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文章

2020年9月10日 星期四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三章:一雙皮鞋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三章:一雙皮鞋

ocoh說:「放棄同伴是個痛苦的決定。在這成長之旅中,阿理必須作出果斷的選擇。諷刺的是,不管選擇如何,他也會為此付上沉重的代價。」


  這傢伙何時變得如此認真和謙虛呢?

  我寧願牠在開玩笑。

  若然任添對卡尼洛毫無辦法,我們的處境會變得相當不妙。一股壓不下的恐懼感在心裡湧現,我的手臂和每一根手指都在抖動著。

  任添表情嚴肅,但藏不住內心的不安。牠以絕望的口氣說:「事到如今,我們只得兩條路。一是逃走,二是眼巴巴看著怪物如何解決阿依,然後再順便解決我們。麥格理,你意下如何?」

  聽過此話,我二話不說就衝向卡尼洛。因為我真的不甘心,所以沒作保留的向怪物打出劃破長空的一拳。拳勁使花園內的全部樹木都被震垮,甚至在牆上造成一道深刻的裂痕,破壞力驚人。

  「這是徒勞無功的。」任添冷淡的道。

  果然,這一拳打中的只是植物和牆壁,沒有傷到對方分毫。反過來,一股無形的力量如暴雨般降下,像刀鋒一樣在我身上劃出無數傷口,迫使我後退到任添身旁。

  卡尼洛低頭打量著阿依,我們暫不清楚他的企圖,只能見步行步。我默想著任添剛才的話,作為前輩,牠不會隨便斷定我們沒有勝算。

  「若然你還想生存,還想回到熟悉的悅明鎮,那就要保住性命,給我跑!」任添向我催促。

  思緒混亂的我無法言語,只能稍作點頭,代表我認同了任添的命令。接著,我再次衝往卡尼洛,跟之前不一樣,我不會再作愚蠢的攻擊。我不斷加快奔跑速度,一瞬幻變巨狼,誓要在卡尼洛的見證下搶回阿依,一起逃離這恐怖現場。

  目標明確多了,就是逃命。

  穿越卡尼洛虛幻的身體,這微妙的瞬間,我竟感受到更濃厚、更深層的哀傷。這感受比當日送別海澄時更要難受百倍,且具有一定的滲透性。

  他到底是怎樣的生物或怪物?構造如何?我陷入了超越時間性的困惑裡頭,那瞬說明了事情的部分,他竟然帶著哀傷四處奔走,真相不可能簡單,遠遠超越了我對世界有限的認知。

  我化作巨狼,身體表面布滿了共兩層的毛髮。臉上出現了黃色深沉的眼睛、嘴形變得尖長、獠牙變得鋒利、四肢強而有力,身長更達兩公尺。在別人眼中,我不就已經是另一頭教人膽戰心驚、不敢靠近的怪物了嗎?

  我一口咬起阿依,扭動頸部把她拋到背上。我的背寬足夠讓她睡在上面,而且不會輕易掉下來。我誓要創造奇蹟,要從死裡逃生。

  可是,教我吃驚的並不是卡尼洛的反應……

  當我跑到兩三公尺之外,卡尼洛仍然維持著蹲下的姿態。他動也不動,不當作回事似的。我差點就懷疑阿依是否還睡在我的背上,必須多確認一眼才覺得安心。

  最教我驚訝的是任添,不知道在那個時候牠也化身為狼。那是一頭赤狼,瞳孔是更深沉、更憂鬱的紫色。我不曾想象牠可以由吉娃娃變作狼,還以為牠必須當一輩子的吉娃娃。不久前,牠才勸我放棄攻擊,料不到牠現在又以這種方式成為我最強大的後盾。

  任添用力喊道:「你快帶走阿依,我會儘量拖延時間。可以走多遠便多遠,千萬不要回頭!快跑!」牠堅決的態度使我無法反駁。

  沒發一言,我遵從任添的意思背著阿依逃走,我不會留下來跟牠並肩作戰。

  這場地中唯一的人類正在我的背上熟睡,後花園只剩下來歷不明的怪物卡尼洛和化身赤狼的任添。我拼命逃跑,頭也不回,不敢想象接下來的戰況會是如何激烈。任添為了協助我們,牠可能因此喪命。我更不曉得我們在逃走過程中會否遇上其他怪物,而卡尼洛要從後趕上也不見得有難度。

  我一邊逃跑,一邊思考著這些問題,身後不斷傳來任添的痛苦呻吟聲。悲鳴的聲音痛入心脾,隨著距離增加,牠的聲音愈來愈微弱。我不敢去想卡尼洛對牠所作的暴虐,但也無法隔絕內心的悲痛。

  我萬般不願意,不願成為卡尼洛的幫兇,卻已然。我不敢再想下去,強迫自己暫時忘記任添和卡尼洛。只有不斷的消耗力量,才能保持頭腦空白。逃跑是我唯一能作的事,我竭力保護背上那名無辜的人類,只有鞏固那虛無的使命感,才能迫使自己堅持下去。

  跑了不止幾個小時,穿越城市、野外、荒地。即使狼的身體構造可作長距離奔跑,但激烈的跑動早就超過了身體的負荷。我筋疲力竭,知道自己快要撐不下去。前方卻出現了一片茂密的森林,在穿越森林之前我絕不能放慢腳步。

  進入密林,障礙有增無減。無數樹枝和果實從半空中墜落,不斷敲打我的頭部和身體。我的皮肉被劃破,身上多處受傷,血如泉湧。我的身體和無數神經都在混亂交戰,痛楚有如大火般蔓延,直至充滿了全身。我向這些皮外傷妥協,自知這些痛苦無法跟任添所承受的屈辱比較。

  可幸的是,阿依仍然絲毫無損。

  地面布滿泥漿,害我有幾次差點就要滑倒。我小心保持身體平衡,免得誤把阿依拋到泥濘上。逃跑過程中障礙重重,泥路裡隱藏著無數意想不到的危險。即使擔心卡尼洛會追上來,受著環境和身上傷勢的限制,我已經不可能再提升速度。直到現在,我仍然不見他的蹤影,可算相當幸運。

  而對任添再度現身的盼望也隨著時間過去而慢慢熄滅。

  排除萬難越過黑暗的密林,我終於跑到有照明的地方。此時我的視力已變得模糊,只剩下重疊的光影而看不清事物的輪廓。我估計這裡有著一盞高高的街燈,以及一座約三層高的建築物。我拼盡最後一口氣,終於走到該建築物前。由於狼人力量已經耗盡,我不得不變回人型。我放下阿依,她似乎仍未蘇醒過來,我們雙雙躺臥在這未知境地上。

  過了一會兒我閉起雙眼,漸漸的昏睡過去。我作過一些夢,都是被一些沒有清晰容貌的殺手追殺。每一次幾乎被殺手用刀刺中,便會忽然進入下一個夢境。追殺的劇情重複上演,而每一次置身的場景也有所不同。殺手們同樣是面目模糊,我無法確定他們是否同一個人。重複的死亡威脅使我精神衰弱,睡眠對身體造成了更大的負擔。由於體力尚未恢復,我無法掙脫這一連串沒完沒了的惡夢。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終於醒過來。但我僅能打開一隻眼,唯有有限地觀察附近的環境。這裡仍然是漆黑一片,跟最初來到時沒有分別。而唯一的光源便是那一盞掛得高高的街燈。我相信時間只是過了幾個小時,仍未到天亮的時候。我與阿依仍然躺在某座建築物的大門前,沒有人移動過我們的身體。

  視野中出現了一雙腳,一雙該屬於男人的腳。他穿著一雙光鮮的黑色皮鞋,如同行政人員都愛穿的款式。受視野所限我僅能見到他身穿的藍色西褲和黑色皮鞋,我無法坐直身子去觀察他。

  男人輕聲說:「傷得很重。」

  我暫無法言語,更無法以任何動作去回應他。我嘗試以狼人的敏銳嗅覺去辨別他身上的味道,卻嗅不出結果來。身體的疲累超出了負荷,我的異能統統都失靈。那個人沒有對我作過什麼,只是先前為了逃命,我的身體已經到達極限。如他所言,我傷勢嚴重,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復過來。

  黑色皮鞋離開了我的視野,男人可能轉而關注阿依的狀況。希望他會是個難得的好人,不會乘人之危對阿依有所企圖。幾分鐘過去,男人再沒有開口說話。相信他沒有走開,似乎也沒有動過阿依的身體。我暗自祈禱最壞的情況已經過去,他會是上天賜給我們的拯救者。

  然而,男人竟突然出手,他一掌劈過來把我打暈。我再次昏睡,但沒有再作夢。我連為自己擔心的能力都喪失了,只好等待再次蘇醒的時候。

  經過了好久好久,我對時間的概念變得模糊。我終於被猛烈的太陽弄醒,刺眼的陽光直接照射到我的臉上。強光穿過眼皮,不斷刺激瞳孔,帶來一種教人煩厭的痕癢感。我不得不睜開眼睛,從長時間的睡眠返回不願面對的真實世界。

  馬上要做的事情是快速觀察一下身處的地方。我坐直身子,環顧周遭的事物。這是一間狹小的房間,僅容得下一個人休息。除了睡床外,只有一張木製的几子,上面什麼都沒有。旁邊有一小門,相信那就是浴室。布置簡樸的房間給我一種強烈的感覺,讓我相信這裡會是一家旅館。

  剛睡醒的我恍恍惚惚,還未有意欲離開睡床。既然身處旅館的可能性很高,表示我的處境相當安全。我伸了個懶腰,重複做著舒展身體的動作。隨著血液運行,各處的傷勢和疲勞也一同湧現。逃亡時我受過不少傷,但狼人基因發揮了強大的治療作用,我發現所有傷口都開始癒合,只是布滿傷痕的身體確是有點醜陋。

  房間的裝修簡單、設備簡陋,這進一步印證這是屬於旅館的房間。四面牆上塗上淡淡的粉紅色油漆,這惡劣的品味恕我無法認同。我用手觸摸牆壁,粗糙的質感跟廉價一詞劃上等號。房間僅有的窗戶很細小,面積不比兩張臉加起來大。陽光就是透過小窗照射進來,比平日的太陽還要刺眼得多。我不敢直視太久,擔心損害視力。

  為了使頭腦清醒,我決定站直起來。我猛然想起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就是阿依的安危!早前我陷入昏迷並被人轉移到這個房間,那麼阿依呢?她那裡去了?

  我心急如焚,要馬上動身尋找阿依。她只是個慘遭牽連的無辜者,我只想她活下來!


2020年9月8日 星期二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二章:落空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二章:落空
ocoh說:「暫停了一段時間,肺炎疫情使我的工作更忙碌,疫情在這一年裡不斷改變人們生活的形態。故事裡的阿理遭逢了人生的巨變,他必須透過無數挫敗而獲得成長。」

  這是八月六日的午夜,故事在阿依家的後花園延續。情形是我們喝下很多酒,而阿依已經醉得不醒人事。我正單獨面對陌生的他,一個不能視作人類的生物。
  那人緩緩步入我的視野,他卻說他不是人。一時間,我給不出反應,只好繼續跟他對視,看清形勢後再作打算。
  那人身上死灰色的皮膚,看起來是濕漉漉的。他頭頂寸草不長,眼神虛無,接上了,我即全身起雞皮疙瘩。外型上,他的確跟人類有著不少相似之處。他擁有健碩而修長的身體,以及跟人類無異的四肢。然而,憑著狼人與自然界的感應,在他身上我找不到一絲人類的氣息,他無疑就是一頭怪物。
  我稍為鎮定才開口:「既然你說自己不是人,那你又是什麼呢?」
  他續以不動嘴巴的方式透露出一個疑似的名字:「卡尼洛……」
  「卡尼洛?」我對這全無概念,而他的溝通方式也真個使人心寒。
  既然怪物只回答了三隻字,我便暫且稱他作卡尼洛。
  卡尼洛又說:「麥格理……」
  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我倍感震撼。我急著追問:「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你不會就是左哥吧?你到底是誰?」
  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輕輕的搖頭。
  我向他喊出一聲「喂」,聲音充滿怒意。卡尼洛卻不作理會,繼續步向我方。此刻,我已經沒有恐懼的空間,我的大腦不停運轉,揣測著他闖進阿依家的企圖,接下來該如何應付。
  我想不出制止他的方法,只好繼續大喊:「喂!卡尼洛!快停下,不要接近我們,我絕對不會對你客氣!」
  可是,卡尼洛似是充耳不聞,他無視警告繼續前進。沒有回應,這才是最教人心寒的反應。他臉上缺乏生氣,眼神空洞,並帶著一種哀傷的氣質。我不能說他行屍走肉,他只是以一種我不理解和不認識的方式存在著,他是一頭孤獨的生物。
  我鍥而不捨:「你到底是外星人?怪物?吸血鬼?科學怪人?還是……狼人?」
  可能只是巧合,卡尼洛聽到「狼人」時終於有所反應。他稍稍側頭望著我,有點不確定地說:「狼人?」
  「噢,你終於有反應了,難道你也是狼人嗎?」我一下子興奮起來,只因這怪物一直話不多,我不斷演獨腳戲很無奈。
  假如對方是狼人,事情便容易多了,甚至不用動武亦能解決。而且我可以喚醒另一個狼人來幫忙,縱使牠只是一頭看起來傻乎乎的吉娃娃。
  卡尼洛安靜地看著我,他近乎靜止。我提起勇氣,跟他四目對視,才發現他的瞳孔有著海水般的深藍色,彷彿是一片無盡的海洋,深不可測,就像藏住了另一個神秘空間。
  卡尼洛再次搖頭,這排除了他是狼人的可能。他抬起頭繼續走,並離開了我的目光,只是跟我擦身而過。此刻我才意識到他的目標竟是阿依,她因洒醉而躺臥地上,一副不醒人事的樣子。
  「阿依!阿依!」我用力呼喊她的名字,她卻沒有蘇醒的跡象。我叫得聲嘶力竭也沒有,再作什麼都來不及,那怪物已經走到她的身旁。
  我無法預計事情將往那個方向發展,我認定卡尼洛是頭怪物,而且一點也不了解他。為免阿依遭他毒手,是時候出手了。
  我握緊拳頭,運起狼人力量,但未有變身成狼人的完全體,仍然維持著人類的形態。我轉身並踏前兩步,揮拳轟向卡尼洛,滿以為會成功擊中對方,我的攻擊竟然落空。拳頭打中了空氣,我瞬間失去平衡,為免傷及地上的阿依,我在空中旋轉翻身,遠離卡尼洛和阿依。我再換成狼的姿勢站立,勉強穩住陣腳。
  剛才情況非常詭異,卡尼洛跟我相當接近,根本不可能避開我的攻擊。我感到不是味兒,再度發動攻勢,高速衝到他的身前,拼命似的連環出拳,看他能否一一躲開。結果教人失望,每一拳都打中空氣。一連串攻擊耗掉大量體力,我退後幾步,拉開與他的距離,免得在恢復體力前遭他反擊。
  喘息期間,我體內湧起一股和暖的力量,助我從疲勞中回復。這力量源自歷史久遠的狼人血脈,雖有著濃厚的親切感,我卻未能完全掌握。這力量同時啟發了我,既然拳打腳踢的物理攻擊對他無效,倒不如嘗試其他方法。
  我繼續往後退,直到一個合適的位置才停下。這一次我選擇了遠程攻擊,我把剛才的那股力量凝聚在右臂,握緊拳頭,手臂因承受著巨大力量而振動起來。我對這招式一無所知,但力量像有靈性般悄悄引導著我,當我感到身體的負載到達極限時,便是時候了。我專注地處理這一著,明明是個新手,卻彷彿是個天生的戰士,這有賴血脈的引導。
  這一拳由右手轟出,我自信威力十足,甚至掀起了極具氣勢的拳風。拳風沒多久就形成了一股龍捲風,直接衝向卡尼洛。我重複唸著「一定要命中」這一句,彷彿是個默默向神明祈求的虔誠信徒。我心想,只要讓他有痛楚就好了,說不定能夠找到破綻。
  「嗄?什麼?」我不禁驚叫起來,短暫的自信也被徹底摧毀。
  我出於本能揉了揉眼睛,難以相信眼前的事實。龍捲風明明穿過了卡尼洛的身體,卻沒有產生出預期的效果,他只是回望了我一眼,眼神始終虛無。即使改變了攻擊方式,這種衝擊波的招式對他同樣無效,我對此毫無頭緒,而他的開場白再次在我腦海中閃現——我不是人。
  「唉,你究竟是什麼鬼東西?」我垂頭喪氣的道。 
  世上有神的話,我恨不得要祂馬上降臨,然後直接道出真相,祂到底創造了一頭怎樣的怪物?所有攻擊在怪物面前化作輕煙散去,更教人懼怕的是他一直沉默。這傢伙深不可測,就像暗示我跟他屬於完全不同的層次,隨手一揮就能把我毀滅。
  可惡的卡尼洛再次無視我,他彎下身子顧看著草地上的阿依,用上一種悲傷的眼神。阿依醉了就睡得很熟,就算天崩地裂也無法把她喚醒。若怪物打起壞主意,她也反抗不來。我一心想要保護阿依,但要是一拳都無法打中卡尼洛,我又憑什麼去確保她的安全呢?
  就在我萬念俱灰之際,後方傳來一陣「汪汪、汪汪」的狗吠聲。不用回頭看,因為這屋子裡只得一頭狗,即將加入戰團的只可能是吉娃娃。
  我立時滿心歡喜,熱情地喊出牠的名字:「任添,你終於來了!」
  「麥格理,你到底惹來了什麼麻煩?這是什麼怪物來的?」
  我反問他:「你當狼人的時間比我長,這問題該由我問你吧?」
  任添卻搖頭說:「我未曾見過這種怪物,但至少知道他不會是吸血鬼,更不屬於我們狼族。」
  不浪費時間,任添把話說完就立即奔往卡尼洛。然後牠又以後腿奮力一躍,躍起高度比站直的卡尼洛還要高出不少,勢必撲向卡尼洛。我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竟忘了提醒任添,不管是物理攻擊抑或衝擊波,用來對付他都是白費氣力的。儘管任添展開了猛烈的攻勢,結果卻是可想而知。
  「媽的……」任添在跌勢中痛苦大喊,更罵出髒話來。
  失手後,整頭狗以高速跌落草地上。幸好牠是以背部著地,加上軟綿綿的草地卸去了衝擊力,牠因而免受重創。
  我快步上前抱起任添,慰問說:「沒事吧?曾經是狼人的你。」
  任添用四腳站好,再穩住身子。牠第一時間用肩膀發力甩開我,狀甚介意我的嘲諷。
  任添甚是惱怒:「滾開,不用你扶!」
  我作個手勢表示隨便牠,我們之間和睦共處才叫不正常。情況危急,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我們應該先考慮阿依的安全。她是我們之中唯一的人類,就算清醒也沒有對抗怪物的能力,這便是我們狼人需要保護她的最大原因。
  見任添並無大礙,我即問道:「任添,有件事我想不明白,怎麼我們的攻擊對他無效?是實力相差太遠?還是他身上有著一個無形的保護罩?」
  任添冷冷地回應:「你想錯方向了。」
  我再問:「嗄……或者,是我實力較弱才打不中他?你明明比我厲害很多,卻同樣無法使他受傷,這很不尋常吧?」
  任添開始不耐煩:「我重複一次,是你想錯方向。」
  我也不想繼續糾纏,便故作誠懇地說:「請你直接把答案告訴我好了。」
  「我認為他並不是實體怪物,很可能只是靈魂或某一種的精神狀態。而且我也聽說過有些怪物會放棄肉身進入我們的世界作惡。」
  聽後,我即皺起眉頭,深信我們的確遇上了大麻煩。
  「很好!你的表情表示你懂了,看來你這個所謂的繼承者也沒有很笨。」
  我嘴角上揚,瞇眼笑說:「這並不是誇獎我的時候。卡尼洛已經靠在阿依身旁,我們卻什麼都辦不到。你還是快點想辦法吧!你可是作戰經驗豐富的狼人前輩啊!」
  任添卻搖頭說:「我阻止不了那頭怪物。」
  「不會……吧?」我為之錯愕,連聲音都顫抖起來。
  難道任添也當不了我們的救星?

2019年2月12日 星期二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一章:只有震撼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一章:只有震撼
ocoh說:「關於此作,有趣的地方是即使我已經寫好了好一段日子,到現在仍然努力改善它,我也透過這個過程獲得不少啟發。」

  剛過去的一個小時,我們喝掉不知多少罐啤酒和蘋果酒。阿依的酒量不錯,她非但沒有醉倒,而且還能清醒的跟我聊下去,真個教人意外。
  「你還是很喜歡那個青梅竹馬的海澄嗎?」阿依忽然問道。
  這時候我已躺在草地上,僅睜開一隻眼睛回答:「嗯,這一刻還很喜歡。」
  這是個發自內心的答案,撫心自問,我還是喜歡著海澄。跟她離開那時相比,我不再介意向人坦白這份心情。她不在,卻顯得比以往更重要;她不在,我才能以別人的角度重新審視自己。
  阿依再問:「那將來呢?」
  這道難題卻考倒了我,那會有人能夠肯定未來。人類是善變的動物,狼人也相差無幾。未來存在很多變數,繼而觸發更多不一樣的轉折,最終導往無從捕捉的結局。
  「會改變的,我不會喜歡她一輩子。我很清楚她心裡渴望的人並不是我,我比她本人還要了解這一點。總有一天,我會失去喜歡她的熱情和動力。」我深信著此番話,她渴望得到的愛情並非由我所供應。
  阿依神色困惑,再追問:「那代表你會放棄尋找她嗎?」
  關於此事,我卻能肯定地回答:「不會!我一定要找到她。即使到了某一個階段我只希望當她的好朋友、好哥哥,我也會在一個適當的距離守護她。」
  阿依看似無法理解我的話,她卻笑說:「嗯!加油喔!假如我是她,知道世上有著一個如此關心自己的人,一定會又高興、又感動!」
  看著這個天真得像天使的女生,我覺得眼前這個畫面真的很美!
  酒後紅著臉的女生散發出獨特的青春氣息,是一種半熟的味道。背景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星夜,彷彿是整個宇宙的縮影。假如這是一幅油畫,但願可以把它永遠鑲嵌於狼人古堡的房間裡。
  先前沒注意到,原來阿依已經換好睡衣。那是傳統的款式,其實跟她格格不入。粉紅色的長袖睡衣和過膝的長睡褲,同樣印上不起眼的小格子圖案。
  孤男寡女待在無人的後花園,我竟然沒有一絲邪念。畢竟我是個二十二歲的大男生,而阿依也是青春少艾。我開始了解自己與她的關係定位,原來我不自覺的把她當作妹妹看待。我是家中獨子,兒時就希望有個弟妹陪伴。當然,最終願望沒有達成,我仍然是家中唯一的孩子。
  「妹妹……」我低聲呢喃,幸而她沒有察覺。
  午夜兩點鐘,夜深人靜。這裡是平房住宅區,入夜後格外寧靜。鄰居早就關燈睡覺,還未睡的大概只剩下我們。這夜月明風清,月光映照下有著充足的光線。因此,我還可以看得清在旁抱膝而坐的阿依。
  再次望向天際,浩瀚的星空就在眼前。我憑記憶再次找到那串三連星,我們似乎頗有緣分。這夜牽動著我的不再是月亮,而是不清楚名字的三連星。阿依注意到我的雙眼定焦在夜空中,這馬上觸發她的好奇心。
  她以無知的語氣問:「你在偷偷看什麼?」配上的是一張稚氣未除的臉。
  我指向三連星的方向,指手劃腳引導她走進我的視野。它們太過奪目,她很快就會明白我所注視的是那幾顆星。成一直線的三連星在這八月天的晚上特別亮麗,連我這個不懂得天文知識的人也能夠在繁星中認出它們。
  短短一瞬,阿依的眼神和表情都改變了。
  阿依說:「哦……原來你看的是那三顆星。」
  我急不及待要問她:「嗯,那你知道那三顆星是屬於那個星座的嗎?」
  阿依眉頭深鎖,嘗試找出難題的答案。苦思時她有過很多小動作,例如:咬咬手指頭、托著腮子低頭沉思、偶爾咬著下唇,一臉茫然看著躺在草地上的我。表情變化多端,這樣子的她可愛極了,少女與酒精果然是個矛盾而精彩的結合。
  我心急如焚,馬上就要獲得答案。我本是個求知慾旺盛的人,遇上不明白、不了解的事情便會尋根究底。我想知道三連星的名字,想知道它們的來歷。同樣地,我也很想找到海澄和左哥,要知道他們是否過著幸福快樂、輕鬆自在的日子。自海澄離開後,一種抽象的、空泛的預感便一直纏繞著我,我必須查出他們的去向。
  「哈哈、哈哈!」阿依忽然傻笑起來,喝過酒就是不一樣。
  我立即追問:「已經知道了?」
  阿依瞇起眼,邊傻笑邊回答:「不知道啊!」
  我用雙手撐起身體並坐直起來,我略感失望。因為我以為她會懂得比較多,以為她會給出一個準確的回答。我望著一臉傻氣的阿依,她竟然顯得有點羞怯。假如我寂寞難耐,此時肯定會把握四目交投的機會吻下她。一個吻能夠影響兩個人的命運,甚至是一輩子的。我側身而坐,刻意看這看那,分散注意力。
  突然,遠處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於是我側著身子暗中觀察後方,儘量不動聲息。聲音雖然微弱,但按照那固定的頻率,我猜那或是別人的腳步聲。
  我屏息靜待,迎接那緩緩走過來的神秘人。午夜時分加上身處異地,我不得不有所防範。若然來者是個危險人物,我要先顧及阿依的安全。
  黑暗陰影裡出現了一個陌生人,我卻看不清他的面目。那人身材高大,相信比我還要高上一些。我立即運用狼人的特強嗅覺,嘗試辨別他的身份,基於身高的關係我直接以「他」來表示那人。第一時間我聯想到左哥,但那人散發出跟左哥完全不同的氣味,他不可能是左哥,也不可能是普通的人類。
  那人走近,他跟我們的距離已縮短到不足十公尺。阿依還是傻傻的喝著蘋果酒,大難臨頭,她仍然一副懵然不知的樣子。那人卻突然停步,他的容貌躲藏在陰影之中,我的呼吸也隨著他的腳步放緩,不敢在這時候發出任何聲音。
  五分鐘過去。
  十分鐘也過去。
  那人動也不動,彷彿是個從想象裡走出來的幻影。他在盤算什麼?等待什麼呢?
  時間流逝的同時,阿依終於不勝酒力,蜷曲身體躺在草地上。見阿依昏睡過去,我便擺出隨時應戰的姿態。那人再次移動,如同回應著我的行動。花園內彌漫著緊張的氣氛,那人來意不明,衝突將在所難免。
  我向那人怒吼:「喂!你到底是誰?來這裡有什麼目的?你可知道你現在是擅闖民居?」
  此時,我們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不足四公尺。縮短到如此近的距離,我終能清楚見到他的上半身。那人的身體完全赤裸,頭頂的也是大光頭。那看起來極不自然、異常白皙的膚色,只會讓人聯想起來自實驗室的人型怪物。
  我壓抑著內心的恐懼,鼓起有生以來最大的勇氣準備作戰。奇怪的是,我看著他之時竟然無法辨別他的性別,這不明生物大大衝擊著我的認知。
  詭異的事情還未結束,我發現那人的嘴巴竟是緊閉著的。上下兩唇似被無形的紉線徹底的縫合起來,但我卻清晰聽見他所發出的聲音。我再想清楚,那決不會是人類口語的溝通方式,而是一種心聲,有如心靈感應,是直接的精神交流,甚至是傳心術!
  那人低聲道:「我不是人。」
  我緊盯著他,而他帶給我的,卻只有震撼。

2019年2月6日 星期三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章:苦酒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十章:苦酒
ocoh說:「第一次喝酒時是什麼感覺?已經沒有印象了。上次喝酒是什麼時候?也想不起來了。接近喝醉的感覺,就像把意識從現實中抽離,暫時停頓。難怪酒總是離不開我們的生活。」

  8月6日的彼得鎮,身處異地,到處都是陌生的味道,我只是個過客,將留下不深刻的足跡。
我們已經在這裡住下兩天,不存在適應的問題。彼得鎮距離我所居住的城市不遠,兩地並無時差,而且氣候相近,所以身體沒有不適感。尚未習慣的是此地人口密度較低,缺少了悅明鎮那邊熱鬧的氣氛。
  走進安靜的街道,很快就可以發現小鎮的一個特色,就是咖啡室特別多,街頭巷尾也可以找到一家落腳。或者是娛樂不多的關係,居民喜歡躲在咖啡室裡談天,或悠悠地看小說,待太陽下山才回家吃晚餐。
  假如咖啡室代表著小鎮的白天,酒吧便守護著這地的黑夜。入夜後,有些男人會到吧酒跟朋友共聚,他們喝酒把妹,進行各類競技遊戲,例如賭博、卡牌、飛鏢、比腕力等,直到午夜才盡興離去。我曾經短暫在一酒吧內逗留,注意到酒吧除了供應酒類飲品,也設有價錢實惠的自助餐供客人享用。始終彼得鎮是個純樸小鎮,定價太高的話,居民也是負擔不起的。
  此外,彼得鎮還是個著名的單車小鎮。幾乎每個居民都懂得騎單車,也喜愛以單車代步,在大街小巷總能見到來來往往的單車。阿依告訴我,原來小鎮對進口汽車管制嚴格,車主必須繳納高得嚇人的進口稅,稅額等同汽車本身的價格,所以大家都傾向以單車代步。因此,道路上甚少見到私人汽車行駛,所能見到的大多屬於工作用途的車輛,例如是公車、計程車、運輸用的貨車等。
  空氣污染在此地幾乎不存在,身處任何角落也呼吸到清新的空氣。沒有高樓大廈的阻擋,視野清晰廣闊,藍天白雲隨處可見,就像伸手就能觸摸得到天上的雲朶。人行道上總會遇到吱吱喳喳叫個不停的小鳥,牠們甚至會靠近人類索取食物,如同一起生活的老鄰居,彼此沒有抗拒和衝突。
說了這麼多彼得鎮的關於,到底這兩天裡我們除了遊覽小鎮外還做過什麼?
  答案是什麼都沒有!
  莫名奇妙的、找不著理由的,任添和我一直對辦事提不起勁。我們只是懶洋洋的跟著阿依在街上遊走,撇下煩惱憂愁,以遊客身份見識小鎮之美。我沒有再向任添詢問任務內容,反正我們現在的心情不太適合去辦正經事。我只想享受此地的好天氣和好風景,之後再打作算。
  我認為任添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吉娃娃,因為可人兒阿依常常把牠抱入懷中。見到這荒謬的情景,我也懶得囉嗦,不再指出任添為狼人的事實。看來阿依很渴望擁有自己的寵物狗,歡悅的神色表示她正享受與任添共處的時光。我只好暫時閉咀,免得破壞她的興致。
  阿依是家中的獨生女,一如往年的八月天,她的父母都會離開彼得鎮到外國旅行。他們每年都會挑選不重複的國家和城市去拜訪,這一次所選擇的是日本。那裡是每個女人心目中的旅遊勝地,有著說不盡的特色。有繁榮先進的大都會東京、充滿古舊風味的京都、讓人神往的北海道雪景,數之不盡,總能找到一個前去的理由。
  回到彼得鎮後,阿依家裡只有她一人,多得她的熱情,我和任添得以暫住下來。她確實給我們提供了極大的方便,不用花時間找旅館,兼且省下房租。再加上一位既美麗又免費的導遊,阿依帶著我們四處遊覽、吃喝玩樂,熱情得有些過分,這或跟她曾經夢想成為導遊有關。
  我們三人享受著世上難得的快樂,這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我多麼希望這段旅程最終能以愉快的方式結束。至於那個重要的任務,我已經拋諸腦後。
  於彼得鎮的第三個午夜,時間是午夜十二點。包圍我的是極其的寧靜,相伴的是自然的青草氣息。抬頭望著一片夜空,飽覽滿天星海。
  這裡的天空很低,總以為自己與星星離得很近,甚至是觸手可及。就算在我所居住的鄉村裡,星星的數目也不及這裡多。假如我仍然是個幾歲的孩子,會天真得以為一伸手就能偷走天上的繁星。那怕只能取得當中最幼弱的一顆,我也會心滿意足。
  我一口氣喝掉半罐啤酒,感到無比暢快。一邊感受寧靜,一邊喝著一個人的啤酒,這是男子漢才懂的享受,洪郎定必如此認為。自那天從死裡逃生,我們都對那種娛樂場所有所避忌。再一段日子過後,我們連碰面的機會也不多,我有些想念他,回到悅明鎮後我要帶他到酒吧暢飲……即使酒吧代表著我們一段非常糟糕的經歷,我們還是可以克服的。
  寧靜的地方是阿依家的後花園,草地面積約等如一個街頭籃球場的大小。還記得今天我在這裡當過苦工,用剪草機替她清理掉布滿草地的野花和雜草。直到現在,我的鼻腔裡仍然殘留著雜草的味道,這就是我剛才提到的自然氣息。
  我遙望繁星,看得入神,彷彿切斷了跟外界所有的連繫。我對天文地理一竅不通,這一刻卻注意到天上耀眼的三連星。它們成一直線懸掛在夜空中,彷彿星與星之間真的有著一條隱形的線在連繫著。雖然我說不出它們的名字和由來,但日後再有機會欣賞到如此美麗的星空,我會嘗試把它們在繁星之中分別出來。
  突然「噗」的一聲,然後我眼前一黑。有人故意蒙住我的眼睛,我感覺到那是一雙柔軟的、溫暖的手,但沒有帶來不適感。這顯然是一場惡作劇,而在這範圍內會作此事的人大概只有她了。
  阿依躲在我的背後,用頑皮的口氣說:「唏,高個子,你又在發呆嗎?」
我笑說:「哈哈,你是怎麼知道的?」她既聽見我的笑聲,手指頭也感受著我嘴角上揚的情形。我沒有馬上推開阿依的手,她也好像沒有鬆開的打算,一切順著自然來發生。
我憑印象摸到了放在旁邊的啤酒,然後再把酒送進口中。喝掉剩下來的半罐,像辦好了一件事,帶來莫名的圓滿感。這是最普通的啤酒,廉價的,隨處都可以買到。阿依說她不喜歡啤酒,原因是討厭那種折磨感官的苦澀味。至於雪櫃裡的啤酒,那些都是她父母所儲備的,有所經歷的成年人自會明白那味道的意義。而年輕人勉強自己去喝苦酒,算不算自討苦吃呢?
  「狼人麥格理,你喜歡啤酒嗎?」
  「你覺得呢?」我故作神秘。
  阿依猜測:「嗯……我認為你不討厭喝酒,但也算不上喜歡。因為在你身上找不到我爸爸那樣的『啤酒肚』呢。」
  「嘿嘿」,我向她報以兩聲乾笑,再說:「我年輕力壯,又怎會有啤酒肚呢。你真的很天真啊!」
  阿依為之尷尬,一臉無知的道:「喔?是這樣的嗎?原來是跟年齡有關,我不曾聽說呢。小時候所知道的爸爸已經擁有一個了不起的啤酒肚了,還以為那是他與生俱來的呢。」
  我故作成熟,向她解釋:「所謂啤酒肚,有人會把它叫作『羅漢肚』。是指男人隨著年齡增長,缺乏充足的睡眠,這些都會導致荷爾蒙分泌減少,體內脂肪聚集到腹部,並且一直囤積。而又有些人由於工作壓力大,造成過量飲食……」
  阿依很是吃驚,回應說:「哇!你懂很多呢,為什麼你會懂這些的?你本來是想要當醫生嗎?」
  我冷淡地說:「我才不稀罕當什麼醫生。」
阿依不太滿意我的回答,她又說:「才不是!假如我將來得到重病,我也可以找你幫忙啊!你是個好人,肯定會給我折扣的。說不定會免費幫我醫病,不是嗎?」
  我不禁取笑她:「那有人會詛咒自己生病,你真是個白痴!」
  頓時間,阿依好像不懂應對,只是保持著傻笑。她終於放開雙手,讓我的眼睛可以舒服一點。我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也表示她的惡作劇終於告一段落。
  依然束著小馬尾的阿依再次展露傻傻的微笑,髮束隨著她搖頭而擺動,這個側臉充滿了美感和動感。我更仔細地看她,發現她手握一罐似是啤酒的飲品。她說過自己不喝啤酒,難道她表裡不一嗎?
  阿依似乎看穿了我的懷疑,她笑嘻嘻的說:「傻瓜,這可不是啤酒喔!」聽她如此一說,我再看清楚她手上的飲品。我見到罐上塗上奪目的色彩,底色是銀色,並印上色彩鮮艷的玫瑰花圖案。我想了想,對這東西沒半點印象。
  阿依把飲品貼近我的臉,解釋說:「這是蘋果酒,英語是『Cider』,彼得鎮的女生都喜歡喝這個的。」
  「噢,難怪我沒有見過它。我們那邊的女生都是喝啤酒長大的,我不曾在便利店見過這種蘋果酒。快點告訴我,其實它跟啤酒有什麼分別。」
  「蘋果酒的酒精含量跟一般的啤酒相同,不過它的味道特別甜,所以很受女生歡迎。啤酒太苦了,只適合像我爸爸的那種男人喝……啊!說不定也很適合你!」
  喝酒課的下課鐘聲響起了,接下來我們各喝各的酒。後來阿依返回屋內,從廚房找來兩個透明的小酒杯,形狀像小茶壺,是帶有杯柄的設計。我有些懷疑這是否真的茶杯,可能是幾分醉的阿依一時搞錯了。
  我們二人碰杯喝酒,慶祝這兩天大家都過得相當愉快。十八歲的阿依、二十二歲的麥格理,都不再是小孩了。我要面對的是加入狼族、繼承領導身份的人生課題,她要面對考進理想大學的自我挑戰。大家各懷心事,面對前路充滿了猶豫。還有一件事,我心裡最放不下的是海澄,她的影子一直沒有散去。
  喝醉後,可以不再想海澄嗎?
睡醒後,跟狼族有關的總總會發生轉變嗎?
  如阿依所言:啤酒苦澀,但我還得喝下去。

2018年11月3日 星期六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九章:多得她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九章:多得她
ocoh說:「定下這個主題時,我想起一首叫《多得他》的老歌。裡面有一句『多得他給我勇氣』,此篇中的她也是一樣,供給初生之犢麥格理更大的勇氣。」

  我依樣用唇語回答:「是、狗、啊。」
  阿依不經意地瞪大了眼睛,就像個受驚的孩子,她詫異地說:「是狗?是人才對吧?他躲在裡面說話呢!感覺很詭異……」
  我想要放聲大笑,先前豈不是她一再堅持裡面是藏著小狗嗎?幹嘛現在又無法相信我呢?
  唇語溝通很能配合車廂這種寧靜的環境,周遭的人很多都睡著了,即使有人在聊天,也是以耳語方式在進行。我在想,我們若繼續以唇語溝通,或更會引起別人注意。我沒有忘記此行謹慎行事的原則,所以先開口說話。
  「阿依,背包裡真的有一頭狗!我是不會騙你的,這一次你怎樣也要相信我。」阿依用力點頭,以肯定的眼神表達她已經清楚明白。為免節外生枝,向她說出實話是有必要的。
  話兒仍在兩唇徘徊之際,任添又搶先從背包裡發言,而且中氣十足:「哼,我不是狗!我的真正身份可不簡單,是使人聞風喪膽的狼人!」睡飽了的狗兒可不簡單,這小狗又說了不該說的話,我額上立時冒出了一堆汗珠。我心想,偷帶小狗上車已經是犯規,何況是使人聞風喪膽的狼人,任添是故意給我添麻煩,我已經沒氣力再解釋下去了。
  「狼人?」阿依甚是疑惑,眼睛的焦點都不知跑到那裡去,就像不曾聽說狼人這家喻戶曉的名字似的。
  我輕輕嘆息,認為任添該為此事負上全責。那傢伙本來就要乖乖的躲在背包裡,假裝成小狗玩具,但事與願違,牠現在竟以人類的溝通方式跟身旁那好奇心特別旺盛的女生聊天。我的目光在阿依與背包之間不斷遊走,我想要改變狀況,奈何自己的應變能力不足。
  可是,好奇心大於一切的阿依卻無畏無懼,她竟向我提議:「阿理,不如你快點打開背包,乾脆讓這厲害的狼人現身吧。」她即以食指指向背包,若不是我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已經刺中了任添。
  「這樣真的好嗎?那傢伙真的是狼人來的,會吃掉你……又會吃掉車廂裡的所有人,所以嘛……」我不禁皺起眉頭,再次嘗試以說話來嚇退她,望能打消她的念頭。
  阿依反客為主,以她最有力的武器讓我軟化,那就是天真的微笑。她拉扯我的手臂,嚷著說:「牠會吃人?這聽起來很有趣呢,所以嘛,就大方一點給我看看傳說中的狼人吧!求求你喔!」我最受不了的偏偏是女生的嬌態,往日的海澄如是,如今的阿依如是。幸好我們只是萍水相逢,日後不用應付因她而起的災禍。
  眼前的鬧劇使我身心俱疲,眼皮快要撐不住,我也懶得開口回應了。周圍懶洋洋的氣氛混亂著我的思緒,我逐漸放棄抵抗,準備順從她的意思打開背包,卻是極其緩慢地進行。是為了營造緊張氣氛?才不是,我只想拖延時間,推遲背包狗人的登場。
  謹慎起見,我更示意阿依用手掩住嘴巴,要她作好心理準備。這一次她聽話照辦,就像孩子為了得到糖果的獎賞而願意遵守紀律一樣。阿依聚精會神,盯住背包和我的手背,不願錯過我的一切細微舉動。我看得出她是個有禮的孩子,雖然臉上充滿期待,卻沒有再作催促。一旦真相揭盅,她知道裡面只是藏著吉娃娃,會否大失所望呢?
  「吱吱吱……唔」,拉開拉鍊的聲音算是爽快,我終於把背包打開。此時,阿依豐富多變的表情最能吸引我的目光,我已經不太在意任添的出現會否造成騷動。拉鍊已被完全拉開,光線進入背包黑暗的空間裡,照射到小狗黑白混雜的毛髮上,我一時間分不清是牠的那個部分。阿依仍不忘掩好嘴巴,我真想稱讚她懂事聽話。她的雙眼睜得更圓更大,甚至大得有點不科學,這反映任添確實給她造成了一定的震撼。就在不久之前,我同樣被這深諳人類語言的小狗嚇得失魂落魄。 
  見阿依沒有驚叫的跡象,我便示意她可以把手從臉上移開。她即用力呼吸,臉色也紅潤了不少。她特別有禮地道謝:「阿理,謝謝你的提醒,我剛才差點把自己悶死了。」
  語畢,阿依便立即忘記我的存在,目光再次回到任添身上。這是人之常情,牠長得跟可愛動物沒差別,容易使人愛心氾濫。阿依把任添捧起,然後抱入懷中,手法熟練,動作細膩而溫柔,有理由相信她對小狗有著特別的偏愛。她摸了摸任添的頭頂,像進行溫柔的按摩,那傢伙發出「嗯嗯」的呻吟聲,舒服得連眼睛都瞇起來。她悄聲叫道:「噢,原來是頭可愛的吉娃娃呢!」
  我冷眼旁觀,但對那頭狗的不滿還是要宣之於口,我自說自話:「哼,一點也不覺得可愛。」
  阿依假裝聽不到,只顧撫弄任添柔順的毛髮,她提高聲調說:「小狗啊,你叫什麼名字啊?」
  一人一狗深情對望的場面無比溫馨,在場的我頓時變得多餘。任添在故意討好阿依,既睜大了眼睛,又把身體捲曲成一個球狀,看似軟綿綿的,吸引人一直擁著不放。愈看下去,我便愈看不起任添。牠有著絕妙的演技,假裝天真可愛,眼神中流露出真正小狗才配擁有的無知無邪,徹底隱藏了本來囂張無禮的作風。
  我暗自苦笑,讚嘆著任添完美的偽裝,但想起狗人曾經向我展現的猙獰面目,卻又感到非常噁心。這溫馨場面只是一場鬧劇,我恨不得馬上揭穿任添的真面目。
  任添吞吞吐吐的回答:「我……叫……任添。」
  阿依欣喜地說:「任添這個名字很有趣,很像人類的名字呢!一般的狗不是都叫『阿旺』、『阿財』、『Lucky』之類的嗎?你怎麼會有一個人類名字的?是他給你起名的吧?」雖然她一手指向我,但目光仍然在那狗身上,沒給我應有的尊重。
  我和任添幾乎是異口同聲。
  「我才不是牠的主人!」
  「他才不是我的主人!」
  我必須承認這場面既是個意外,也的確叫人忍俊不禁。果然,阿依聽見後馬上笑個不停,她的反應使我加倍尷尬,我才不願意跟任添完全同步。後來,阿依稍稍冷靜下來,笑聲含蓄了一些,仍然維持著興奮的語氣說話:「嘻嘻,想不到你們會如此合拍。」
  弄得如此田地,情況早已不受控制,我也不打算隱瞞下去。我先作了個深呼吸,提起勇氣,再直截了當地說:「不瞞你,其實任添是個狼人,而我也是個狼人。不要看任添表面上是頭吉娃娃,牠曾經也擁有人類的身份。只是後來遭到詛咒,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我一口氣把話說完,慢一點也害怕自己無法完成。
  「嗯、嗯」,阿依輕輕點頭,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她想了想後說:「嗯,好像真的很有趣呢!我沒有想過世界上真的有狼人,以為那些都是哄小孩的故事。今天很偶然就在火車上遇到兩位狼人,世事無奇不有,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呢!」
  入世未深的女生說起這種話來別有一番風味,搞不懂她是樂觀抑或天真,反正她是沒把血腥恐怖的狼人傳說當回事。換個角度看,其實這不是壞事,我樂見她因為見到任添而興奮雀躍,而不是被我們的身份嚇得情緒暴走。我為此反思,是否自己太在意狼人身份的秘密,或者對一些人來說,這根本不值一哂。
  溫馨場面持續,阿依對小狗的愛心表露無遺,任添被她摟抱總比委屈在背包裡來得舒服。看久了便能習慣,我暫時放下對任添的成見,不破壞一人一狗之間的溫暖和平靜。人世間的美好會把封閉的心融化,怎樣敵視任添也好,我仍受著暖意所感動,嘴角不受控的住上揚。
  阿依撫弄著任添的背部,忽然問道:「阿理,可以把你們要到彼得鎮的原因告訴我嗎?」
  我即傻笑起來:「唉,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為何要到那裡。我只是聽從那個男人的吩咐,要到彼得鎮完成一項任務。至於是什麼任務,我連丁點兒的情報都沒有。坦白說,我對未來充滿疑惑,對於加入狼族一事也心存顧慮。」
  阿依凝視著我,用其溫柔的語氣說:「那你還有機會繼續當人類嗎?還是注定了要當狼人?」縱使她是個局外人,對狼族毫無認識,她卻試著了解我的處境,這真誠教我感動不已。
  我照實回答:「我仍然有選擇的餘地。良叔曾經把變回人類的條件告訴我,基於這屬於狼族的高度機密,我實在不便解釋。總而言之,那些條件是有點苛刻和難搞的。聽了後,一般人也會選擇當狼人,而放棄人類的身份和生活。」
  聽過我的感受,阿依向我報以同情的目光,這眼神接觸竟使我的內心泛起一陣哀愁。情況未必如她所想象的嚴重,我只是突然迷失了方向,被重重的無力感所壓迫著。然而,我忽然給她的說話提醒了,我仍有選擇的餘地,並且明白到狼族已經給予我應有的尊重。加入狼族並不是被強制執行的兵役,良叔明白是命運選擇了我,他不斷鼓勵,要我嘗試適應狼人這不平凡的身份。
  在餘下的車程裡,我倆一直聊天,話題圍繞著我的過去。同伴的存在使窗外的風景變得不再重要,時間在阿依的干擾下跑得比任何時候都來得快,她是突如其來的。
  我把暗戀海澄多年的往事也告訴了她,但故意略過了左哥的部分,只因我認為他是搶走海澄的人,心裡總是迴避著他。任添繼續忙牠的要務——睡覺,並發出沒完沒了的鼻鼾聲,我也漸漸習慣這種噪音。出奇的是,竟然沒有人發現阿依抱著一頭患有渴睡症的小狗。我想是大家不希望因為揭發別人的不當行為而耽誤行程,於是隻眼開、隻眼閉,走運的我們僥幸逃過了被罰的命運。
  直到下車前我們還在聊,沒有絲毫睡意似的。若然火車突然減慢車速,我是樂見的,並不是逃避著外面的世界,而是希望晚一點才去面對。天色隨著時間而變化,外面有過藍天白雲,後來變成了黃昏美景,最終黑漆漆的夜色幾乎吞噬了一切的景物。外面的一片黑讓我明白到時間是一直往前走,想把時間停住是種任性的妄想。
  若不是遇上她,我忐忑的心情也將持續下去;若不是遇上她,我必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想。必須承認阿依使我緊張的情緒緩和了很多。雖然不曉得在彼得鎮會有什麼遭遇,但在火車快要抵達終點時我仍然笑得燦爛。多得這位懂得施展善意魔法的可愛女巫,多得這忽然加入的同伴阿依。
  多得她……
  當真的需要下車時,我再次把任添塞進背包裡,仍在熟睡的牠沒有醒來。沉重的背包使我略感吃力,我是輕看了一頭小狗的重量。高峰時刻的車站有著可怕的人流,在人群中穿插,為免背包遭到碰撞,我格外小心地行走。我為此消耗了不少體力,跟阿依一起通過閘機時,我已經是一身汗水。
  經過了四小時的車程,我們抵達彼得鎮。我將在這裡執行某個重要的任務,這裡也是阿依居住多年的市鎮,她的老家。我嗅了嗅異地的空氣,試著去找不同之處卻找不著,倒是找到一種親切感,大概是認識了阿依的緣故。
  晚上九點鐘,藍天白雲都消失不見了。街道上的途人不算多,我們像散步般緩緩的走。如此愉快的漫步也消失了好久好久,本來的熟悉在某年某月某日變得陌生,我不禁憶起往日的三人行,那卻是可一不可再。至於現在,我們不急於分別,但時間最終還是把我們引領到一個分岔口。
  停住腳步,我打算向阿依道謝,然後平靜的說聲再見。她卻出奇地說:「阿理,你們不如先到我家稍作休息吧。你應該不熟識這個市鎮的交通和景點,有我這個嚮導你們會容易適應一點,對嗎?」
  我毫不猶豫,馬上點頭答應,她的善意魔法似乎再度奏效。
  阿依續說:「來我家吧!我會煮最好吃的餸菜給你試試的。」
  接著阿依伸手摸摸我的背包,把臉靠近並悄聲說:「當然有任添的份兒呢!」
  踏著彼得鎮的街道有如進入人生的另一階段,良叔所交託的任務會是怎樣?在這裡,我們會遭遇多少的喜、多少的悲?一切會順利的嗎?
  我懷著矛盾的心情,跟隨著她輕快的腳步。

2018年11月1日 星期四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八章:從實招來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八章:從實招來
ocoh說:「阿理隱藏著想法,阿依藏不住愁緒,大概這就是成長的代價。當生活了一定的歲月,累積的記憶干擾了本來單純的思想,並不是人們不想回歸單純,而是我們擦不走記憶的刮痕。」

  八月三日五點鐘,我正身在駛往彼得鎮的火車上。還記得小時候到過彼得鎮兩次,旅程中最苦悶的時間便是乘車。要捱過四小時的車程並不容易,多數人索性只以睡眠來度過。
  每次我都忘記多帶一盒卡牌,這的確是車程中最適合的娛樂。一如往常,這趟旅程中卡牌依然缺席。有別以往的是,我有了全新的同伴。分別是吉娃娃任添,以及一位意外登場的天使。
  阿依臉上帶著純潔的微笑,身上散發著青春的氣息。她的髮型讓我想起印象裡的海澄,氣質也有點相近。同樣束著小馬尾的她們具有使人著迷的魔力,我差點以為自己就是個天生的馬尾控。縱然阿依有著海澄的影子,但我並不會將屬於海澄的感情投射到她身上。
  相識是種緣分,我一直擁抱這抽象的想法。我從不否定一見鍾情,但不渴望成為浪漫愛情故事中的主角。我追逐因了解而走在一起的愛情,認為有穩固根基的關係才能長久。因此,我沒有冒然向海澄表白,並非只因膽怯,而是我希望能夠達至彼此了解、互相認同。稍縱即逝、虛幻的愛大概與我無緣。
  我靠近窗邊,這是最喜歡的位置。我習慣欣賞外面的風景,如走馬燈般的風景畫。我的眼睛無法定焦,很隨意的看著花草樹木、建築物、高山密林。景物沒有在我的腦海中留下印象,我是有點心不在焉。
  看上去我只是關注著窗外的景物,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而這表情同樣可以被解讀為「漠不關心」,除自己外,我並不關心車廂裡的別人。我想這是別人眼中的自己,但事實上我只是在想事情,在想跟自己特別有關的事。簡單的日子彷彿已經離我已去,我不得不多作思考。
  不明朗的前路使我倍感茫然。放棄人類的身份,離開平凡人的世界,投入到狼族的懷抱,這說來容易,矛盾卻依然存在。我還是放不下海澄,就算她已經跟左哥遠走高飛。我在朋友面前假裝不在乎,卻偏偏忘不了青梅竹馬。為著她意志消沉和浪費生命,我仍沉溺於這次飽受挫敗的單戀。
  終於有人注意到我的異樣,破綻來自臉上不自然的表情、空洞的眼神。阿依模仿著「咚咚」的敲門聲音,她好奇問道:「唏,你到底在偷偷想什麼喔?」
  火車跑了十五分鐘,我對自己的呆滯感到尷尬。回望一臉疑惑的阿依,我輕聲說了「對不起」表達歉意。
  「沒關係的。到底你剛剛在想什麼?你想得很入神呢。」
  我帶點靦腆地說:「沒什麼……我只是專心看風景。」這最簡單的謊言該騙不過貌似機靈的阿依。
  其實我想了很多很多,除了海澄還有行為異常的左哥。在酒吧的那一夜,他到底懷著什麼目的來救我呢?最不明白他怎麼會出現在那裡,他本應和海澄在一起……我想出一個可能性,海澄當時也在酒吧附近,只是我們欠緣分,才沒有碰到面。
  「這裡的風景我已經看過很多遍,覺得十分沒趣。通常我都會在車廂裡睡上兩、三個小時,通常我都是一個人穿梭於悅明鎮和彼得鎮。有時候,獨自乘車會覺得很寂寞,覺得不快樂……」說到這裡阿依的神情忽然落寞,我以眼神鼓勵她說下去。
  阿依將失落的表情換成了淺淺的微笑,她笑說:「可是,今天的心情卻相當不錯。我終於有同伴了,終於不會因為孤獨苦悶而在坐位上睡著。」
  我對阿依幾乎是一無所知,但這個初認識的女生確實是位天使。微笑是她的標記,眨過眼就會帶來愉快的氣氛。她樂天知命、隨遇而安,欣然面對轉變、坦然面對現實。如此美好的她教我無比羨慕,我想學習阿依,希望跟她一起擁有廣闊的胸懷、坦蕩的內心,以及潔淨的想法。
  我勉強掀起嘴角,笑說:「我也是。幸好今天有你在,我才不用和一頭狗雙雙睡在車廂裡……哈哈!」
  霎時間,阿依又換上另一種表情,她摸不著頭腦似的,眼神卻充滿了懷疑。我立時不知所措,究竟我說錯了什麼?我拼命回想剛才所說的話,急著把自己的錯處抓出來。
  氣氛一下子變得可怕,我正等待阿依開口,連身體都僵硬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阿依才以冰冷的語氣問道:「什麼狗?」
  到了這一刻我才驚覺自己犯下大錯,不知怎的,我竟然在阿依面前徹底放鬆下來。我竟以最直接的方式告訴她:我偷偷抱著一頭小狗進入火車站,然後我又打算帶同小狗闖進彼得鎮……說出來,誰都會覺得荒謬絕倫,甚至以為我是個瘋子。
  我心虛地回應:「狗?我那有說過什麼狗啊,一定是你聽錯了,哈哈!」以笑遮醜向來是種有效的解困方法,只需要造作一點發出「哈哈哈」的笑聲便可以胡混過去。
  但在阿依眼前,這花招並不管用。
  阿依一臉不悅:「哼,我肯定你有說過『不用和一頭狗一起睡』之類的話。我的耳朵很靈,絕不可能聽錯!」
  我唯有繼續推脫:「真的沒有呢,我只是說『我才不用一個人睡在車廂裡』啊!這句話才合情合理,怎會有人帶狗上車呢,哈哈!」
  阿依反覆審問,我一再否認。一問一答不斷上演,吵鬧的聲音愈來愈大,並開始引起其他乘客的注意。這倒不要緊。別人只會以為我們是好朋友或小情侶,吵吵鬧鬧,很是平常。可是除了乘客,吵鬧聲最終還有可能驚動熟睡中的任添,牠才是問題所在。
  阿依忽然瞪大雙眼,狀甚震驚地說:「喂,阿理,怎麼……你的背包在動似的?」
  若非阿依開口,我也不可能注意到懷中的背包竟然在微微抖動。就像裡面有著一隻大蚯蚓在蠕動,任誰見到都會懼怕。我詫異得無法言語,重複看看阿依又看看背包。注視著背包的表面,我彷彿見到任添在裡面活動的情況。我心裡有數,相信那傢伙已經被我們的聲音吵醒了!
  我仍然堅持背包裡沒有藏著任何生物,裝模作樣說:「有嗎?我看了這麼久也沒有任何發現呢!」
  阿依不滿地說:「不要再裝傻,背包裡面的一定是頭小狗!」
  我搖搖頭,堅決否認:「才不是。」
  「不要再隱瞞了,快點打開背包!」她即時露出又銳利又可怕的眼神,這凶神惡煞的表情使她不再可愛了。
  沒料到阿依竟敢動手搶背包,我當然抱住不放。她的力氣比我小,堅持不放手的話她也奈不了我。之所以要把任添藏在背包,只因明文規定乘客都不准攜帶寵物上車。要是給職員發現,除了必須繳交罰款外還會惹來法律上的責任。無論如何,我現在要竭力阻止她。
  我裝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故作強硬地說:「我說沒有就是沒有!背包裡的都是我的隱私,你再敢搗亂的話我會叫職員把你帶走。」
  阿依竟信以為真,可憐兮兮的說:「嗚嗚……我不搶了,我要回家!我只想回家!」搞不懂她是心裡害怕,抑或想耍什麼手段,即使這女生有著天使的面孔,也可能隱藏著狡猾奸詐的一面。
  「喔……喔……」這又是什麼怪聲音?是從那裡傳來的?
發出聲音的人不是阿依,當然也不是我。我往四處張望,都找不出誰在作怪。阿依為之困惑,神色茫然,她又恢復了原來的可愛模樣,而剛才固執猙獰的形象大概是個幻象罷了。
  「喔……喔……喔……」聲音更嘈吵了一些,而且伸延得更開闊。此時我額上冒出汗水,是代表著擔心和慌張的冷汗。我終於想起那些「喔喔喔」的源頭,我真是愚不可及。我家鄉村有著很多看門狗和流浪狗,牠們打呵欠的聲音跟這「喔喔喔」非常相似,我現在幾可肯定是任添在打呵欠了。
  阿依即神氣地說:「呵呵!原來裡面真的有狗呢!」
  結果還是給阿依當場揭發,我只好從實招來:「其實是這樣的,背包裡面有……」
  我正想把事情解釋清楚,但卻給硬生生的打斷。
  「喂,你們到底吵夠了沒有?剛才到現在一直吵個不停,打擾我午睡的雅興……」一把似人非人、似狗非狗、低沉得像老人的聲音,正經八百的說出這一番話來,語氣當然是在教訓我們。
  我跟阿依同時給牠嚇呆了,一時間沒能作出反應。而她的表情彷彿在告訴我,她認為背包懂得說話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她渴望從我口中獲得一個合理的答案。她的目光轉移到背包之上,並誠懇地放下一句:「對不起!我不敢再吵了,請見諒!」
  我心想,她實在不必對那狗兒低聲下氣的。即使任添曾經是個狼人,我本該給予牠尊重,但牠早前咬傷我的情景卻仍然歷歷在目,我敵視牠是合乎情理的。相信在短時間內,這先入為主的印象也很難扭轉,我將繼續討厭這頭可惡的吉娃娃。
  我不敢亂開口,只是跟阿依互相對視著。她以唇語問道:「唏,裡面到底是什麼來的?」

2018年7月30日 星期一

短篇《石中劍:登上咯咯山之巔》


短篇《石中劍:登上咯咯山之巔》
ocoh說:「本作初版寫於2016年,只有約一千字。兩年後,我終於重新寫了一個完整的版本。我在完整版中擴充了故事內容,增加了動作場面,並對人物內心世界有了更深入的探討,望能呈現出一篇更精彩的小說。」

  剩下數步之距,只要拔起石中劍,他便可與魔王決一死戰。 

#勇者之初
  當年村子被毀的畫面仍然歷歷在目,地上堆滿了幾百具村民的屍體,周圍都是殘肢斷臂。沒完沒了的血腥味進駐到意識裡去,頹垣敗瓦的景象充分表達出人類無法抵抗魔軍的挫敗感。當時他只不過是個少年人,是慘劇中唯一的倖存者。果斷的父親一棍把他打暈,然後塞進家中凌亂不堪的雜物櫃裡,他最終奇跡似地存活下來。
  後來,他懵懵懂懂的醒過來,戰事已經結束,是一天、兩天抑或三天之後?沒有人能夠告訴他正確的日期和時間,從醒來一刻開始他注定是孤獨一人,失去了家園和所有的依靠。
  疲乏無力的他挨靠著一座巨大而堅實的東西,那是一座記念傳說勇者的銅像,它依然屹立不倒,只是表面有著數不清的歲月痕跡。他已經沒勇氣也沒力氣去為這個失落的世界再做些什麼。他靜止不動,抬頭呆望著一片灰白的天色,成群鳥兒結隊飛過村子的上空,發出「唧唧啾啾」教人煩躁不安的叫聲,在他眼裡幻化成殘暴不仁的魔軍,在離去村子的同時一邊恥笑著他們人類是多麼的軟弱無能。
  多年前的大屠殺造成了永不磨滅的殘像,幾乎每一晚都會在他的夢境中重現,當時沒有擁有大能的勇者挺身而出,奮力反抗的平民百姓一瞬間便被魔兵所擊斃。這段不堪提起的往事是他成為勇者的最大理由——他再次用力緊握著拳頭,決不能讓同樣的悲劇再次發生。
  
#魔王與劍
  坊間流傳著一個難證真偽的傳聞,大舉入侵人類世界的魔王本為勇者的身份,後來卻選擇了背叛人類,加入敵陣之餘更被推舉為魔族的首領。魔軍的實力立時大增,要徹底消滅人類文明似乎只是時間的問題。
  在背叛人類的同時,魔王也必須與他的最佳伙伴「傳說寶劍」分離。他們曾經並肩作戰、形影不離,但本質變異的他再也不配使用寶劍,於是他把寶劍棄於人跡罕至的咯咯山上,而只有內心善良無惡的人才有資格拔出石中劍,為世界帶來長久的和平。與伙伴分別的那時,魔王轉身回望了寶劍一眼,他把寶劍插在一塊堅實的四方石頭上,神色顯出了不捨之情。他低聲說了一句「朋友,我們或會再見」,然後化作一陣煙霧,消散於咯咯山上。
  自此,石中劍的傳說不脛而走,在民間廣泛流傳。
 
#獵殺
  通過無數考驗,曾經跟各個等級和實力的敵人交手,屢次從瀕臨死亡的險境中活過來,勇者不再是當初有勇無謀、對明天毫無把握的黃毛小子。如今,他是個帶著銳利眼神的魔兵獵人,懂得埋伏在叢林的隱蔽處,靜待出手的時機,把敵人一舉殲滅。
  有一夜,他趁著魔兵小隊休息時稍有鬆懈,以快如閃電的速度奔至敵人陣地,並以一種爪狀短劍對魔兵施以突襲,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轉瞬間,為數十人的魔兵小隊全數倒下,還未看清來者的面目,性命已被奪去,毫無還手之力。
  他被十具屍體所包圍,目光卻往空中飛翔,停留在他視野中模糊的一小點,他心想遠方群山之中的一座或者就是咯咯山。他低下頭來,舔了舔手臂上所染上的魔兵鮮血,他對這種噁心的味道早已習慣,有時甚至直接吞進肚裡去。可是,勇者臉上卻露出不甘心的神情,解決了魔兵小隊並無為他帶來丁點滿足感,皆因打倒魔王才是他的終極目標,目前卻是遙不可及。

#失落的文明
  小規模戰事的失利不會對魔族的侵略造成打擊,在勇者孤軍作戰的同時,魔軍於各地繼續擴展他們的版圖。
  一面倒的戰爭使得人類人口大幅減少,大部分倖存者索性改以游牧民族的方式生活下去,儘量散居各地,以保存人類的血脈。由於大勢已去,人類要累積資源、培養勇士去對抗魔軍已經是不切實際的想法。
  在人類文明接近衰亡的同時,有關石中劍的傳說卻再次興起。人類把反勝魔軍的最後希望都寄託到寶劍身上,逐漸演化成一種信仰,日夜祈求一位正直純潔的勇者降臨,拿起寶劍對抗魔軍,扭轉人類滅亡的命運。
  在冒險路上,當遇上從死裡逃生的人類,他們都會把石中劍的故事完完整整的講述一遍。勇者暗中觀察著他們的眼神,看出了另一個故事——「話雖如此,我不認為你能夠打敗魔王,但姑且一試吧,反正人類已經見不到希望了」。面對他們對未來的消極態度,勇者每次都以牽強的微笑來應對。大家心裡都明白,能夠多活一天已經是賺到了。
  即使勇者把戰鬥技巧發揮得淋漓盡致,即使他是人類文明中最後且唯一一位願意站出來的勇者,若然無法取得石中劍,他便跟任何魔兵手下的亡魂、戰爭中的犧牲者並無差別。而所謂的拯救世界,為世界帶來永久的和平,大概這就是作為勇者基本的義務。

#神秘老者
  一把沙啞低沉的聲音在背後傳出,忽明忽暗的環境使勇者無法看清對方的面目,但憑著氣息的感應,他判斷對方的身份並非魔族,而是一位人類老者。難得遇上同類,勇者卻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作為開場白。冒險久了,本來熟悉的人類倒成為最陌生的生物。
  老者一手指向天空,勇者剛才一直遙望的正正是有名的咯咯山,即寶劍藏身之處。勇者想要跟對方分享冒險見聞與內心世界,但諷刺的是他只是把那個可以倒背如流的傳說向老者再講述一遍。即使他已沒耐性再去聽別人說故事,但他盼望有人肯定他就是那一位從天而降的勇者,必能取得寶劍,必能打倒魔王。
  「年輕人,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大概是……一直作戰下去吧。」
  「繼續狙擊那些比你弱很多的魔兵?還是直接跑去挑戰魔王?」
  「挑戰魔王?這談何容易。我曾經感應得到他的氣息,集人類與魔族力量於一身的他完全凌駕於我,我自知目前不會是他的對手。」
  「你的意思是自己已經到達了極限?。」
  「答案是『是』,也是『不是』。若能取得山上的寶劍,我便能與他匹敵,甚至能夠打倒他,一下子扭轉我們人類的劣勢……」
  「年輕人啊,要相信我這見慣風浪的老人家。你必須到咯咯山走一趟,石中劍會讓你知道自己的極限……」老者的聲音逐漸微弱,悄悄的消失在黑暗之中。勇者沒有喊住他,對他的去向也不感興趣,只是靜靜地思考著剛才兩人的對話。
  
#逃避
  勇者盤坐地上,低頭沉思。他知道自己是在逃避,常常在地圖上繞圈子,故意避開魔王所帶領的主力大軍,只找那些拉雜成軍的低級魔兵來對付。若沒有必勝的把握,他決不會冒然挑戰魔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記不起過去到底幹掉了多少魔兵,他陷入一場又漫長又麻木的旅程。無止境的殺戮不知不覺的佔據著他的人生,彷彿他出生後便注定要成為勇者,沒有人再提起他本來的名字。
  在動身離去前,他放了一場大火,徹底燒掉整個魔兵營地,以及那些醜陋噁心的屍體,他認為他們落得如此下場是活該的。大火燒個不停,濃煙升至半空,幾乎覆蓋了所有的視野,有如一條企圖要吞噬整個世界的巨龍。勇者揹起包袱,朝著咯咯山進發,身後的火陷彷彿是在提醒他——後方沒有退路。
  
#山腰
  徒步走了幾天的路,穿過森林與曠野,往咯咯山的路上沒有遇上伏兵,自老者消失後他便是孤身一人。這幾天帶給他冒險旅途中不曾有過的平靜,過去每天都在戰鬥,他在追尋魔兵足跡的同時,彷彿牠們也制定了圍捕他的作戰計劃,交戰在所難免。
  平靜是種麻煩的生物,給人反思的空間,他不禁對固定的戰鬥生活產生懷疑。難道他的成長是魔王的計算之內?難道他的存在非但阻止不了魔軍的侵略,更成為了人類放棄抗爭的一大藉口?
  勇者忘不了那在村中屹立不倒的勇者銅像。那是先祖為了記念遠古時代的勇者而建造,他們曾經合力阻止魔族的侵略,最終贏得戰爭,如今卻由他一人肩負起這世上最沉重的使命。這次勇闖咯咯山,勇者打算給所有事情劃下一個句號。
  身在咯咯山的山腰,環境跟勇者預期的好像不太一樣。他環望四周,山路出奇地平坦好走,花草樹木的形態優美得有點人工化,如同有人定時打理。他心想,這傳說中的咯咯山看來不是人跡罕至之地,甚至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很自然地聯想到兒時家鄉的面貌。
  是誰給此地帶來如此美好的風景?
  他估計山上曾經有過聚居的人類,改變了險要的地勢,把泥澤修葺成較平整的山路。大概只有文明的人類能夠完全呈現出造物主的美好。
  忽然間,路邊不起眼的含羞草引發他的好奇,他禁不住低下身子去觸摸它。只要輕輕一碰,含羞草的葉子立即合攏起來,這大自然的魔法永遠教人嘖嘖稱奇。
  此時,他卻用力搖頭,強迫自己清醒過來,不要再沉醉於兒時回憶之中。他抬頭望向咯咯山的山頂,他沒有忘記此行唯一的目的,誓要以勇者的身份取得寶劍,與魔王決一勝負。

#準備
  決心帶來了無比的動力,勇者以異常頻密的腳步前進,不消一會兒便到達了魔兵營地。真實情況跟傳聞吻合,山地有著大量魔兵駐守,為的是阻擋勇者的去路,免得有人成功登頂並取得寶劍。
  勇者先隱身於叢林之中,暗中觀察營地的狀況,先行評估形勢,然後再作打算。魔兵的外貌一如既往的猙獰恐怖,教人不寒而慄,而且數量多得驚人。這是勇者第一次面對數目如此龐大的魔軍,接下來迎接他的必定是一場硬仗。
  在行動之前,他花了些時間來重溫過往的戰鬥,對作戰方法和招式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由於缺乏同伴的支援,他必須孤身作戰,因此決不能犯上任何錯誤,他誓要在接下來的持久戰中交出完美的表現。

#最終一戰
  在魔兵忙著各自的工作的時候,勇者毫無懼色的出現在牠們眼前。戰鬥是他最熟悉、最在行的事情,只要身處戰場環境,他體內的腎上腺素便會快速分泌,激發無盡的潛能,甚至產生出一種上癮似的興奮感。
  勇者擺出充滿自信的迎戰姿勢,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有點詭異的微笑,他愛上以勇者的身份戰鬥。幾天的平靜使他遠離了魔兵,現在能夠重拾戰鬥的快感,他有著前所未有的飢渴,自信能夠把魔軍殺個片甲不留。
  山上的魔兵似乎缺乏隨時作戰的準備,他們臉上只有詫異的神色,而沒有以實際行動來阻止勇者的挑戰。距離山頂的寶劍僅剩下眼前最後一道關卡,他將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除非魔王現身,否則誰都不能成為他的阻礙。
  勇者目光如炬,單是凌厲的眼神已經足以嚇倒準備不足的魔兵。或者是長期的駐守使他們疏於防備,加上有傳勇者不敢直接挑戰魔王,總是逃避著石中劍的傳說。這一次勇者卻忽然闖關,的確殺牠們一個措手不及。
  勇者全神貫注,動作迅速,步法瀟灑敏捷,配合運用得最得心應手的劍爪,兩三下手腳便解決了一個魔兵。當被魔兵圍困時,勇者往前伸出劍爪,在原地作高速旋轉,敵人根本無法埋身。此招既攻且守,鋒利無比的劍爪每當擊中敵人的肉身都會造成鮮血噴灑,實在威力無窮。一有魔兵受傷,勇者便會把牠壓倒地上,再接連攻擊其心臟位置,以最短的時間、最高的效率殺滅任何頑抵的魔兵。
  又一魔兵倒下,生命的氣息一瞬間消失了。牠的胸口血如泉湧,勇者臉上無可避免地染上大量血跡,他慣性地舔了舔,再將舌頭捲回,把無比熟悉的味道輸送到大腦,再度激發起巨浪般的戰意。他殺得性起,身上每一寸肌肉均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連他自己都制止不了。
  剩下的魔兵不斷尖叫,爭相逃跑,即使踏破了同伴的身體也在所不計。牠們卻低估了勇者的戰鬥造詣,過去多年的鍛煉早已使他登峰造極,唯獨人魔合一的魔王能夠將他比下去。
  差一步就能逃脫的魔兵換上了難以置信的神情,牠眼前的半空竟出現了勇者所用的武器——是劍爪!劍爪在空中演出了妖異的死亡之舞,刺進魔兵的身體並往裡面旋轉了一下,牢牢地抓住全身不能動彈的魔兵,再把牠們帶到勇者面前接受最終死亡的審判。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反正魔族之中沒有一個是無辜的。」勇者傲慢地指著魔兵說道。
  雖然殺戮繼續進行,但勇者已不如當初般爽快。他非但沒有立即殺死被制服的魔兵,甚至給牠們一點生存的時間,被迫見證同伴們逐一遭受凌虐和殺害。
  所謂血海深仇不得不報,對勇者來說,山上所有的魔兵都是該死的。若不是當初魔族將爪牙伸向了人類屬地,殺盡無辜的百姓,他也不會因失去親人和家園而成為孤兒,被迫踏上無盡而孤獨的旅途。

#結束
  將近七天七夜的戰鬥即將結束。
  戰鬥之所以漫長,是由於魔軍營地的規模龐大,佔地相當廣闊,勇者必須走遍每一個角落,以確保沒有漏網之魚。另一方面,此地魔兵數目之多也教勇者大為震驚,他心裡有個大概,他所擊殺的魔兵數目已經等同一個人類城鎮的人口。他覺得事有蹺蹊,魔王怎可能為了看守寶劍而派上數目這般驚人的大軍?難道寶劍果真給魔王帶來極大的威脅?
  在勇者面前有著僅餘的十個魔兵,牠們身上皆受了重傷,連稍微移動身子也會引發連場劇痛,更不要說是活著離開這人間煉獄。即使魔兵的體格比人類強壯得多,但當身上多處傷口都在潰爛滲血,牠們也會痛苦受當,不斷發出淒厲恐怖的慘叫聲。叫聲連綿不絕,此起彼落,彷彿眾人在死亡降臨前合奏起一首地獄哀歌。
  勇者一邊享受美妙的歌聲,一邊用手上的劍爪拼命地挖掘,他的努力換成一身汗水,最終挖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洞。
  意欲何為?
  剛完成坑洞工程,勇者馬上喝令仍未斷氣的魔兵自行跳到坑洞裡去,牠們無力反抗,唯有按勇者的意思去做。不消一會兒,骨頭碎裂的巨響接連從坑洞中傳出,到達地面之後聲音雖然有所減弱,但勇者仍能聽得一清二楚。他把這種叫人無比心寒、極為詭異的聲音定義為「第二部」——是《地獄哀歌》的第二部。
  最後的慘叫聲消失於耳際,勇者終能鬆一口氣,他突然雙腿一軟,立即癱倒在地上。圍繞著他的盡是陣亡魔兵的屍體,有些屍體已經死亡了好幾天,屍溫下降到極限,僵硬逐漸消失,轉換成一種又冰冷又鬆弛的狀態。
  血水多得使草地一下子變成沼澤,甚至形成了血色湖泊。空中氣流動著一股濃郁的血腥味,他用力吸了一口氣,希望留住這場值得紀念的戰役,願自己名留青史,日後人類的後代能夠為他建造宏偉的銅像,就像仍舊座落在故鄉的勇者銅像一樣,獲得永永遠遠的讚頌。
  由屍體堆疊成的高床軟枕未能軟化勇者的意志,勇者只是閉目養神,而短暫的休息也不足以讓他入眠。他不打算在營地逗留太久,魔兵已被殺盡,他估計前路會是暢行無阻;另一方面,愈接近咯咯山的山頂,他愈能感受到一股力量的催促,寶劍被荒廢得太久了,它也急於跟新搭檔會面,合力拯救將近滅亡的人類文明。
  只有對目標堅定不移,才能激發出身體的潛能。勇者就像不會感到疲倦似的,就算整整七天未眠,身體仍然處於極佳的狀態,呼吸維持在相當穩定的頻率。他高昂著頭,勇往直前,每一步都走得踏實和肯定,誓要以最短的時間到達山頂。

#咯咯山之巔
  登頂之路甚是崎嶇險峻,跟先前平整的山路有著天壤之別,他心想「這才像樣嘛」,必須走過最艱辛的旅程,以鮮血和汗水來換取寶劍對他的肯定。
  見到山頂的一大片平原草地,勇者知道此行的目標即將達成,他放慢了腳步,帶著矛盾的心情步近插在大石上的傳說寶劍,更不自覺的說了聲「成了」。
  此時,當年村子被毀的畫面卻在勇者腦海中再次浮現,比過往任何一次回憶都要來得清晰,感受也更強烈。回憶中的慘劇就像昨天才發生似的,魔軍突然進入村子並展開一場殘忍的大屠殺,不問理由就殺人,就算有人不顧尊嚴向魔兵跪地求饒,非但不會獲得同情,更只會換來更殘忍的虐待,最終都是一條死路。
  慘痛的回憶使勇者心中怒氣大增,額上青筋暴突,他痛恨以殺戮為樂的魔兵,要把牠們碎屍萬段;他怨恨突然背棄人類,改為投靠魔族的魔王,若不是這無恥叛徒,人類才不至於毫無反擊之力。
  石中劍近在眼前,只剩下數步之距,看來是唾手可得了。草地上忽然捲起了一陣怪風,逐漸幻化成一個人影。勇者頓時怒目圓睜,雖然對方貌非實體,但散發出一股熟悉的氣息,他已然清楚對方的身份——魔王,是那背信棄義的人。
  他先客氣地介紹自己,俊美的外表說明了他源自人類的血統,只是入魔後多了一股陰沉壓抑的氣質;服飾上保持著人類勇者的風格,身穿素色的戰鬥服,配上一件破舊的披風,完全看不出他就是魔軍領袖。然後,幻影向勇者彎腰敬禮,表揚他經歷千辛萬苦終能登上咯咯山之巔,這是難能可貴的成就。魔王輕輕慨嘆,自他當年棄劍之後,再沒有人成功登上咯咯山了。

#震撼
  「勇者啊,在拔出石中劍之前,請你務必回望咯咯山裡的風景。」魔王此話使勇者甚是困惑,雖然不清楚魔王的詭計企圖,但他的身體還是不由自主的轉向山下。
  眼睛開始了頻繁的眨動,視野一瞬間變得清晰,從山頂回望山下,隱隱顯然出一條布滿他足跡的路線。他先是驚訝於自己的移動距離,他早前只顧登山,馬不停蹄的奔跑,能夠在如此短時間從營地到達山頂,這是能人所不能。
  可是,為他帶來無比震撼的卻是另回事。他眼中的魔兵營地竟然是個頗具規模的魔族城鎮,如今卻遭到徹底破壞,留下一片滿目瘡痍的景象。大量建築物倒塌,地上堆滿了魔族的屍體,各處都有大火在燃燒,山火甚至有著往四面八方蔓延的趨勢。
  魔王瞬間轉移到勇者的身旁,小聲提醒他要更細心的觀察,因為魔鬼總藏在細節裡。勇者聽從提議,立刻用力搓揉眼皮,換來更靈敏、更銳利的視力。他仔細看清楚地上堆疊的屍體,真相竟然震撼得使他心神恍惚,一不小心就滑了一跤,狼狽不堪的跌倒地上。
  真相呼之欲出,原來勇者所殺的人絕大部分都不是魔兵,而是他一直立志想要守護的平民百姓,牠們見勇者忽然來襲,便奮起保衛家園。即使手無寸鐵,也不曾受過軍事訓練,牠們仍以血肉之軀嘗試阻止勇者的攻勢。經過了七天七夜的抵抗,百姓們落得最慘烈的下場,牠們統統死在勇者的劍爪之下,現場無一生還,亦無人逃出生天。
  以旁觀者的角度獲悉營地一戰的真相,勇者立時悲慟不已,恨不得馬上挖掉自己的雙眼。這些年來,他為了打倒魔王而展開冒險,不斷累積戰鬥經驗,而力量也得到幾何級數的提升。可是,數不清的殺戮竟蠶食了他的心志,仇恨蒙蔽了澄澈的眼光,不再懂得分辨是非對錯,甚至再也記不起立志成為勇者的最大理由——決不能讓同樣的悲劇再次發生。儘管他不惜一切代價,終能登上咯咯山之巔,如今他卻是如假包換的殺人兇手,雙手沾滿了無辜百姓的鮮血,他已經沒有退路。

#反撲
  靜寂的片刻過去,勇者做出了一個奇怪的舉動,他先裝備好劍爪,再後退幾步,用意是拉開自己與魔王的距離。趁敵人來不及反應,露出一絲破綻,勇者即把握機會,以超越極限的速度撲向魔王。他滿以為旋轉攻擊得手之際,劍爪竟然無法刺中敵人。攻擊收不到預期的成效,他更越過魔王的身體,以失控的速度重重摔到地上去。
  他的右肩首先著地,巨大的衝擊力造成了嚴重的創傷,右手立刻作廢。他的身體一直朝著前方滑行,因與地面摩擦而逐漸收慢,但卻換來了遍體鱗傷的結果。而最諷刺的是,他最終停留的位置跟其夢寐以求的石中劍只有數步之距,但折斷的右手要拔劍已是不可能。他一點也不甘心,流下了對命運充滿怨恨的眼淚。他幾乎能夠如願以償,於咯咯山上順利拔出石中劍,再攜同寶劍以充滿自信的姿態挑戰魔王,為世界帶來……
  最終,勇者最痛恨的卻是本質早已變異的自己,他以健全的左手不斷轟向地面,把內心的痛苦和情緒盡情地發洩出來。不久後,後方傳來的聲音卻暫時制止了他的自殘。
  「朋友,你還具備拔出寶劍的資格嗎?」一把略帶憂傷的聲音如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