醜陋、骯髒等形容詞,一下子蜂擁而上,內心的感受以嘔吐的方式呈現。

整整十五分鐘,嘔吐告一段落,苦了胃部和喉嚨,又苦了侍酒師,他站在原地,動也不動,掛著我的嘴唇,吐了這麼久,亦沒有怨言。

我佩服自己的膽量,竟敢再次觀察娜塔莉一遍,紅和黑的身體上,貼有顯眼的二物,不屬於她的小眼睛,有點過厚的嘴唇,微微張開嘴巴,找不到牙齒,連鼻子和耳朵都消失不見。

這時候,有人拍打我的手臂,他用阿迪達的嘴唇向我微笑,氣死人了,那是屬於我的嘴唇,這時候,卻不偏不倚地掛在別人臉上,而且是下半部的中央。

咦?中央?

這就奇怪了。

我注意到侍酒師的右手,正把玩著一些古怪東西,草草一看,那是另外兩片嘴唇,再細心觀察形狀和色澤,那不是他原來的嘴唇嗎?他隨手一扔,把嘴唇丟到娜塔莉的大腿上,嘴唇粘貼爛肉,這畫面實在過分妖異。

我不敢正視他,經過半秒鐘的思考,使盡全力,拔腿就跑。

我告訴自己:「不要妄想拿回嘴唇了!」

我又說:「看,娜塔莉的樣子,死得多麼難看……」

這些聲音都成了說不出的心底話,侍酒師把嘴唇據為己有,還有娜塔莉的明眸皓齒,他都一一奪去,我不想成為另一個娜塔莉,要活著離開,寧可一生也帶著口罩,遭受奇異目光,就算是這樣,也可以,我只要活命。

身後傳來聲音,他把我喊停,身體自然地回望,我竭力阻止,壓抑衝動,才避過和嘴唇的眼神接觸。

侍酒師用我的嘴唇說:「阿迪達先生,不用擔心太多,趕快找些替死鬼,拿別人的五官和身體來用,這是一場遊戲,雖有點可怕,又有點殘酷,但不久之後,你會懂得享受,找到樂趣,嘗到可口的味道。」

我不敢轉身看他一眼,害怕看到嘴唇,我們相伴二十多年,意想不到,一次約會,一些熱吻,卻使我們永遠分離,甚至被迫參加一場詭異遊戲。

搞不清楚,我是遊戲的參加者,還是被愚弄的玩具,逃出離奇古怪的房間,卻要與難題苦苦糾纏。

短篇《伊藤雪彥─唇印》

【作者:伊藤雪彥】

短篇《伊藤雪彥─唇印》

就寢前我才發覺自己的嘴唇不見了。

穿著直條紋睡衣,拿著擠上牙膏的電動牙刷,我錯愕地注視鏡中的面容---

眉眼,鼻梁都在原本的地方,但天曉得嘴巴去了哪裏?

坐在馬桶蓋上煩惱,我試著回想晚餐約會的細節:焗烤蝸牛的香氣、扇貝、黃金酥炸軟殼蟹、英俊高大的侍酒師、小提琴伴奏、燭光……

那時我還沒有搞丟自己的嘴唇。

娜塔莉披散著柔軟及肩的金髮,一邊切著肉塊,一邊咬著下唇忍著笑。

我們都喝了一點香檳,不很醉,但也不怎麼清醒。兩個多鐘頭很快就過去了,招一輛計程車,幾乎是冒著熱氣滾入後座,兩人像一塊橡皮糖那樣接吻。

站在娜塔莉家門前的階梯,我們吻了最後一次。
我的唇輕輕在她的右頰上印了一下。

---就是那時候!嘴唇落在娜塔莉那裏了!

猛力一拍大腿,我恍然大悟,幾乎要高叫起來,但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

跑到地下室發動車子,我決定立刻取回嘴唇,說不定,還能繼續銷魂的夜……

我在腦中快速盤算,吻她蘋果的臉頰百次,千次,她會發現我有多愛她,愛得能丟掉一切還渾然不覺。

我雀躍地拼命按門鈴,直到傳來解鎖聲。

大門開啟了,娜塔莉的大門裏,走出了晚餐為我們服務的侍酒師,他幾乎是一絲不掛的,表情慵懶,胸膛彷彿抹油般發亮。

我驚訝地說不出話。

斯巴達式的結實肌肉線條,與天殺的漂亮藍眼睛,濕漉漉的金髮……

我看到了---我的嘴唇,應該保留在娜塔莉那裏的嘴唇,傳染病似的,緊緊粘在侍酒師抿緊困惑的唇角上。

絕望擊中了我,我搖搖晃晃地退後。

「先生,你沒事吧?」

侍酒師開口說話了,我的唇也跟著在他臉上蠕動。

那真難堪。

我該怎麼取回它?

【可延伸閱讀續作《奧治─遊戲》】

2011年1月19日 星期三

短篇《劫後餘生》

短篇《劫後餘生》

玻璃窗,反映出男子面貌,沮喪頹廢,眼神空洞,一個多禮拜前後,由於一次突變,一個天災,使他判若兩人。

已往,他總是穿得整齊漂亮,注意儀容,緊張髮型。這時候,他是被世界遺下的人,自覺最孤獨的一位。曾經珍視的,變得毫無意義,房子、跑車、遊艇、股票、科技玩意、自己的女人、透過交易觸摸到的女人,成了廢物,成了死人。

孤獨的,往下看,看到災後城市,一片頹垣敗瓦,海嘯突然來襲,把一條條生命捲進大自然的殺人旋渦,一下子,一切表象迅即毀掉。

後悔?

來不及,惡果已成,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想到補償,想到後悔,實在太遲,要知道,不是每件事都可以選擇重來,回到當初。

男子再往下看,看到的,不再是城市和廢墟,而是一隻無形的手,他認為是妻子的招手,憶起一些經歷,一些過去。

陷入沉思,呆上一段時間,他才眨一眨眼,冥想使人覺悟,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婚姻,原來,自己不怎麼愛她,不曾理會她的埋怨,不曾留意她的衣著打扮,不曾使她帶著微笑入睡。這些年來,活著只為自己,不擇手段,利用別人,享用資源,只顧金錢和物質享受,活在虛榮世界,活得自私自利。

虛榮背後,卻是行屍走肉的倒模人生。

妻子再次招手,男子已有打算,走到後方,拿來一張椅子,粗暴地敲打玻璃窗,這行為本無意義,他可以輕易弄開窗子,不用浪費氣力,這樣做,是為了滿足自己,死前一刻,幹得轟轟烈烈,誇張得像演戲,親自製造出一連串的噪音,使那些玻璃碎裂聲響徹長空。

閉上眼,一躍而下,他選擇逃避,以死亡躲開孤獨,最後的行為和動作,仍是自私的表現,這似乎是人類的劣根性,危急存亡,生死關頭,想到的,關心的,只有自己。選擇死亡,只因恐懼一個人生活,他無法想像自己該如何走下去,生存,亦是個難題。

至於,他有否跌到妻子屍體上?

是或否,不具有意義,從三十三層樓的高度躍下,貶眼間,他當場死亡,問句成為多餘。

故事、地球、世界,不會因為男子的死亡而結束,他自以為是,以為自己是唯一災難生還者。

可惜,他估計錯誤,旋渦沒有捲走所有人。

全球性的災難,造成嚴重傷亡,地球人口驟減,人類死去一大半,生活水平大倒退,比幾十年前還要糟糕,幸存的人類需要肩負重建人類文明的責任。

他們會吸取教訓,享用地球資源之餘,想出一些可行辦法,保護日漸衰弱的地球嗎?

天曉得。

路,不好走,也得走下去。

2011年1月12日 星期三

短篇《有些懷疑》

短篇《有些懷疑》

二零一一年,冬季,號稱多少年以來最寒冷的冬,從報章得知,記得大概,忘記詳細。惡劣天氣維持一個月,每天的戶外溫度約為攝氏八至十五度,這裡是香港,人們普遍捱不住稍為不順意的處境,他們喜歡躲在家中,窩在暖烘烘的棉被,我看到街上途人零碎,如非必要,人們決不外出。

都市人對環境的適應力很低,受不住炎夏,捱不過嚴寒,春季太潮濕,討厭,秋季太乾燥,可惡。我是都市人的一分子,與他們稍稍不同,忍耐力強得毋容置疑,抵受的不單是氣候變化,對我來說,這是不足掛齒的小意思。

精神層面上,我一直獨個兒承受龐然大物般的壓力。

事情由去年說起。

八月底,地點是購物中心裡的咖啡室,著名的星巴克,很多時候,座無虛席。曾以為這是高雅寧靜的好地方,享受熱咖啡,談天說地,一個人的時候,輕嘗閱讀樂趣,塞進耳機,欣賞一個人的演唱會,打開筆記本電腦,瀏覽網絡八卦。對不起,星巴克變了臉,熱咖啡不再可口,引進的新口味誇張而不實際,失去特色味道,剩下來,未有被改變的,只有冰巧古力和與世無爭的自己。沒有音樂、電腦、友人,奧治的書握在手裡,小說在說愛情,內容似是而非,說得虛無,他在說自己的故事?另有弦外之音?還是……我不再說書,改說這裡的人們,各形各色,龍蛇混雜,偶然半秒鐘,有誤以為這裡是麥當勞快餐店之感,嘻嘻哈哈,吵吵鬧鬧。一個人,獨佔小圓桌,留意九點鐘方向,另一張小圓桌,兩個人竊竊私語,我假裝看書,暗地裡偷聽對話,起初,不以為意,以為他們在說別人八卦,我懷著輕鬆心情,邊看書,邊偷聽,同一本書,看過太多遍,可以朗朗上口,我記得的,可能比奧治更多。一句簡單說話把我震懾,手指頭不期然抖動,我咬緊牙關,強裝鎮靜,以免暴露軟弱。

「哈哈,她在家都穿小熊維尼睡袍……」

「還有小紅點子圖案內衣褲……」

兩個外表看起來帶點好色的中年男人,身穿恤衫、西裝,似是從事地產或保險行業,我偷看他們的臉,感覺噁心,一秒比一秒變得醜陋猙獰,他們嘴裡說的,竟然和我有關,我有一件小熊維尼睡袍,可愛到不得了,有很多小紅點子圖案內衣褲,只有獨居的自己才知道,這是私密,又是秘密。第一時間,我往一個方向聯想:「偷拍」、「偷竊」、「監視」,想到這些,恐懼感已然產生,寒意包圍,我的隱私被窺看,方式是赤裸裸。

我放棄一切,包括尚未開始喝的冰巧古力,遺下一整杯,還有奧治的書,以閃靈般的速度離開星巴克,腳步異常頻密,找到一輪計程車,示意司機把我從新界送到尖沙咀,下車後,憑記憶走到一間旅館,以五百塊租住房間一晚,裝修簡陋,燈光昏暗,一進內便把門上鎖,緊抱陌生棉被不放,尋找安全感,徹夜難眠,感覺煎熬,不安感、恐懼感不斷吞噬心靈,很快得出結論:有人的地方,可能有危險。

九月初,我被上司辭退,她給我額外補償,要求即時離開,最後一刻,我懷著忿恨,緊盯那個愚昧無知的賤女人,使其印象深刻,畢生難忘。在成衣批發公司工作半年,我有一個習慣,執意保障自己隱私,工作間附近有兩個男同事,年屆四十,頭髮稀疏,他們經常偷看我的工作,沒錯,沒工作在忙的時候,我喜歡玩臉書,玩得不亦樂乎,得意忘形,卻不代表他們可以窺視我的一切,所以我私自設置一幅布簾,阻隔別人視線,保障私密,不論公事還是私事,正因如此,我與同事們關係欠佳,並不和諧。

上司曾向我查詢布簾一事,拒絕相信我的解釋,認為我的疑心過重,要求拆除布簾,我只好遵照其意思去辦,日復一日,偷窺沒完沒了,我每天活在惶恐當中,就算穿有厚厚衣服,感覺仍然赤裸。後來,我被同事們排斥,在工作上故意為難,在背後,散播謠言,說三道四,把我說成瘋子、精神病患者。在氣氛糟糕的工作環境下,我的工作表現未達標準,成為上司辭退我的有力理由。離開公司大門,乘升降機離開,我向天發誓,絕對不會回來,憎恨這個地方,討厭這班臭傢伙。

三天後,時間是午後,我收到沒有號碼的來電,裡面有一把含糊不清、略為沙啞的男人聲音,他向我說:「我告訴你……你現在……」,話未說完,通話突然中斷,由於沒有號碼,我只好呆呆地等待下一次的來電,結果,躲在家裡一整天,緊握手機不放,卻沒有一個來電,我感到失望沮喪,為一句未完的說話,我困住自己一天。

九月中,一個晚上,父親和叔叔來我家探望,好一段日子不見,他們蒼老不少,樣子憂心忡忡,滿懷心事,擔心獨居的我能否應付生活,我笑嘻嘻地表示沒問題,他們企圖鑽同一個話題,我感到心煩,於是把話題轉移到其他事情,向他們提及「偷拍」、「偷窺」、「跟蹤」等事,尋求認同和協助。起初,他們認真聆聽,談上一個小時,他們開始不耐煩,試圖把我說服。說服什麼?要我相信那些是錯覺、幻覺,甚至是多餘空想,說成精神分裂、多重人格,希望我相信自己是精神病患者。來到凌晨時分,他們硬要帶我去看精神科醫生,我不願意服從,我們吵嚷起來,大聲議論,叔叔不知在何時報警,警察在十分鐘內趕至現場,我向他們說出自己的懷疑,他們不但沒有理會,甚至要我到警局協助調查,原因不過是我曾經用一個膠水樽扔向父親旁的地板上,相當無稽。

十月中,我找到新工作,是另一家成衣批發公司,任職辦公室助理,很多時候,會接觸到機密資料。新環境的辦公室空間狹小,十分擠迫,為免洩露資料,我找回在舊公司用過的布簾,阻擋同事們好奇目光。中年男人總是特別討厭,又是兩個這樣的同事,他們八卦、好奇、無聊,工作的時候,他們經常談論精神病和思覺失調,似乎他們是故意說給我聽,使我難堪,為了薪水,我決定啞忍,專注工作,很少與他們交談。

壓力不會無緣無故消失,我找到舒緩方法,便是自慰,在每個午夜,花上三十分鐘自慰,沒辦法,我沒有男朋友,沒有性伴侶,只能依靠自己,自慰的三十分鐘內,可以暫時忘記一切,舒服過癮。

十一月,一個午夜,我如常自慰,由於壓力日增,不知不覺間,把自慰時間延長至一個小時。一直擔心有人暗中偷拍偷看,我會關掉屋內所有照明,使環境黑漆一片,用棉被蓋住全身和頭部。這一次,時間過長,我偶爾露出頭部呼吸一下,清楚知道自己的表情如何享受和滿足。完事後,我攤在床上,感受自己體溫,仍用棉被蓋住身體,打算就此進睡,迷糊間,隱約聽見一些聲音,根據聲音方向,知道是由天花板傳來,似是兩個男人在對話,談論我有否把手指放進私處,談論我的性需要是否到過分,談論我已經三十歲,卻沒有男人在身邊的困局,談及很多很多,包括一些只有自己想過的話題,和對個別事情的看法,我不願意聽下去,迅速穿上便服,召來計程車,再次到尖沙咀旅館暫住一晚,比較可靠安全。

一個星期後,十一月尾,這是星期二的晚上,我在七點鐘下班,公司離家很近,我喜歡步行回家,走過繁忙街道、購物中心、公園、遊樂場,享受一個人漫步,一個人浪漫,把手機調成靜音,哼唱簡單兒歌,小時候,母親總會唱給我聽,使我安心入睡。餘下五分鐘路程,我就可以回家,一個人煮食,一個人上網,一個人說話,好友便是牆壁,他們樂於聆聽,不會突然跑掉,不會打電話報警,願意相信我。就在這時候,我突然感到不安,立即回望後方,第一眼便注意到公司裡的兩個男同事,他們站到涼茶店前,假裝買飲品,我當然明白,他們正進行跟蹤,對象是簡單的一個我。我瞄到路旁有一輛等待乘客的計程車,二話不說,拉開車門,示意司機把我送往尖沙咀,我要暫時離開這一帶,擺脫不懷好意的兩個男同事。

十二月,我把故事寫到網上日誌,在各大討論區分享,希望尋求協助和解決方法,網友都是一般見識,他們把故事當作笑話,廣為流傳,一下子成為網絡熱話,可惜的是,沒有人願意相信我的想法,我受盡指責,說我是瘋子,說我的懷疑是多餘,說那些都是思覺失調的病徵。我沒有反駁,把故事一一寫上,存成一份網絡記錄,然後關掉電腦,回到一個人的世界,我沒有憤怒,直接原諒網友們,他們入世未深,難知世途險惡,處處是危機陷阱,當他們長大成人,投身社會好幾年,再讀一次故事,便會明白我的痛苦。

十二月中,將近午夜時分,我如常自慰,進行不足十分鐘,懷疑聽到一些不自然聲音,我暫停自慰,從私處取走震動器,並關掉它,剎那間,環境變成絕對寧靜,聲音由天花板傳來,類似乒乓球和彈珠著地所產生的碰撞聲,持續不斷,把我困擾。於是,我放棄自慰,換上便服,這一次,不走運,找不到任何計程車,尋尋覓覓亦不是辦法,走過兩條街道,看到一個小公園,找來一張長木椅,安靜坐下。我合上眼,享受片刻寧靜,不清楚這個狀況會否持久,無時無刻,危險都會逼近,社會表面安定,每個人都歡樂,有自己的另一半、家庭,有事業,有財富,無憂無慮。

我有孤立無援的感覺。

「不要啊……不要啊……」

迷糊間,我好像又聽見一些聲音,幻真幻假,是少女呼叫聲,從公園最深處傳出,我立即跑向那邊,有數張長木椅,隱約看到一對衣衫不整的男女,男的是個中年男人,女的是個青春少艾,少女不斷叫嚷,劇烈地擺動身體,希望逃出魔掌,我大膽地站到他們眼前,踏過石地數下,製造一些聲響,男人意識到我的存在,他不慌不忙,沒有被我打亂陣腳,繼續進行粗暴性愛。我十分機智,用手機打電話報警,男人不予理會,在我眼前把女生強姦,我手無吋鐵,無法阻止他的獸行,眼睜睜目睹一幕慘劇。

十分鐘後,警察趕至,男人和少女消失得無影無蹤,長木椅上,沒有留下強姦和掙扎的痕跡,警察懷疑我虛報罪案,要求我協助調查。我被困在警局,被盤問一段時間,天昏地暗,頭痛劇烈,精神快要崩潰,他們希望我承認自己是個瘋子,然後把我送進精神病院,我堅持己見,相信自己精神狀態正常,沒有多餘幻想,沒有人格分裂。

四面楚歌,草木皆兵,只有自己,值得相信。

一月中,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環境,有四面牆,一張簡陋鐵床,一個打不開的小窗戶,大門被緊緊鎖住,如同逃不出的密室。有時候,兩個身穿整齊制服的陌生人會送上食物,味道很淡很糟,和白開水的味道相似,他們說是食物,我不想吃,但為了活命,勉強自己吞下。

一個人的房間,連電視機都沒有,我呆望白牆,與他們對話,我說故事,他們在聽,花十五天時間說故事,幾乎沒話可說,想了又想,終於重提十六歲那年的一件事,不願意想起,記憶偏偏惡意糾纏。那一年,那一夜,獨個兒回家,一直被陌生男人跟蹤,可能有二十分鐘,來到一個小公園,夜深時分,不要說是途人,連流浪貓狗都在安睡,他把我強暴,完事後,又把我打暈,我精神恍惚,迷迷糊糊,失去反抗能力,被轉移到另一個地方,應該是住宅?是旅館?真的不清楚,只知道又來了一個中年男人,脫去我身上衣服,把我再次強暴。醒來時,我被丟到一座住宅大廈的後巷,地上有昨夜穿著的衣服,我不敢說出事情,害怕被別人誤會,害怕坦白,日後,人們會懷疑我的貞潔,會否定我的人格,討厭這樣,害怕這樣,我情願一個人承受壓力,自言自語,用一幅布簾保護自己。

「李玉頤,這些年,過得好嗎?」

「呵呵,過得去。」

搞不清,是笑中有淚,還是笑中帶淚,只知道,臉頰有些淚痕,擦不掉,拭不走。

2010年12月30日 星期四

短篇《哼唱者的疑惑》

短篇《哼唱者的疑惑》

你,聽過卡農嗎?

節奏伴隨雨點前來,一點點由輕轉重,情感從含蓄至激動,旋律由慢至快地敲進心房,淡淡喜歡,隱隱憂傷,像在形容天堂與地獄,相信不少人聽過這樂章,包括你和我,這就是我形容的《Canon in D》。

透明的,軟軟的,觸摸不到,能粘合,能分離,這就是我形容的自己。

地點,人來人往的購物中心,天氣,看不見的天晴,這裡是室內,無論天氣好壞,眼睛看不到,鼻子嗅不到,靈魂感覺不到。

時間,下午三點鐘,人流較稀少,但仍然擠擁。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我站住不動,像個豎立於廣場中央的雕塑,嘴唇微動,哼唱出段段樂曲,心情非常愉快,內心激動秒秒增加,節奏更為急促,我在默默等待下一個碰撞我的途人。

「卡嚓」一聲。

突然間,我睜大雙眼,照相機的快門聲是個暗號,提示我,命中注定的人已經出現眼前,一個長髮女生迎面而來,嬌滴滴的身材,眼睛圓大,清秀可人,是個標致可人兒,要找一個相似的形象,我會說是松隆子,那一夜,在她的家,我無意中看過她的劇集。

半秒間的碰撞,產生出第二聲「卡嚓」,然後我像黏液般包圍她全身,似是液體,似是幽靈,似是附身,或許,我應該稱這種事為「附身」,對人類來說,比較適合。

這天有點冷,女生身披厚厚大衣,沉重累贅,在人群中,動作顯得笨拙,走路速度太慢,幸好我不焦急,繼續粘著她的身體,任由她帶領我走到下一個目的地。

我跟隨女生走路的節奏唱歌,越唱越慢,你有聽過卡農嗎?我正唱出緩慢段落,吐出淡淡憂傷,心情卻挺輕鬆,甚至興奮得轉換姿勢,爬到女生背部,頑皮地向迎面途人做出勝利手勢,摸摸其他女生的臉頰,暖烘烘的,嫩滑的,甚至吹起口哨,意氣風發。

好奇的我又騎到女生肩頭,左顧右盼,不知不覺,我們已經走出購物中心,來到戶外,左邊的風景很美,是一個供途人休息的小公園,有一家三口在嬉戲,孩子單純可愛,再望向右邊,那是一條單車徑,偶爾會有單車經過,為我們帶來一陣急風,十分涼快。

女生走完二十分鐘的路,結束歸家的路,她不知情把我帶回家,附身這種行為雖然古靈精怪,也不是每個人都接受,但我卻享受和女性碰撞的過程,喜歡「卡嚓」的聲音,那一刻實在很爽,感覺妙不可言,就如男與女的結合,教人捨不得放手。神秘的附身也有限制,我不能爬到任何人身上,包括所有男性,就算是女性,也有限制,我不懂得內裡的秘密,是隨機性?還是有一定條件?就是不懂,我只是個小角色,毫不起眼。

進入住宅大廈,走過長廊,女生等候升降機到來,她看過手機,回覆短訊,她按鍵的速度太快,我來不及偷窺內容,這時候,鐵門自動打開,她立即乘坐升降機,她住在八樓,不上不下的樓層,升降機內只有她一個……噢!錯了,還有我,透明的,軟軟的,觸摸不到。

一分鐘過後,女生步出升降機,向右走,走到第三間房子才停步,這時候,我幻想自己的心跳既急且快,手心冒出冷汗,由於我不認識女生,所以她的一舉一動都是不能預料,就如她住在那個單位?在那個地方停步?這裡到底是誰的家?一切來得突然,十分刺激,像懸疑片,像奇情片。

女生站到門前,準備拿出門匙,突然間,有人從後方突襲,撲向其背部,雙臂緊緊包圍她,我瞧過一眼,知道來者是個男人,非常健壯。這一下就慘了,我被夾到中間,動彈不得,這是個意外場面,過分緊張刺激,我感到疑惑,這個人到底是誰?一個個問句蜂擁而上,連一直哼唱的進行曲也唯有停下來。

女生沒有回望,沒有絲毫驚訝,似乎知道來者是誰,她羞紅著臉,吐出淘氣的一句:「哎呀……你總是壞壞的,喜歡捉弄我,喜歡嚇傻我。」

假如沒有猜錯,男人是女生的男朋友或老公,他們彼此認識,關係相當親近。

接下來,男人繼續抱住女生,捨不得放手,我們三個保持合體的姿勢步進屋內,異常親密,我夾在中間,卻不太好受,始終後方是個男人。我知道他相當興奮,某部位膨脹起來,像頭兇猛野獸,我甚至比女生更清楚事實,感受得更直接,更透徹。

從一舉一動,我彷彿知道這個男人看色情片的習慣,他喜歡呆滯地緊按快播,略過所有正常畫面和前戲,直至男女出現高潮前的兩三分鐘,他才拿出命根子,精神抖擻,怒目睜眉,不斷用力磨擦,直至撒出一道銀河,然後像死屍般攤到床上,色情片繼續播放,直至最後一秒鐘,男人的房間卻落得一片死寂,了無生氣,他獲得暫時的解決,卻得不到永遠的解脫。

「砰通」一聲。

男人粗魯地把大門關上,像餓狗般把女生撲倒到四座位沙發上,他拼命吸吮,自己連吻著那個部位都不清楚,他瘋狂了,喪失理智,思想被命根子操控,面目猙獰,相當可怖。我卻一目了然,他吻過女生的臉頰、頸部、胸口,咬過敏感的乳頭。轉眼間,他已經粗暴地脫去女生所有衣服,行動迅速得難以置信,我騎到女生肩頭,以免被男人碰到,眼裡看到的影像就如一幕庸俗的強暴戲,沒有優雅場景,沒有故事演進,缺乏吸引情節,欠缺精警對白,連演技也是九流,餘下的是一幕幕肉體磨擦,一段段激烈強暴,零碎的交流,咬尾蛇的性愛。

這幕戲只有一個觀眾,就是任誰也看不見的我,對此戲仍然有所期待,不會立即判斷它是爛戲,因為沒有人能夠正確無誤地預測劇情。

我不禁懷疑,除了滿足自己性慾上的需要,到底男人能否使女生達至高潮?還是這場性愛只是單方面的享受,他可能視女生為洩欲工具,一件死物,一件機器,一個吹氣娃娃。

或許,都不如。

很可惜,我估計錯誤,女生竟然享受被強暴的滋味,男人用力掌摑她的臉頰,她立即哭得慘痛,呼天搶地,這是演出的哭,屬於一種性愛情趣,她認同男人的做愛方式和態度,由於被雄性佔有,身體產生不停的抖動,我仍然站在她的肩頭,不過我已經換上另一個角度去欣賞好戲,回望女生,她的臉紅得像燃燒中的玫瑰,半開合的雙眼十分迷人,我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男人大喊:「快到了……快到了……這次我要全數射到裡面。」

女生不停地搖頭拒絕:「啊……不要……真的不要……要在外面……在外面……」

果然還是一齣庸俗色情片,連結尾的對白都像倒模般重現,他們愛用重複字句,懶得去想新對白和新動作。男人相當誠實,他企圖用自己的精液征服女生,女生相對地顯得羞澀和內斂,嘴裡抗拒,身體卻反映真相,她抱得男人越來越緊,捨不得放手,滿臉通紅,淚光閃閃,楚楚可憐,誰也為之心動。

我仍然看戲,兩人皆不知情,他們結合在一起,享受沒方向性的搖晃,製造一連串的抖動,搖搖晃晃,使我頭昏眼花。

突然間,又一個意外場面,第四者闖進現場,打開大門,站到門前的地毯上,男人察覺到異樣,面部變成死屍般蒼白,這個人到底是誰?是女生的家人嗎?那個人手上有門匙,輕易扭開門鎖,這裡就如自己的家,輕易得沒法相信。女生仍然沉醉於性愛,拼命享受男人送出的一連串衝擊,她緊閉雙眼,快要達至高潮,連天崩地塌都不顧。

色情片的節奏改變過來,男人想拔出命根子,立即逃離交歡現場,可是女生卻把他抱得用力,她進入高潮狀態,不會輕易放手,更發出一連串誇張的呻吟聲,相信鄰居也會注意得到。

第四者急步走至廚房,熟知布置,在櫃子裡找來一把小刀,用左手握住刀柄,他的右手好像也提著東西,黑漆漆的,比手掌略大,從我的角度偷看,看不出是什麼,卻有不好的預感。

第四者也是個男人,看上去,大概三十歲,比赤裸男大幾歲,他西裝畢挺,步伐拘謹,神情嚴肅,緊咬住下唇,有點緊張。顯而易見,他會走到大廳沙發那邊,赤裸男仍然逃不出女生的控制,他表現慌張,表情滑稽,如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他的身體禁不住出現震動,代表赤裸裸的恐懼,展示人前,肉洞內的命根子也打回原形。他想推開女生,情況卻相當奇怪,就算他如何使勁,也是徒勞無功,好像被卡住。

不消一會兒,第四者來到男女身前,他奇怪地把小刀丟到几子上,然後冷靜地說:「早就警告過你,叫你不要亂來,你偏偏不相信。」

我看得出他的緊張,其空出的左手躲在身後,出現輕微抖動,表面上的鎮靜掩飾不到什麼。

赤裸男頓時支吾以對,一時間,作不出回應,只是懷著驚惶的眼神回望第四者。

第四者續說:「拿起刀子吧。」

赤裸男疑問:「什麼?」

我也吐出一個問話符號。

第四者說:「給我提起刀子,然後刺死這個賤女人,我可以饒你一命,我的右手有手槍,要活命的話,就照做,我會留你活口。」

赤裸男的目光轉移到第四者的右手,那裡果然有一把黑色手槍,他毫不猶豫,立即拿起刀子,朝女生胸口刺去,他合上眼拼命去刺,為了活命,為了自己,他自私地宰殺和自己結合的女生,頓時血花四濺,女生死前不斷尖叫,胸口迅即變成一堆爛肉,原本羞紅的臉漸變蒼白,直至重要的一刻來臨,「卡嚓」聲再現,讓我明白她已經離開人世,又因為附身失效,我們被迫分離,然後,我從女生肩頭跌到地上,附身對象成為一具屍體,一個沒靈魂的軀殼。

色情片突變成變態殺人片,轉變來得突然,連我也感到詫異,被迫離開女生身體,我沒有粘著誰,剩下二人都是男性,我們不會發生碰撞,快門聲也不可能出現。

赤裸男知道女生失去呼吸和心跳,確定已經死去,他終於放下小刀,謹慎地放回几子上,他急忙穿回衣服,把屍體丟到地板,戰戰兢兢地問第四者:「那現在怎麼辦?如何處理屍體?這可是殺人啊!」

我走到第四者身旁,這邊看來比較安全和可靠,我討厭血淋淋的場面,也不喜歡碰到赤裸裸的男人身體。

第四者咧嘴一笑,笑容十分詭異,他反問:「這還用說嗎?」

赤裸男邊整理衣服邊提問:「這是什麼意思?這裡有一具屍體,我們需要處理……」

第四者打斷他的話:「明白,我明白。」

第四者行動迅速,右手提起手槍,動作乾淨利落,一張冷酷嘴臉使人心寒,赤裸男仍然懵然不知,忙於穿著褲子,他天真得以為只要合作便能化解怨恨,只要殺死女生便能逃生,事實卻未必如他想像般美好,甚至有點糟糕。

「呯」的一聲,我看到第二個生命體的結束,第四者沒有半點遲疑,狠狠開出一槍,轟至赤裸男的太陽穴,他食言,他說過會留下活口,這時候,我卻親眼目睹他殺人的過程,赤裸男隨即失去平衡,跌在地板上,像個斷線木偶,失去靈魂和生命,帶不走的,只有赤裸而醜惡的肉體。

第四者沒有檢查屍體,他閉起眼睛,抬起頭來,然後跪地,他哭出來,卻沒有製造聲音,這種無聲的哭還是第一次看到,是代表什麼呢?我還未搞清楚他們三人之間的關係,誰是女生的男人?誰是這房子的主人?活生生的二人,一個接一個死掉,究竟存在怎樣複雜的關係?

我想不明白,糊裡糊塗,好戲已經看完,什麼色情片?血腥殺人片?奇情片?以串聯形式放映到我的眼前,立體感十足,我略嫌節奏過分急促,轉折過於突然,有點不合常理。初時,我真的以為這是一齣沉悶的色情片,想不到最後竟然死去兩個人,差點嚇倒我。

這裡剩下一個男人,不會再有人和我碰撞,再逗留也沒有意思,我決定轉身離開,心情還是相當輕鬆,自然地哼唱出那首樂曲,節奏介於緩慢和急促之間,既不是天堂,又不是地獄,很簡單,這裡只是人間,以人類的觀點來看,我是夜空的精靈,不小心墮落凡間,頑皮搗蛋,極具好奇心。

終於走到門口,背後又傳來「呯」的一聲,子彈沒有射過來,他當然不可能發現我,我是透明的,就算我沒有看到落幕,也能了然於胸,明明白白,這裡出現了第三次結束,三顆靈魂蒸發得一乾二淨。

人類?

很有趣的生命體,喜歡性,多於愛,珍惜生命,又放棄生命,捨不得放手,情願勉強擁有。

我始終有點不明白,有什麼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呢?

不要緊,不要緊。

我要趕忙跑回購物中心,尋找碰撞的機會,要聽到美妙而神秘的快門聲,那感覺超級爽,值得回味。

2010年12月28日 星期二

短篇《象與鳥》

短篇《象與鳥》

憶起孩童時代,懷念住過的小鄉村,曾經的前路遙遙,經過幾小時的車程,目的地就在眼前,那舊房子仍在。

小時候,某一夜,趁家人熟睡,悄悄從睡床爬到大廳,輕輕抬頭,架著近視眼鏡,透過屋頂天窗,昂首仰望星月夜,月光溫柔,似在輕撫,幼小的心靈立時平靜下來,不再亂跳亂飛。

看到星月間的一點異樣,雲朵間閃現一頭活潑飛象,飛翔天際,無拘無束,代表自由,代表幻想,我一直堅守秘密,拒絕透露飛象真相,擔心牠會被活捉,失去自由,拿來煮吃。

另一夜,半夢半醒,迷迷糊糊,飛象降落房子,身上只有淺藍色皮膚,牠把我帶走,共遊天際,直闖月球。

我們穿越雲層,轉眼間,抵達月球,只許逗留片刻,尋尋覓覓,卻有點失望,因為找不到傳說,找不到樹,找不到兔子,甚至不小心遺下眼鏡,回程時候,模糊了雙眼。

時間如流水,如何追趕,如何追憶,往事都成過去,一去不返,後悔,亦來不及。

十八年後,人已長大,走出家庭,面對殘局,單純不再。

車子停下,抵達目的地,踩著青草地,別有一番感觸。

重回故地,熟悉的小鄉村,面目全非,人與事,剩下陌生。步入大門,看到荒廢舊房,差不多的午夜,相似的天色,獨個兒來到大廳,再次抬頭,與天窗的距離拉近,星月仍在,溫柔如昔,送我一片珍貴的平靜。

今非昔比,就如自己,放棄近視眼鏡,改用薄薄的軟膠片,放棄鄉村,走到喧鬧城市工作,放棄家人,選擇獨個兒蝸居,放棄想像,放棄飛象,始知道真相,飛象是由科技製造的大鐵鳥,硬生生,冷冰冰。

如今日的社會,如月光下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