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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5月12日 星期六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四章:血脈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四章:血脈
ocoh說:「離開安舒的家,闖蕩江湖,這作品也有著這樣的意識。成長總是迫不得已的,遇上機會便要好好珍惜,何況阿理的血緣早就注定了他的命運呢。」

  我居住的市鎮名為「悅明鎮」,名字動聽、浪漫、饒富詩意。而我家則位於繁華市鎮邊沿的不起眼小鄉村,名字普通得不可能再普通。
  海澄離開悅明鎮已滿四年,我的故事還得繼續。作為一個二十二歲的成年人,我對將來已有打算。那個決定是出走,搬到狼族的根據地:「狼人古堡」。這個在世上任何地圖上皆沒有標記的陌生之地,我將可能住上一輩子的時間。
  話是這樣說,但我仍有幾分猶豫。一下子要投入到另一個種族、另一片土地,始終不是輕易就決定得到的事情。我需要更大的動力,以及更堅定的決心,又或是一個更充分的理由。
  就在十八歲的成人禮前夕,我因體內潛藏的狼人基因爆發,而順理成章的成為世上其中的狼人。突然成為常人眼中的怪物,難免怨嘆上天何等不公平。但我還得面對現實,接受倒影中最真實、最醜陋的自己。一段日子過去,我接受了自己成為人類文明中異類的命運。狼人的身份是注定了的宿命,當中包含著我面對整個族群的責任,我無法推說自己跟他們毫無關係。內心總是有種牽引力,讓我想跟素未謀面的狼人們來一次真實的接觸。
  午後時分,不是每個人都會喜歡炎夏中的七月天。
  男人對我說:「你是阿理,就是我的好兒子啊!」說話的人是個叫良叔的中年胖漢。
  記憶所及,曾經有人要我以「叔叔」來稱呼他。事實上,我卻一直都搞不懂我們的親屬關係。一直以來,我們之間甚少聯繫,他在我記憶中只留下了模糊的印象。若非我身上懷著罕有的狼人血脈,我們甚至不可能有再見的機會。
  沒錯,良叔說出了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
  按照狼族系譜來排列,本來跟我關係不明不白的良叔正好是我的父親。之所以突然找上我,他是有著一個明確的目的。在我成為狼人四年後的今天,他要求我隨他加入狼族。除此之外,我也要搬到狼人古堡居住,學習成為力量更強大的真正狼人。如無意外,我將成為良叔唯一的繼承者,即狼族的下一任領導。
  這裡有一個不得不提的重點,狼族的領導是世襲相傳的。所以我可算是狼人皇族的一員,屬相當尊貴的身份。
  對了!眼前的中年胖子正正是狼族的現任領導,是個萬萬不可輕視的大人物。他擁有灰熊般龐大的身型,以及古銅色的膚色。臉上刻意束著「二撇雞」的鬍子,雙眼炯炯有神。雖然看上去只是個很平凡的胖子大叔,但渾身都是肌肉並擁有令人驚嘆的靈活身手。一言不發的時候,他更會散發出一股凌厲的氣勢。
  我的反應毫不雀躍,淡然說:「良叔……」
  這次見面的地點不可能讓我產生出愉快的感覺,這裡是雙魚座咖啡室。對我來說這曾經是一處傷心地,置身其中我不得不憶起她的關於。若非良叔選定這裡作為見面場所,我當然不會主動重返這個跟她關係密切的地方。對於良叔的選擇,我卻沒什麼好埋怨。
  這天的氣氛跟那天有點相似,恰巧是個熱得可怕的下午。異常猛烈的陽光把我們曬得汗流浹背,我不期然討厭著夏天。既然我們難抵酷熱高溫的折磨,雙魚座便不失為一個正確的選擇。
  同一個地方,如今卻面目全非。洪郎的叔叔經營了一盤成功的生意,但志不在此的他趁機把咖啡室轉售給大財團並成功獲利。然後他再利用這筆資金來炒賣房產,幾年過去他已經是富甲一方的富豪了。
  雙魚座雖然易手,但它的名字倒是沒有被新老闆除去。它仍舊被叫作雙魚座,仍舊是我的傷心地。不欲重提的是,它仍舊是左哥與海澄初次見面的地方。在那些日子裡我們眾人曾經一起呆在雙魚座,懷著各自的心情,分別展開了各自的故事。
  兩年前身居經理要職的左哥突然請辭,主動離開雙魚座,這也是那位叔叔決意出售雙魚座的其中一個原因。據說左哥是他的得力助手,能夠在生意上獲利他是功不可沒的。與其說這是屬於那位叔叔的生意,也該把一定的成果歸功於左哥。左哥匆匆一別,咖啡室的營運也失去了最可靠的保障。
  我輕輕嘆息,命運這老頑童很喜歡拿我們去開玩笑。不曉得這是種不刻意的巧合,還是一種帶有惡意的安排;我和良叔被安排坐在當年我們坐過的沙發座位,即海澄、洪郎和我三人。這裡載滿了不愉快的回憶,有著永難忘的片段。
  當然,我不會把所有責任歸咎於別人。當年打開了咖啡室大門的洪郎沒有錯,他豈能料到海澄會對左哥一見傾心呢。海澄愛上左哥也沒有錯,每個年輕人對愛情總是有著無限的憧憬。動情、傾心都可以是一剎那就出現的事情,何況海澄只是個單純的小女生。畢竟她入世未深,遇上風度翩翩的左哥,一見傾心也沒什麼好意外。
  那麼,那個突然闖進我們眾人生命的左哥呢?
  坦白說,我不懂得恰當地描述這個人。海澄跟著他,我總是放心不下。表面上那個人確實完美,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他外表俊朗,卻沒有予人虛有其表的觀感。跟他相處時,我發現除了經營咖啡室之外,他所涉獵的知識也很廣泛。在愛情路上敗給這不可多得的人物,我唯有認命。
  在炎熱的午後,我重返代表著「傷心」二字的雙魚座咖啡室。
  良叔的坐姿看起來十分豪邁,雙腿分得很開。他腳上所穿的只是一雙殘破涼鞋,身上所披的是一件有著很多細小破洞的白色T恤。那件衣服已經開始發黃,真的有礙觀感。此外,他身上還發出一股難聞的濃烈汗味,來自那條皺巴巴的卡其色短褲。
  良叔埋怨說:「唉!阿理啊,不要再叫我良叔了,我可是你的父親呢!」良叔性子急,從他苦悶的表情可知一二。沒待我作出回應,他已經再三強調「父親」二字。
  一向不善辭令的我不曉得要說些什麼,只好傻笑說:「哈哈,一時間我改不了口。」
  聽罷良叔竟然流露一副老懷安慰的表情,他接著說:「好!我會給你時間,你要儘快改口。在狼族裡,你只有我一個父親,你必須清楚知道這個事實。進了古堡之後,你我的關係只會比你的人類父親更要密切。」
  我點點頭作回應,暗自思索著自己與狼族的關係。
  良叔再次強調:「而且,你將來要繼承領導一職。」
  我立時瞪眼,有點懷疑自己的聽覺出了問題。為了確認良叔的說話,我抱著疑問說:「繼承?」
  此時一位漂亮可人的女侍應步向我們的座位,並詢問我們需要點那種飲品。良叔暫時擱下我們叔姪間的對話,雙眼發亮的他只顧打量眼前那張充滿青春氣息的臉。
  這情況很平常,女生看上去很年輕,應該只是個在雙魚座當兼職的中學生。所謂「青春無敵」,擁有美貌的她自然吸引到良叔這種少近女色的中年男人。再老實一點,每個男人都是天生的色鬼。不管到了那個年紀,相信我們都不會抗拒年輕漂亮的女生。我也不例外,我也不好意思形容自己是個單純的孩子了。
  常說「十八無醜婦」,女生的美麗立即引起我的關注。她仍處於發育時期,但身材已經發育得很不錯。五官精緻,擁有大小恰當的明眸、兩片薄薄的嘴唇。披著一頭烏黑色的長直髮,髮色和髮型營造出清純的氣質。跟她對望片刻後,我敢說她會是個追求者眾的可人兒。
  由於我在十八歲前成為狼人,所以身高在過去幾年仍在增長。我目前的高度接近190公分,鎮上跟我高度接近的男子寥寥可數。同時間,我身上的肌肉也是與日俱增。我根本沒有刻意鍛煉體能,卻感覺到自己一天比一天強壯。一切只因我是個狼人,擁有人類所不能比擬的體質。月圓夜我會變得更高更壯,化成全身長滿毛髮的傳說怪物。
  在月圓夜以外的日子,我的外表是挺能吸引異性的。一些初相識的女生會根據外型猜想我的職業會是消防員或救生員,實情卻是我仍然待業。畢業後,我根本沒有認真去找工作,父母也好像不當回事。加入狼族一事困擾著我,而我也關注著海澄的蹤影。
  女侍應因受到我們的注視而羞紅著臉,我也不希望繼續使她難堪。我先點了一杯冰咖啡,良叔見狀又點了冰可樂。我隨即示意她離開,因我們二人要繼續討論兩件要事:搬到狼人古堡、繼承領導一職。
  良叔突然呵呵大笑,他說:「阿理啊,我可是狼族裡響噹噹的大人物。只要你不是什麼白痴腦殘,由你這個兒子去當繼承者是理所當然的。事實上,我也清楚你最終會成為跟我相似的大人物。」
  我用嘲諷的口氣說:「相似?你不會是指外型吧?」
  良叔緊鎖著眉頭,狀甚不滿地說:「你覺得很丟臉嗎?將來你遇到其他狼人,再問問他們眼中的我是怎麼樣?他們只會回答你『很酷、很帥、很厲害、充滿霸氣』,成功男人都不會拘泥外型這種小事。」
  我使勁地點頭說:「是、是、是。」說不定我們果真血脈相連,我對配合他已經略有心得。確然,跟他相處也沒有給我帶來不舒服的感覺。
  良叔即露出欣喜之色,又說:「言歸正傳吧!」
  我提出一個疑問:「你不斷提出帶我到狼人古堡,那我到底有什麼非去不可的理由呢?」
  良叔嘆息說:「唉!其實沒有什麼重大理由,我們生存在世總是身不由己的。既然命運選擇了你,你自然要加入狼族;命運指定你成為我的兒子,你自然要成為狼族領導。我認為一切按著天命、順其自然好了。」
  我有些猶豫:「可是……我也會不捨得人類的世界啊,這裡有很多重要的人和事。」
  這時候,我們所點的飲品已經先後送到。年輕貌美的女侍應更額外贈我一個甜絲絲的微笑,起到恰恰好的鼓勵作用。我心想這杯冰咖啡已經不帶苦澀味,而是有著草莓專屬的香甜味。第一眼看到她,我腦海中所浮現的事物便是草莓了。
  滿身大汗的良叔急不及待,立即喝下半杯冰可樂。他來這裡之前已經被難熬的天氣折磨了半天,這杯可樂來得正好。
  良叔連珠炮發的說:「那你有拍拖嗎?有喜歡的人嗎?喜歡的人又在那裡啊?你在讀書還是工作?只是賦閒在家,無所事事嗎?」
  「難道你對我作過詳細調查嗎?怎麼……我會反駁不了你?」我狐疑地看著他問道。
  良叔掛起一個詭異的笑容,胸有成竹地說:「有作過調查,是我吩咐手下去辦的。關於你的事,我已經知道得有夠清楚了。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誰,而你的情敵又是誰。現在需要我說出他們的名字嗎?」
  我先是搖搖頭,表示「不用」。
  我帶著不滿說:「你這樣做是冒犯了我的隱私!」
  良叔說:「嘿,我可是你的父親啊!」
  我再次搖頭嘆息,只是輕輕說了聲「算了吧」。我無奈得低下頭來,面對他這些無賴手段真的束手無策。良叔見我無力反駁,立即露出更燦爛、更得意的笑容。
  他用力拍打我的手臂,一臉興奮地說:「那就成交了,你已經答應我搬到狼人古堡生活了。」真不曉得他在高興什麼,把庸碌的我帶回狼族不見得能夠帶來任何正面影響。良叔所描繪的未來,看似遙不可及,卻在悄悄地醞釀著。

2018年4月6日 星期五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三章:唯一的擁抱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三章:唯一的擁抱
ocoh說:「喜歡的人竟愛上別人,自己也有過近似的經歷。大多的情況下,愛情都不是公式化的,喜歡、不喜歡可能是基於一些不起眼的細節,又或是一瞬間的感覺。」

  咖啡室裡的一切都太過吸引眼睛,所以海澄並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她專注於陌生的環境,露出神往之色。
  「是洪郎?怎麼會是你?今天老闆外出辦事,碰巧不在呢。」一把年輕男人聲音,有著輕鬆愉快的語調。他把每隻字都說得清清楚楚,卻不失溫文的儀態。誰都沒法抵抗他極具魅力的聲線,會想留下來仔細咀嚼。
  我對他的聲音毫無印象,這是理所當然的。我不曾到過雙魚座咖啡室,自然不會認識這裡的任何員工。
  洪郎回答:「你好,左哥!」
  「剛才他們還在擔心叔叔走開了,想不到他真的不在。不過有左哥便不要緊了,我們在這裡的吃喝玩樂都會有人負責結帳的。」
  那個被洪郎稱作左哥的男子笑說:「洪郎,不要緊,難道我沒把你當作親弟弟來看待嗎?」
  這時候我才瞧過左哥一眼。原來他是個束著長髮的帥氣男子,看起來二十多歲。個子比我略矮,但也矮不了多少。高瘦身材顯得他的雙腿特別修長,黝黑的膚色配合一雙刀眉為他加添吸引力。然而,燦爛的笑容卻像藏著憂鬱,估計他會是個有故事的人。
  左哥身穿一件白色恤衫並編上紅色格子圖案,下半身是深藍色的長西褲。這配搭該是咖啡室所規定的工作服,在左哥身上卻顯得格外耀眼。
  我轉向默默不語的海澄,她用著一種我未曾見過的眼神凝視著左哥。那是一種只有年輕少女才會散發出的獨有羞澀感,包含著:茫然、被動、渴望、貪婪幾種不常浮現的心情。這樣子的她從來沒有跟我相遇過,她的眼神和表情竟一下子激起我的妒忌。
  一直以來,海澄對我總是無所不談、無惡不作,但她只會把我視作密友。過去或將來也好,我們之間不存在曖昧和愛情。所謂的她與我,一切一切僅屬於我的個人幻想。她以痴痴的眼神看著左哥,短暫的接觸代表著一見傾心。
  「澄……」我只能在心底呢喃著她的名字。
  左哥說:「你好,漂亮動人的馬尾小姐。我是這裡小小的店長,你叫我阿左好了。不用像洪郎一樣叫我左哥,那不夠親切。我該怎樣稱呼你呢?」
  左哥說話的對象自然是羞紅著臉的海澄。他形容的特徵正正是我常常注意到的小馬尾,是我躲在背後悄悄愛惜的一卷髮束。這髮束彷彿是個永遠追逐不到的幻影,這不安感一天比一天強烈。不管人物、場景、劇情都不對味,我似乎是咖啡室裡唯一多出來的人。
  海澄低頭,悄悄回答:「你可以……叫我……海澄。」
  「你好,小澄。你以後要多點來,這裡會歡迎你的。」左哥將她的名字喚得十分親切。這二人並不像剛認識的陌生人,反而存在著一種不為人知的化學作用。
  過了一陣子,左哥似乎留意到我故意擺出的一張臭臉。他望向我說:「你好,難道你是小澄的哥哥嗎?」
  我反應不及,陷入呆滯的狀態。可是,洪郎那傢伙竟然在旁呵呵大笑。他這個人真的很可惡,他連聲嘲諷說:「哥哥啊……哥哥啊……」
  豈料海澄竟然也加入戰團,她開玩笑的說:「其實……也可以這樣說的,嘻嘻!」
  我無奈回應:「你們夠了,我只是長得比較成熟……」
  左哥不禁失笑:「哈哈,那麼該怎樣稱呼你?小兄弟。」
  「叫我阿理。」
  我語氣冷淡,擺出臭臉是為了向左哥表達出一個訊息:不屑。他不該以輕浮的態度對待海澄,她只是一個缺乏社會經驗的單純女生。另一方面,若這男人有朝一日成為我的情敵,我也缺乏在情路上打敗他的自信。
  左哥走到我們身前,指著紅色風格區域裡的一排沙發說:「請你們坐在那邊好了,那是我們咖啡室最舒適的沙發座位。外面的陽光很猛,你們還是待在室內比較好。下一次你們才試試戶外茶座的滋味吧,自有另一番體會。」
  我們三人一同點頭。
  左哥補充說:「餐牌已放在餐桌上,你們隨便點飲品和甜點吧。不用在意價錢的,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就是這樣子我們欣然接受了左哥貼心的安排,坐在最舒適的沙發座位上。咖啡室內有著浪漫的情調、高雅的氣氛,讓我們忘卻炎夏的煩悶。三心二意的我們慢悠悠地揀選食物,最後點了藍苺芝士蛋糕、兩杯冰咖啡、一杯冰朱古力。
  雙魚座咖啡室是海澄的人生轉戾點,後來的故事自此展開。這會是我的轉戾點,也可能是左哥的。
  從那個午後開始,我常常被海澄戲稱「哥哥」。起初我還以為這是個孩子氣的玩笑,卻漸漸弄假成真。她真的在眾人面前把我當作哥哥,還以為我不會介意這個沉重的玩笑。在親人和朋友面前,我和海澄已被視作沒有血緣的兄妹關係,甚至比親人還要親。
  從那個午後開始,我們三人行的次數愈來愈少。大多時候陪伴在旁的人只有洪郎,海澄總推說自己忙這忙那而不見蹤影。我不懂得如何開口,問她到底在忙些什麼。或許,由始至終我也沒有資格去問這個問題。我是名不副實的哥哥,連她的近況也不敢過問。
  下課後,海澄總會隻身來到雙魚座咖啡室。她一邊喝咖啡、一邊溫習家課,等待著左哥下班的時間到來。他們形影不離,他們牽過手、有過親密的擁抱、有過激動的熱吻。我親眼目睹過上述的情景,只因我曾無恥的跟蹤海澄一個星期。那是漫長而教人絕望的七天,我嘗盡了孤單的滋味。最後我說服自己放棄跟縱,免得妒忌心唆使我做出更糟糕的事情來破壞他們的關係。
  從種種跡象看來,左哥與海澄毫無疑問是戀上了。作為一個旁觀者,我想他們會是合襯的一對。平日總是吱吱喳喳、淘氣的海澄,在左哥面前卻呈現出另一副面貌。她變作一個含蓄的、想法幼細的小女生,小鳥依人的氣質一點也不像我們認識多年的海澄。到底喜愛熱鬧、愛惡作劇的會是她?還是含蓄的、溫柔的、善解人意的才是她?我不禁懷疑過去的自己有否真正了解海澄的內在,或者是她從沒打算對我敞開心扉。
  我一個人陷入上面的難題裡,是一些連她自己也未必意識到的問題。這時候她的雙眼只容得下愛情,沉溺於叫人心動的浪漫情懷裡。
  時間停留於一個難得的大清早。碰上好久不見的好天氣,遇到好久不見的海澄。教我驚訝的是,我已經記不起上一次跟她見面的時候。她放下了可愛的小馬尾,換成更有味道的長髮造型。改變形象使她看起來更成熟、更吸引,這張陌生的臉卻進一步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在街頭偶然遇上,自然的走在一起。在已知的分岔路前,我們並肩走往同一方向。我已然清楚並接受了自己是哥哥的身份,不再躲在她的背後。我喜歡的小馬尾已經不復存在,這表示她為了迎合左哥而改變了自己的髮型和形象。她學習化妝、作更多的打扮,本來就生得不錯的俏臉更添精緻艷麗。她特意穿上高跟鞋來拉近她與左哥之間的身高和年齡距離,讓兩人看上去更加合襯、更加完美。
  他們會幸福快樂,會是教人羨慕的一對。
  走著走著,寂靜在空氣中浮游。沒有人打算先開口,沒有人知道該怎樣開口。直至到達分岔口,我們會以一聲「再見」作為告別。我知道事情會順著這個方向發展,直至我們各自消失於對方的視野裡,還有生活裡。
  缺乏話題的人並不是海澄,而是必須沉默下來的自己。我記不起我們上一次的對話,記不起她的喜好。記不起她最近看了那齣電影,瘋狂沉迷著那一首流行曲。記不起她最後一次在街上吱吱喳喳的情景,記不起只屬於我們的三人行。我不曉得以上的種種是否只屬於久遠的年代,還是不曾發生過,時間把記憶徹底的洗劫。
  或者……一切都是我孤單的幻想。
  「哥哥……」她突然停步,就在到達分岔口前的一個街口。她所喚的稱呼到底是哥哥抑或阿理,狀態糟糕的耳朵沒有帶給我肯定的答案。
  海澄沒有走過斑馬線。人形綠燈一直亮著,以閃爍的方式提示我們要快點動身走到對面。她沒有把燈號放在心上,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佔據著她的內心。即使紅燈亮起並取代了綠燈,垂下頭的她依然默默無語。
  直至我按捺不住問她一聲:「澄,是有事情嗎?」
  不知道海澄從那個時候開始淌淚,我頓時手足無措。究竟何事令她傷心到這個地步?雖然我心裡一點想法都沒有,但不希望是因為左哥作了一些傷害她的事情。矛盾的是我還是藏著一個邪惡念頭,期待著他倆的發展遇上障礙。
  「是跟左哥有關的嗎?」我故作冷靜的道。
  「嗯……」她點點頭,卻展露出甜蜜的微笑。
  我追問:「你為何而哭?」
  海澄邊拭淚邊說:「再過兩天我就要離開大家,我要跟阿左搬到另一個地方居住。我們會結婚和生兒育女,會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家庭……」沒料到她竟帶給我一個無比震撼的消息。
  我強忍內心的傷痛,勉強裝出一副替他們高興的表情說:「哈哈!那不是很好嗎?結婚不是你從小到大的夢想嗎?」
  「嗯……」
  海澄續說:「但我不捨得大家,包括這裡的鄰居、洪郎,還有……你。」
  聽後,我沒有用任何說話來回應海澄,我勇敢地給她一個用力的擁抱。不知道自己從那裡得來了勇氣,甚至無法理解這個擁抱到底包含了怎樣的意義。是為了表達出我從來沒有坦白過的愛意?還是給青梅竹馬來一個純真的道別?
  緊緊的一抱結束,我頭也不回拼命狂奔。沒有理會正在亮起的交通燈號,也不顧被汽車撞倒的危險。朝著原來的方向繼續跑,我將進入人流擠湧的舊市集。我像一頭不受控制的脫韁野馬在人群裡橫衝直撞,相信有著不少無辜的途人因我而受傷。我只想到達無人之地,好讓激動的情緒平服下來。我不想被人見到這副可憐相,只想以獨處的方式結束這最孤單、最懦弱的暗戀。
  這次相遇與分別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少女時代的海澄,想不到這卻是悲劇的序章。

2018年2月5日 星期一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二章:緣起雙魚座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二章:緣起雙魚座
ocoh:「曾經考慮把此作定名為《外傳二》,皆因之前已經有另一部外傳式的作品《狼狼》。想清楚後,卻更理解到不論是創作時期或故事時序,前者比《狼狼》皆要更早一些。小說第二章才是真正的開始,阿理那時還是個青澀的少年人,過去總是教人難以忘記。」

  不凡嗎?
  真的嗎?
  跟一般人類相比,我的人生絕對不平凡。我的名字是麥格理,較親近的人喜歡叫我「阿理」。剛登場便自誇不凡,我想是挺惹人討厭的。我還是爽快一點,我是狼族後裔,是遠離繁囂的狼人古堡的繼承者。命運賦予我的使命是繼承狼人血脈上的父親擔任領導一職,並對抗狼族多個世紀以來的宿敵:吸血鬼。
  若然命運能夠選擇,我完全沒興趣當上好勇鬥恨的狼人。事實上在開始時我對戰鬥一竅不通,也缺乏習武經驗。面對學校運動會的短跑比賽,我永遠提不起興趣。足球隊、籃球隊、羽毛球隊,甚至是體能要求最低的乒乓球隊也不曾向我招手。換句話說,在別人眼中和自己心目中,麥格理從來也是缺乏運動細胞的那種人。
  我曾以為自己一直懶洋洋的過日子,並疏於鍛鍊身體,因而在體育方面一直落後於其他同學。
  十八歲成人禮前的一夜,我體內的狼人基因終於被月亮喚醒。月亮使我變成傳說中的狼人,並明白到自己最擅長的運動其實是長跑。一般的狼都具有超凡的耐力,很適合作長途遷移。此外,狼是用四條腿跑的,嚴格來說我應該把雙手視作前腿。難怪在玩球類運動時,我總覺得力不從心。例如打籃球時跳射永遠落空,打羽毛球時往往因用力過猛而把球打到界外。當足球守門員時屢次被對方轟進入球,不斷揹上輸球罪人的污名。
  接下來要述說的是本人變成狼人前的一段小插曲,是個關於她的故事。我只是個不起眼的配角,是個她一點也不重視的小人物而已。
  時間線即將返回十七歲那年。
  那時我已經擁有181公分的身高,外表也比實際年齡來得成熟。初次跟我碰面的人大多以為我有二十多歲,估計會是個成年男人。事實上這些美麗的誤會倒算不錯,並偶爾帶來一些好處。買香煙、買啤酒、買彩票、到電影院看成人電影,統統都沒有問題。反正他們瞧過我的樣子後,便會爽快放行。
  有朋友曾提議我去嫖妓,他笑說該沒問題。我想了想,也覺得很有可能順利過關。事實上我們兩個小孩都大誤會了,因為沒有明文規定成人才可嫖妓。在那個色慾世界裡只要花得起錢便能交易,可是我決不作這種事。因為我下了決心,要一直守護她,也堅信嫖客絕不具備成為守護者的資格。
  剛才說漏了那個朋友叫洪郎,他是我的好朋友。他臉上常常掛著笑容,是個討人喜愛的男生。有他在的話氣氛總會熱鬧起來,大家也很樂意跟他待在一起。我特別珍惜這位好朋友,因他帶給我一個輕鬆愉快、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
  少年時代的我曾經被兩件事所困擾,首先是變成狼人的可能性。若十八歲的成人禮前什麼事都沒發生,那就表示體內的狼人基因沒有隨身體發育而爆發。安然過渡到十八歲後,我只會繼續是個平凡的人類。故事按這樣的方向發展的話,當然不錯!
  十八歲前我仍需要為這個不可預知的結局而煩惱,經常寢食不安。聽說家族裡存在狼人,連我的父母也不曉得此事。從狼人口中得知,血緣關係最終可能導致我變成狼人。十八歲後是人或狼,對我而言是一團揮之不去的陰霾。
  另一件困擾我的事,正是關於她的。我一直暗戀的她是我的同班同學,在小學和中學階段我們也常常呆在一起。或許,我們便是小說裡常常描寫的青梅竹馬關係。如同那些虛構人物般我們未有譜出一首青澀的戀曲,只維持在好朋友、好同學、知己的關係。我一直缺乏表白的勇氣,難以突破朋友關係的限制。在看不見的界線前停步,唯有當上一輩子的好朋友。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段戀愛,也是場沒結果的單戀。
  厚厚的迷霧阻擋著視野,預示著我未來的人生注定是困難重重。
  她的名字是海澄。海是她的姓,配上一字澄。她讓我聯想到平靜的海洋。
  畫面裡有三個年齡相若的年輕人:洪郎、海澄、我。
  炎夏裡我們喜歡三人行,一起外出到處遊玩。這一天戶外的陽光猛烈得過分,站在街上幾秒鐘也會汗流浹背。「流汗」一詞實在不足以形容慘況,倒不如說成「暴雨」好了。汗水和臭味弄得渾身不舒服,沒有人抵受得了如此酷熱的天氣。我們想要逃離戶外,想馬上找個舒服的地方休息。
  洪郎注意到街旁的一家咖啡室,他忽然停步並打算拉開那扇單看一眼便能聯想到絲絲涼意的玻璃大門。他擅作主張,未有經過海澄和我的同意。
  束著俏麗馬尾是她的標記,活潑好動也屬於她個性的部分。海澄瞪眼怒吼:「洪郎,你在搞什麼鬼?這裡……」
  海澄卻突然住口。
  三人行中的尾隨者往往由我來擔當,而帶頭人大多是洪郎。夾在中間的人是海澄,我在其後保持著適當的距離。每次看到她那活潑擺動的小馬尾,就會冒起一股永遠保護她的衝動。對她來說,我可能只是個愛護她的哥哥或好朋友。我未曾對她坦白過,未曾說過一句「我喜歡你」。其實表白的機會有很多,我們之間並不缺乏共處的時間。洪郎也曾好心幫我製造機會,但我錯失的次數也是同樣的多。
  我默默關注,待海澄把話說下去。
  她轉身望向我說:「阿理,這裡的價格超昂貴呢,不是嗎?」
  我永遠記得海澄那副格外認真的表情,那是無可替代的。她喜歡討價還價、對產品折扣特別敏感、精打細算、愛買東西、愛八卦,這些好像都是女生們天生愛做的事。有時候我認為她們把自己迫得太緊,太在意價錢而錯過了購物和享受時該有的樂趣。海澄也不例外,她受母親的影響太深了。海澄的母親是個傳統的家庭主婦,婚後不久就生下海澄。然後她放棄重返社會工作的機會,當上全職主婦。作為獨生女的海澄在母親悉心照料下成長,也漸漸沾染上一些主婦的意識和觀念。
  對我來說這些都不是很大的麻煩或缺點,只因她是海澄。愛情使人盲目,扭轉是非對錯。她身上一切的缺點和一些任性的表現,我皆視若無睹。就算她真的做出了一些惹人反感的事情,我也不會放在心上。又或是向人說出尖酸刻薄的話,我看在眼裡也覺得她特別可愛。說不定這就是最單純的暗戀,我也不敢妄想奢求什麼,原地踏步說不定是最適合的了。
  我回答:「對啊,我也聽說過……」
  話未說完,她再度硬生生的打斷我的話。
  海澄向用手撐著大門的洪郎大喊:「聽見沒有?連阿理都這樣說呢。我們真的花不起錢,不可能在這種高級地方消費的,還是快點離開吧!」
  看著海澄吵吵鬧鬧的可愛模樣,我的嘴角自然上揚。當然的是,前方的她才不可能注意到我的微笑。我獨自享受著單向性的甜蜜,久久不去的苦澀味卻在唇邊遺留。
  洪郎胸有成竹地回應:「沒問題的,我的叔叔就是這裡的老闆,他會請客的。」
  聽後海澄即有所動搖,她懷疑問道:「那……要是他不在呢?」
  我輕輕點頭,心裡認同海澄的想法。假如老闆不在,我們也需要付錢的吧?世上沒有那麼便宜的事,付錢消費才是天經地義。
  「哎唷,你們的擔心真的很多餘。就算叔叔不在,我也認識這裡的員工啊。叔叔曾經把他們逐一介紹給我認識。總之,進場後一切消費都是免費,不用再瞎擔心了。」
  假如洪郎的叔叔果真是這裡的老闆,那他的自信來得不無道理。
  於是,不甘心的海澄還是屈服下來。至於我,當然站在海澄的同一陣線跟她一起屈服。未幾,我們便跟著洪郎走進平日不會光顧的高級咖啡室。抬頭望向玻璃門的上方,招牌寫著「雙魚座咖啡室」。我猜洪郎的叔叔一定是個雙魚座,要不然就是他的老婆是雙魚座。我才不願意相信一個獅子座的人會開一家叫「雙魚座」的咖啡室,這有違常理。
  甫走進咖啡室,已經感受到陣陣涼意。室內與室外的溫差實在誇張,進進出出這兩種絕然不同的環境很容易感冒著涼。因此,夏天一直是傳染病橫行的季節。我顧看身上的衣服,只是薄薄的淺藍色T恤、一條色彩雜亂的沙灘短褲、廉價的啡色涼鞋。海澄也是差不多的單薄,身穿白色的T恤、桃紅色的百摺裙、一雙簡約的布鞋。
  我替海澄感到擔心,自己卻沒所謂。我很少生病,一般的傷風感冒只需要一兩天就能痊癒。海澄則屬於「藥煲」的體質,自小患有輕度貧血病。因她體弱多病,我便多了一個想要保護她的原因。見過她病倒時的愁容無數次,我每每比她本人還要憂心。我誠心地祈求她永遠擁有健康的身體,可以無憂無慮的生活下去。
  「澄,小心著涼,這裡的冷氣好像特別冷。」我悄悄提醒她。
  海澄注意到的並不是我的叮囑,而是咖啡室裡的裝潢。她圓大的雙眼貪婪地在裡面的每個角落遊歷,每個事物盡然教人目不暇給。乍看起,咖啡室被特意布置成兩種不同的風格。一邊是優雅鮮艷的紅色,一邊是黑色的哥德式風格。不走進咖啡室,也不知道裡面原來是別有洞天的。另一邊的出口處提供了戶外茶座,有著一把把大大的黑白色碎花圖案太陽傘、一張張風格懷舊的藤椅。幾個中年男人在戶外茶座寫意地閒聊,在太陽的溫暖下品嘗著咖啡室提供的精緻甜點。
  這是我們第一次來到雙魚座,確是一家教人無法忘懷的咖啡室。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一章:不協調的畫面


《人生外傳:麥格理》
第一章:不協調的畫面 ocoh:「外傳嘛,就是那部於2010年連載的《人生》的外傳。不知不覺的,原來又經歷了七年的歲月。可是這部外傳要說的卻是年代更久遠的故事,屬於一個男人的成長和青春。」

『有默契的他和牠』
  午後三點鐘。
  天氣晴朗,氣溫適宜。從早上開始,溫度維持在攝氏二十多度。
  畫面後方的遠處是一座古老的歐洲式古堡建築物。那裡有著聚居的人,總是燈火通明、人聲沸騰。沒有人知道那些人屬於那一族、那一國,是一處神秘的國度。這裡跟繁華城市很不一樣,空氣清新得像鄉村和野外。
  年輕男子自古堡走出來。他有著凌亂的長黑髮,髮型也很隨性,沒有多加修飾。他身材高大,有著健碩得教人妒忌的身型,滿身都是受過鍛鍊的肌肉。他僅穿一件破舊的灰色背心,以及一條深藍色運動短褲,還有一雙廉價的人字形拖鞋。這個人的打扮跟古堡的典雅完全不搭調,他不該出現在這種地方。
  畫面中還有一處有趣的細節。跟男人一起走著這段路的不是任何一個古堡裡的人,而是一頭毛色怪異的小狗。牠的身上長滿黑白交錯的短毛,色彩配搭使牠格外惹人注目。實際上,牠只屬於很普遍的品種。
  男子緩緩的走,小狗乖巧地尾隨著。此人大概是小狗的主人,但他未有為牠的頸項繫上代表著約束和服從的繩子。他讓小狗自在地散步,不存在任何壓力。牠偶爾會停下來,用鼻子嗅著野花野草,如同動植物之間無形的連線。見牠抬腿小便的姿勢,便知道是雄性了。男子沒有回望牠,好像對小狗不會擅自逃走很有信心。這主人與小狗之間,有著別人無法看得透的默契。
  男子與小狗穿越了一片廣闊的草地,正打算通過一條狹窄的小路。他們換了個形式,由小狗帶頭往前走。男子進一步放慢腳步,似乎遷就著小狗的速度。小狗的步速本來是不慢的,只不過天性驅使牠不斷停步並留下自己的氣味。男子表情輕鬆,沒有作過催促。在小狗停步之時,男子便用雙眼遊覽風景。他呼吸著清新的空氣,作過多次閉眼深呼吸的動作,這快要成為他的標記。
  時間悄悄流逝,終於一人一狗來到一道小石橋。小狗快步徘徊於兩邊的欄杆,牠努力不懈地留下氣味,即是小便。男人見狀,便呵呵大笑起來。然後,小狗又做出了一些奇怪的動作,教人不得不為之好奇。牠於原地不停轉圈,動作很是有趣。約轉了十個圈後,牠竟抬起屁股來,原來這一次牠想要大便。男子再度取笑牠,小狗臉上掛著為難的表情,似乎排泄過程不太順利,花上了更多的時間。小狗完事後,男子蹲下並著手清理那堆暖烘烘的糞便。他掏出事先準備的葉子,用來包裹排泄物。他一手爽快地把多餘的東西扔掉,落處將是密林中的某個角落。
  男人再次站好,低頭望著小狗說:「該回去了。」
  小狗點頭作回應。大部分養狗人士都會認為自己的寵物會聽得懂主人的指令,相信這頭毛色怪異的小狗也不是個例外,牠該懂的。
  男人再說:「鬥快吧!看誰可以率先跑到古堡。」
  這一次小狗沒有再點頭,牠以行動來證明自己的靈巧。牠未有待男人發號司令,牠一鼓作氣,依循回頭的路線奮力奔跑。男人不敢怠慢,他隨即發動雙腿追趕小狗。他們之間亦步亦趨,競賽緊湊激烈。甚有默契的一人一狗,逐漸消失於廣闊的視野中。最後,只剩下一道孤單的、狹窄的小路,以及一段段講不完的經歷。

2018年1月25日 星期四

《那片黑》第五部 第十章:節禮日女生(特別章)


《那片黑》第五部
第十章:節禮日女生
ocoh說:「不影響作品的特別章,創作那時忽然想起了節禮日女生,便順手再度把她放進我的故事裡。綠眼和影子屬於過去短篇中的角色,把不同元素混合起來,最終化身成另一部正式作品也不奇怪。」

  離開The Dark,我們回歸真實世界,重過原來的生活。我曾經許下諾言,會把朋友季賢的經歷寫成一部小說,可是我們的意見出現分歧,他期待的是一部滿載濃濃情感的愛情小說,我卻打算寫出科幻的味道,不曉得在小說完成後,他會否感到滿意。話說回頭,由於體驗中止,何經理特意送出兩張虛構世界的優惠券,作為給我們的補償,季賢卻滿不在乎,並在回來後的第二天轉贈給我。
  「我不需這種東西了,我要忘記真正的小君,尋找真正的張凝。」他輕鬆說道,神采奕奕,整個人脫胎換骨似的。
  那是個發生在2012年6月的故事,我們有過一段畢生難忘的經歷,兩個人是朋友的關係,也是作者與讀者的關係,他欣賞我的小說作品,喜歡到不得了。為了治療季賢的憂鬱症,我們進入了The Dark,一個仿照真實來創造的虛構世界,勉強來說,算是一個由人類所炮製的平行宇宙。
  我一直保留著兩張優惠券,妥善存放,甚至以為它們會成為一輩子的收藏品,不曉得何年何月才有機會使用。確然,世事難以預料,到了8月3日,即我的生日那天,我收到了節禮日女生的電話。她的名字是雅妍,生於12月26日。在十多歲的時候,我們交往了一段日子,經歷多番離合,她最終選擇離開香港,到英國升學,我們的緣分到此為止。後來,我把我們的故事寫成了《好想你》,是一部單純的愛情小說,是奧治的當初。
  回憶中的她,總是如此的教我難以忘記。
  我感到疑惑:「誰?」
  「我是雅妍,你……怎麼可能每一次也無法辨別我的聲音呢?」聽她的語氣,好像有點生氣。
  頓時間,我支吾以對:「呃……是我不對,我大概是個擁有聆聽障礙的傻瓜。對了,怎麼突然找我?我們已經有超過一年沒有聯絡了。」
  雅妍嘆息:「唉,不瞞你,他在年初認識了另一個年輕女生,向我提出分手,我覺得這是世界末日,2012年成了我的世界末日。幾個月過去,我確定了我們不可能重修舊好,我習慣有他的日子,自從他走出我的生活,我無法適應這麼糟糕的人生,覺得好沮喪、好壓抑,想馬上去死。」那個他是雅妍的男朋友,在當年的三角關係裡,年少無知的我輸得一敗塗地。
  我嘗試換個話題:「除了愛情,還有別的困擾嗎?」
  雅妍爽快回答:「工作吧。我找不到一份安定的工作,即使強迫自己,在氣氛沉悶的辦公室待上半年、一年,我還是撐不下去,會在某一天辭職不幹。我想不明白,不明白這是自己的問題,抑或社會的問題,我就是覺得自己有些不妥當。」面對我這位前度男朋友,她不介意敞開心扉,真情流露,說話直來直去。 
  我直說:「老實說,我的想法很簡單,我們是渺小的人類,活得無奈困苦,更被社會嚴重的扭曲了人性。所以,這是社會造成的,從來不是你的問題。」我不用刻意安慰和討好她,她特意打電話給我,是希望傾訴心事,讓我替她分擔憂鬱。
  雅妍彷徨無助地說:「該怎麼辦?我已經不想活了。」單聽語氣,別人會以為這個女生在埋怨或說笑,但我懂真正的她。若不是到了危急關頭,她決不可能打電話給我。她也懂我,明白我總是忙工作和寫作。
  這時候,我告訴自己必須幫助這個跟我有過一段情的女生。她不再年輕了,快要成為別人口中的「中女」,被交往多年的男朋友狠心拋棄,覺得獨自生活等同世界末日;她不想工作了,討厭無止境、無目的、無意義的勞動,完全不想幹活了。
  不過,雅妍還有親人和家庭,不是嗎?我得說聲抱歉,從小到大,她與父母關係欠佳,無法在家裡找到存在感和安全感,所以一直渴望得到男生的呵護,受到別人寵愛。
  按道理說,雅妍最需要的或是心理方面的治療,但我立刻想到了錢包裡的兩張優惠券,即是所謂的虛構世界。我有一個想法,嘗試給她另一段精彩的人生。根據The Dark的體驗,我相信阿妍的情況與季賢相似,他們都患上了「外遇型精神疾病」。季賢在離開The Dark後,確實治好了憂鬱症,他是個活生生的成功例子。
  想到這裡,我不期然感到興奮,立即把想法清清楚楚的給雅妍解釋一遍。聽後,她發出呵呵的笑聲,對天馬行空的計劃感到興趣,恨不得馬上展開行動,體驗另一段人生。她明白現實和社會的殘酷,我們不斷地遇上大大小小的挫折,我身心俱疲,料不到她比我活得更累更軟。這一次,我決心幫助自己喜歡過的女生,展開新的冒險,獲取更多寶貴的經歷,願她如火鳳凰般重生。
  「聽過你和朋友的故事,我真的對虛構世界產生了濃厚興趣。」雅妍輕鬆說道,我的計劃彷彿為她帶來了一絲希望。
  後來,我們拜訪了Moments International Enterprise,再次跟何經理見面。從他口中得知虛構世界系統的發展現況,多虧我和季賢的幫忙,系統順利通過所有測試程序,正式在市場上推出。至於我手上的兩張優惠券,何理經願意為我們提供五年的虛構世界體驗,而且不再像The Dark般限制在單一城市的範圍。即是說,我們將能突破區域的限制,體驗、學習、認識更多。
  雅妍忽然提問:「何經理,我有一個想法,既然我們進入的是虛構世界,我不希望再過平淡似水的生活,我必須尋找新鮮感和刺激感。我大膽一問,貴公司能否根據這個人的小說情節來創造一個夢幻新世界?」她一手指向身旁的我,何經理當然清楚我是個小說作者,不會為此詫異。
  何經理點頭說:「沒問題,答案是肯定的,楊先生幫了我一大忙,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我是義不容辭的。你們千萬不要害羞,嘗試和我多作溝通,儘可能形容心目中的虛構世界。」
  我苦笑說:「我沒所謂,雅妍是今次體驗的主角,一切聽她的。」
  雅妍向我報以一個滿足的微笑,好久沒有看過這樣天真的笑容,我想起年輕的她,彷彿再次看到她的一頭烏黑長髮,是那個生活得無憂無慮的小女生。她的提議是根據奧治小說來創造新世界,但不是任何一部愛情小說,也不是《3N8》和《總是夜》,而是兩篇差點被我遺忘的短篇小說。我們為此多番造訪何經理的辦公室,提供大量構思和資料,讓他和開發人員更能了解雅妍的需要,逐步建立符合她要求的新世界。
  由於我們的要求很特別,他們無法使用原有的範本,需要一段時間來進行大量修改、調整和測試,他吩咐我們耐心等待好幾個月。有些事情是急不來的,我們決定給何經理更充裕的時間,並達成了共識,定下體驗虛構世界的日期,是2012年12月26日。即是聖誕節後的節禮日,也就是雅妍的誕生日。
  雅妍為它取名為a brand new day,意思是「嶄新的一天」,世界觀由四個部分所組成,分別是真實世界、兩篇短篇小說、雅妍和我的一堆想法,為了增添神秘感,我們和何經理的討論是分開進行的。我們將擁有一個有別於真實的身份,一對舊情人並肩進入不一樣的世界,展開一段奇幻旅程。
  按照老規矩,虛構世界的系統會遮蔽我們的記憶,這一次來得更徹底,我們成為對方的綠眼和影子,和夢幻的Ice Cream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也許,我們將擁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法力,用以對抗所有意圖爭奪Ice Cream的人物。
  我們把連接虛構世界的機器戲稱為「巨型膠囊」,難看的造型欠缺時代感和科技感,著實欠缺說服力。在躺下的一刻,雅妍表情誠懇的說:「在接下來的五年裡,我們將要互相扶持,一起生活。」她的眼神透出了另一股神采,彷彿預告著不一樣的她。
  「不,是五天,最多是五天。」這是個掃興的回應,貫徹我的作風,換來她的一個淘氣鬼臉。

2018年1月6日 星期六

《那片黑》第五部 第九章:好好的回家


《那片黑》第五部
第九章:好好的回家
ocoh說:「漫長的連載告一段落,這仍然是個充滿了情感的故事。我向來注重細節,就像The Dark是由兩位主角的記憶所構成,裡面有著他們所熟悉的細節。我們之所以是我們,是由於現在跟過去無法完全割斷,我們與記憶總是愛恨交纏。虛構的兩年過去,主角回到了人生的原點,就像確實經歷過一些大事,靜下來,想一想,才發現時間原來不會讓人裹足不前。」

  我不希望耽誤時間,待一切都交代妥當,我轉身就跑,乘坐升降機回到大堂,整個空間依然是空無一人。獨自離開令我倍感寂寞,但比蒙在鼓裡的滋味實在好太多。一個約定、一個晚上,我們異常順利的進到大廈裡頭,獲悉渴求已久的真相。這是一個被命名為The Dark的虛構世界,決定名字的人很可能是我的朋友奧治。我在這裡度過了幻真幻假的兩年,有趣的是,這僅僅是真實世界的兩天。
  系統為我們創造了幾可亂真的虛構世界,以真實為基礎,再配合兩個參加者的記憶、經歷、思想所構成。假如按照那個悉心安排的劇本,我和小君可以安然度過五年美妙的同居生活,但由於觸動了一些不起眼的漏洞,演出無法順利完成。小君無法忍受沒出息的倪季賢,暗中結識了另一個男人,她的外遇似乎是無可避免的。我憐憫自己的意識,它先後承受了兩次巨大的失戀打擊,傷口難以在短期內癒合。縱使如此,我卻不能強求小君回心轉意,這是不切實際的想法,我無法繼續偽裝少不更事的大男孩,我必須加快成長的步伐,修正偏離軌道的幼稚思想。
  何經理辦事果然很有效率,沒多久便替我打開了玻璃大門。我隻身面對大廈外的一片黑暗,同樣的環境和氣氛,感覺卻有所不同。我迅速在行人道的旁邊找到奧治的車子,我選擇坐在乘客座,閉上疲累的眼睛,嘆出混濁的一口氣。知悉真相的興奮蓋不過內心深處的種種矛盾,我還是很喜歡這樣子的香港,是個夾雜著真實與虛幻味道的城市,到了生命盡頭的那片刻,我會想起這短促的兩年。在我陷入冥想之際,思蕊突然提出一個問題,身為駕駛系統的她表現出人性化的一面,甚至比The Dark裡的其他模具都來得真實坦白、自然可愛。
  她的天真使我掛起牽強的微笑,不忍地撒了一個謊:「奧治不會回來的了,他要求我代為傳話,感謝你長久以來的服務,讚揚你是一個稱職的智能駕駛系統,不能把你帶到那個世界是他生命裡的一件憾事。」
  思蕊不知所以:「那個世界?」我不期然在想,身為程序的她能否理解這個由無數程序所組成的虛構世界?
  「那是一個要花很長時間才能說完的故事,我會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讓你知道大概,機會也許只有一次,希望你能夠用耳朵好好聆聽。」我誠懇說道,我們的關係就如相識不久的朋友,我不願意發現她的淚痕。
  思蕊平靜地說:「好,我會耐心等待。接下來,你打算到那一個地方?」這彷彿是一種默契,不知不覺的建立起來,只要開動車子,她便樂意為我開車,有著一種和諧的協調感。
  到那裡去?這顯然是一道難題,我只有最後的一個午夜,要珍惜剩下來的時間,好好抓住唯一的機會。我默不作聲,作出認真的考慮,露出又嚴肅、又惆悵的表情,思蕊見狀,也沒有追問下去。在閉著眼的時候,我想起了一個人,想起了唯一的她,是不會長大的張凝,我希望跟她一起度過最後的時光。
  按照何經理的說法,我在中學時代曾經暗戀張凝,諷刺的是,此刻的我完全想不起那段往事,相信是那個可惡的系統在作怪,遮蔽了部分記憶。車內的音響組合透露了現在的時間,是午夜時分,剛好走到了十二點鐘,時候不早,估計張凝已經回家休息,睡熟也不出奇。
  我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張凝,她迅速接聽,讓我再次聽見她爽朗的聲音。我會牢牢記住我們的共同經歷,我會很想她,很想念她曾經送我的溫暖。
  在通話中,我提出了一個不曾有過的要求。
  我有點著急,說得又急又快:「凝,馬上更換外出的衣服,我會在五分鐘後到你家。不要問原因,只需要知道我現在很想你,要和你一起到一個地方。」我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內心的想法,簡單而有效。
  張凝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回應:「哎呀……我在外面玩了一整天,覺得渾身不舒服,而且已經洗過澡……」
  我打斷她的話:「不要扭扭捏捏,這是我們的最後機會,要認真把握!」
  「哦,知道了……你好像跟平日有點不一樣,我卻無法說清楚。」她果然不會長大,有著小女生的可愛氣質,依然停留在那個印象難忘的中學時代。
  我壓抑著複雜的情緒,傻笑說:「哈哈,我依然是我,是很喜歡你的我。」我享受這甜蜜迷糊的片刻,還不用盡力氣說出來的話,恐怕我們會錯失一些重要的東西。
  在半推半就的情況下,張凝接受了我的奇怪要求。從黑色大廈開車,到張凝居住的住宅大廈只需五分鐘的車程。到了午夜時分,道路暢行無阻,加上負責駕駛的人是思蕊,她是個幾乎不會犯錯的駕駛者,要在預定時間內到達目的地是相當輕鬆的一回事。思蕊停好車子,替我打開車窗,我看著寂靜無人的行人道,默默等待兩天沒有見過面的張凝。我很想坦白告訴她,在過去的兩年裡,我經歷了人生的許多許多。她和朋友玩了一整天,吃喝玩樂;我被系統耍了一整天,苦不堪言。到頭來,我還是很想她,我們建立了單純的戀人關係,在離開The Dark後,我絕不容許自己忘記。
  一臉淘氣的張凝嘟嚷:「哼,你這個男朋友真的很古怪,這麼晚還要我陪你到什麼什麼鬼地方。」她在故意埋怨,也表示她真的很在乎我這個氣質古怪的男朋友,女生便是如此的口是心非。
  我沒好氣地回應:「哈哈,不要埋怨我了,口渴嗎?要先到便利店給你買飲品嗎?」她輕輕搖頭,表示自己不口渴,但一個含蓄的淺笑透露了她著實欣賞我的體貼。
  張凝打開車門,我移到駕駛座,讓出舒適度較佳的乘客座。她身穿灰色的休閒套裝衣服,配合一雙白色運動鞋,穿著隨意,頭髮鬅鬆,不會變的是一張百看不厭的青春面孔。毫無疑問,她依然是個中學女生,活在我的記憶之中,永不改變。她當然對我們的目的地感到好奇,在車內吱吱喳喳,問個不停,我先給她一個印在額上的輕吻,再露出淺淺的微笑,然後把確實地點告訴思蕊,她的回應是:「距離為一點六公里,所需時間為五分鐘。」
  「喂……你很胡鬧,竟敢在午夜回到學校。」我的答案使張凝傻眼了。
  我肯定地說:「我們必須回到那個課室,我還有未辦妥的事情。」
  「哈哈,這教我有點期待呢。」語氣天真的張凝嘻嘻笑道。
  「這麼晚了,你到底用什麼藉口跑出來?父母都睡了嗎?」我想到便問,趁機轉移話題。
  「倪季賢,是這樣的,我趁他們熟睡,先關好房門,然後偷偷溜出來。」張凝一邊小聲的說,露出一張狡猾的嘴臉。
  我假裝驚訝的叫嚷:「哇,你何時變得這麼狡猾?是從誰身上學到的?」
  「就是你。」張凝說得理直氣壯。
  行車狀況十分順利,沿途沒有遇上其他車輛,我不認為這是個純粹的巧合,大概是何經理為我做了一些手腳,這是一個虛構世界,在無數活生生的面孔背後是一個龐大複雜的系統,還有一大堆難以理解的程序。不過,我認為他不會使用任何影響張凝的手段,在問與答的過程中,他有問必答,不拐彎抹角,使我相信這個酷似朱老闆的男人是個值得信賴的系統管理員。我在無意中注意到張凝身上唯一帶備的物品,又是那個咖啡色的方形袋子,內裡藏著不曾露臉的照相機。
  這麼晚了,她幹嘛帶著照相機到處走,她果然也是個不折不扣的怪傢伙,和我很合得來。
  五分鐘過後,我們到達母校,校內停車場是開放的,這當然是個不合理的情況,相信是何經理的刻意安排,我吩咐思蕊隨便找個位置停車,然後我牽著張凝的手跑往新校舍方向。過往的每一次牽手都由她作出主動,這一次換上我了,她卻羞紅著臉,表情腼腆,這使我略感意外。走上校舍左方的樓梯,轉過眼,我們已登上二樓,我毫不猶豫的打開第三個課室的木門,心裡慶幸門是沒有上鎖的。我拉開曾經屬於她的座椅,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張凝顯得不太高興,她害怕給人發現,我卻不以為意,反正何經理會在背後作出悉心安排,不可能有人來到課室打擾我們。
  黑板下方有一張供老師使用的木桌,我在抽屜裡找到兩件用得著的文具,分別是黃色小便條和原子筆,我打算給她留下一張便條,這是我渴望辦妥的事情。接著,我偷偷握住兩件文具,回到張凝後方的位置坐下。
  張凝悄悄的說:「蠢材倪季賢,我在坐車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小秘密。」
  「不要故弄玄虛,快點說。」她發現的是什麼秘密也好,已經足以挑動我的好奇心。
  張凝用著嘲諷的口吻說:「呵呵,原來你是不懂得開車的。」
  我無奈地說:「唉,這是眾所周知的,根本不屬於秘密。我不懂駕車,但懂得騎單車;我不懂游泳,但懂得吃火鍋。雖然有很多東西學不好,但我這個人仍然擁有其他長處,很厲害、很了不起的。」
  「哈哈,你在胡說。」一番胡言亂語卻出奇地逗笑了張凝。
  我繼續自賣自誇:「嘿,胡說的確是我的專長之一……」
  趁著張凝背向我的好時機,我已暗中寫好小便條,伸手輕按張凝的肩膀一下。眼神茫然的她回望我,我妥善收藏了這一剎那,這是永遠屬於我們的老地方,有著一段段使人懷念的回憶。雖然找不到跟暗戀有關的絲毫記憶,但從張凝家到學校,從停車場到課室,在這個不存在的空間裡,在這些不孤獨的時間裡,我抓住了對她的思念,即使這裡是The Dark,即使她是個從記憶投射而成的模具,她卻喚醒了中學時代的倪季賢,我們擁有聊不完的曾經。
  看過便條後,張凝愣住,用著不確定的語氣說:「這句話的意思是?」
  「你試試把它讀出來。」我用手托臉,遮掩腼腆的表情。
  張凝輕輕點頭說:「哦,有一個叫倪季賢的蠢材向聰明的張凝說『很久、很久,我一直都喜歡你』……會是很久很久嗎?是從多久以前開始的?」
  「那一年,我開始在羽毛球場打球,我是阿堅的同伴,在看著他打球的時候,注意到身材嬌小的你,看到你在課室以外展現的動感一面,專注打球的你散發出不一樣的魅力。有人說過,持續而專注地做著同一件事情的人會顯得格外吸引,我很快便被你迷住了,不能自拔。」我順著情緒道出一個彷彿發生過的情景,無法確定這是否我們的曾經,也無法否定我對她的感情,在說話的同時,我的內心泛起陣陣漣漪,連帶干擾著淚光的閃爍。
  「這麼多年了,你都沒有向我表白……」張凝話裡藏著一抹淡淡的憂傷。
  「對不起,我向來是個膽小鬼,錯過了很多表白的時刻。不過,我用腦子牢牢記住了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所謂『人生路漫漫,誰不錯幾步』,請體諒年少無知的我。現在,我們已經二十八歲,開始交往的時間是晚了一點,但我會好好愛惜這段得來不易的關係。」這番說話的基礎不在於兩個世界,我不在乎那個是真、那個是假的了,我決定把我們的這片刻帶回另一個時空。
  「花言巧語,是那個作者教你說的嗎?」這是張凝的偽裝,她在暗地裡取笑我的浪漫。我不常用說話討好別人,她卻是個例外,為心愛的人改變部分個性,順著自然和心意去做。
  我立即否認:「才不是,那傢伙不懂得何謂浪漫,他⋯⋯還是算了吧。」
  張凝甜絲絲地說:「雖然有點刻意,但我喜歡這一夜的你,不像平日般陰沉,更願意花費心思逗我高興,我特別喜歡你對我的尊重。」我也喜歡這一夜的她,比平日更羞怯可愛。
  「你……願意原諒那個屢次錯失機會的倪季賢嗎?」我的心情驟然緊張。
  「嗯,可以。」張凝爽快答道。
  「你願意跟真真正正、實實在在的倪季賢手牽手到沙灘漫步嗎?」一時間,我受到情緒牽動,心直口快的說到了沙灘,也許是潛意識在暗中期待那一幕的發生。
  「嗯、嗯、嗯。」
  「咦,你怎麼在哭?」我們近在咫尺,即使身處昏暗的課室,那閃閃的淚光依然被我輕易捕捉得到。
  「我沒有!真的沒有!」張凝猛然搖頭否認,這是女生獨有的固執,或許男人喜歡女人的其中一點便是她們的忸怩作態。
  「閃閃的淚光證明我成功把你感動了,今天的我很不了起呢!」我不期然激動起來,多虧這個多出的午夜,讓我們不用帶著遺憾分開,我不打算坦白說出真相,這樣做會令她的美夢破碎,倒不如讓她繼續藏在童話世界裡。
  張凝不屑地說:「你果然是個怪傢伙,為這種小事樂成這個樣子……」
  「喂,古怪的人是你才對,怎麼老是帶著照相機出門?」我就是喜歡跟她作對,她的咖啡色小袋子大概是The Dark裡的最後一個謎團,不知道答案的話,我絕不心息。
  張凝淡然說著:「習慣了,有它在身邊才感到安心。」答案簡單直接,彷彿讓我們的故事回到了基本,沒有外面的複雜混濁,一對一的對話,一對一的相處,不說話也可以的,讓意識的交流盡在不言中。
  「打算為這個午夜拍下怎樣的照片?」我好奇問道。
  張凝悄聲說:「我想……是你吧。」她為我帶來意想不到的浪漫,所謂的感動不一定是驚天動地,點點滴滴同樣可愛動人。
  對於咖啡色方形袋子裡的照相機,我一直感到好奇,卻不曾問個明白,來到最後一個午夜,張凝讓我不用帶著遺憾離開。揭開答案,那是一台「拍立得」照相機,是非常有趣和受歡迎的機子,這玩意給人一種返璞歸真的感覺,照片不用儲存在記憶卡,而是用上日漸淘汰的底片,在拍攝後可以立即拿到手上欣賞。盯著觀景窗,按下快門,聽到生硬的馬達聲,底片漸漸從機子上方吐出,大小跟名片差不多,人物逐漸浮現,從模糊至清晰,直至看得見照片中的她和我。我們先後為對方拍下照片,好不浪漫。張凝握著照相機,卻忘了帶記號筆,在她表情無奈、苦惱不已的時候,我在木桌的抽屜裡找到藍色的一支,她才抿嘴微笑。
  在張凝的要求下,我在自己的照片寫下一句「這是張凝最喜歡的倪季賢」,她當然也在另一張照片留下一句「這是倪季賢最喜歡的張凝」,我記得她的字跡,是圓滑的小字,代表她是個溫和、堅強、順從的孩子。在中學時代,我曾經向她借家課來抄寫,不知不覺的記錄了這略帶孩子氣的字跡,想不到會在這一夜用得著。我喜歡她,喜歡她握著的白色照相機,張凝叫它「小白」,不用額外的器材,在拍攝後立即提著照片欣賞,這是一種使人馬上沉迷的喜悅。張凝特別喜歡照相機的外型,和她的小字一樣圓滑,和她的長相一樣可愛。底片價格不菲,卻讓人不能自拔的愛上,有著難以抗拒的魔力。
  短髮女生的意識悄悄滲入我的身上,記得的話,我會在那邊尋找屬於自己的小白,把它留在身邊,尋尋覓覓,找出那個多年不見的張凝。
  離開學校,我們乘奧治的車子回家,分別是三個位置不同的家。
  第一個家是張凝的家,短暫的相聚使我更能感受和相信自己對她的感情,少年的我不敢貿然表白,錯過了一起享受青春的機會。到了二十八歲,到了虛構世界,遇上她的模具,牽過手,吻過臉,建立起一段單純的關係。她走出車子,沒有立即跑回家,在分別之前送來一個飛吻,虛幻的吻使我有種活著的感覺,我提著那張照片,裡面的她作了個鬼臉,分外淘氣可愛。我告訴自己在回到真實世界後,必須努力從憂鬱症中康復,意志消沉的倪季賢敗給了精神奕奕的張凝,何經理在The Dark裡找到有用的數據,我找到了精神支柱,她是我的罐裝咖啡,也是個重新振作的理由。
  短短的兩天,濃縮的兩年,我願意讓小君離開的我的生活,祝福她順利踏入人生的新階段,不為關係告終感可惜,不為她的外遇而介懷。藉著The Dark的體驗,我能夠理解小君離開的原因,錯不在她,愛情的煙火終有一天會消散於空氣之中,如同那齣名叫《星空》的電影,當兩個人的步伐不一致,想法各走極端,自然無法繼續走下去。
  兩個人之間的愛會消失嗎?
  答案顯而易見。
  第二個家是奧治租用的停車場,那是思蕊的家,每一夜都睡在這裡。我吩咐她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位置停車,她一直替我們駕車,從來沒有為自己做過具有意義的事情,服務我們也許是她最為享受的生活。車子停好後,我拿出奧治的手機,開始播放何經理、奧治和我在黑色大廈內的一段錄音,這是我特意送她的禮物,希望她能夠理解這個科幻故事,希望她願意相信我們的每一句說話。
  在打開車門的一刻,我留下一句:「我走了,請保重。」
  錄音播放了接近三十分鐘,思蕊仍在專心聆聽,她知道我的離開,但沒有作出任何反應。我認為她比The Dark裡的其他模具更像活生生的人類,她會想念突然離開虛構世界的我們,甚至奢望我們能把她一併帶走。
  沒有反應,沒有聲音,她陷入人類無法理解的無聲震撼之中,我的眼睛看得穿她的孤寂。
  一個人步出停車場,我在附近的便利店買了罐裝咖啡,是每天在工作時候都會喝的那一種,這一刻的我精神抖擻,不用借助咖啡提神。我在記錄味道,希望在回去以後可以戒除每天喝咖啡的習慣,我已經二十八歲,不能老是依賴這小罐子。咖啡味道苦澀,舌尖感覺冰凍,便利店的飲品冷藏櫃是不可小覷的好東西,飲品的溫度總是出乎意料的冰凍。
  在一片黑暗之中,踏著記憶中的道路,步往The Dark的核心——黑色大廈。感謝何經理為我安排了恰好的天氣,在冬季的午夜泛著異樣的暖意,我不感孤單,虛構世界裡的一切都會在我回去後結束。體驗告一段落,我和奧治快將回到原來的生活裡,他繼續進行停不了的創作,我努力治療難纏的憂鬱症,它有著一個古怪的名字——「外遇型精神疾病」,我傻傻地發笑,取笑患上怪病的自己。
  讓一切結束,乾脆做個了斷,唯一的辦法是回歸那片黑。那裡既是最後的一個家,又是另一個冒險的當初,我該好好的回家,在休息過後,展開全新的冒險旅程。離黑色大廈尚有一段路程,剩下來的堅持是握著張凝的照片不放,記住她的喜好,記住她的可愛俏臉,尋找真正的一位,完完整整的把故事說一遍。

【本故事完】

2017年11月30日 星期四

《那片黑》第五部 第八章:多給一個午夜


《那片黑》第五部
第八章:多給一個午夜
ocoh說:「隔了這麼久,再次敲打鍵盤修正這個故事,有如重遇多年前創作此作品的自己。同樣是個午夜,覺得那個自己距離很遠,連面目也模糊掉。」

  「倪季賢,你到底怎麼了?」
我凝視小君,看得非常入神,聽見奧治的說話,我才從恍恍惚惚的狀態驚醒過來。
  我露出尷尬的笑容說:「沒什麼……我相信小君與這個虛構世界密不可分。我們有過兩年的同居生活,虛構世界的體驗也從兩年前開始,即是說,兩者之間有所重疊。更重要的是,我走遍城中各處,依然無法找到小君,直至來到這座大廈,才看見眼前的模具。你們似乎把她回收了,但她和阿堅的情況不一樣,小君從來沒有說過自己需要離開香港,所以相信你們回收她是出於其他動機的。」
  奧治乾笑兩聲:「嘿嘿,你的推理進步了。」經過一段時間的討論,我的思考和分析能力竟在悄悄的提升,算是個意外收穫。
  「倪先生,不必玩猜謎遊戲,我非常樂意把來龍去脈交代清楚。在真實世界,林文君曾經是你的女朋友,但在2011年9月,她另結新歡,主動向你提出分手。除了第三者,分手的另一個原因,是她無法忍受你的一些缺點。如容易滿足於現狀、不求上進、做事優柔寡斷、得過且過、沒有儲蓄的習慣、沒有置業的經濟基礎等。經過六年戀愛,她發現你原來不是適合她的男人,於是接受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追求。那人事業有成,擁有一定的社會地位,絕對把你比下去。」
  「後來,你無法承受失戀的打擊,患上『外遇型精神疾病』,屬於憂鬱症的一種,失去自我認同感,自尊心受到創傷,經常焦慮不安、疑神疑鬼,抗拒和別人聯繫,失去人生目標。在體驗The Dark之前,你正處於治療的初步階段,離完全康復尚有一段漫長的日子。」何經理鏗鏘有力地說出每一隻字,聽起來,每隻字都平淡似水,但把它們串聯起來,組織成有意義的說話,我卻真確地感受到一陣孤單的心痛。
  我瘋癲似的發出空洞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奧治輕輕拍打我的肩膀說:「季賢,沒事的,要冷靜一點。」
  我模仿他的口吻,小聲說:「奧治,沒事的,只是覺得真實的自己很可笑,是個徹底失敗的男人。我能夠理解小君離開的原因,當一個女人快將踏入三十歲的年紀,會為將來的日子感到擔心,需要找到一份安定的感覺。我如此失敗,不論精神和物質都無法滿足小君,是我錯了,我看不起自己。」我向他傾吐真言,面對一起冒險的伙伴,裝模作樣是多餘的。
  奧治再多安慰:「不要胡思亂想,我還不是跟你差不多,優柔寡斷,吊兒郎當。但我不認為我們需要為此負上所有責任,這樣子的社會養育這樣子的男人,錯不在你。假如我們的生活不是這麼緊繃,社會節奏不是這麼急快,置業不是這麼困難,賺錢不是這麼吃力,我不認為小君會離你而去。反之亦然,這樣子的社會養育這樣子的女人,錯不在她,她只是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罷了,這是每個人的權利。」確然,他說得不無道理。
  我無奈苦笑說:「奧治,我明白這些道理,也明白社會的狀況,我們無法回到從前,城市也無法回到從前。就如這個虛構世界,它從兩年前開始為我們帶來了全新的體驗,每天出現無數的變幻,但在兩年後,小君依然選擇了別人,而不是我。」即使獲得重來一次的機會,發展和結局同樣無法改變,這是既定的命運。
  何經理卻道:「倪先生,假如一切順利,按照劇本進行的話,你和林文君不會分開。」
  「此話何解?」我不知所以,立即追問,我們看來進入了另一個謎團之中。猜想的話,大概是一些人物、事物改變了原來的劇本,影響了我和小君的命運。
  何經理緩緩的道:「我先講解一下The Dark的原始劇本,這是一個以真實為基礎的虛構世界,設定在2008年開始,運行了一年多,直至2009年7月,確認狀態穩定後,我才安排兩位進行體驗。按照倪先生的要求,我們致力避免林文君交上第三者,讓兩位一直過著互相依靠的同居生活,時限為五年,到2014年為止。」
  我點頭說:「我大概明白,由於小君的外遇,所以那個我提出這樣的要求,希望在虛構世界裡和她多享受幾年戀愛生活,以彌補在真實世界所失去的愛情,這或許是一種改善情緒的方法,藉著五年的體驗時間,我會有所覺悟,能夠找回迷失的自己,回到正常的生活。」那個我彷彿是另一個我,我們好像分裂成兩個想法不一樣的獨立意識。
  我刻意隱藏了一句——「即是說,這是治療,那是精神疾病。」
  也許是個巧合,何經理彷彿看穿我的想法,他詳細地說:「給你說中了,五位被選中的參加者都患有不同類型的精神疾病,我們最為關注的是外遇型精神疾病,此類患者在近年增加了很多。此病原因眾多,包括科技發達、資訊傳播迅速、工作時間太長、生活壓力太大、人口過於密集、置業困難等等。最重要的是,患者需要完全康復的話,往往花上比其他憂鬱症患者更長的時間。我試舉出一個例子,是在美國發生的,一個五十歲的失婚婦人,患上了外遇型精神疾病,需要定期接受心理治療。有一天,因為子女出言不遜,長期處於憂鬱狀態的她憤而開槍射殺自己的子女,在事後留下字條,辯稱子女經常頂嘴,說話很不中聽,乾脆作個了斷。聽起來,你們可覺得她的理由很荒謬?」聽後,我努力思索,卻無法喚起跟這種精神疾病有關的印象。
  奧治表情嚴肅地道,有著獨到的見解:「憂鬱症患者一直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一般人是無法理解的,我不會把失婚婦人的例子斷定為荒謬,但我覺得她活得很可憐,她的子女死得很無辜。容許我作出大膽的猜測,既然五位參加者都患有憂鬱症,你們公司很有可能從虛構世界中收集數據,並且轉售給相關的研究機構。何經理,真相會是這樣的嗎?」他的懷疑不無道理,因為售賣隱私在這個年代確是一門流行的生意。
  何經理語氣溫和地回應:「楊先生,你說得對,我們的確把一些有效數據交到研究機構手上,但我們沒有從中獲利,數據只可用於研究之上,絕對不會洩露你們和其他參加者的個人隱私。當然,你們兩個人在事前已經知悉詳情,我們絕不隱瞞,兩位大可放心。」即使不作任何聲明,我也不會像奧治般懷疑何經理及其所屬的Moments集團,虛構世界不像個驚天大陰謀,何經理也不像大奸大惡之徒。
  面對精神疾病的話題,我依然沉著冷靜,若無其事的道:「隱私什麼的,我不太在乎,但原來的那個五年計劃卻好像失敗了。不論真實抑或虛構,小君都有了外遇,我身為第一參加者,必須了解我們失敗的原因,到底是誰破壞了我們的虛構生活?」
  何經理臉色驟變,陰沉得有些不尋常,他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道:「倪先生,楊先生,是你們自己破壞了The Dark裡的生活,改寫了原來的劇本。系統雖然發現漏洞,並不斷作出修正,始終無補於事,無法讓你們的生活返回原來正確的軌道上。」
  「嘿,我們到底作過什麼?」奧治的一聲冷笑沒有冒犯別人的含義,純粹是好奇心的反映。
  「其實兩位沒有做出多餘的行為,但倒是忘了一些安排妥當的事情,我相信這不難猜出的。」何經理居然故弄玄虛,我們兩個人為此冥思苦想,他則利用機會喝下一杯溫水。
  一會兒過後,奧治機靈地說:「是服藥,問題在於藥物,我早就覺得不妥當了。」他的腦筋還是比我靈活一點。
  我補充:「我認為最不妥當的地方是我們兩個人都患上罕有怪病,需要每天服藥來避免病發。」
  何經理不厭其煩地解答:「沒錯,你們的想法和真相非常接近。即使系統替你們遮蔽了部分記憶,但效力將會隨著時間而減弱,因此,系統編造了一個重複進行的事件,使你們以為自己患上世間罕有的怪病,會出現間歇性的嚴重頭痛,更有隨時暴斃的可能,必須每天定時服藥才可以壓抑病情。實際上,藥物是一個程序,可以說是一個修正檔,避免你們對The Dark產生排斥,加強記憶的遮蔽作用,有效維持The Dark在穩定狀態下運行。」難怪我們一直否定藥物的作用,那是不該出現的東西,我們既排斥藥物,也排斥著虛構世界。
  奧治馬上辯稱:「這似乎不是我們的問題,而是系統的漏洞。」
  「楊先生的說法也錯不了,這既是我們系統的漏洞,也是你的個人問題。雖然倪先生是第一參加者,楊先生是第二參加者,但你的存在卻影響了整個The Dark的運行,甚至改寫了既定的劇本。」表面上,何經理好像說得模稜兩可,我卻認為他另有所指。
  我著急地追問:「怎可能是他?他只是在每天工作和寫作罷了。」
  何經理忽然改變態度,恭敬有禮地向奧治說:「我該代表本公司感謝楊先生的參與,讓我們找到一個想象之外的漏洞,是關於楊先生的多重人格。平日的楊先生自稱為奧治,這是你的主人格,在專注寫作的時候,你的第二重人格才會現身,那傢伙自稱為馬政。馬政意志堅強,以為自己活在幻真幻假的小說世界,一直企圖搶奪楊先生的身體,取代奧治成為主人格。」
  奧治鎮定地說:「那麼,我的馬政幹了什麼?」我們對這個叫馬政的第二重格不會感到陌生,奧治在《3N8》裡寫過他,我們更曾經在咖啡室談論多重人格的話題。
  何經理咧嘴笑說:「在進入The Dark的不久後,楊先生繼續進行創作,馬政隱藏在意識之中。事實上,由於系統仍處於除錯階段,無法偵測和控制參加者的其餘人格。最有趣的地方是,馬政是個疑心很重的人,他發現楊先生需要定時服藥,誤以為那是針對他的藥物,害怕遭人消滅,所以暗中遊說楊先生停止服藥。沒多久,楊先生竟然相信了自己的潛意識,作出停藥的決定,正是這個決定大大影響了The Dark的運行,人和事都開始不按劇本發展。後來的一天,楊先生心血來潮,萌生探望朋友黃顯昇的念頭,繼而發現這座大廈的存在。」他發笑是由於事情的確很有趣,第二重人格馬政在誤打誤撞的情況下影響了奧治的決定,一個微乎其微的漏洞足以打亂整個系統的運作,相信奧治和馬政也無法把這想象出來。
  「何經理,那麼我的停藥決定是否也跟奧治有關呢?」我說出疑問。
  何經理作出詳盡分析:「我認為楊先生對你的影響是間接的,他影響了The Dark的穩定性,使你的不安感與日俱增,直至忘記服藥的那個早上,你開始懷疑藥物的效用。倪先生不像楊先生,你的意志力遠不及他,所以你進行了一些實驗來否定藥物。別忘了The Dark的世界觀跟兩位息息相關,由於兩位停藥,使人物事物脫離軌道,例如你們先後發現這座大廈,對一片黑暗感到好奇;例如被設定為忠於愛情的林文君,由於倪先生對The Dark產生排斥,憂鬱症的病況再次浮現,把真實的經歷投射到林文君的模具身上,所以她還是有了外遇。與真實不同的是,她繼續依照劇本去演,始終沒有離你而去,是你自行作出離開的決定。」相信部分內容是他的個人想法,他負責管理虛構世界,可以說是我們的共同監護人。
  我們來不及回應,他已經繼續說下去:「另外,你們剛才提到了一些漏洞,是關於薜凱琪和張凝的。她們分別和倪先生相遇,再以不合理的速度展開感情或肉體關係,這是根據倪先生的潛意識投射而成,你希望從張凝身上找到愛情,又希望借薜凱琪滿足性欲;反之亦然,由於你對外遇一事耿耿於懷,所以你和林文君的關係出現變化,無法平心靜氣的溝通和相處,囤積不滿的情緒,最終導致分手收場。」我頓時無法言語,需要一些時間去理解和接受,真相總是殘酷的,凱琪竟然只是個性幻想對象,這既是可惡、又是可恥。
  奧治的嘴巴沒有閒著,他急於提出問題:「我還有兩處不明白的地方,希望何經理解釋一下。首先,我們分別作過無數次嘗試,渴望到達大廈或進入大廈,卻遇上不同形式的阻撓,我們為之氣餒,不得不擱置計劃。不過,在這個晚上,我們乘坐自己的車子,竟然可以輕鬆到達,當中究竟有什麼奧妙之處?」
  何經理耐心回答:「The Dark的世界觀是由兩位的思想所組成,我作個比喻,兩位正是打開虛構世界之門的鑰匙組件,缺一不可。大廈即是虛構世界的管理中心,假如其中一位單獨行動,試圖闖入大廈,系統會自動產生不同的事件來制止你們的行動。當兩位一同前來大廈,系統會放下戒備,讓你們順利到來,打開大廈之門。我們稱之為Cracked,意思是『已被破解』。」聽後,奧治輕鬆的笑了笑,他顯然對答案感到滿意。
  奧治接著說:「那個約定果然別具意義,要不然,我們要糊裡糊塗的在這裡混上五年。好了,我要問第二個問題,季賢曾經回到長沙灣的唐樓,並在天台遇上由我所創作的小說人物,名字是藍的少年,我相信藍並不存在於真實世界,那麼他怎會在季賢眼前現身呢?」
  何經理像奧治般笑了一笑,他著實喜歡這樣子的交談、這樣子的問與答,反應相當雀躍,他保持微笑說:「楊先生,這同樣是潛意識的投射,只要那個人屬於你的思想一部分,他都有可能被系統製造成模具。而且,那部小說是以唐樓生活作為根據,巧合的是,倪先生需要回到唐樓,由於我們已經把林文君回收,所以系統改變了唐樓在過去三年的歷史,試圖給倪先生製造假象——『林文君從不存在』,於是安排了藍的出現,讓兩條時間線剛好接上,製造出最後的一個假象。由於你們停藥的時間實在太久,系統早已無法阻止你們繼續尋找真相和否定世界,你們的到來是早晚會發生的,我不感意外。」
  「嘿,真的很有趣,何經理的說話把好多荒謬的情況解釋得合情合理,我的心情很矛盾,為成功進入黑色大廈而高興,為得悉真相而微笑……但這個世界是虛構的,過去的兩年都是白白度過的,我們還需要待在這裡三年,跟模具們當朋友,跟模具戀愛和做愛,為模具工作效勞,賺取薪水維持生活,想起來也覺得很荒謬、很可笑。」我也笑了一笑,不曉得是苦笑抑或冷笑。總而言之,我不快樂,是徹底的不快樂。
  何經理見狀,安慰道:「倪先生不用擔心,從你們進入大廈的一刻起,The Dark的計劃已被宣告失敗,公司將抽取這兩年間的數據,用以改善和修正系統的不足。根據我們簽訂的合約,會在稍後安排兩位回到真實世界生活。同時,為了作出補償,兩位將會獲贈兩張優惠券,待系統正式推出市場,兩位可以再次體驗為你們度身訂做的虛構世界。」免費贈送優惠券的做法很符合大集團的作風。
  我禮貌地回應:「謝謝你的好意,優惠券一事容後再談。我現在有一個請求,我有未辦妥的事情,不想立刻回到真實世界,可以讓我在虛構世界多逗留一會嗎?在明天的這個時間,我會遵守約定回來大廈。」在別人眼中,那事情可能是蠢、是傻、是瘋狂,但我慶幸自己依然幼稚,擁有一顆敢於冒險的心,實踐內心的想法。
  何經理落落大方地說:「倪先生言重了,基於時間概念的不同,我大可讓你在The Dark多逗留一段日子,這視乎你的個人需要,隨便說吧。」
  不用討價還價,我坦白說出要求:「多給一個午夜已經足夠。」
  「當然可以。」他說得乾脆利落。
  奧治也表達自己的意願:「何經理,既然大廈已經被破解,相信季賢一個人進出大廈已經不成問題。容許的話,我希望待在這個辦公室,進一步了解我們所一起創造的The Dark。」
  「在破解之後,The Dark進入了完全封閉的狀態,我會輸入指令,讓倪先生自由進出大廈,管理員的權限是可以輕易辦到的,你們大可放心。」何經理樂意提供協助,對他來說是小事一樁,卻幫上我們一大忙。
  奧治細心地向我叮囑:「季賢,在離開大廈後,乘我的車子去辦自己的事情,思蕊會樂意替你駕車,到達指定目的地。回來的時候,也要乘我的車子,我會在這裡一邊寫小說,一邊等待,我們將一起回到真實世界。不曉得那邊的世界會有那樣子的冒險、那樣子的任務,單是想象一下,已經讓我興奮雀躍。」他對另一個世界充滿幻想,諷刺的是,那才是養育我們的真實世界。
  我用開玩笑的口吻說:「回去後,我的首要任務是把憂鬱症治好。」
  奧治刻意糾正我的說法:「哈哈,是外遇型精神疾病,名字有著說不出的古怪呢。」
  此時此刻,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感受卻是錯綜複雜。奧治是我唯一的冒險伙伴,我們擁有很多共同記憶和討論,他是活生生的。
  我語帶感慨地說:「朋友,我會回來的,替我看守小君的模具,讓她安然入夢。」
  在離開辦公室之前,奧治把手機交到我手上,他暗中用軟體記錄了我們三個人的對話,難怪先前一直握住手機不放。這傢伙早有計劃,想法周詳, 。
  他向我耳語:「要是需要的話,可以把錄音放給別人聽,讓別人了解我們的故事。」
  我頓感困惑,不曉得會否用得著這段珍貴的錄音,它解釋了我們存在的虛構世界,作公開播放的話,或會令這個空間內的模具焦慮不安,造成嚴重後果。他交出手機,卻保留著筆記本電腦,這表示他會在何經理的辦公室內用電腦寫小說,我在心裡取笑他多此一舉,我們即將回到真實世界,他不一定有辦法帶走電腦,寫下多少文字都是多餘的。
  執意去做愚蠢的事情,絕不言悔,這是我們的共通點。難怪我們一起參加了虛構世界的體驗,繼而發現黑色大廈的存在,定下冒險的約定。無論如何,我們都是好奇心旺盛的大男孩,誰也擋不住我們這一股傻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