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文章
-
《凌盜》改 故事簡介: 「諷刺的是,異人必須依從條約,我們吃記憶、他們吃人體,這些行為都屬於條約的認可範圍。」 這是個充滿奇幻味道的故事,有著光明與黑暗兩方勢力,分別是凌盜者和吃屍族。兩方在表面上對立,在本質上,卻是同屬一族的異人,在對抗的同時,追求長久的平衡。...
-
電影《Inception》給我的感覺,好像不及《Shutter Island》帶來的震撼。 故事的某些設定很相似,例如主角Cobb的太太在故事展開之前已經是個死人,但又會偶爾出現並試驗一下Cobb的心理狀況。Cobb喜歡大叫大嚷,表現得時而冷靜,時而衝動。 整齣電影的說服...
-
《3N8》 第三十四章:命運 幾秒鐘後,世界翻天覆地,一眨眼,眼前一黑,沒有留下痕跡的覆蓋著我們的咖啡室,徹底的黑暗維持不到兩秒鐘便結束。老實說,我不懼怕黑暗,甚至對它有著輕微的好感,我也敢於面對馬政,直至目前為止,他都沒有做出傷害我的行為,根據我的猜測,他會留住我的性命...
2017年2月18日 星期六
《那片黑》第四部 第四章:鏡頭眼中的孤寂
《那片黑》第四部
第四章:鏡頭眼中的孤寂
ocoh說:「在我的作品裡,總會出現一些AI,這漸漸成為不可缺少的元素。人類與AI的互動有著千百樣可能,在不久的將來,AI會成為跟我們談得來的朋友。」
下午四點鐘,我換好衣服,帶備需要的隨身物品,前往停車場取車。衣服不再是略顯拘謹的恤衫西褲,而是隨便的T恤和牛仔褲,既然是個難得的星期天,我不要讓自己憶起工作的情況,恤衫西褲的組合代表著星期一至六,代表沒完沒了的工作,滲透出城市人的壓抑,每當穿起恤衫,不期然的當回態度認真的職員,語調隨之改變。假如每個星期只需要工作四天或五天,不用每天穿上如制服般的恤衫,生活也許能夠輕鬆一點。
此外,T恤和牛仔褲的組合很配合那個名叫奧治的傢伙,他不常打扮。
奧治把汽車停在月租停車場,碰巧在老家附近一帶,對於前去的路線,我熟悉不過,步行的話,路程大概是十五分鐘。沿途遇上的冷風比途人還要多,天氣太冷了,今年的冬天有著不穩定的情緒,冷鋒持續侵襲,人們寧願留在家中睡覺、上網、看電視節目,提不起興趣到街上遊玩。走過十五分鐘的路,行人道顯得比以往寬闊,步伐比以往輕快,走得容易很多,我雖然心急如焚,但仍然享受不常發生的暢行無阻。唯一的問題是刺骨的寒冷,我忘了為自己多帶一件外套,單薄的T恤顯然不足以對抗天氣,我對此後悔不已。
停車場和老家只有一條馬路之隔,乘升降機移至地庫一層,不消幾分鐘,我已經找到奧治的車子,記憶所及,他喜歡把車子停放在固定位置。我按下遙控器的解鎖按鈕,車子發出「咇咇」的聲音作回應。上次見面時,奧治為智能駕駛系統導入了我的聲音,我可以用聲音發出命令。奧治為系統取了一個名字——思蕊,是個女生,英文名字好像是Siri,對於這一點,我無法肯定。我在駕駛座坐下,稍微調整座位,讓自己坐得舒服一點,裝成一個熟練的駕駛者,然後繫上安全帶,至於倒後鏡什麼的,由於我不太懂得駕駛,也不必多花時間調整角度。
「思蕊,你好,希望你能夠為我效勞,替我開車到一個地方。」面對不熟悉的系統,我表現拘謹。
「聲音確認,使用者身份為倪季賢,歡迎再次使用本系統,只要說出目的地,汽車將會自動駕駛至指定的地點。」說話的是一把感覺自然、仿真程度極高的女生聲音,年齡估計是二十五歲。
「我們都不用這麼拘謹了,乾脆使用人性化模式吧,我討厭公式化的對話,會產生些許不安感。」幸好記得奧治的提醒,才懂得切換思蕊的對話模式。
「好的,倪先生,有什麼吩咐?只管說。」思蕊立即配合我的要求,換上友善親切的語氣,連用語也出現了若干的變化。
我刻意減慢說話速度,嘗試把每隻字都說得清清楚楚:「請開車到港島區柴灣的……」這是小君工作的地方,估計她回到辦公室工作的可能性不低。
「沒問題,路線規劃完成,我已為你選擇了最省時的路線,長度為三十四公里,所需時間為三十五分鐘,請問倪先生需要作出改動嗎?」思蕊反應迅速,沒有任何延遲,這歸功於軟體和硬體的效率。
「沒問題,行動要快,我不希望浪費時間。」我作隨意的回應,我不在乎路線長度和所需時間,要的是良好的駕駛者,我對她不存半點懷疑,她比我的雙手更值得信賴。
思蕊體貼的說:「好的,我會馬上開車,請問需要替你放些音樂嗎?」一把不錯的女生聲音,配合誠懇的服務態度,這千依百順的虛擬女生很容易討人歡心。
我平淡地說:「不用了,我想安靜一點,你專注駕駛,無關痛癢的事情也不用通知我。」假如把對象換成了活生生的人類,我的冷漠態度隨時會被人罵得狗血淋頭。
即使切換成人性化模式,系統依然是一堆由開發人員輸入的程序,不會擁有自主思想,思蕊能夠跟我流暢的交談,甚至是閒話家常,一切都是虛假的,我彷彿看到了系統背後的一堆編碼,把她製造出來的人始終是人類。
我需要活生生的人類,小君的存在代表著我的過去,也證明了我的存在,可是她存在的證據卻好像給人逐漸抹去,我無法坐視不理,無法讓她隨風而去。
汽車的行駛非常順利,今天的街道人不多,車輛同樣不多,思蕊的確聰明,懂得利用龐大的資料庫找出最快捷、最安全、最適合的路線。我坐臥不寧,沒焦點的望向車窗外的世界,對我來說,坐在駕駛座的感覺很陌生,這向來是屬於小君的位置,她喜歡駕駛,更擅長駕駛,是她比我厲害很多的地方,我常常為此感到慚愧。
「好奇怪,駕駛大多由男生負責,怎麼我們的情況不一樣?」她總是如此嘲諷我,我會裝作不以為意。
原來在司機的位置可以看到不一樣的畫面,我從來不關注車子右方的風景,平日坐在乘客座,只會知道車子左方的景色,今天的感覺大有不同。故意讓大腿緊貼座椅表面,製造出一種錯覺,依稀的感應著她的存在。如剛才所說的,小君證明了我的存在,我拼命回憶、努力想象她的存在,不能白白給她徹底消失。
不多不少的三十五分鐘,思蕊的估計非常準確。在車程中,我曾經向她提出了唯一的要求,是個非常可笑的要求,只有瘋子才敢於表達。
「思蕊,把冷氣調至足以使我生病的程度。」
思蕊有所懷疑:「我雖然無法理解你的要求,但我會把冷氣調至攝氏十度,希望符合你的要求。」這人工智能未免太厲害了吧。
「嘿嘿,坦白告訴你,我希望感受刺骨的寒冷,證明自己是活生生的,由此證明小君也是存在的,我無法立即去找阿堅,只好盡力尋找小君,她不能無緣無故消失於我的世界裡。我們是分開了,但不能否定我們的過去,那是我們共同擁有的同居生活,兩年間,幾乎每天都在一起,她不嫌棄身患怪病的我,作出無數鼓勵,即使她在後來有了外遇,無奈的我選擇了離開,展開新的生活,交上另一個女朋友,跟另一個女生做愛,但我衷心希望小君能擁有更美好、更精彩的人生。我們從此成為兩條不會相交的平行線,放棄聯絡也好,假如可以在臉書上看到她的生活,我會感到高興和安慰的。」我不能無止境的壓抑情緒,面對缺乏表情和眼神的思蕊,我坦白說出此刻的感受,一字一句都是發自內心的,不懂得應對的她是唯一的傾訴對象。
「倪先生,你提到了很多名字,都是我不知道的,我不曉得怎樣回應你,我相信自己唯一可以辦好的事情是把你順利送到目的地。」她像個入世未深的單純孩子,在能力範圍內給我最大的安慰。
我苦笑說:「還有的,調低車內溫度來證明我們的存在。」
除非遇上不可能的要求,否則,思蕊會依照使用者的吩咐去辦,冷氣被她調成不多不少的攝氏十度,說冷不冷,也不過比室外氣溫低幾度,但不要忘記我的穿著,僅是單薄的短袖T恤,碰撞車內的低溫,整個身體都在抖動。我用雙手抱著脆弱的自己,正如在家的時候的冷水澡,這些都是活著的證據,我的行動是尋找小君活著的證據,甚至是找回她。
身在車內,我和智能駕駛系統共處,看不見她的身體,無法想象她的容貌,有種不實在的空虛感。她是被人類編寫出來的程序,是被創造出來的人工智能,絕對服從於製造者和使用者,不會違反命令。找她傾訴,沒什麼值得奇怪,正如有些人在沮喪時故意找上一些陌生人,讓自己敞開心扉,傾吐心事。思蕊是個出色的聆聽者,不會洩露任何秘密,不會反駁我的以為。
「倪先生,現在是下午五點鐘,我們已經順利抵達目的地。」思蕊的聲音打破了車內的寂靜,讓我從意識空間回到真實世界。
我誠懇地說:「謝謝你,真的謝謝你,這麼有效率的把我帶來這個地方。」時間過得比實際的三十五分鐘為快,眨眼過後,我們來到稍為遙遠的柴灣。
「這是我的責任,不用客氣。我先把車子停好,你去辦自己的事情,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思蕊話裡夾雜著兩種情緒,顯露其盡責的一面,同時流露隱隱的人情味,甚至比人類演得更像人類。
打開車門,踩著實實在在的地面,是不意外的混凝土。因著季節的關係,下午五點鐘的感覺已經非常接近夜晚,這是冷酷無情的季節,天色灰暗,彌漫著一種教人絕望的氣氛,我差點錯過僅有的些許陽光,心裡湧現不好的預感。
這一帶屬於工業區,貨倉和印刷公司到處皆是,附近的街道顯得非常冷清,沒有發現任何途人。有些時候,人類總會迷信巧合,不好的預感接二連三的出現,在步往大廈的短短一分鐘裡,烏雲密布,徹底阻擋微弱的陽光,繼而出現的是一場綿綿細雨,帶來另一股沉鬱的情緒,彷彿預告了我將會失望而回。
走到玻璃門前,已然發現一絲異樣,模糊印象誠實地告訴,大廈入口旁邊向來掛有那個媒體集團的標誌,我站住不動,認真地看了看,只餘下灰灰白白的牆壁,記憶中的標誌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像傻瓜一樣搖頭輕嘆,情緒更為低落。拉開沉重得有些過分的玻璃大門,大堂近在眼前,前方是管理員的崗位,還有一張陌生的中年男人面孔,冷漠的目光迅即打到我的臉上,我們是素未謀面的兩個人,是真正的陌生人。
管理員言詞謹慎:「先生,你好,今天是星期天,這座大廈的所有公司都是休息的。」
我立即否定:「不,有一家是例外的。」
「喔?你說的是?」管理員顯然不相信我的說話,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帶著懷疑。
「是設於三樓的傳媒集團辦公室,每天都有職員當值,負責監察伺服器的運作。即使是星期天,有些職員也會回來加班工作,他們都是天生的工作狂。」我不嫌麻煩,詳細道出自己所知的情況。
「先生,你似乎弄錯了,是一個飲食集團租用了整個三樓,而不是你指的傳媒集團。」管理員眉頭深鎖,欠缺笑容的他似乎認定我是個找麻煩的人。
「難道他們搬遷到另一個地方?」我沒有反駁,作出合理的假設,不會就此罷休。
管理員露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解釋:「飲食集團是在三年前開始租用三樓的,所以你的說話很不合理,實在莫名其妙。」說不定,他在心裡偷偷咒罵我的胡鬧。
到目前為止,我們兩個人似乎是牛頭不對馬嘴,各有各的說法和記憶。
「哈哈,從你的角度來看,我是個不請自來的傢伙,特意來到這座大廈搗亂;但我可以誠懇的告訴你,我絕對不是來生事的,而是來找我的朋友,她在傳媒集團工作,偶爾會在星期天加班,或許我們對於三樓的認知有所不同,但希望你能夠尊重我前來這裡的目的。」笑聲是真實的,立場是明確的,坦白的風險很高,我卻願意放手一搏。
管理員換上輕鬆的表情,帶著微笑說:「雖然你的說話十分古怪,但看到你認真的表情和固執的態度,覺得你非常有趣,不像在說笑,不像惡作劇。有些同情你,有些欣賞你。不如這樣吧,我們一起到三樓一趟,讓你心息也好。」立場雖然不同,但他願意尊重我的想法,使我另眼相看。
我語氣激動的說:「謝謝你,我不用帶著遺憾離開這座大廈,算是好事情。」我被感動得熱淚盈眶,恨不得馬上登上三樓看個究竟。
我們的左方是兩台升降機,整座大廈共有二十層,管理員離開崗位,站到我的身旁,他替我按下召喚升降機的按鈕,稍待一會兒,如他剛才所說的,我們一起到三樓查看一遍。結果是教人失望的,飲食集團租用了三樓的所有單位作為辦公室之用,換句話說,這裡不存在其他公司。對管理員來說,我堅稱傳媒集團存在,的確是胡言亂語,這也是他怫然不悅的原因。他沒有說謊,更不必對我這個素未謀面的人說謊,我的眼睛也不用瞞騙自己。嘗試用手觸摸辦公室的玻璃門,還有走廊內的灰白牆壁,雙手互相磨擦,希望找出具體的活著感覺,以推翻眼前的一片假象。
答案呼之欲出,我不可能在飲食集團的辦公室找到小君,這是又可笑又可悲的事實,我無法拆穿,無法否定,唯一辦到的是無奈的接受和妥協。繼續待在這裡虛度光陰也不是辦法,我必須仔細考慮下一個目的地。
「年輕人,看到實際情況,你願意放棄了嗎?」管理員竟然改變了用在我身上的稱呼,年輕人著實比先生親切動聽。
我作出真心誠意的道歉:「我明白在這裡不會找到她了,我願意離開。對於打擾到你,我覺得不好意思,真的對不起。」
管理員笑說:「我不會介意的,反正這是工作的一部分,我經常碰到比你還要胡鬧的傢伙,覺得你算是不錯的。希望你在其他地方找到那位朋友,我沒有相信你的說話,但選擇相信你的感情,表情是內心的反映,是一種不懂得說謊的自然流露。」
「除非我是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男主角吧。」我以幽默的方式來回應,不禁想起往日的小君,她曾經懂我的幽默,逗她高興是個不困難的任務。
管理員眉開眼笑,大力誇讚:「還懂得開玩笑,你真是個好傢伙,我喜歡這種個性,你要努力加油。」
這是個凌亂不堪的城市,人們常說「城市逐漸步向死亡」,繁榮的表面掩蓋著具體的腐敗,有些人放棄掙扎,默默等待死亡來臨;有些人只懂得抱怨和批評,卻沒有具體的行動和計劃;有些人陷入自我中心的思想,不關注別人、社會、世界。幸運的是,我常常遇到真誠待我的陌生人,如這位獨個兒工作的管理員,每天面對各形各色的面孔,熟悉的、陌生的、親切的、冷酷的、亂來的。對他來說,我當然是個瞎鬧的傢伙,他卻願意相信我的表情、眼神、感情,代表我依然活在有血有肉、有淚有汗的世界。在這座樓高二十層的大廈裡,不可能找到小君,我別過管理員和大廈,轉身離開,外面的天空依然下著細雨,雨勢持續,雨顆的大小跟先前的差不多,沒有演變成大雨的跡象。
我急步跑到車旁,從牛仔褲的口袋裡掏出了遙控器,卻呆站不動,感受雨水悄悄的、溫柔的落下,我不欲逃避自然而來的小雨,最壞的結果也就是著涼生病,我不在乎。假如思蕊是個擁有自主思想的生命體,給她發現我的自虐,她會主動打開車門,給我躲進車內避雨。不過,即使她是個很厲害的智能駕駛系統,到了此時此刻,她也是束手無策、無可奈可,在我按下解鎖按鈕之前,她依然是個沉睡著的人工意識,車子不會擅自開動。
寧靜的十五分鐘過去,陪伴我的是奧治的黑色四人車,和零碎、頻密、穩定的雨聲,重複的、枯燥的、使人麻木的,還有一股漸變熟悉的冷,跟洗澡時的冷、坐車時的冷很相似。一塌糊塗的半天過去,我不是在努力適應冰冷,而是藉此保持情緒穩定,以鎮靜的態度面對某些將會發生的情況和結果。
當然,中國人常謂「世事無常」,西方也有諺語「杯唇之間會有很多事情發生」,當事情未到最嚴重、最惡劣的地步,當一絲希望尚且存在,即使微乎其微,我仍然盼望一個正面的結果——找到小君。
回過神來,按下解鎖按鈕,再次進入車內。我打算把車匙插進匙孔,這個動作非常簡單,我卻無法輕易完成,情緒在徘徊,手指在猶豫,睜開了雙眼,彷彿看得見小君的容貌,我明白這是不真實的幻象,我必須勇敢面對現實,立刻開動汽車,讓她的聲音把我從記憶浮沙裡拉回地面。
「倪先生,歡迎你回到車內,再次使用智能駕駛系統。」這個女的依然是人性化模式的思蕊,聽見她的聲音,我終於找到些許安慰。
我假裝冷靜的說:「現在是什麼時候?我離開了多久?」
思蕊即時給出答案:「現在是下午五點四十五分,你離開了剛好四十五分鐘。」系統的長處是善於計算結果和列出資料,為我節省時間。
「哈哈,相信你能夠看見我的失落表情,對嗎?」發笑是不出色的偽裝,人類總是喜歡擺出一副堅強的樣子,我的演技很幼嫩,騙不了誰。
思蕊坦言:「我看得見,因為車內裝設了拍攝鏡頭。」她的解釋有著說不出的可愛。
「嘿嘿,我真是個傻瓜,說著傻話,請不要取笑我。」我嘗試以笑聲化解困窘。
「倪先生,不要緊的,請問你打算設定下一個目的地嗎?」思蕊體貼的問道。
「我們前去九龍區,目的地是長沙灣……」我說出屬於我和小君的老地方,錢包裡還藏著那裡的門匙,我們必須爭取時間,馬上開車。
「沒問題,路線規劃完成,我已為你選擇了最省時的路線,長度為十九公里,所需時間為三十一分鐘。」思蕊的聲音讓我再一次感到安心。
我們將會冒著細雨,前往位於九龍區長沙灣的唐樓,即是我們一起居住了兩年的地方,那裡保存著太多的生活、太多的回憶,我盼望在小單位內找到小君。我不會排除這個結果,原因很簡單,唐樓單位的租約還有一年才結束,她仍然住在唐樓的機會非常高。給我一個看看她背影的機會,我自然安心的離開,返回我和張凝的生活裡。
看似孤單的旅程並不孤單,拍攝鏡頭眼中的孤寂,是我在尋找的平靜。
「謝謝你。」由衷的感激替我開車的思蕊。
2017年2月2日 星期四
《那片黑》第四部 第三章:旅館的第一夜
《那片黑》第四部
第三章:旅館的第一夜
ocoh說:「此篇中,主角的恐懼是源於孤單。人類是群居動物,難敵寂寞的煎熬,我們渴望跟別人多作交流,分享所見所聞,要徹底的離群獨處,需要經歷漫長的轉化過程。」
威利萊旅館設於一座大廈的第二和第三層,拉開大門,進入面積狹小的大堂,有一張兩座位的黑色小沙發,他們選擇黑色,大概是由於弄髒了都不要緊。前方設有一個無人看守的接待處,內裡空間狹窄,只有一張椅子。即使我是租房的新手,也明白必須辦妥登記手續,職員不在,我站著良久,凱琪坐著良久,我們等得不耐煩,呵欠連連。十五分鐘過後,旅館的職員才施施然返回工作崗位,是個親切友善的中年女人,她提示我拿出身份證作登記,再付上租房的費用。然後,她從抽屜裡取出房卡,繼而交到我的手上。
原來,租房的過程如此簡單,所花的時間不過是五分鐘上下,我們依照職員的指示,走過樓梯登上大廈的第三層,從梯間位置計算的第三間便是。走廊通道有些狹窄,勉強足夠兩個人同時通過,燈光稍為昏暗,我不感意外,更認為這是故意的設定。簡略一看,通道各處尚算衛生,看來職員們有定時打理,保持旅館清潔。
房間才是最重要的環節。這是我第一次入住本地的旅館,期望不高,目測之下,估計內部面積約是一百平方英尺,住下兩個人的話也不算過分擠迫,設有浴室、冷氣機、電視機和電話等設備,要是需要的話,旅館更可以提供免費的寬頻網絡。我不太懂得如何評定一家旅館的好壞,但直覺地認為這裡尚可接受,凱琪的想法跟我一致,沒半句怨言。
「哈哈,這家旅館也許會成為我們兩個人的老地方。」凱琪瞇眼笑道。
關於我和凱琪之間的秘密遊戲,我不打算描述太多,反正是遊戲一場、夢一場。我們都滿意對方的表現,享受一波波的肢體碰撞和皮膚接觸,是我們的第一次交合,配合得倒不錯。自從離開了小君,我已經有一段日子沒有做愛,我與張凝之間有情,但處於感情的摸索階段,我們不是鬧著玩,而是打算建立一段長久和諧的關係,不急於發生性行為。
這個夜,壓抑已久的慾望終於獲得釋放,潛藏的猛獸不欲錯失機會,牠凌駕於我的意志之上,取得身體的控制權,使我表現投入,感受到陣陣興奮。凱琪則竭盡全力的討好我、取悅我,每聲呻吟都包含一絲熱情和激動,她不像個老手,某些動作依然幼嫩,但賣力的表現彌補了技巧的不足,我給予她極高的評價。在翻雲覆雨間,我們同時找到了渴求已久的東西,難掩內心的喜悅,露出複雜、混亂、絢麗的笑容,感到非常滿足,是格外的滿足。
凱琪故意用上嬌柔的聲音說:「哥,我的表現如何?你不要戲耍我,我需要認真的評價。」
「這不是遊戲嗎?遊戲是用來玩的,怎麼突然認真起來?」我反問,假裝疑惑不解。
「哎呀,不是那個意思,玩遊戲也可以認真投入的,不能投入的是對你的感情。我希望我們可以保持一段單純的關係,當朋友才可以當一輩子,戀人是很困難的,我明白自己不是當女朋友的好料子。戀愛容易使人陷入瘋狂,會引發澎湃的妒忌心,使人化身成麻煩的女人,神憎鬼厭,到了某一天,你自然離我而去。」性愛過後,凱琪的態度彷彿有了一些改變,也許是突然而來的感觸,也許是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
「似是胡說,卻有些道理,好像說得通。」我相信自己也在胡言亂語。
「多給你一個吻,多給你一個抱抱,快給我一些評價。」說時遲,那時快,行動勝於言語,凱琪極具效率。
「你很賣力,沒有需要挑剔的東西,你我都感到滿意便可。」不多費唇舌,我以最簡單的說話表達出真切的感受。
凱琪說話急快:「謝謝你,尋尋覓覓,我終於找到了追求已久的感覺,很爽快、很痛快、很了不起!」即使她說得又誇張又激動,我卻不敢懷疑這是謊話。
「傻瓜,性愛就是用來享受的,爽是理所當然。」我輕輕撫摸她的耳垂,接著是頸部、頭髮、手臂,是體貼女生的愛撫。
凱琪愈說愈興奮:「我喜歡被你佔有的感覺,很充實、很滿足,在那片刻好像變成了另一個自己,腦海內剩下一片空白……」
我卻掃興的打斷她的話:「不過,我有一個條件,假如有一天我和女朋友開始了性關係,我們的遊戲要立即終止,再也不能提起,知道嗎?」
凱琪笑嘻嘻的說:「沒問題,這是我們之間的共識,我會乖乖的遵守規則,絕不食言。」只看表面的話,她真的把性和愛分隔得清清楚楚,到目前為止,我傾向相信她。
赤裸裸的一對男女在陌生的睡床上相擁而睡。房間內的很多東西都是白色的,這是安排,而不是巧合,包括睡床、床單、被子、枕頭、牆壁、浴巾,還有垃圾桶內的白色衛生紙,被我們揉成一團後棄掉,沾上我們多餘的體液,濕漉漉的、滿滿的,到處彌漫著看不見的空虛感。
我眼睛半開半合,窗外的月光照亮了房間的一小片天地,我靜靜的看著那溫柔的映照,悄悄的傾聽微弱的呼吸聲,享受凱琪一身的溫暖,她給我的好像比小君還要多,她毫無保留的獻出了肉體。我翻身,改用仰睡的姿勢,發現天花板都是一片公式化的蒼白,這是安排,而不是巧合。入睡前,我好像有所領悟,不曾住過旅館的我、不曾跟凱琪做愛的我也能迅速適應新鮮的人物和環境,房間的冷氣被調至非常、非常、非常的冷,是凱琪的主意,但窩在被子內的男女卻合力經營著一陣和諧恰當的溫暖。我喜歡躲在這個不容別人打擾的空間,回味原始的性愛,我不是愛上她,而是有一點點喜歡她,也常常警惕著自己,不要再多愛一個女人。
十二月十一日,星期天。
時間過得既急且快,這不難理解,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進行得很順利,煩惱不多,工作也得心應手。從朱老闆口中獲知兩個消息,一是關於他的婚姻,二是關於公司的搬遷,在公在私,我願意靜心傾聽,他因而獲得安慰,對我信任有加,這對我在公司內的發展大有幫助,他放心把一些重要項目交託給我,升職加薪似乎只是時間的問題。
愛情方面,我和張凝的感情每天加深,在合力經營下,關係逐漸穩固,相信我們將能通過三個月的戀愛試用期,正式成為戀人。縱然如此,我仍然樂意參加凱琪的遊戲,把性與愛徹底的分開,視作獨立的兩回事。除此之外,我們也展開了誼兄妹的關係,每天互發手機短訊,說說八卦,噓寒問暖,忽然多了一個關心自己的小女生在身邊團團轉。
累積了數目不少的短訊,我對凱琪了解更多,大概知道一些家庭背景,她姓薛,二十二歲,父母健在。她是個富家女,跟兩個姐姐的年齡有些差距。曾經修讀和創意媒體有關的課程,至於創意媒體是什麼,我沒有明確的概念,反正她也沒有解釋的打算。長得漂亮的她偶爾會當雜誌的模特兒,具有一些知名度,不用每天工作,空閒的時間很多,幾乎每天都會喊悶,討厭呆在家裡,有一顆不安定的心。
回到時間線上的現在,星期天,今天是代表孤獨的星期天,張凝會和一班女性朋友聚會,謝絕男生參與,她們早就安排了一些節目和活動,打算用一整天來遊玩。在日間,我不會主動找凱琪,以免在街上給人碰見,我們懂得避忌,有一套共同遵守的遊戲規則。況且,她今天有模特兒的工作,為女生雜誌拍攝照片,最少忙上半天,甚至是一天也不出奇,我不好意思打擾她,不會在這些時候給她發短訊。
哎呀,大意的我忘了為自己安排消磨時間的活動。
連續六天的工作使人身心俱疲,和兩個女生的相處幾乎佔去所有私人時間,下班後便忙約會,大多是和張凝尋覓一些具有特色的餐廳吃晚餐,她打算嘗盡菜單上的每個菜色,更為每一頓晚餐拍下照片,她的標準說法是「作為幸福生活的記錄」,我的想法是「她為食物拍照時的樣子很專注、很有趣,像個天真的孩子」。這屬於我們相處的一部分,有甜絲絲的味道,彷彿重現出戀愛當初的模樣。
唯一的懷疑是關於那個咖啡色方形小袋子,內裡很有可能藏著一部照相機,但張凝堅持只用手機來拍照,從不打開袋子,不讓我看見神秘照相機,成了一個不刻意的秘密。
回到家裡,將近午夜時分,馬馬虎虎的洗個澡,為了恢復體力,準備迎接第二天的工作,我不會耽誤上床時間,免得影響睡眠質素。
有些夜,是我和凱琪的那些夜,每個星期裡大概會有一至兩晚,視乎日間的工作情況而定,次數不會頻密。性愛這回事始終是重質不重量,我們努力維持每一次做愛的質素,求的不是穩定,而是精益求精,務求更進一步。
昨晚睡得不好,我在早上十點鐘醒來,身體和精神依然處於疲倦狀態,每個星期只有一天的休假實在不足夠,我無法補充每天流失的體力,精神也勞累不堪。我似乎需要向公司告假,享受一個悠長假期,找一個小島國家旅行,尋找大自然風光,享受跟城市不一樣的風土人情,放慢生活節奏。
神智不清似的完成洗臉和刷牙,我雙眼模糊,習慣地翻開筆記本電腦。在百無聊賴的時候,到網絡走走逛逛是最方便、最廉價的娛樂,不容易察覺時間的流走,不斷瀏覽網頁,找些朋友聊天,查看臉書之類的社交網絡,人生裡的寶貴時間白白虛耗,很無聊似的,這是發生在我身上的情形,同樣是千千萬萬城市人的生活寫照。
一邊看著臉書裡的八卦,一邊尋找一個不能抹去的名字——林文君。分手之後,我們的關係回復為朋友,自從那一個跑步的晚上,給她發了一個短訊後,我們已有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失去聯繫,由於忙工作、戀愛、性愛,我不曾抽空聯絡她,她同樣沒有主動找我。既然在看臉書,我順便查看小君的近況。名單裡的朋友數目不多,大概只有一百人,要找出一個林文君並不困難,不會花費多少時間。
話是這樣說,但在三十分鐘過後,我竟然有了放棄的念頭。在一百個人之中,我竟然無法找出那個曾經熟悉的名字,逐一查看,重複的看,嚴謹一點的看,偶爾揉揉眼睛,無法繼續相信自己的雙眼,它們好像忽然忘記了小君,無法從一堆名字之中識別她。
我有了新的想法,打開自己的臉書主頁,那裡保存了一些合照和對話記錄,會有小君留下的痕跡,更可以轉折的進入她的主頁。這估計合情合理,但不一定會發生,我用手托臉,頸部好累,雙眼好累,精神好累,呆望著筆記本電腦的熒幕,這片刻絕不短暫,這片刻絕不好過,我再一次遭遇挫敗,感受進一步的失落。答案顯而易見,我找不到與小君相關的一事一物,她在臉書裡的一切彷彿在我不察覺的時候悄悄消失了,如同鉛筆的字跡被人無情的擦掉。
唉,又頭痛,又失望。
我不會輕言放棄,既然臉書幾乎使我絕望,我唯有另找途徑,再想方法。尚有希望的地方包括電子郵件、即時通訊軟體、手機通話和短訊,只要是可行的方法,我都願意去試。只可惜,我遭遇更多的挫敗,根本無法從以上途徑找到小君的資料,她徹徹底底的消失了。
為此感到沮喪,卻沒有落淚,我想起另一個渺無音訊的人,是李力堅。在他回到荷蘭前,我們曾經見面並騎單車回到母校,他留下一些聯絡資料,包括臉書、電子郵件地址、手機號碼等,如尋找小君般嘗試找上阿堅。有些時候,生命是由一種種荒謬所構成,在臉書裡搜尋不到他的帳戶,電子郵件無法順利傳送,回應是電郵地址不存在;試給他打電話,仔細確認每一個數字,回應是手機號碼不在使用中。
徹底荒謬,難以置信,用盡各種方法尋找一直認識的兩個人,卻得出驚人的結果,教我啞口無言。
另一個結果是身體筋疲力竭,我不得不攤到客廳的沙發上稍作休息,這休息不長不短,我漸漸支撐不住的昏睡過去。醒來的時候是下午三點鐘,作過一些零零碎碎的夢,印象不深,夢見的人物有很多,幾乎是生活圈子裡的每一個人,卻沒有小君、阿堅、父母,他們一同消失了。
十二月,正值寒冬,氣溫是攝氏十幾度,我卻有了怪念頭,發瘋似的走進廁所,在天寒地凍的情況下洗冷水澡,我需要冷靜頭腦,讓花灑冷水打到臉上,讓身體冰凍僵硬,讓各處皮膚清醒過來,心焦如焚地要回理智的腦袋,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冷水保持噴灑,我盤坐在廁所地板上,當空間、氣溫、水溫同樣冰冷,我不再在乎到底有多冷,意義在溫度裡消失了。閉上眼睛思考,考慮的是找回小君的可行方法。
沒錯,我放棄遠在荷蘭的阿堅,要找上他已然是不可能的任務,寄望在日後再想辦法聯絡。按道理,小君仍然留在香港,她屬於公司的重要一員,上司不會貿然讓她離開。雖然今天是星期天,但熱愛工作的她也有可能躲在辦公室埋頭苦幹,這是個性使然,她是一輩子的工作狂,工作再多、再沉重也好,都不作逃避。考慮到事情的迫切性,加上那個辦公室位於港島區,我想出一個好主意,決定動用奧治的汽車,借助智能駕駛系統,節省時間,直接前往那個印象漸變模糊的地方。
在此之前,我給奧治發了一個短訊:「今天想借用你的車子,請問會否方便?」這是一個簡單的試探,用作確認他的存在。我們許久未有聯絡,他忙寫作,我忙戀愛,我害怕奧治也隨著小君和阿堅消失於我的世界裡。
捱過驚心動魄的幾分鐘,整個身體和四肢都在發抖,看到奧治的回覆,我才鬆一口氣。
「沒問題,我打算找個地方寫小說,你可以隨便用車。」
幸好,這不是末日降臨,奧治還在我的世界裡,他依然存在,為我帶來一線曙光。
2017年1月22日 星期日
《那片黑》第四部 第二章:無法拒絕的誘惑
《那片黑》第四部
第二章:無法拒絕的誘惑
ocoh說:「故事進入了全新發展的部分,連調子都變得不再一樣。男人難抵誘惑,每天都發生在我們的周遭,故事的主角也不是個例外。要保持專一的心境,談何容易。」
今天的工作順利完成,我得以準時下班。幾個同事結伴前往火鍋店,吃火鍋當晚餐是他們最喜愛的選擇,他們向我作出邀請,但我沒有忘記跟凱琪的約會,所以堅決拒絕,同事們表示失望,並取笑我要去找女朋友吃晚餐,才懶得理會他們。
昨天是星期天,是理所當然的假期,我和張凝在午後出發,到了遠離市中心的沙灘漫步,一起欣賞日落美景,然後再到電影院看了一齣科幻電影,兩個人分享一杯爆米花和汽水,度過節奏緩慢、氣氛愉快的一天。由於我們在昨天已經見面,為了保持新鮮感和距離感,所以今天沒有相約吃晚餐,也沒有見面的機會。因此,我成為了自由人,將會依約到酒吧跟凱琪見面,喝喝酒是在所難免的。
在乘火車回到大埔的車程中,我發了一個短訊給張凝,坦白說出前往酒吧一事,我不打算作出隱瞞。
「下班了,我會到酒吧和朋友喝酒聊天,是個女生,我會晚一點回家。」
張凝迅速回覆:「我在家裡吃著媽媽做的菜,味道很好的,相信你也會喜歡,找個機會來我家吃晚餐。跟朋友一起到酒吧也不錯,是男是女都沒所謂,我相信你的為人,不會懷疑你拈花惹草。至於喝酒,喝些酒的確可以舒緩工作方面的壓力,但千萬不能喝醉,明天還是要上班的喔。」這個短訊絕不簡短。
「哈哈,我知道的,我會注意自己的酒量,不用替我擔心。」我明白張凝的擔心是發自內心的,使我有所感動,只好儘量說些話來讓她安心。
約定的時間是九點鐘,在酒吧見面,不見不散。當我步出車站大堂的時候,立即查看手機,原來距離九點鐘只有不足十分鐘。為免遲到,害凱琪白白等待,我急步走出購物中心,在路邊找來一輛計程車,直接前去酒吧。
墜落愛琴海,是個讓人猜不透的名字,迷迷糊糊的,使人為之著迷。我拉開眼前沉重的木門,聽見裡面傳來的吵鬧聲音,有些人醉醺醺,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麼,有些人淺嘗美酒,保持頭腦清醒,滔滔不絕,有些人在坐位苦苦等待命中注定的某人。
這裡的生意似乎不錯,草草看過一遍,沒有空出的座位。往前探看一下,雙眼不斷尋找凱琪的身影,在直覺和雙腳的帶動下往前走,直至走到酒吧的最盡處,既低調,也莫測高深,原來她選擇了與那一夜相同的位置。
我在想,她是故意的吧?
凱琪的穿著跟早上的稍有不同,披著黑色長風衣,穿上誘人的黑色絲襪,一雙美腿若隱若現,非常吸引目光。她在金屬椅上蹺腿坐著,姿態撩人,我直覺的凝視她的雙腿,沒有狠狠盯住,而是用上欣賞的眼神,有種心癢癢的感覺。她一邊和調酒師聊天,一邊用手按著旁邊的另一張椅子,輕輕的按著,看來是預留給我的位置。
我走到她的身旁說:「嗨,凱琪,我終於來到了。」
凱琪瞇眼微笑:「哥,幸好你準時來到,要不然我會為如何懲罰你而苦惱不已。」一時間,我有些不適應別人哥哥的身份,大概是習慣了季賢這個常用的稱呼。
「我在下班後立即趕過來,也擔心你會因為等太久而不高興。」我故意把話說得動聽和華麗一點,男生總是喜歡討好漂亮的女生,這似乎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哈哈,我根本不是野蠻女生,更不會強人所難。你先坐下來,我們一起喝酒吧。」凱琪若無其事的道,保持適當的微笑,這笑容不誇張、不激動,看起來挺自然。
看著目前的處境,意識到凱琪的刻意安排,我尷尬地笑了笑:「哈哈,這個要求真的考倒我了,我根本無法安心坐下來,不是嗎?」說畢,我指向那張預留給我的椅子,同時暗示她沒有移開左手的意圖。
凱琪故作驚訝:「喔?是指我的手嗎?我移開便是了。」所謂的移開是徹底的胡扯,目測之下,實際的移動距離不足三公分,她僅僅把手移至椅子表面的中心位置。
我露出不滿的表情,瞪眼說道:「唉,還是無法坐下,不要戲弄我,好嗎?」無奈始終多於憤怒,我心裡明白孩子氣的她只是在戲弄我。
凱琪楚楚可憐的說:「哥,我完全沒有惡作劇的想法,也不打算移開左手,而是誠懇的希望你能夠以這種方式坐下來。」面對她的手段,我當然感到百般無奈,不過繼續站著的話,相信很快會引來其他客人的關注。
想了想,既然凱琪是純粹的鬧著玩,我不妨陪她玩一下,反正情況是我坐著她的手,而不是我的手被她的大腿壓著,這似乎不是個很嚴重的問題。於是,我擱下猶豫,依照她的吩咐,用實際的行動表達自己已然屈服於她的胡鬧之下。
坐下去的一剎那,大腿和小手接觸的一剎那,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不能說是興奮,用不知所措來形容會比較貼切。她的手很小,像小孩子般幼小,有一股微微的溫暖穿越西褲的阻隔傳到了大腿的皮膚,情況不如想象般糟糕,使人感到陣陣興奮,本該戰戰兢兢的我正暗中享受著。
這夜酒吧滿座,調酒師忙得不可開交,他曾經離開,幾分鐘後,再次回來。我趁機說:「調酒師先生,想問一下,這裡有沒有一種叫Blanc de Blancs的香檳酒。」我不曾喝過這種酒,但從奧治的一部小說裡得知這名字,雖然發音生硬,但他應該懂我的意思。
調酒師輕皺眉頭說:「噢,你真的不走運,這種酒的貨源短缺,現在有錢也買不到,你還是選擇別的好了。」我的內心立時湧上一種失落感。
這是個充滿挫敗感的晚上。我先後屈服於凱琪和調酒師,現在坐著她的小手,喝著他隨便為我選的智利紅酒,調酒師說過名字幾遍,我沒有留心去聽,只是馬馬虎虎的答應,發出幾聲的「哦、哦、哦」。唯一知道的是,紅酒的味道不錯,有著深櫻桃紅的色澤,瑰麗飽滿,入口柔滑如絲,口感清新,殘留嘴內的味道相當持久,我對紅酒沒有研究,僅能作出如此簡短膚淺的評價。
「凱琪,你是真的希望知道那首歌的名字?所以特意要我來到酒吧?」我提出心裡懷疑,說完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才是天真的那位。
凱琪苦著臉說:「哎呀,不要再叫我凱琪,親切點叫我妹妹好了,我比較喜歡這個稱呼。其實,我不在意那首歌的名字,知道與否,毫不重要,純粹是找個藉口約你見面和喝酒。」她的坦白為我帶來一股威力不小的震撼。
我開始明白這到底是怎樣一回事,凱琪個性爽直,沒有繞圈子說話,揭曉老歌的名字純粹是個約會藉口,我卻不知不覺的上當。難不成兄妹的關係同樣是個藉口,她想要的並不是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而是另有所圖?
直到此時此刻,經過了十幾分鐘,她的左手還被我的大腿壓著,我想事情想得太過入神,給她輕易看穿我的呆滯,並趁機把手移近我的那話兒,作出溫柔的撫摸。我是個二十八歲的男人,性向正常,那方面的能力也不用懷疑,面對她的故意挑逗,我的思想開始混亂,立場變得搖擺不定,這是一個氣氛怪異的晚上,我們一起做著奇怪的事情。
酒吧的冷氣被調得很冷,我的身體有著一股不協調的溫暖,呼吸急促,陷入迷亂狀態,我用上無奈的語氣說:「可以……說清楚是什麼一會事嗎?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凱琪悄聲問道:「你會介意我的坦白嗎?」聽起來,這問句玩味十足。
我猛然搖頭:「不,完全不介意。」我在暗中期待一些出乎意料的情節發生。
「我是個對性愛熱衷的女生,甚至到達了沉迷的地步。但有一點相當奇怪,我曾經跟很多男生交往,但不一定願意和他們上床,我是憑直覺去選擇和誰做愛。從第一次相遇開始,從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直覺已經把答案悄悄的告訴我。」凱琪似是不經思考,流暢地道出自己的坦白,這坦白比我預計的更要坦白,一句一句的帶來震撼和衝擊,硬生生的,不留手的。
我支支吾吾:「呃……我正和一個女生交往,所以……」想到了張凝,我們的關係不穩固,必須悉心照料。
「哥,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會要求你成為我的男朋友,對於我來說,性和愛是互不抵觸的兩回事,況且我現在也有交往的男生。我的要求很簡單,你當我的哥哥,抽空和我做愛,這樣便足夠了,我絕對不會纏著你不放。況且,我根本沒有愛上你,只是有一點點喜歡你。」凱琪所說的如電影對白,彷彿是一段段被設計妥當的安排,我意圖指出當中不合理的地方,卻卡在嘴裡,遺下一些懷疑。
此事聽起來很荒謬,已經超出我對真實世界的認知。我在剎那間懷疑自己身處奇形怪狀的夢境,作著不可思議、荒誕的夢,陷入一片混亂,無法開口拒絕,無法拿定主意。此時,我突然清醒,凱琪頑皮靈活的小手告訴我這並不是夢,雖然竭力壓抑,仍無法阻止身體的自然反應,相信凱琪也注意到這個明顯的變化。
「真的使人難以置信,你的要求實在過於荒謬,是完全說不通的。我寧願現在經歷著一個離奇古怪、充滿想象的夢,可以嗎?」我一邊無奈的搖頭,一邊猶豫的說道。
凱琪一臉調皮的說:「哥,你是個傻瓜,只要我們好好保守秘密,定下聰明的遊戲規則,日常中保持單純的兄妹關係,這樣的話,我們絕對不會傷害身邊的人。而且你是個男人,有我這個長相不賴的美女投懷送抱,得益的人可是你呢,機會來到要好好……把握的。」說到把握二字的時候,她再做出一個驚人舉動,突然用力握住我的那話兒,使我陷入更深層次的混亂。
「好了,不要亂摸,我快要把持不住。」面對幻想般的誘惑,我快撐不下去,精神瀕臨崩潰邊緣。
凱琪滿不在乎:「沒問題,只要你願意陪我玩遊戲,我會立即停手。」
「什麼遊戲?」一陣驚疑倒是使我鎮靜下來。
「哎呀,不要明知故問,你懂的。」凱琪抿嘴說道,這表情很符合她的個性。
我沒好氣地說:「好了,好了,我答應你便是。」這馬馬虎虎的回應使事情迅即邁進了另一個階段。
聽後,凱琪展露滿意的笑容,瞇起雙眼,稚氣十足的背後卻是另有所圖。根據我的假設,我們將展開一段又複雜又含糊的關係。在別人面前,我們是沒有血緣的誼兄妹,親密友好,互相關懷;到了某些晚上,我們會找個寂靜無人的地方取樂,互相慰藉。凱琪個性主動,熱情得有點使人難以招架,從今早直至此刻,我依然懷疑她的想法和企圖,說的也好,做的也好,一一都是不可思議。我無法否認她是天使與魔鬼的混合體,帶來讓男人無法拒絕的誘惑,我坦承自己意志薄弱,難抵眼前可口的美食。
凱琪鬆開手指,解放我的情緒,如釋重負的我提起酒杯說:「既然花了錢,酒還是要喝的,待我喝完半杯酒,我們才離開這裡。」幾句話表示遊戲已然展開,一發不可收拾,我需要一些時間適應轉變,喝酒是個藉口,從頭到尾都是個藉口,歌曲的名字也是個藉口,用意是吸引獵物墮入陷阱。
凱琪不置可否,只是自說自話:「既然不能到我家,你也不希望給別人知道我們的事情,那麼我們待會乘計程車到那個地方好了。」
我為之好奇:「那裡?」
凱琪把事情說得理所當然:「還用說?當然是旅館啦,在大埔墟那邊有一家小旅館,生意都是來自偷歡男女的,聽說口碑很不錯,我們試一下吧。」其臉上毫無尷尬神色,一個侃侃而談的樣子。
我按捺不住的追問:「那旅館的名字是?」
「不要著急,很快會知道的,正如那首歌的名字,我現在還未知道。有些時候,名字根本不重要,只是最表層、最膚淺的東西,最重要的是人物和事情的基本。」凱琪故弄玄虛,意圖挑起我的好奇心,我機靈地放棄追問,免得她沾沾自喜。
放下酒杯,沒有剩下一滴的離開。我們一前一後步出酒吧,時間是晚上十點鐘,對一般城市人來說,還是很早的時候,他們的娛樂才剛剛開始,吃晚餐、吃火鍋、逛街購物、看電影、到卡拉OK唱歌、到的士高跳舞等等。由於日間是用來工作的,他們只好把一切娛樂項目安排在晚間進行,因此,城中的食肆和娛樂場所的營業時間特別長,這是沒法子的事情。
「凝,我現在離開酒吧,準備回家。喝酒喝過了頭,有些醉,腳步浮浮的,我打算回家後直接去睡,不用擔心。」我給張凝發個短訊,把離開酒吧後的去向說個明白,免得她為我擔心。當然,這不過是個藉口,掩飾真相才是首要目的,我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懷疑和揣測,不希望影響我和張凝的關係。
凱琪在旁偷看,用上蠱惑的語氣說:「喔,是發給女朋友的?哥真的又聰明、又狡猾,是個真正的壞男人呢。」
我回望她,禁不住嘆息:「唉,都是你害的。」
凱琪反應迅速,再次裝出楚楚可憐的樣子,低聲嘟嚷:「別責怪我,一個人是無法成事的,這是我們的事情,兩個人都需要負上相等的責任,知道嗎?」我無奈點頭,無法反駁,像硬生生的給她摑了一記耳光,頓時無言以對。
走出酒吧,我們在路邊待上幾分鐘,有一輛計程車駛來,依照計劃,直接乘車前往那家旅館。兩個人低聲耳語,像一雙熱戀的情侶多於誼兄妹,原來凱琪沒有經驗,不曾到過任何一家旅館,如她剛才所言,只是聽說那家旅館的評價不錯。換句話說,這是屬於我和凱琪兩個人的冒險,不了解旅館的實際環境和服務質素,憑藉一股衝動作出行動。不諱言,我也不曾在旅館過夜,這趟冒險之旅忽然多了幾分刺激感,也多了一份期待。
答案隨著時間的流走而顯現,旅館的名字是「威利萊旅館」,我從奧治的小說知道這個名字,這似乎不屬於任何的巧合,奧治在大埔居住多年,借用旅館的名字不足為奇,我認為沒必要把兩件事扯上關係。
凱琪表示自己曾經在網絡上搜尋附近一帶的旅館,發現選擇不多,而口碑最好的便是威利萊。她把旅館的地址和電話號碼牢牢記住,她有了預感,覺得自己會有一夜到那裡過夜。那預感在這個晚上應驗,我們正結伴前去旅館,目的很簡單,嘗試取悅對方,獲取肉體上的釋放和滿足,再乾脆一點——做愛。
老實說,由於發生了小君的外遇,加上我和張凝的關係仍然處於萌芽階段,對於自己答應參加凱琪的遊戲,罪惡感和內疚感著實不重。正如她說過的,性和愛可以是互不抵觸的兩回事,只要我們不沉迷、不愛上對方、不糾纏不清,到了不再需要對方的一天,我們大可當回誼兄妹或好朋友,會有一個美好的結局,對雙方都有好處。
身為男生的我戰戰兢兢的拉開大門,一腳踏入旅館,迎接我們的是一場遊戲,我的準備是關上手機和沐浴更衣。心跳驟然加快,我明白自己的確有點壞,但凱琪是個難以拒絕的誘惑和謎團,渴望進一步了解她的內裡……
還有肉體。
2017年1月14日 星期六
《那片黑》第四部 第一章:一擁而上的變化
《那片黑》第四部
第一章:一擁而上的變化
ocoh說:「好不容易,小說來到了第四部。這作品寫得比計劃的長,並不是故事延長了,而是補回不少中間的細節。此篇中,倪季賢的世界驟起變化,誰說變化是逐一出現的?現實的倒楣事和厄運不就是接二連三的嗎?」
十一月七日,星期一,如常上班工作的一天,我和張凝展開正常的交往已有接近一個月,我喜歡她,她喜歡我,有共同的中學回憶,有現在的點點滴滴。我們作了一個有趣的安排,花三個月時間來相處,還有話題想說,不枯燥乏味的話,我們會正式組成愛情路上的搭檔。
在每個星期裡,我們不會每天見面,這是在喝酒時達成的共識:不勉強見面,不過分粘著對方,給予大家休息的機會和私人空間。這是剛萌芽的戀愛關係,要悉心照料,不能過於急進。忙工作,忙交往,我的行事曆總是排得滿滿的,在時間不許可的情況下,我只好暫時放棄對黑色大廈的關注。
沒錯,我承認自己對尋找真相的熱情逐漸冷卻,更為自己編造一些合用的理由。如剛才提及的工作和戀愛,兩者確實佔據著不少時間,近來的我渴望多玩樂一兩個晚上,多看一兩齣電影,多睡一兩個小時,多享受有限的生命。
實際上,我開始懂了,明白自己曾經執意前往大廈的真正原因,是純粹的賭氣,魯莽衝動蓋過了理智。愈是用上千方百計,愈是遭到百般阻撓,我跟操縱命運的傢伙賭氣,同時跟小君賭氣,報復她對大廈不屑一顧,報復她對好奇心的輕視。
也許是個巧合,兩件事情幾乎在同時間發生,我指的是她的外遇,我們的分開似乎是個設計妥當的安排。她走出我的生活,張凝適時出現,在時間線上出現了無縫的連接,我已經沒有那麼在意黑色大廈,把時間留給更實在的生活。
老實說,黑色大廈始終是個謎團,它跟我們的世界、城市有著一種不協調感。特別是在查看網絡地圖的時候,資料清晰的指出那片土地是一個人造草地足球場,而不是任何與大廈近似的建築物,我沒有粗心大意,除了谷歌地圖,還看過幾家不同公司出品的地圖,結果盡然相同。足球場與大廈,兩者風馬牛不相及,是徹底的荒謬。不過,想深一層,那片土地上建有什麼東西也好,它的存在沒有對我的生活造成影響,只要擱下前往黑色大廈的計劃,我依然能夠活得稱心如意。
因為,經過仔細考慮,經歷思想鬥爭,我決定暫時放棄計劃。沒錯,這只屬於暫時性的決定,好奇心會在某一天再次控制我的意志,跟大廈來一次正式的會面,這是早晚的問題。
至於作者朋友奧治,我們已有一段時間沒有聯絡。我猜他的情況更為惡劣,除了工作、戀愛、生活,他還有一件放不下的事情,是寫作。失去聯絡,使我不了解他的實際情況,但相信我的猜測也錯不了多少,他必定在每個午夜不眠不休專注寫作,作息時間顛顛倒倒,頭頂的白髮和臉上的皺紋增添不少。文件檔內的文字隨著時間增長,某一部作品的完成度相當之高,他會在某一天再次出現,並誠邀我來欣賞他的新作。
我依然相信我們之間的約定。在約定的那一天,我們將會前往黑色大廈,突破無數障礙,擊倒頑強敵人,闖入大廈內部,找出唯一的真相,製造只屬於朋友間的冒險記憶。
說到朋友,說到冒險,不得不提另一位重要的朋友,是李力堅。他已經在十月十二日再次離開香港,回到居住多年的國家荷蘭。在離開前,他特意留下一些聯絡資料,包括手機號碼、家居電話號碼、電子郵件地址、臉書帳號。有一件事使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曾經嘗試各種聯絡方法,總是白費心思,如電話無法接通,在臉書裡找不到他的資料,寄他電子郵件也得不到回覆。現今的通訊科技非常發達,一般來說,分隔千里也不可能成為聯繫的障礙,我必須承認此事不尋常,更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我將再次失去這位不可多得的好朋友。
無可奈何,無能為力。
這是簡單的一天,在睡眠期間沒有作夢,睡眠充足,精神飽滿。我在預定的起床時間前醒來,並提早出門,獨自步往太和站的再見咖啡室,打算花十五分鐘來享受一杯熱咖啡。咖啡室內洋溢著熟悉的暖意,用耳機聽著手機裡的老歌,是陶喆在1997年末所發行的首張個人專輯,雖然風格不如後期的成熟,卻有一種年輕人的浪漫和青澀的味道。
由於親愛的張凝需要到紅磡上班,而且工作時間比我的早一個小時開始,所以我們幾乎不可能一起乘火車。這一天也不例外,我將獨自度過一段從太和到沙田的車程,這些時間並不煎熬,約是十五分鐘,一邊聽音樂,一邊欣賞車廂內的種種八卦,眨過眼便過去。
今天的天氣有點冷,根據天氣預報,氣溫將維持在十三至十八度之間。人們都穿上厚厚的外衣來保持身體溫暖,我是車廂內顯得稍為奇怪的一位,身穿長袖格子恤衫和黑色的輕盈外套,這顯然不是為寒冬而準備的配搭。幸好,車內的冷氣調節妥當,沒有傳來過分誇張的冷風,在擠得滿滿的空間裡,身體粘著身體,背部、手臂、大腿都跟別人有過接觸,同時聽著陶喆的歌《王八蛋》,使我倍感精神和溫暖。
「我的心好像有顆大的石頭 我的頭好像原子彈要爆炸
我的夢好像破了洞的汽球 我真的好倒霉 你會有一天後悔」
這是一首挺過癮的歌,節奏明快,輕鬆活潑,歌詞爽直。短短的四分鐘,聽著有趣的歌,壓力一掃而空。我在想,這一個月以來,日子好像過得比以往快樂。我故意多聽一遍《王八蛋》,不期然閉上眼睛,讓自己沉醉於音樂故事之中,消除積存已久的不安情緒。歌放到一半,西褲口袋裡的手機傳來陣陣震動,驚動歌裡的我,我馬上睜眼並拿出手機查看,原來是短訊的提示。
「男人,倪季賢,我們再次碰面了,試按一下前方那個女生的肩。」
發出短訊的聯絡人名字顯示為「女生」,一時間,我困惑苦惱,完全想不起跟「女生」這個聯絡人有關的印象。努力思索了好一會兒,印象慢慢浮現,是那個接二連三碰到的女生,她擁有一個又動聽、又親切的名字——凱琪,我們似乎再次相遇了。
如短訊所言,眼前的確站著一位背向我的女生,披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這是一個躲藏在記憶裡的背後。關於她的長相,印象已然模糊,但仍然記得她長得非常漂亮,擁有跟她們不一樣的個性,散發出一種獨特的美麗。
小君具有知性美,是一種聰明的美、智慧的美;張凝代表我的中學時代,人類總是改不掉掛念從前的習慣,二十八歲的她依然像時下中學女生般可愛吸引,一頭感覺新鮮的短髮為我帶來前所未有的視覺和思想衝擊;至於凱琪,我猜她擁有多樣化的個性,長髮時不施脂粉,清新脫俗,像鄰家女孩般親切。在戴上帽子和略作打扮後,另有一種野蠻的氣質,可塑性很高,甚至是多重人格,使人難以看穿隱藏的想法。面對魅力不凡的凱琪,誰都願意、誰都渴望發掘更多。
我依照短訊的指示,鼓起勇氣伸手輕按女生肩部一下,由於車內太擁擠的關係,她無法做出完整的轉身,唯有側身回望。剎那間,認識不深的兩個人有了值得一再回味的眼神接觸,不出所料,果然是她,是那個作風積極得有點嚇人的凱琪。
凱琪故意小聲說:「男人,你好呢,好久不見了。」
我提出疑問:「你是怎樣知道背後的人是我?」
凱琪瞇眼笑說:「哈哈,是剛剛用手機照鏡子的時候看到你的。你閉上眼聽歌,一副陶醉的樣子,感覺很可愛。我雖然不好意思開口叫你,但還是想跟你說說話,所以給你發了短訊。」
「嘿,想知道是那一首歌嗎?」我靈機一動,借題發揮。
「這還用說?我當然希望知道是那一首歌擁有如此神奇魔力!」這個女的果然一下子雀躍起來。
「我們身處車廂之內,在眾目睽睽之下,使用手機的揚聲器來播放歌曲有些不方便……不如這樣吧,待下一次見面,我才揭曉答案好了。」這顯然是我的胡扯,要揭曉答案,用嘴巴說出來便可。不過,這胡說倒是適合用來試探凱琪。
凱琪瞪眼叫道:「哇,這樣不是很過分嗎?一種心癢癢的感覺立即湧現,好難受,好可怕呢。」我不期然眉頭輕皺,認為她的語氣和反應未免太過浮誇。
「我給你一些提示,那是一位台灣歌手,專輯是在1997年尾推出,在那陣子廣受大眾喜愛。」我相信這個提示該幫不上忙。
凱琪一臉愕然:「這不是很老的歌嗎?」
「對,比我還要老。」我輕輕點頭。
「哈哈,你看來比我大幾歲,不如當我哥吧。我是家中幼女,上有兩個姐姐,一直想要一個疼愛我的哥哥。」凱琪展露孩子般的燦爛笑容,她的提議十分要命,任何男人都無法輕言拒絕。
「我倒是沒所謂。」我順著自己的情緒作出爽快的決定,沒有多餘的猶豫和考慮。在漫長人生路中,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馬馬虎虎的,糊裡糊塗的,在平淡乏味的車程裡,忽然多了一位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此外,我們有所發現,原來我們使用同一個手機網絡供應商的服務,凱琪為此雀躍不已,因為可以不斷收發短訊而不用額外付費。我不曉得這是福是禍,她曾經多次向我發出短訊,我卻甚少回覆,在快要遺忘這個人物的時候,巧遇再一次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我必須強調自己不是故意找上她,是巧合讓我們認識,是巧合編成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她讓我接受和巧合有關的說法。向好的方面想,我是家中獨子,沒有兄弟姐妹,多認一個乾妹妹也是好事情。
十五分鐘的車程以飛快的速度過去。我們靠著身體聊天,氣氛融洽自然,面對精神飽滿、說個不停的凱琪,我選擇當回原來的倪季賢,不刻意討她歡心,自然獲得不錯的效果。由於今天是工作天,我先在沙田站下車,她將前往港島區參觀畫展,那裡有她朋友的作品,聽說是油畫之類的,我既不認識,也提不起興趣。
從車站到公司,用自己的雙腳去走,路線依舊,唯一的變化出現在購物中心身上,要返回公司的話,必須穿越購物中心裡的行人大道。由於電力系統出現了短暫的故障,沿途所見的事物都暗淡失色,途人愁眉苦臉。我不期然在想,假如這個城市突然失去電力供應,我們將面對一段艱難的日子,交通、通訊、娛樂、飲食都電力息息相關,人類向來對能源百般依賴,遭逢如此嚴峻的考驗,結果如何,實屬難料。
回到辦公室,還未有機會坐下片刻,我的手機再次傳來一陣震動,是收到了朱老闆的召見短訊,要我馬上前去他的辦公室。我便遵照吩咐,馬上動身。朱老闆是個怪人,他急於召見我不代表有值得討論的要事,但身為小職員的我根本不得推辭。我腳步異常急快,唯一的解釋是避免浪費時間,以應付沒完沒了的工作。幾分鐘過後,我迅速到達朱老闆的房間,他著我坐在辦公桌前方的座椅,桌上更放有一罐咖啡,是他的刻意安排。
我主動打招呼:「嗨,朱老闆,這麼早就召見我,是有特別的吩咐或任務嗎?」
朱老闆卻一反常態:「我不拐彎抹角,只是兩件事情,不會佔你太多時間,但足夠讓你喝完罐裝咖啡。」這不像他的作風,我為之錯愕。
「只管說吧,我洗耳恭聽。」我的回應非常直接。
「首先是私事,我和老婆將會分開居住一段時間,假如關係沒有改善,我們會根據協議辦理離婚手續,女兒交由她照顧。」雖然裝作不在乎,但朱老闆臉上流露一絲惆悵。
「我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他帶來的消息的確震撼,我立時愣住。
朱老闆微笑說:「沒所謂,不用勉強自己。我把事情說出來,是由於身邊缺乏值得信賴的朋友,想找個人傾訴也無能為力。說了出來,放空腦袋,感覺舒服多了。」他的表情顯然跟平日不一樣,不吃力,不緊繃。
「在不久之前,我們也分開了,所以我可以體會你的心情。曾經以為分手的威力很大,會像世界末日般淒慘。豈料,經過了一段時間,我漸漸習慣沒有她的生活,原來這還不是世界末日。」這是坦白的好時機,我說得平平淡淡,完全不在意似的,但願只是痛處未被觸動罷了。
朱老闆冷笑一聲:「嘿,把你找來是對的,我們都是感情世界不完整的男人,是愛情的大輸家。」
「請容許我多問一句,突然分居是性格不合抑或另有原因?」我不會尋根究底,純粹希望他說出最簡單、最表面的原因。
朱老闆坦承:「不瞞你,她暗中跟蹤我,並揭發我屢次召妓,我只好坦白承認一切,接受她的安排和要求。召妓這種事,其實沒什麼好解釋的,犯錯便是犯錯,應當受到懲罰。」
「不認同你做的行為,只欣賞你的坦白。」同時間,我做了一個表示不認同的手勢。
咖啡喝了一半,沒花費多少時間,朱老闆已把第一件事情說得清清楚楚,是少見的直截了當,令我刮目相看。分居一事對他造成程度不小的打擊,我還天真的以為這個中年男人身上不會再有明顯的改變,料不到他敵不過愛情與家庭的困擾。
常謂「英雄難過美人關」,朱老闆在事業方面有不凡成就,是個響噹噹的厲害人物,我卻在今天目睹他神色落寞。
其實,分開也是一個可行的方法,像我和小君的例子,與其勉強維持現狀,倒不如各自展開新生活,尋找新的體驗和冒險。
「第二件事情跟你有一點點關係。」朱老闆在瞬間換上嚴肅的表情。
我隨便猜說:「喔?是跟薪水有關的嗎?」
「抱歉了,按照規定,還未是加薪的時候。我不賣關子,不佔用你的寶貴時間,第二件事情是關於我們的辦公室。」朱老闆說到辦公室,立即喚起我對搬遷一事的記憶。
「四個月的限期將至,這裡的租約快要結束,難道你還未決定新的落腳點嗎?」我認為事關重大,迫在眉睫,我們必須找到另一個地方來解決問題。
朱老闆搖頭說:「沒有,我沒有作出任何選擇。」他輕描淡寫,不當作一回事似的。
我頓時焦急萬分:「朱老闆,你在開玩笑吧?剩下的時間不足半個月,不足夠讓我們完成搬遷……啊,我終於明白你急於召見我的原因,該是你的手上有另一堆大廈的資料,要我馬上動身進行視察工作,讓你儘快作出決定,對嗎?」
朱老闆一語道出真相:「季賢,你想多了,我已經跟這裡的業主達成共識,價錢也談好了。這裡依然會是我們公司的辦公室,為期三年,三年以後再談條件,再作打算。對所有職員來說,我相信這是一個很不錯的消息。」
「哈哈,我也不必再為此事東奔西跑,可以把注意力放回手上的工作項目了。」這絕對是個好消息,我立時喜上眉梢,關於搬遷的壓力一掃而空。我在想,自己和公司有著深厚的感情,所以才會緊張成剛才的樣子。
話題一一結束,咖啡喝到一滴不剩,我充分感受到朱老闆身上的轉變。不拐彎抹角,不浪費時間來胡言亂語,很多人都討厭他過去的作風,卻因為他有著老闆的身份,我們敢怒不敢言,只能一直忍氣吞聲。分居一事雖然對他造成了某程度的打擊,卻使這個中年男人脫胎換骨,又爽快、又果斷,這種個性更適合領導公司,看來這會帶來一番新景象。
幾分鐘後,我回到自己的位置埋頭苦幹,公司得以保持運作,不用為搬遷一事消耗大量資源,消除這幾個月以來的隱憂。獲知這個好消息,我也精神煥發,有如釋重負之感,重拾工作方面的幹勁。
在午餐的時候,我在快餐店吃著洋蔥汁豬排飯,和幾個同事同坐一桌。他們的話題總是圍繞在智能手機和科技產品,我完全提不起興趣,這個城市太沉悶,他們的話題使我感到枯燥乏味。相比之下,我覺得吃飯有趣得多、重要得多,一碟看似平凡的豬排飯,我卻吃得津津有味。在這美妙的片刻,我收到「女生」的短訊。
「哥,我很想、很想知道你在火車上聽的歌,約定今晚到酒吧見面,九點鐘,不見不散。」
我一邊理解內容,一邊露出無奈的苦笑,覺得這個凱琪任性胡鬧,非常無聊。不過,我不比她好多少,吃過午餐後,我回到辦公室,查看一下自己的行事曆,確定這是一個自由的晚上,然後用手機輸入很乾脆的兩隻字。
「好吧。」
2017年1月7日 星期六
《那片黑》第三部 第十章:聽著陳綺貞
《那片黑》第三部
第十章:聽著陳綺貞
ocoh說:「滿滿的都是張凝,此篇中就出現了這一句。實際上,生活中又充滿了什麼呢?大概是工作,日常的工作,以及文字上的工作,總是忙這忙那。」
一個意外的吻,在張凝吻過來的一剎那,我閉上眼睛,忍住呼吸,以為時間轉化為一種凝結的狀態,以為這個晚上所發生的一切都是虛幻和不切實際的。我對接吻不感陌生,活了二十八年的男生有過數不清的接吻經驗,我陷入一陣無聲的震撼,是由於一種不明不白的困惑,我的惡作劇和戲言怎麼如此厲害,竟獲得一個意外的吻。
驟然間,我的心情變得沉重,抗拒的不是可人兒張凝,她是毫無疑問的優秀,問題不在她身上,而是我弄不清自己的想法。坦白說,我著實喜歡這個輕吻臉頰的舉動,泛起跟初戀相似的感動,整個人不期然緊張起來。
另一方面,我想到了小君,我們分開剛好一個月。原因是自己無法忍受她的外遇,我以為倪季賢對林文君痴心一片、堅定不移,狠下決心離開,承受痛苦的人最終還是自己。料不到時間未及一個月,我竟然跟另一個女生產生曖昧和製造記憶,甚至暗暗享受她的輕吻,暗暗喜歡著她的短髮形象,暗暗回憶有她存在的中學時代,以為自己早就對她產生出好感。
說到這裡,跟小君的背叛比照一下,我的真面目不怎麼清高,她也不怎麼虛偽。
回過神來,我主動牽著張凝的手說:「一起離開梯間,回到我的家裡。」
「嗯。」
這似乎是個恰到好處的回應,不多不少的,羞得臉頰微紅的她無法說太多。看起來,這個樣子的她很陌生,同時帶來了新鮮感,如神秘的黑色大廈般挑動著我的好奇心,喜歡一個人畢竟是需要對她的一切感到好奇,渴望進一步了解。因此,我對大廈也有好感,渴望親眼看到它的真面目,解開謎團。
一邊走樓梯,一邊輕輕牽著她的手,我明白凡事不能操之過急。不再是十幾歲的孩子,對於感情,我追求的是一段長久和諧的關係,抗拒一剎那的快慰,趕急趕忙把張凝弄到床上,倒不如嘗試了解她的內心世界,徹底擄獲寂寞的心靈。
回到家裡,在長方形小客廳,在三座位沙發上,度過短短的幾分鐘,我們話不多,我相信這是一種自然建立的默契。張凝擁有古怪氣質,帶著一點點的神經質,先是擅作主張的吻我,後是徹徹底底的害羞,態度在瞬間變換,迅速得難以觸摸,要預測她的下一個情緒,我覺得無從入手。
如剛才所說,這是戀愛的當初,愈不明不白,愈興奮期待。
「一個人住在這個地方,會感到寂寞嗎?」張凝環看客廳一遍,用平淡的語氣問道。
我模仿其環望客廳的舉動,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個人住的話,這個地方稍嫌大了一點,可以選擇的話,我當然希望有人相伴。在過去兩年裡,我和小君一起生活,習慣她的存在,形成了一種無色無味的依賴。現在,我走出了有她的生活,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和改變。」
張凝一臉認真的注視著我說:「我知道你不捨得。」
我輕輕搖頭:「但……真的沒有辦法繼續走下去,我告訴自己必須狠心一點、勇敢一點。」
「恕我多言,是她有了第三者嗎?」給張凝猜中了我們分開的真正原因。
我露出一個難堪的微笑,作了一個幅度很小的點頭動作。
張凝續說:「看見你的表情,聽見你的語氣,我想起那時候失戀的自己。那是一個屬於好久好久以前的時空,他離我而去,選擇了一個比我小幾歲的年輕女生,他認為我們性格不合,覺得我是個沉悶的人,說我們之間已經失去新鮮感。我曾經有過這些經歷,所以略懂你的感受,但你比我成熟懂事,傷心的感受還是會過去的,我早就放下那一段感情,不再長吁短嘆。」
我樂意聽見張凝的內心想法,願意說起不堪回憶的往事,她的坦白直接把我感染,沒法子不以同等的態度對待她。我花上幾分鐘和一段話來解釋跟小君分開的原因,包括她的一連串異常舉動,包括我的部分感受,不再封閉內心世界。
良久過後,張凝才記起脫下運動鞋的需要,並抱膝坐在沙發上。她沒有更衣洗澡,在男人獨居的家裡不會有適合她的衣服,更不要說是內衣褲。我們依然留在客廳活動,有些啤酒放在眼前的几子上,有些暫存於廚房的雪櫃裡,我有點懷疑我們能否喝掉所有酒,我不了解張凝的酒量,對自己也有所懷疑。始終,我已有一段時間沒有喝酒了。
十二罐啤酒代表這難忘的一夜。
來到接近午夜的十一點鐘 ,夜深人靜,窗外沒有傳來半點聲音,依然亮燈的單位數目不多,住在這座大廈的鄰居們都喜歡早睡,也許他們都是中年人,早就養成早睡早起的好習慣。我習慣午夜的伴隨,在想念小君的同時,在寂寞的夜夜夜夜,慢慢度過煎熬的分分秒秒。
這個住宅單位是朋友給我暫住的地方,在客廳裡,除了常見的電視機外,也有一台微型音響組合,可以放唱片和收聽電台。我不曾用它來聽音樂,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用手機配合耳機已經相當足夠。為了營造夢幻氣氛,不至於沉悶呆滯,我忽然注意到音響組合的存在,並真真正正的開動它。似乎是命運的微妙牽引,一張唱片光碟早就躲在唱盤裡,看似準備就緒,待我按下播放按鈕,不知道名字的歌曲即將播放。
「不願放開手 不願讓你走
不願眼睜睜的看你走出我的生活」
聽著聽著,這是一首曾經聽過的歌,但名字卡在嘴裡說不出來,重複又重複的一段歌詞是活生生的諷刺,也引發我的思潮。關係的改變是由小君所引起,我無法接受,更無力解決,只能眼睜睜的目睹感情一天一天的淡化。直至有一天,她在精神層面走出我的生活;直至有一天,我無法忍耐下去,在真實世界裡走出她的生活。我們不知不覺的失去了對方,懦弱的逃避改變,各自犯下程度不一的過錯,應當內疚慚愧,我們都不懂愛情,浪費了寶貴的兩年相處。
還記得那些討厭煩擾的惡夢,重複的夢,隱隱的痛。
在夢裡,小君搭上有婦之夫,是個大公司的老闆,至少是個千萬富翁。他們暗中交往了一段日子,由於關係的改變,我心裡感到不舒服,有了不好的預感。後來,我用言語向她試探,更實際的進行跟蹤,結果在酒店找到了真相。有一夜,我們一起回到家裡,個性倔強的小君坦白承認一切,沒有落淚,她認為我們的關係走到了終點,彼此間的話題都消失了,感情急速淡化。由於第三者適時出現,她覺得我的存在是多餘的,於是她選擇離開,走出我們的家,走出唐樓的生活。
當然,以上僅僅是個無法驅散的惡夢,跟真實有所出入。小君沒有坦白道出真相,更沒有主動離開我,她甚至哭得死去活來,要求我不要離開。
我好奇一問:「張凝,你知道歌的名字嗎?我忘了。」曾經努力的回憶,卻說不出答案。
張凝機靈地說:「知道啊,是陳綺貞唱的《華麗的冒險》,我喜歡這首歌,也喜歡陳綺貞,她親自作曲和填詞,很有個人風格。」
「歌詞所說的也許是她的親身經歷,面對分手,面對關係的結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坦然面對,有些人不願放手,不願讓對方走出自己的生活,這是一種折磨和悲哀。對於自己和小君的關係,雖然無奈,但我會逐漸習慣失去她的日子,然後再跟別人一起展開新生活。」我淡然說出一番感言。
張凝用上蠱惑的眼神瞧著我說:「嘿,原來你是個不甘寂寞的男人。」
我故作認真地說:「我們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但一個人生活是困難的,是枯燥乏味的,不論好壞,命運總會讓我們找到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你想找怎樣的對象?」張凝好奇問道。
我思索片刻後答道:「我沒有既定的要求,沒有別人常說的夢中情人和女神。我聽過一種說法,只要對方能說自己的語言,一起相處三個月,不會發現沒有話題說,就是不錯的搭檔,我認為這個想法很不錯呢。」
張凝瞇眼笑說:「哈哈,你的擇偶要求很胡鬧。」對於我的答案,她顯然相當受落。
「現在是什麼時候?」我想起一件跟時間有關的事情,而且重要性不低。
張凝馬上查看手機:「午夜的十二點十五分 。」
她的話讓我安心下來,我笑說:「這就好了。」
「什麼?」懵然不知的張凝為之錯愕。
「時限已經過去,我不用千依百順,不用遵從你的吩咐,我……倪季賢 ,終於重獲自由了。」我難掩內心的喜悅,精神一下子亢奮起來。
張凝不在乎的說:「還以為是什麼,沒所謂的,那是個小遊戲罷了。」
「那麼,剛才的吻是怎樣一回事?」我提出一個難以壓抑的疑問。
張凝隨口說:「因為我輸掉賭局,我是個願賭服輸的人,所以……」
她在胡說八道。
我用猛烈的行動打斷張凝的話,迅速放下手裡的罐裝啤酒,擁著身體泛著微熱的她,作了一個緊密的擁抱,利用對方的肩部承托自己的下巴,臉頰貼著臉頰,在最接近的距離聆聽她逐漸變得急促凌亂的呼吸聲。她顯然緊張得無法說話,我貪婪地嗅著她耳朵的氣味,故意用嘴唇靠近,這是張凝獨有的體溫,她不但沒有作出任何反抗,更放軟身體和雙手,以我作為依靠。我彷彿讀到了她過去的故事,孤獨的她以寂寞的方式度過了漫長的日子,被前度男朋友放棄後,沒有再交上其他男生,回到家裡,跟父母缺乏溝通,家庭生活不愉快。累了,倦了,習慣一個人苦苦的支撐,忘了依賴別人的幸福。
這片刻,軟弱疲乏的張凝找到了一個可以依靠的對象,是同樣孤獨的倪季賢。兩顆寂寞靈魂被命運所牽引,繼而產生奇妙的碰撞,心靈相通似的。
我不急於吻她,靜悄悄的感受她的存在,她實實在在的和我一起躲在屋內的世界。這是值得記念的一天,和張凝乘火車到九龍塘,和張凝一起看那齣叫《星空》的電影,和張凝一起到情調浪漫的「猶豫1965」,和張凝並肩回家,聽著內歛含蓄的陳綺貞,喝著苦澀粗糙的啤酒,刻意讓精神墮落至酒醉的狀態,用喝酒來麻醉、來逃避真實世界裡的種種殘酷。
這一天,滿滿的都是張凝,這一夜,生活裡多了一個張凝。
眼神茫然的張凝說:「倪季賢,你願意展開一段新的關係嗎?如你所聽說的,雙方能說自己的語言,試著相處三個月,看看我們會否沒有話題說,看看我們是否不錯的搭檔,看看……」這一刻,我清楚她是個勇敢的女生,徹底把懦弱的我比下去。
我先用手掩著她的嘴,再打斷她的話:「好了,我們試一下,認真的試一下。」
忘掉過去,展開新生活。
所謂的希望,只要人依然生存,希望還是存在的。
2016年12月20日 星期二
《那片黑》第三部 第九章:幼稚的死變態
《那片黑》第三部
第九章:幼稚的死變態
ocoh說:「兩個小把戲構成了小說裡的一夜,兩人的感情悄悄的醞釀著。日常中,若什麼小把戲都消失了,生活會變得枯燥乏味。我認為,有時候無聊是頗重要的。」
張凝提出了心目中的兩個地方,分別是酒吧和我家,作決定的人不是她或我,而是分分秒秒都存在的命運。我們以猜拳的方式來決定,她代表酒吧,我自然代表自己的家。怎料到這無聊的玩意竟是一場精彩的對決,我提議採用三局兩勝制,並輕鬆的先取一局,張凝迅即追平,最後一局倒是營造出異常緊張的氣氛,經過五輪的較量,我們巧合的出示了相同的手勢,到了第六輪才分出勝負,贏的人是我,剪刀總是比布厲害。
即是說,結果是回家。
張凝提出不意外的要求:「我要喝酒。」
「你究竟懂不懂喝酒?不要亂來。」始終對方是個女生,我小心為上,不疏忽的多問一句。
張凝滿不在乎的說:「沒問題,又不是沒喝過。」縱使她說得乾脆,也不能掉以輕心,假如她不勝酒力而醉倒,惹來麻煩的人只會是我。
「你的意思是,我們先到超市或便利店買酒,然後回家一起喝,對嗎?」我故意體貼的道,她的回應是哈哈大笑,我們之間的默契已然在半天裡迅速建立起來,我禁不住微笑。
離開餐廳,走在狹窄的行人道上。由於大埔墟距離我家稍遠,步行的話大概花二十分鐘,張凝再次顯露無傷大雅的頑固,堅持步行回家。入夜後,漫步回家確實浪漫如電影片段,最重要的是,參與者不能多於兩個。
舊墟市使我憶起小時候,父母偶爾會來這裡逛街,擠進超市買日用品,到露天廣場湊熱鬧,到路邊攤嘗嘗各具特色的小吃,到傳統市場尋找新鮮食材,回憶裡的故事扣住了那個舊時代。
今時今日,由於店面乾淨、貨物種類齊全的超級市場興起,逐漸取代傳統墟市的地位,改變了很多家庭的購物習慣。這怪不了誰,工作和生活都忙碌,每星期只有一天休假,忙裡偷閒,每個人都會選擇方便自己的生活方式。走過曾經熟悉的大街小巷,依稀嗅到逐漸被遺忘的人情味,建築物和店舖雖然有著很多明顯的變化,卻勉強保留著舊日面貌,和進步更快、變化更多的市區存在巨大差異。
想起了母親,她是個傳統的家庭主婦,過著簡約的生活,擁有純樸的思想,並導出我善良的一面。沒有往日的她,那有今天的我,即使她到了外國定居,即使我們沒有再見面,我依然愛她,這是一輩子的愛。
二十分鐘的路程不長不短,卻由於張凝的八卦,最後竟花上三十分鐘。她對很多東西感到好奇,包括沿路經過的店舖、小公園、花草樹木、石橋等,表現得像個天真的小孩子,總會在各個景點逗留一會兒。我不抗拒,也不反對,樂意回答她的問題,包括「那個位置本來是那家店的」、「這一帶有什麼具有特色的美食」、「小時候,你常常到這裡的嗎」。一下子,我真的忘記我們同樣是二十八歲,看她的嬌俏小臉,看她的輕率舉動,不認識張凝的人會以為她只得二十歲。走在一起,我們或會像一對兄妹多一點。
在剛好穿越行人隧道的一刻,張凝喜孜孜的道:「嗯,又到了抉擇的時候,我們應該到超市還是便利店買啤酒呢?」
「這次由我來作主,我選擇便利店,雖然價格稍高,但那裡設有不錯的冷藏櫃,啤酒會冰凍一點、好喝一點。」雖然喝酒的機會不多,但對於這個決定,我是滿有信心的。
張凝笑逐顏開:「好,就聽你的。」
想象一遍附近的環境,記得在不遠處有一家便利店,也屬於回家的必經之路。假如選擇了超市,我們將要繞路前去,幸好作出了明智的決定。
晚上十點多,對城市人來說,時間尚早,有些人甚至還未吃晚餐,正打算前往火鍋店大快朵頤;有些人在家整裝待發,到了午夜時分才到夜店把酒言歡。我們稍有不同,打算買酒回家,又安全、又安靜的喝,逃離凡塵俗世,更不會因為醉酒而大出洋相。我的白天屬於阿堅,晚上屬於張凝,這彷彿是我和她的約會,一切出於巧合,我從來沒有製造刻意的巧遇。
走進便利店,店內客人不多,人們來去匆匆,身影快得捉不住,他們在一瞬間找到了心目中的貨品,整個買賣過程飛快的完成。此時此刻,這裡剩下三個人,包括職員、張凝、我,職員獨個兒幹活,沒空理會我們,張凝打開冷藏櫃的玻璃門,幾乎摸過每一罐酒,我在旁暗自竊笑,根本不明白她在幹什麼。
自從患病後,喝酒的機會不多,對牌子也不講究。我以開玩笑的口吻提醒張凝,千萬不要選擇那個只有老人家喝的牌子,其餘的統統沒有問題。張凝樂於配合,選擇了一個近年廣為流行的牌子,甚受年輕人歡迎,相信味道不會很糟。
拿著十二罐啤酒到收銀櫃檯的人是我,付錢的人也是我,不用說,負責拿回家的人同樣是我。從來不介意這些勞動,男生的確需要在某些情況下遷就女生,反之亦然,男與女,正好是一個互補不足的組合。假如生活在一起,朝夕相處,磨擦在所難免,互相配合和調整是一門需要鑽研一輩子的學問。
沒多久,我們回到大廈大堂。在這裡已經住下一段日子,對這小型屋苑也產生出好感,管理完善,治安良好,康樂設施齊備,好一個安樂窩。每次回家都會見到當值的管理員,最常見的是一位約五十歲的叔叔,他身材瘦削,經常笑容滿面,予人親切的感覺。
管理員注意到我,當然也會發現陌生的張凝。
「喂,年輕人,這是你的女朋友嗎?」這是平常的八卦,聽起來,倒像是體貼的關懷。
我搖頭苦笑:「才不是,她是我的中學同學。」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坦白。
「對啊,叔叔,不要誤會呢,這個人對自己的女朋友痴心一片,不會和別人亂搞關係的。」張凝坦然答道,全無尷尬之情。
一瞬間,話題又回到我的身上。
「喔,你好像沒有帶女朋友回來過,是嗎?」管理員困惑不解的道,給他忽然一問,卻是意料中事。
可是,面對跟小君有關的話題,我總會變得猶豫:「呃……」
張凝搶著說:「哈哈,只是緣分未到,他的女朋友到了外地公幹,幾個月後才會回來。那個女生長得很漂亮的,你要相信我的眼光。」目睹這完美漂亮的拯救,我暗暗叫好。
「哈,太誇張了吧?她長得蠻不錯,但絕對不是什麼天姿國色。」我嘗試配合張凝,演一下戲,緩和氣氛。
「我隨便說說的,你們不要太認真,當作閒話家常好了。」管理員被我們幾近完美的演技殺個措手不及,表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只好草草結束對話,不再讓我為難。
慶幸張凝及時開口替我解圍,想不到在多年以後,才真正明白到她的吸引之處,正正就是其有趣多變的個性,集幼稚和成熟於一體。聽起來很矛盾,矛盾產生出火花,火花就是魅力的一個外號。
剛剛出現的場面不就是很典型的寒暄嗎?
我跟管理員的關係又平常、又特別,聽起來,雖然是再一次的自相矛盾,卻是千真萬確,絕無戲言。從星期一到星期六,我都需要上班工作,必須經過大廈大堂,除非管理員故意偷懶,否則我們肯定能夠見面。
到了星期天,雖然是難得的假期,但一個人的家總是泛著沉悶的氣氛;若呆在家裡,看電視會睏,上網會睏,至於看小說,除了奧治所寫的,我對其他作品興趣不大,況且他的科幻新作還在創作中,有待完成。
苦悶孤獨的星期天,無論如何,心靈和身體都渴望逃出牆壁和大門組成的框框,走進冷漠的城市,尋找一絲罕有的趣味。找朋友或同事見面,一起逛街,看場電影,沒有人陪伴的話,一個人到運動場跑步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增強體魄,確是有益無害。
言歸正傳,說回我跟管理員的關係,每天見面,知道彼此的姓氏,他喊我年輕人多於倪先生,我喊他叔叔多於張先生。知道對方的存在,卻沒有意欲了解更多、接觸更多,我們可以做的不多,大概是每天如常的點點頭、打招呼、噓寒問暖。我們安分守己,不會無緣無故衝破既有的限制,進已成為另一層次的朋友。我們都習慣了,我們都不會往前多走一步。
在漫長的生命裡,就是不缺乏這些人物,又平常、又特別,又認識、又陌生,不清楚對方的家庭、背景、工作、身份,對每天的既定見面習以為常,勉強要形容的話,可以定位為不確定的「點頭之交」。
急步離開大堂和管理員的視線範圍,我立時鬆一口氣,張凝面對三台升降機的外門,流露困惑神色,我沒有解釋太多,爽快按下召喚按鈕。其實三台之中只有一台會在我居住的樓層停留,即是從外至內的第一台。
不客氣的張凝再次直喊我的姓名:「倪季賢,你到底住在那一層?」
受到她的影響,我也學會了狡猾,故弄玄虛說:「秘密。」
張凝一邊嘟嚷,一邊狠狠拍打我的手臂:「快告訴我,我要知道。」
我冷笑一聲,懶得理會:「嘿,進去吧,待會便知道了。」
說畢,我拿著兩袋子的啤酒率先步入升降機,然後快速按下代表幾個樓層的按鈕,分別是二十五、二十六、二十八、二十九。
這個舉動好奇怪?
是,我視此為一個小遊戲,說不定會很有趣,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張凝轉身面向按鈕面板,當看到亮起的幾顆,她在瞬間愣住,遲疑地回望我一眼,然後輕揉眼睛,確認了我的把戲,或稱之為惡作劇會較為恰當。
張凝被氣得說不出話來,表情似乎在說:「倪季賢,你很過分!」
我露出可惡的微笑來回應:「時間會說明一切,包括我所住的樓層,拭目以待吧……不過你可以試猜一下的,賭不賭?」
眼睛發亮的張凝問:「賭注是?」她似乎抵受不住賭局的誘惑。
我收起笑容說:「一個吻,輸了的人欠對方一個吻。」
這片刻,張凝的眼神閃過一絲猶豫,待過兩秒,她才恢復過來:「我會猜,但絕對不會承認這種變態條件。」
「嗯,沒問題。」
整座大廈共有三十六層,我們所乘升降機的服務樓層為二十五至三十六層,換句話說,內門上方的顯示熒幕在到達二十五樓才會再次跳動,假如有人習慣了盯著熒幕,當遇上這種設計,很快會急躁起來。因此,我養成了不錯的習慣,拒絕去看那個小熒幕,忘記那個痴呆片刻的數字。
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即使提著啤酒的手有點累,我依然安靜等待,張凝卻焦急如焚,情緒都寫滿臉上。她緊盯著按鈕面板和熒幕,不欲錯過每一瞬間,我關注的卻是她的趣怪表情,心裡覺得非常有趣,我承認此刻的自己很幼稚無聊,正為著作弄女生而興奮。
張凝用發抖的聲音說:「會是……二十五樓嗎?」在說話的同時,升降機的內外門同時打開,我站住不動,沒有步進走廊的打算。
我取笑說:「嘿嘿,你也明白答案不可能是二十五樓的。」
張凝輕哼一聲,表達不滿。
後來,升降機曾經在二十六和二十八樓停留,內外門打開,我同樣寸步不移,這表示我們的小遊戲尚未結束,答案有待揭曉。
張凝胸有成竹地說:「哈哈,現在只剩下二十九樓了。」
「你猜我住在二十九樓?」我刻意換上平淡的語氣。
張凝不疑有詐,流露天真的一面:「是吧,這是你最後按下的樓層,也是最後的一個機會……」
話未說完,內外門再次打開,已經是第四次了,我突然捉住張凝的手,跑出升降機,這一下使她措手不及,精神恍惚,身體頓失平衡,差點跌倒地上,幸好我及時扶她一把。帶頭的我仍然拉著張凝的手不放,製造緊張的氣氛,用上異常頻密的腳步,來到走廊一方的盡頭,我拉開沉重的防煙門,踏入一個絕然不同的寧靜空間——後梯間。
張凝一臉詫異,下巴差點掉下來:「來梯間幹什麼?不是要到你的家嗎?難道倪季賢真的是個死變態?」看來我的惡作劇得不到良好效果,甚至使她反感。
我矢口否認:「張凝,別誤會,我不會對你做出任何變態行為。其實我住在二十七樓,現在嘛,我們需要往下多走兩層才能回家。」
張凝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唏,你的惡作劇未免太無聊了,你是白痴嗎?」
我補充剛才的解釋:「我所按的樓層正正透露了答案,在那幾層之間,唯獨沒有按過二十七樓,不是嗎?」
「哎呀,強詞奪理,用無聊來形容你真的不足夠,你果然是個幼稚的死變態,無藥可救啊!」
「不要婆婆媽媽……」本打算用一番話來結束我們之間的胡鬧,張凝竟然作出一個讓我意外的舉動,她忽然踮起腳尖,主動輕吻我的臉頰。
霎時間,我徹底呆住,在這個回合不知所措的人是倪季賢,愕視著張凝的頭頂,嗅到頭髮上隱隱的香氣。又有誰料到一個惡作劇、一番戲言能夠換來短髮女生的吻。輕輕的吻,分量十足,帶來非比尋常的巨大震撼。
玩完又無聊又變態的小遊戲,我們順利回家,把本來簡單的事情弄得稍微複雜。人生每每如此,把簡單化作複雜,把純正弄成混濁,走過一段曲折的路,要回到基本的當初,卻顯得好困難。
這一夜,我們的關係進入了一個新鮮的疑問句。
2016年12月11日 星期日
《那片黑》第三部 第八章:菜單後頁的故事
《那片黑》第三部
第八章:菜單後頁的故事
ocoh說:「把各樣記憶拼湊起來,創造出此篇裡的特別場景,相關的餐廳是真實的,小故事也絕非無中生有。然而,有關的一切已一一被封印於回不去的過去裡。」
經過公車站,往前走,道路有點狹窄,我們一前一後的走,帶頭的人自然是張凝,皆因她才懂得通往餐廳的路。大概走了五分鐘,由於有車輛經過,我們必須在路口停步,左方的車路通往山坡,那裡建有另一所中學,擁有一個累贅難記的名字,一般被稱作「莫壽曾中學」,有些小學同學被分派到那裡就讀,是一所聲譽良好的學校,在區內堪稱數一數二。
「快到了!」張凝興奮說道。
我愕視她說:「會嗎?我們才走了五分鐘。」這路程比我所預期的短太多。
張凝一臉認真的說:「命運是由一連串意料之外的事情串聯起來的。」
「這是引用自那一部小說的句子?」我的推測符合常理。
「你誤會了,這是我突然想到的,跟任何小說無關。」說罷,張凝竟然向我比了一個勝利手勢,這根本是她的無聊,沒有意義可言,我也懶得理會。
待幾輛汽車駛過,張凝了解狀況,突然加快腳步,拔腿就跑。我的身體未及反應,只好出於本能的大喊一聲「喂」,意圖把她喊停,卻未有收到任何效果,她稍稍回望一下,並作了一個吐舌頭的鬼臉。
圈套……
眼前就是一個迫使我跑步的圈套,我需要在一瞬間作出決定,是跑抑或不跑?
我絕不可能讓她溜掉!
這裡根本不存在任何選擇,事情依循張凝的想法進行。分秒之間出現的變化可以是非常巨大,兩秒鐘後,我不再遲疑,決定追逐已經跑到行人道中段的她。張凝聽到背後的腳步聲,知道我亦步亦趨,她發出陣陣誇張的笑聲,這人興奮得失控似的。
幸而,這一次比的是跑步,不是打羽毛球,在這個項目上,我是不可能輸給她的。沒多久,沒多遠,經過一些已經關門休息的店舖,再跑過一個路口,我到達她的背後,在短短一瞬間,我伸手抓住她的手臂,用力的、急切的,爽快的了結胡鬧。
經過激烈的跑動後,我面不改容地說:「嘿,是你輸了。」一聲冷笑包含著一絲勝利的喜悅,好勝不就是人類的本性,誰的個性也擁有這一面。
張凝不服氣:「這又不是跑步比賽,我可沒有答應過什麼呢。」
我不禁皺眉:「那麼……我們幹嗎跑步?」
張凝說得理直氣壯:「跑便是跑,高興的時候想跑,快樂的時候想笑,天真的孩子不就是這樣的嗎?」
「沒錯。」我口是心非,先作忍讓,同時在心裡咒罵她不可理喻。
「不過,好久沒有這樣跑過了。」張凝黯然神傷。
我低聲安慰:「這表示真正的快樂根本沒有離你而去。」
「這表示我們已經到達目的地,你看……」張凝迴避了話題,突然轉身背向我。
我朝張凝面向的地方一看,發現一座兩層高的灰色房子,上層的外牆掛有一個十分顯眼的招牌,寫著「翠玉家居廣場」。窗戶統統被關上,而且故意蓋上黑布作遮蔽,這當然是賣家居用品的地方,不會是張凝口中的目的地。
往下一看,我終於尋獲答案。只要走過眼前的空地,便會來到一家餐廳,大門上有一個小招牌,面積不大,名字是「猶豫1965」,下方有英文小字「shilly-shally」,餐廳設有露天茶座,有著一些方形木桌和藤木座椅,周圍種植的樹木把餐廳和行人道分隔開來。
驟然間,我憶起過去。我記得這家餐廳,有著一個含蓄的名字,勾起了一絲聯想,營造出一種矛盾。前來與否是一種猶豫,選擇菜餚是一種猶豫,結伴前來的對象也正好是個猶豫。在升讀中學後,曾經有過一段日子,我跟幾個男生常常到這裡吃午餐,套餐的價格本來就很便宜,並提供了學生優惠,而食物水準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好。
原來這片空地也留有我的足跡。
「原來是這裡,真是一家難得的好餐廳。」腦海裡閃現出一絲激動。
「進去吧。」張凝的動作比嘴巴還要快,她已經踏前走了好幾步。
玻璃大門是敞開的,我們徑自步入餐廳,這同樣是張凝的主意,她不喜歡露天茶座,討厭一邊進食一邊流汗,會產生一種渾身不自在的感覺。這些都屬於個人選擇,我倒是沒所謂。
店內裝潢樸素,舒服乾淨,設計以家居感覺為主,有著大片的落地窗,充滿透明感;用上昏黃的燈光,使人融入環境,神經鬆弛下來,再加上各種精緻擺設,構成了一幅美麗的立體圖畫。
值得一提的正是那些擺設,木櫃裡擺放著圖案千奇百怪、色彩繽紛的咖啡杯,牆角放上不少造型趣怪的人偶,還有一些日本漫畫,各處牆壁都掛有一些經典電影海報,種類繁多,似乎都是老闆的收藏品,那人大概會是一個甚懂享受的有趣人物。我們選擇了落地窗旁的一個小角落,一張矮圓桌,兩張沙發椅,配上輕鬆卻奇怪的音樂,享受有別於外面世界的自在感。
音樂有多奇怪?都是一些日本和外國的動畫配樂,有胡鬧的歌曲,也有緊張的節奏,一時製造純真的童趣,一時製造戰爭的殘酷,的確營造出不一樣的氣氛。
猶豫1965,結合了西餐廳和咖啡室的元素,縱使是個老掉牙的組合,這裡卻別具一格,使人印象深刻。
姿勢懶洋洋、幾乎陶醉得合上眼睛的張凝猜說:「我猜你曾經在這裡吃過午餐,至於晚餐,應該沒有,對吧?」我不期然在腦海裡塑造著一個酒醉的她,在迷幻氣氛的包圍下,說著具有特色的傻話兒。
「當然啦,這裡距離學校不遠,午餐又便宜又美味,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地方。不過,我的確沒有在裡面吃過晚餐,這是第一趟。」我的回答非常坦率,彷彿回到了中學時代,當回年少的自己,既不懂說謊,也懶得說謊。
習慣地看一下時間,來到晚上九點四十五分,除了我們,餐廳內客人不多,僅剩下一對老年男女。老年人的側臉使我看得入神,竟然跟我的父母有幾分相似,看得我傻眼了,不爭氣的思念自然被牽動起來。我們在大門的左方,他們在走廊通道附近,餐廳面積不大,但毫無局促感,使人不捨得離開,想多留一會。由於時候不早,我們先向侍應生查詢了餐廳的營業時間,知道最後的點菜時間為十點鐘,到了十點半便會關門休息,也是相當合理的。
貌似勤快的侍應生帶來了兩杯溫開水、兩本黑白配色的菜單,他暫時離開,給我們一點時間和空間作出選擇。由於距離餐廳休息的時間不多,我們也很爽快,看了看便拿定主意,我點了熱狗和熱檸檬茶,張凝點了煎蛋火腿三明治,沒有點飲品,她覺得喝水已經足夠。這頓晚餐的分量看似有些不足,但在飽餐後,卻有一種剛好足夠的感覺,我喜歡適量進食,討厭近似瘋狂的暴飲暴食,從張凝臉上掛著的滿意笑容,我大概知道她的想法。
張凝指向餐廳中央的木櫃說:「倪季賢,你看,那些咖啡杯好美,顏色和圖案很豐富,我真的很喜歡呢。」
我淡淡的回應:「相信是老闆的收藏品,很吸引眼睛。其實,你也可以從今天開始收集一些咖啡杯,累積到某一天,嘗試經營一家屬於你的餐廳。」
「哈哈,你可知道這家餐廳背後的小故事?」張凝煞有介事的問道。
我搖搖頭:「不曉得,是怎樣的?」再次被她挑起可惡的好奇心。
張凝淺笑一下,舉手把侍應生召來,並要求一本菜單。她把菜單放到我的杯子旁,示意我翻看一遍。我簡略的看每一頁,沒什麼大不了,都是菜餚、飲品、甜品之類的關於,用不著認真和專注的看。我偷偷瞄了她一眼,她保持微笑,卻多了一絲狡猾的味道,這笑容使我感到尷尬,直至看到毫不起眼的底頁,我始明白這本菜單、那個故事是什麼一回事。整頁都印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有些文字和段落已然褪色,變得模糊不清,我嘗試閱讀故事,卻有一種斷斷續續、零零碎碎的感覺。
「假如老闆聰明一點,應該把故事放在菜單的第一頁,相信可以吸引更多的客人。」張凝道。
「我猜他是故意的,將父母的故事記錄下來,努力地經營餐廳,讓那些往事悄悄的流傳開去,不必讓每個客人都知道,有緣的人自然懂得翻到最後一頁,讀到只屬於這裡的故事。」我把事情想得複雜,卻為它灌注了感情和深度。
猶豫1965,背後藏著一個動人故事,包含一個可能達成的夢想,一切並不遙遠。
很久以前,一對年輕男女擁有一個夢想,希望結成夫婦,無時無刻相伴,合力經營一家風格簡樸的餐廳,製作精緻可口的菜餚、三明治、咖啡、奶茶。不過,現實和理想往往是存在差距,他們成婚後,先後誕下三名兒女,由於經濟狀況不理想,為了養育下一代,他們唯有放棄經營餐廳的夢想,男的當司機,女的當文員,下班後,一起回家照顧兒女。
轉過眼,二十多年過去,年紀最小的兒子從父親口中獲知那個平凡小故事。為了一圓那個看似遙不可及的夢想,他拿出所有積蓄,開設了一家餐廳,讓父母在生活和工作方面都可以互相照料,相伴終老。小兒子更以雙親婚後誕下大兒子的年份作為店名,因為在那一年,在猶豫過後,他們為了家庭,放棄了兩個人的夢想。
我嘗試理解菜單故事裡的每一隻字,歲月沖淡了印刷品的色彩,讀起來顯得支離破碎,卻隱隱感受到一股屬於小家庭的暖意。此刻,我想起我們兩個人,我的父母移居外地,幾乎不打算回來生活;張凝的父母關係惡劣,離婚的可能性一直存在。這兩個缺乏家庭溫暖的人卻前來別人的家尋找慰藉,真是一種活生生的諷刺。
一時感觸使我有了離開的意欲,一直以手托腮的我說:「時候不早了,這裡也沒有其他客人,我們離開吧。」
「好,就由你來請客。」張凝一點也不客氣,我立即丟出一個懷疑的眼神,不予理會。
張凝不放棄的續道:「千萬不要忘記我們的賭局。」
我搖頭嘆息,沒神沒氣地說:「唉,我明白了,這就是坎坷不平的命運。」
然後,我瞇瞇眼,作了一個無奈的表情,離開沙發椅,自動自覺地步往櫃檯結帳。為了這頓晚餐,我付上八十塊錢,覺得十分划算。猶豫1965對我來說,從來都不是一個老地方,有著僅限於表面的認識,以人為喻的話,我們之間是點頭之交,感情不深不淺,卻在這個晚上無意中讀到她的平凡小故事,不曲折離奇,不驚心動魄,屬於一個我們不認識的家庭,我想象得到那個家的輪廓,會是幸福的,會是溫暖的,會是我們渴望停留的。
下一站,會是那個地方?
張凝語氣堅決地說:「我只想到兩個地方,一是酒吧,二是你家。」
訂閱:
文章 (Atom)